船山无声。
山脚山腰皆有村落,世世代代,农耕劳作。
山给了他们土地、猎物、果实,他们给予山人气、兴旺。
借此,船山得道,修炼成妖。
船山很慈爱,它爱山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也爱生活在它身体里的每一个村民。
百余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偶尔有一两个调皮的妖怪捣乱,船山稍作惩戒,罚它在水里泡两天,它便不敢再作乱。
直到有一天,山里来了个小娃娃。
…………
“它是泥魃,海里的妖怪,专吃人魂以养自己,你们不要被它的小恩小惠蛊惑了。”秦秋收起流英锤,放缓语调,以期缓解剑拔弩张的局面,“妖海之中,冤死之人化身青面银鱼,吸人精气,不计其数。”
“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山,何错之有?”
妇人置若罔闻:“山神自有判断。”
“冥顽不化,”裴玄剑指泥魃,这个赤色小儿来到地面后便泄了气,身体缩水变得干巴巴,明明小儿的身子,看起来却如同枯槁的老人,“师妹,不必多言,待我杀了此妖,此山自会太平。”
裴玄举剑,青风剑鸣。
忽起一阵山风。
不算猛烈,更准确地说十分温柔,山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被吹得弯了腰,弯向他们的方向,一颤、一颤。
整座山,仿佛在乞求。
沈惊澜摊开掌心,感受风从掌中拂过,心里一股莫名的伤感。
船山在难过,它在乞求。
脚下的妖海在翻涌,海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初春的夜晚,如泣如诉。
船山也属于山都,只不过以山的形态存在,沈惊澜能感受到它在哀求,求他们放过它的同伴。
“村长来了!”人群中有个人喊了一声,村民们听到这个称呼,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田来搀扶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慢慢走到人前。
老人头发全白,眉须遮住了眼睛,垂到地面,编成了两股麻花辫。他腰背佝偻,颤颤巍巍向四人行了个礼。
“大家先回家吧,我与四位少侠单独聊聊。”
大家犹豫片刻,但还是很听话地散去了。
裴玄皱眉:“你很有威望,可惜你是妖。”
“你们几位,是除妖师吧?”老人并不害怕,不紧不慢道,“我本是山里一枯木,大家看重我,尊我一声村长。”
他深深鞠躬:“请各位放过泥魃吧。”
“泥魃作恶,难道你就能摘得干净吗?”
老人长叹一声,泥魃小小的眼睛滴溜溜望着他,它的眼神很简单,一眼便能看出它心里所想,高兴、讨厌、生气,它只有一点简单的情绪,一如他刚来时那样。“泥魃刚来时,不过是个普通的两岁小儿,说话都说不利索。”
四人一怔,他们没想到泥魃的原身竟是人。
那时船山刚化妖不久,它喜欢山里人来人往,喜欢人留在泥土的脚印,喜欢他们在树荫下高歌。
直到有一天,两个男人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娃娃闯进了山里。
娃娃很瘦,衣服单薄,浑身脏兮兮的,伤疤青一道红一道没有一块好皮肤,坐在竹篓里,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漆黑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饿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哭,眼巴巴看着两个男人掏出两块饼,不自觉地流了口水。
“娘的,这孩子咋还就卖不出去了呢!”
“要不给他点饭吃?万一他饿死了……”
“给个屁!再给他吃咱要亏死了。”
“人家都说他八字不吉利,哎,咱也是上当了。”
“要不就把他扔这破山里得了……”
船山喜爱人类,但它讨厌这两个人。
“当时船山发怒,命令烂泥将这两人拖入地底妖海,等回头救这个小娃娃时,小娃娃已经饿死了。”
老人慢慢踱到泥魃面前,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抚上他已经干枯布满褶皱的脑袋:“他的怨气极重,留在人间不肯离去,无法转生,船山心软,把他化为鬼妖泥魃,养在自己身体里的妖海中。”
泥魃蹭了蹭老人的掌心,与寻求父母爱抚的小孩无异。
“阿、狗,”他说话不太利索,又说了一遍,“阿、狗。”
老人拍拍他的脑袋,露出慈祥的笑容:“对,阿狗,你是阿狗。”
他没有正经的名字,亲生父母叫他阿狗。
可以随意丢弃,没名没姓的阿猫阿狗。
“那他为何……”秦秋声音中多了一丝颤抖。
“为何杀人成性?还要把人炼成金?”
老人怅然道:“因为他恨。”
“除了船山的人,其他人,他恨,尤其恨爱财的人,因为他爹娘就是这么把他抛弃的。”
只要捡了金子,他就让船山把人拖入妖海,任他啃食;若侥幸逃过一劫,便让村里的村民设下陷阱,把他们炼成金子。
哪怕只是好奇的、无辜的路人,也未能幸免。
“但他很喜欢船山的人,他喜欢跟山里的孩子捉迷藏,喜欢坐在扎根妖海的树根上,喜欢让船山拖着他,摇着海浪晃来晃去,像个孩子。”
船山溺爱他,纵容他,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他,想杀谁便杀谁,想要炼金便让烂泥为了铸了一个大鼎。
船山无声,山风不止。
这里的草木虫兽都在向他们求情。
四人一时无言。
沈惊澜不放心,回头望了眼卫昭明,果然,已经半死不活地摇摇欲坠了。
真是棘手。这件事再不赶紧有个结果,他估计要成个废人了。
裴玄开口:“阿狗固然可怜,可泥魃伤人亦是事实,更何况鬼妖与其他妖不同,鬼妖死后恢复死人身,一日之内身形聚散,灰飞烟灭,无法转世不能投胎,你们难道想让他永远被怨气所困,不得解脱吗?”
老人低下了头,颓然道:“我们没有办法。”
“求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哪怕废掉他的妖力,我们看着他,不让他再害人。”
地面在微微震颤。
草木有情人无情。
秦秋哽咽:“你们若早早管束,他何至于作恶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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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化妖时只有两岁,没有善恶的分别,没人教他。
老人苦笑:“是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你们两位法力高强,若是执意要杀他我当然拦不住,”老人话锋一转,“但是船山会保护他,历任妖王十之八九皆为山都,山都的力量强大,即使船山不如沈惊澜之辈,但也够各位吃吃苦头。”
他在威胁。
裴玄正色道:“我们既是除妖师,便早就做好跟妖怪一决生死的觉悟,便是沈惊澜出现,我们也绝不会向妖低头。”
沈惊澜打了个喷嚏。
“可是阿狗,不应该是那么惨的下场。”裴玄接着道。
裴玄为阿狗解开软银索,青风剑在他额头划下一道剑印:“这是封妖印,可暂时封住他的妖力。”
阿狗倒在烂泥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不知道在想什么。离开妖海的他早已变得虚弱不堪,没了先前的嚣张,更显得像个普通小孩。
“普通的妖可以废其妖力,但鬼妖不行,鬼妖依妖力而生,若废妖力,便会成为死人。”
老人目光微滞,白眉下的眼眸蓄满了泪水。不仅是船山,山里的这些老妖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阿狗对外来的人心狠手辣,对船山的人和妖,就像普通的小娃娃,会哭会闹,会调皮会撒娇。
他记得今年春天船山开出第一朵花时,阿狗骑着烂泥从妖海钻出,蹦到大树的枝头采下花来,调皮地插在他浓密的白须里,对着他“咯咯”笑。
阿狗在妖海与地面之间来回穿梭,不知疲惫,只知这里是他的家。
可他毕竟害了那么多人,千千万万条青面银鱼供养着他,千千万万个活生生的人成为妖怪无法转世。
船山充满生机与欢愉的地上世界下,地底的深处,是无数的冤魂。
老人哽咽:“他必死无疑了,对吗?”
裴玄点点头,别过目光,不忍看地上的小红孩儿:“有个办法可以帮他转世,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老人的眼睛里有了光亮:“什么代价?”
“你可听过转生阵?”
老人不解。
“化去其妖气,恢复其死人身,以人或妖为祭,助其转生。”
裴玄顿了下,继续道:“需要其至亲,或者大妖。”
这里的大妖,除了没有法力的沈惊澜,便是脚下的船山。
转生,意味着他不再属于船山,彻底死去,意味着来世的他可能为人,也可能是牲畜;可能一生平安顺遂,也可能受尽苦难折磨。
妖海翻腾。沈惊澜闭上眼睛,空气不易察觉地变得更加潮湿,带着一点点咸味,附着在弯了腰的草木上,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落下几滴水滴。
船山在哭泣。沈惊澜知道,它同意了。
老人沉默片刻,“船山同意了。”
接着道:“但是山里还有许多人家,请各位给我一点时间,我先说服他们让他们离开,保证他们安全后再请各位施法。”
裴玄颔首:“这是自然,若村民同意,我们会保村民安全。”
船山,一直很爱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