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炮灰偏要逆天改命》
1. 第 1 章
三月三,上巳日。
春光明媚,天朗气清,沈惊澜穿梭在一座深山山腰的树林中,神色慌张,时不时回头张望。
她鞋子跑掉了一只,深一脚浅一脚,跑得越来越慢,眼看身后的蛇妖就要追上自己,她却看着前方突然面露喜色。
“救命!”沈惊澜挥手冲前方大喊,蛇妖一瞬间扑向她的后背,露出毒牙逼近她的脖颈。
她扑倒在地,紧闭双眼,心跳咚咚咚咚,提到了嗓子眼。
脖子没有痛感。
沈惊澜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纤白的手出现在眼前,清泠的声音响起:“姑娘,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恭喜你,主线剧情【偶遇主角团】顺利完成。”
耳边传来系统冰冷的声音:“主线剧情完成1%,正式触发主任务,请查收。”
回头一瞥,蛇妖被一箭穿喉,没了气息。
沈惊澜长舒一口气,抬眼望向面前的女子,搭着她的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容貌秀丽,眉眼弯弯,娇俏可人,身后两名男子样貌俊秀。
这就是《志妖录》的女二和男主、男二了。
《志妖录》不过是她看过的很古早的一本小说,剧情都记不太清了,没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穿越进来,好巧不巧还穿越成了女主。
本来她还高兴,女主沈惊澜好歹是妖界新秀,立志成为新一任妖王,带领妖界走向和平与繁荣,实力自是不用多说,可她偏偏就是个倒霉的——
这个世界是《志妖录》的同人文,原著中多次害她的女二秦秋成为女主,而她则要成为反派女二,还要陪秦秋走完剧情,奉献自己,成全秦秋。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沈惊澜眼前出现一行金色的小字:
【主任务】:帮助裴玄喜欢上秦秋,让二人终成眷属。目前进度:0。
沈惊澜心里大骂,和着她穿越过来纯粹是来当炮灰的。
【系统提示】:原著裴玄对沈惊澜一见钟情。
系统提示消失。
“姑娘,你没事吧?”秦秋关切道。
沈惊澜回过神来,应付了两声:“没事没事。”目光越过秦秋,望向她身后一身藏青色衣袍,面如冠玉身姿如松的男子,那应该就是裴玄,原著中温润如玉、正义善良的除妖师,白月光一样的男主。
坏了,一见钟情,原著的女主可是长着一张艳丽到妖孽的脸,她刚才摔倒没摔着脸,再看下去男主岂不是要为她绝美的容貌动情了?
沈惊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拿开搭在秦秋手上的手,腿一软,以头抢地。
“姑娘小心!”
沈惊澜把头埋在土里,忍住剧痛,很快被人一把拉起,裴玄围了上来,与秦秋一起关切道:“你一定是被吓坏了,别害怕,蛇妖已死,你可以安心了。”
她脸上沾满泥土,额头被碎石扎了许多小伤口,伤口处如有无数小虫啃咬一般胀痛,顺势眼中蓄满泪水,倒在秦秋怀里,娇弱道:“多谢几位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不甚感激,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已经,早已经……”说着说着,她埋在秦秋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别的可能记不太清了,可她记得原著中沈惊澜的性子坚毅,处变不惊,手段狠辣,颇有枭雄风范。
而她,则可装成草包,让裴玄对她失去兴趣。
秦秋温柔地轻抚沈惊澜的后背,拿出锦帕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上的泥土,轻声道:“别怕别怕,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家。此处妖气盛,不要再来了。”
家?可不能回家,她被现任妖王暗算封印了法力,想要她死的妖不计其数,好在她从前都是以原型现身,没人见过她化人的样子,现在化人型反而是安全的,若是把她送回老巢,肯定要被埋伏在那里妖怪啃个精光。
“我家……家在莽山附近的一个村子,离此处十分遥远……”沈惊澜一边哭一边道。
她的法力被封印在极北莽山的镇山兽须臾兽身上,她是苍山山都,苍山主生,莽山主死,妖王少鹰是要把她逼死。
一个没有法力的妖与凡人区别不大,如何能去险恶的莽山?去了又如何与须臾兽抗衡?
而他们三人也正好要去莽山求药,原著中女主正是借此机会与之同行。
“那真是奇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从极北的莽山跑到南边来了?难不成你会飞?”
揶揄的声音从秦秋身后传来,沈惊澜从秦秋怀里离开,瞥了眼那名身着绯红衣袍得男子,一双桃花眼秾丽至极,眼波如春水流转,只是水中还掺着坏水——男二卫昭明,裴玄和秦秋的小师弟,身重奇毒,此番求药正是为了他。
此人浑身邪气,一张嘴最是欠揍,唯独十分敬重裴玄和秦秋。
沈惊澜心里白了他一眼,泪水一点不带休息地又淌了下来,“小女子命不好,没了双亲,被叔叔家卖给了人贩子,一路随着人贩子到了此处,好不容易趁人贩子放松警惕跑了出来,却又误入深山碰到了妖……”
“哦?”卫昭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眯着眼睛凑上前来,“那这人贩子真是煞费苦心,从莽山到这里怕不是要走上几个月,他管你吃喝到这么个穷山僻壤的地方,这笔买卖能回本吗?”
“这……”沈惊澜真想把他的嘴缝上,她忘了原著女主是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的,只能编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她装作被卫昭明吓到的样子,躲在秦秋怀里瑟瑟发抖,声音微弱:“这我如何得知,可能他与我叔叔有什么阴谋也说不定。”
“师弟,这位姑娘着实可怜,你就别吓她了。”裴玄发话,递给沈惊澜一个小巧的白瓷瓶,“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沈惊澜怯生生回答:“我叫阿兰。”
“阿兰姑娘,这是治外伤的药膏,”裴玄把瓷瓶放在沈惊澜手心,面带忧心,“若是送你回家岂不是让你再入狼窝?这里离云山锦绣城不远,我们三人乃锦绣城弟子,不如送你去锦绣城学习除妖之法,日后也能自保。”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沈惊澜绞尽脑汁想办法要拒绝,没想到卫昭明抢先替她回答了。
“师兄师姐,你们心太软,此人来路不明,怎可随便引进锦绣城?”
秦秋微微皱眉,略带责怪道:“阿兰姑娘只是个普通人,你为何如此紧张?”
她法力被封,身上自然也没有妖气,可不就是普通人么。
沈惊澜慢慢止住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后退一步离开秦秋的怀抱,眼中带着几分哀怨:“阿兰无法自证,这位少侠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阿兰不敢麻烦各位,但北上莽山势在必行,叔婶夺走我家家产,我必回去讨回……”
“更何况,莽山,还有人在等我……”说着,沈惊澜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下,又逼出一点眼泪,红了脸。
【裴玄好感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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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惊澜连忙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的惊异,这裴玄是恋爱脑吧?这都能有10%?
她不敢停顿,继续道:“救命之恩,本当以命相报,但既然各位疑我,阿兰不敢再叨扰各位,就此别过,此番恩情,阿兰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说罢,沈惊澜拖着被沙砾磨伤的脚一瘸一拐,毫不犹豫地离开。
一步。
两步。
三步——
“阿兰姑娘!”秦秋和裴玄叫住她。
果然。
沈惊澜松了口气,停住脚步,仍没有回头。
秦秋拉着她的胳膊,拦在她面前,连忙解释:“阿兰姑娘,我们绝无此意,只是我师弟平时太过谨慎,此行路险,你独自一人去莽山实在凶险。”
裴玄接着道:“正好我们也要去莽山,不如同行?”
两人言辞恳切,沈惊澜闪过一丝愧疚之心。
在小说的开始,秦秋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勇敢正义的除妖师,若不是沈惊澜的出现,若不是裴玄的一见钟情,她也不会受人蛊惑,误入邪道。
或许这个世界,才是这个故事原本的样子。
锦绣城的大师兄、最有前途的除妖师、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裴玄,偏偏喜欢上一个野心勃勃的妖怪,真是孽缘。
“少侠不必勉强,”为了让他们充分信任自己,沈惊澜假意拒绝,“阿兰只是个普通人,不愿意给恩人添麻烦,若半路遇险,阿兰就只当自己命苦,报仇无门,归乡无路。”
裴玄道:“我与师妹师弟乃除妖人,路见不平,除妖卫道,本就是为保护普通百姓,若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卫道之心岂不成了笑话?”
“只是我师弟身中奇毒,需尽快前往莽山寻药,一路艰苦,阿兰姑娘若不嫌弃,还请一路同行。”
“既如此……”沈惊澜佯装犹豫了一下,向三人行了个大礼,“阿兰感激不尽!”
三月三,正是春色动人时。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林间的草木清香弥漫进春风中,掩盖了蛇妖散发的血腥味,灌入鼻腔。
低头行礼的她嘴角微微勾起。
从一开始跑掉鞋子,到后来偶遇摔倒,从她一进入到这个世界,接收到要完成主线任务开始,一切都是她刻意为之,就是为了博得裴玄和秦秋的同情。
她知道她必然会遇到主角团,也料到单纯正义的二人一定会起恻隐之心。
虽然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一下子穿越到这古怪奇幻、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但好歹她看过原著,还有系统,也许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
眼前再次浮现出金色小字:
主线剧情完成5%,
【主任务进度】:0,
【裴玄好感度】:15%。
“请注意,裴玄对沈惊澜好感度上升过快,不利于主任务完成。若主任务无法完成,将产生你无法承担的后果。”
什么难以承担的后果?沈惊澜心里问道。
“万劫不复。”
沈惊澜心一沉,目光穿过系统提示望向裴玄,在明媚的春光中,春风撩起他蓝底银纹的发带,发带飘至眼前,微微遮挡了沈惊澜的视线,只看得到他含笑的眼眸。
他是比春风更和煦的存在。
她别过视线,看向一旁,不巧对上卫昭明充满敌意的试探。
沈惊澜背后发冷——
春色撩人,杀意四起。
2. 第 2 章
北去莽山,此山是必经之路。
此山妖气横行,她刚来就遇到一个蛇妖,可山脚附近村落却不少,很是古怪。
沈惊澜跟在三人后面,这才有时间慢慢思考自己的处境:
原著很多情节她都已忘记,结局倒是记得很清——
裴玄为了沈惊澜以命换命,秦秋疯魔,邪火烧身而亡,而卫昭明,成为邪火中的炮灰,也顺带被烧死了。
只有沈惊澜活了下来,成为妖王,孤独终老。
似乎,沈惊澜的结局还可以接受。
可如今要换个身份成为女二,结局又当如何?
目前剧情走得还算顺利,当务之急是要让裴玄对她的好感度下降,并且为他和秦秋制造心动的机会。
至于她的结局如何,目前还没有一丝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太妙的是,秦秋好像就是在这里发现裴玄感情的萌芽。
得想个办法给他们二人制造一点碰撞火花的机会。
沈惊澜拿出平常给客户写方案的架势,开始谋划PlanA。
“你们看这里有块石碑!”裴玄走到一块巨石旁,蹲下身子,一块青黑斑驳的巨石上长满杂草。
他拨开杂草,清理干净泥土,露出两个模糊的字。
秦秋歪着头仔细辨认了一番:“什么山……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
第一个字笔画歪歪扭扭,不像是字,更像是图案。
“这个形状好像一艘船哦。”沈惊澜围上去,若有所思道。
船,船山?
船山藏!
她想起来了,原著第一单元就叫船山藏!
“阿兰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卫昭明没有放过她眼底闪过的异样的情绪。看似随口一问,语气中却带着威胁。
沈惊澜故作娇弱,眉头微蹙,以袖掩面低声道:“我怎会知道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图案很像小儿作画,阿兰儿时画画时,画的船也跟此图案差不多呢。”
裴玄和秦秋都好应付,唯独这个卫昭明,最是讨厌。
当初看原著时,她就很不喜欢这个角色,身为锦绣城掌门唯一的儿子,被他爹PUA长大,性格乖戾得狠,偏偏最敬重裴玄和秦秋,觉得沈惊澜破坏二人的感情,与秦秋想方设法要除掉她。
很多馊主意都是他出的,可谓一肚子坏水。
裴玄右手放在下巴,微微点头道:“阿兰姑娘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此字是‘船’字。”
沈惊澜狠狠点头:“是呢是呢,未进山时,远远望去,此山形状恰如巨船。”她想引导主角团往正确的方向去想,毕竟她已经记不清具体剧情,一切都要靠主角团。
“哎?你们看,这里有宝贝!”巨石旁的草丛中,沈惊澜一眼看到一粒碎金藏在一片绿叶下,绿叶随风飘动,阳光照在碎金上,映出斑斑驳驳的晶莹。
“【系统提示】:路边的宝贝不要乱捡。”
“提示晚了……”沈惊澜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碎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阿兰姑娘你说什么晚了?”
秦秋的话音未落,突然大地震颤,沈惊澜的脚下陡然出现一个深坑,她在坑的边缘一个没站稳跌入坑中,跌落之前手到处乱抓以期抓住什么。
冰凉的胳膊。
沈惊澜来不及思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指甲几乎都要嵌入其中。
“你放手!”
一声怒吼,一个人影跟她一起被拉了下来。
碎石泥土迅速堵上了洞口,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下坠感和耳边的风声提醒她她还活着,还未落到坑底。
“咚咚”两声巨响,两人重重摔在坑底,溅起一片尘土。
撞击带来的眩晕感让沈惊澜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一种混沌、不安感笼罩了她,仿佛回到了她刚穿越到这里时,周遭皆是黑暗,她身处其中,不知所在何方,不知是死是活,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存在。
一小簇火苗在黑暗中亮起,沈惊澜眼睛睁开一条缝,身体的剧痛痛得她眼泪汪汪,只隐约看到火苗之后,一张俊美到妖邪的面孔。
他好像很生气。
眉头紧皱,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发红,透露着不悦与杀意。他沉着脸,犀利的眼眸透过火苗,直白地毫不避讳地撞上沈惊澜的视线。
原来是把卫昭明拉下来了,还好还好。
这样裴玄和秦秋就有更多独处的时间了。
她现在人还没完全清醒,满脑子都是怎样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快点回家。
“【系统提示】:原著中沈惊澜与裴玄一起掉入洞中,裴玄为保护沈惊澜受伤,沈惊澜对其初有好感。”
虽然剧情不太记得了,但系统还算有人性,会提示关键剧情。
沈惊澜狼狈地爬起身子,发现虽然浑身疼的散架了似的,但是胳膊腿都还能正常活动。
一缕淡淡的桃红色光束在昏暗的火光中从她背后溜走,回到卫昭明手中。
沈惊澜没有错过这一点异样,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有些善心的。
“你在高兴什么?”
“……”沈惊澜很想翻个白眼,但不敢,只能垂下眼眸,任由疼出的眼泪流淌,夹着嗓子啜泣道:“我高兴是因为卫公子救了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卫公子身手了得,一定会带阿兰脱离险境。”
“你在说谎。”卫昭明逼近一步,墨黑的眼眸刀锋似的刺向沈惊澜,要把她整个人刺穿。
卫昭明手心的光亮不断跳跃,映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明暗闪烁之间,衬得他有些瘆人。
沈惊澜抹去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以袖掩面,带着浓浓的哭腔道:“阿兰以为,当务之急是赶紧逃离这里,万一又遇到妖怪可就麻烦了。”
能让裴玄受伤,这里一定有实力不俗的妖怪。
卫昭明冷哼一声,用掌心的火光照亮前路,大步跨过她身边,走到前面带路:“你放心,遇到妖怪我不会救你,但可以给你收尸。”
沈惊澜在他背后白了他一眼,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很静。
在小小的一方光亮中,沈惊澜的感官变得高度敏感,鞋子摩擦土地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变得格外刺耳。
也许是宿主本身的敏锐,也许是她高度紧张出现了幻觉,周围似有流水潺潺声。
“卫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潮湿了许多。”
“没有。”卫昭明依旧冰冷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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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
不对劲。沈惊澜抬起左手,指间凝聚了一滴小小的水滴,水滴很快挥发,留下几粒结晶颗粒。
是咸的。
呼吸之间,一股凉意袭来,全身汗毛立起,她本能地回头——
“啊——”
一张小儿的脸倒挂在她面前。
明明周遭昏暗,她却能清晰地看清小儿通体赤红,眼睛小而亮,头发稀疏,暗红的大嘴咧开,占据半张脸的大小,露出青色的獠牙。
红脸小儿不等沈惊澜反应过来,黑暗中伸出长臂,抱住她的头颅,手腕灵活一旋,就要把她的头扭断。
冰冷潮湿的触感,沈惊澜忘记了呼救,忘记了呼吸,眼前的赤红倏地变为黑暗。
“滴答——”“滴答——”
有水滴滴到了额头,顺着鼻子流到了嘴边。
咸的,海水一样苦涩。
身体被淡淡的桃红色光亮包围,形成一道屏障。
沈惊澜腿软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是两只赤红的手。
她抹去脸上的水,是藏蓝色的,与断手处流出的液体一样,原来不是海水,是这妖怪的血。
“愣着做什么,赶紧躲起来。”
一道身影从身旁飞过,转瞬间眼前多了一个身着绯红衣袍的背影,头顶藏蓝色的血滴下来,沾湿了他束起的马尾,顺着乌黑的头发浸湿了他的肩膀,晕成一朵暗红的桃花。
沈惊澜如梦初醒,靠着周遭的光亮小心翼翼又快速地挪动脚步,躲到旁边凸起的石壁后面,探出脑袋盯着局势。
“【系统提示】:原女主为山之精怪——山都,生于苍山,能感知山之万物,即使失去法术,其敏锐的感知能力也非常人能及。”
系统适时地出现,怪不得方才她比卫昭明还早一步发现异样。
眼下卫昭明愿意救自己,说明他是嘴硬心软,如此自己应当不会命丧此地,而裴玄和秦秋又能独处,只要能尽快完成任务回家,这点危险就不算什么。
赤红小儿断了双手惨叫一声,“嗖”地一下窜下来。小儿不过两尺高,肥胖臃肿,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睁到最大,愤怒地挥动没有手的胳膊。
断面的血很快止住,肉瘤一样的东西快速从伤口长出,眨眼间两只手完好如初。
好家伙,这修复能力,不会是不死身吧?
卫昭明冷哼一声,拔出浮光剑,沉声道:“雕虫小技。”
赤红小儿彻底被激怒,抬头长啸,声音如波涛汹涌拍岸,要将万物溺于无尽的汪洋。
妖怪率先一步动作,两手着地作四足,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眨眼之间扑到卫昭明面前。
卫昭明挥剑相抵,剑光所斩之处不断溅出藏蓝色血液,同时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小儿的攻击密如雨下,以攻为守,卫昭明被动抵挡,数招过去破不了妖怪的防,表情渐渐凝重。
沈惊澜屏住呼吸,剑花缭乱如电舞之间,山都敏锐的观察力发挥了作用,她看出了些许端倪。
“卫公子,妖怪接下来一招——”
卫昭明闻言手一顿,妖怪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飞身而来——
“它会袭击你的喉咙!”
3. 第 3 章
刹那之间,呼吸凝滞,四下寂静。
沈惊澜看到卫昭明额头滴下一滴汗。
“滴答——”
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打破死寂。
赤红的手指离卫昭明的喉咙不过一寸,长长的血红色指甲堪堪触碰到他的喉咙,苍白的皮肤上多了一点血印。
他死死盯着赤红小儿,浮光剑深深没入妖怪的胸口,一汩汩藏蓝色的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他姣好的面庞,狼狈,但又好似绘了一幅水墨画。
赤红小儿本以为这击必中,没想到沈惊澜预判了他的招式,浮光剑带除妖咒,贯穿胸膛,造成重创,便气急败坏,身体后倾想抽身,谁料卫昭明掌心运力,浮光剑带着妖怪的身体向后飞去,硬生生将妖怪钉在石墙上。
妖怪不断痛苦地嘶吼,震耳的声音如同海啸翻涌。它不停地扭动四肢,突然把手插进胸膛伤口处,伤口像猛兽的嘴巴把手吞噬,很快手与伤口融为一体,止住了血。
浮光剑发出铮铮剑鸣,沈惊澜意识到什么,大喊:“快拔剑!”
与此同时卫昭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拔剑后退,而后一只脚点地,调整姿势意欲再次出击。
赤红小儿的身体却变得扭曲,皮肤血肉融化了般向胸口弥漫,很快化为一片泥泞。
死了?
沈惊澜还不太敢相信,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来。
直到卫昭明捡起一块石头向那滩泥泞砸去,溅起一朵藏蓝混着赤红的水花,没有任何反应,才长舒一口气。
“方才,”浮光剑依旧握在手中,却指向了沈惊澜,“真是多亏你了。”
“?”你这是感谢人的态度吗?沈惊澜银牙紧咬,盯着卫昭明满是血污的面庞硬生生扯出一个笑,“阿兰不才,从小眼力就好。”
“妖怪的动作比普通人快上数倍,刚才的妖怪修为深厚,恐怕要快上百倍,普通除妖师三招之内必会招架不住,我自诩眼力还算可以,没想到却不及阿兰姑娘一个普通人。”
沈惊澜继续赔着笑:“可能,这就是天赋过人吧。”
卫昭明压低眉毛,惑人的双眸充满危险的气息:“我不像师兄师姐,没那么多善心,脾气也不好,你若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让你跟这妖怪死在一处。”
这个人油盐不进,实在不好糊弄。沈惊澜收起笑容,从石墙后走出,刚擦干净的面庞此刻又沾满了许多灰尘和妖怪的血,遮住了明媚姣好的面庞,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的脸上不见之前的娇羞和怯懦,正色道:“卫公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无力自证,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险境与裴公子和秦姑娘会合,若是你信不过我,出去之后我走便是。”
“裴公子说除妖师除妖卫道,就是要让普通百姓免受妖怪侵扰,如今妖未除,卫公子当真要对我一个普通弱女子动手吗?”
卫昭明愣住,浮光剑指偏了一分。
沈惊澜冷笑,原来这厮吃硬不吃软。
那就更好办了,她本来就装累了,此刻便彻底冷下脸来,原本泪眼汪汪的杏目多了几分凛冽:“卫公子若还执意针对我,那便从此刻桥归桥,路归路,这坑洞,阿兰自己闯出去。”
脚下的土壤湿度变了。
沈惊澜眸子微动:果然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不然原著中裴玄也不会受伤。
空气中弥漫着赤红小儿咸腥的血味,沈惊澜嗅到其中多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卫公子,”她心生一计,转身背对着卫昭明,“若有缘,那我们便莽山再见了。”
说完,她踏出一步。
“等等!”卫昭明声音有些不情愿。
紧接着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空气突然潮湿得能拧出水来,一滴滴咸腥的海水从石缝中渗出,很快就打湿了他们的鞋履。
果然让她赌到了。
到赤红小儿死,她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妖怪。
泥魃生于海中,高不过两尺,通体赤红,面若孩童,其声如海啸,专吃行船人,驭其亡灵。
原著中裴玄重伤泥魃后坑洞灌入海水,无数被泥魃吃掉的人的亡灵化作幽魂,要把他们拽进水底。
卫昭明拽住沈惊澜的胳膊,挡在她身前,没有回头,“现在让你独自涉险,我这除妖师岂不成了笑话?”
沈惊澜此刻很想露出胜利的笑容,但是情势危急她无心宣告胜利。
“如此,我又欠卫公子一个人情。”
“别说话。”
卫昭明在二人周围设起一个结界,桃红色的光亮在昏暗的地底成为了唯一的光束。
海水上涨的很快,沈惊澜被他拉着飞速往前走,以图找到水浅一点的地方。
然而走了不过几步,结界外的水已经涨到了胸口。
“你看那里!”饶是有所准备,沈惊澜还是忍不住惊呼。
两人都头皮发麻。
海水已经彻底围住结界,脚下、头顶已经被黑暗的水包围,成为无尽的深渊。
深渊之中,不知何时有数不清的像银鱼一样的东西在飞速窜来窜去。
百条?千条?上万条?沈惊澜数不清,他们像万千飞舞的丝线,一点一点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们也是被网住的蚕,只不过不会在蚕蛹中化蝶,而是在其中消亡。
“他们……”她毕竟是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生活的,初到这个世界就碰到了蛇妖和泥魃,没被吓破胆子已是不易,可如今书中恶心的妖怪近在咫尺,她心中的防线彻底破了。
她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他们不是银鱼,他们长着人脸!”
鱼尾之上,一张张银青色的人脸上,独眼鹰鼻,呲牙咧嘴露出两颗青色的獠牙。
卫昭明面色凝重,不敢有一刻松懈,奋力支撑着结界:“他们身上怨气极重,你在我身后躲好,别妄动。”
原著中跟妖怪动手的是裴玄,修为比卫昭明高不少,裴玄尚且受伤,更何况是如今苦苦支撑的他呢?
沈惊澜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仍忍不住颤抖。她在心里呼叫系统:如果我提前死了会怎么样?
系统适时地出现:
若情节终止,任务失败,你会化作这里的一缕孤烟,永远无法离开。
好家伙,连个全尸都没有。
沈惊澜心跳漏了一拍,霎时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抖得厉害,使劲掐了一下大腿逼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卫公子,方才那个赤红小儿叫泥魃,是海里的妖怪,这些银鱼都是被他杀掉的出海行船之人,这座山叫船山,所以我猜测自踏上这座山的那刻起,我们便成了出海行船之人,整座山便是船,而海,则是山中之妖海。”
“可有破解之法?”
“你能破土而上吗?”他们掉下来大概有十几米,原著中裴玄靠强大的修为直接从地下往地上破开了一道口子,妖海至阴,见不得阳光,他把沈惊澜托举到地面后自己差点被妖怪拉下妖海。
结界的光晕开始忽闪,卫昭明撑不了多久了。
“唯有一试。”他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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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回首,把腰间的玉佩递给她,对沈惊澜道,“抓紧了。”
沈惊澜犹豫了一下:“若是拽断了……”
“不会断。”卫昭明不等她的动作,直接攒起她的手握住玉佩,另一只手高举浮光剑,桃红色的光聚集在剑的顶端。
在结界消失的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剑向四周迸发,排开四周的妖海,妖海因此掀起巨浪,翻涌咆哮,无数青面银鱼幽魂被炸开,紧接着海水深处的幽魂又密密麻麻地扑上来,叫嚣着要把他们撕碎。
沈惊澜忘记了呼吸,忘记了闭上眼睛,紧紧攒着玉佩,强大的气压让她不得不贴紧卫昭明的后背,万缕幽魂在耳边咆哮,山崩地裂般怒吼。
大脑一片空白。
她是谁?现在身处何处?
她直愣愣盯着卫昭明肆意飘起的绯红发带,透过发带看到妖海深处一个诡异的身影,猛然清醒。
“快!就是现在!泥魃复活了,快!”
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卫昭明所有的法力瞬间爆发,强烈的气流冲击,沈惊澜的五脏六腑好似被卡车碾过一般,四肢百骸千刀万剐,她无力支撑,几乎要倒下,手中的玉佩在此时却有千钧之力,将她稳稳托住。
头顶传来巨响,紧接着碎石飞溅,卫昭明在他们头顶上方架起新的结界,但这方结界已经十分弱小,几块大的石头几乎要冲破结界,砸到二人的头顶。
没有了法术的逼退,妖海重新翻涌而来,海水深处的泥魃如同一只灵活的游鱼,要趁他们脆弱奉上最后一击。
“失败了。”卫昭明再次发力,架起完整的结界,身体已经透支,嘴角、眼角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他到底不如裴玄法力强大。
沈惊澜从强烈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一股无力感蔓延。
海水从结界的脆弱处慢慢涌入,很快淹没了膝盖。
【系统提示】:宿主处于极度危险中,请抓紧想办法脱离陷阱,否则任务失败!
海水没过了腰部,沈惊澜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苦笑自嘲:“此番来去,真是炮灰命啊。”
“别说丧气话。”
“那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
水已经到胸口,冷得她直发抖。
幽魂发了疯般附着在二人身上,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细牙,一点点啃食,不见血,它们啃食的是精气。
【系统提示】请注意!宿主生命在迅速流失!
【系统提示】请注意!!宿主生命在迅速流失!!
好吵。沈惊澜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当一缕孤烟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没有妖怪来吃她。
只是回不了家,很是难过。
“轰隆”又一声巨响,沈惊澜猛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道强烈的光让她短暂陷入了失明。
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了起来,她在海水中向上漂浮,本能地屏住呼吸,闭紧眼睛,不过片刻,冷得刺骨的海水消失。
她好似重新回到了地面。
“阿兰姑娘你没事吧!”
“师弟!师弟还在下面!”
她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虚脱地躺在地上。
而身旁无尽幽暗的洞口,正在缓缓闭合。
手中还握着卫昭明的玉佩,温润的触感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突然想起——
原著的一开始,卫昭明也是个心怀苍生、一心卫道只不过有些臭屁的十七岁少年罢了。
4. 第 4 章
无力。
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已经获救,全身上下依旧有被千百条银鱼人面妖怪啃咬的感觉。沈惊澜分不清这感觉是真是假,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顺着这些细小的伤口流走,流入地下的汪洋之中。
坑洞消失了,地面一切如初。
可是卫昭明还在下面。
裴玄和秦秋还在不断地尝试击穿地面,沈惊澜张了张嘴巴,发现连说话都困难:“二位……”
“阿兰姑娘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一会碎石乱溅当心伤了你。”裴玄没等沈惊澜把话说完,一巴掌拍向地面。
烟尘四起,大大小小的石块四溅,她长叹一口气,在乱石之中哑着嗓子拼尽全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卫昭明在西北方向,四五米远的地方,快,他的位置在动!”
说完,一阵眩晕袭来,迷迷糊糊之间,一股股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小的力量从身下的土地传到她的身上。
“恭喜你,解锁山都的能力之一:感知山之万物,能力之二:获取山的能量。”
系统的声音响起。沈惊澜在昏迷之中,眼皮沉得千斤重,身体无尽的虚弱感却慢慢消失。
怪不得刚才感受到了地下妖海的流淌。
系统继续解释:“在宿主身体疲惫受伤时,可以通过山的力量修复身体时,即使身不在苍山,天下万山皆是你的助力。”
好强的能力。
沈惊澜默默记下,问道:我和卫昭明掉进妖海,算不算偏离主线?
“本文女主和女二身份互换,部分剧情自然会相应改变,这种情况不会被判定为偏离主线。”
她对系统的判定范围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然后继续问道:那结局呢?
原著她成为妖王独活的结局也蛮好,只是现在成为女二,从她看文的经验来讲很难不被正义男女主制裁。
“结局自然是由剧情发展而定。”
懂了,可能大概率还是炮灰命。
“另,恭喜你解锁新的数据。”
什么?
“【卫昭明好感度】:1%。”
?不是你们除妖师未免也太容易对陌生人产生好感了吧?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千头万绪,正好借昏迷的这个时间慢慢梳理。
没有时间再沉浸在恐慌和害怕的情绪中了,必须想好下一步的方向。
“昭明!昭明你醒醒!”
不远处传来秦秋急切的声音。
救上来了,但不一定能救活。
若就不活,恐怕就要算严重偏离主线了。
沈惊澜估摸着自己恢复了三成力气,尝试睁开眼睛,五米开外,卫昭明浑身被妖海浸透,脸色青灰,倒在裴玄的怀里。
气息几不可闻。
裴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器,倒出一粒深红色米粒大小的丹药,捏住卫昭明的嘴巴强行喂下。
剧情一步步走下来,她想起来的情节也越来越多:卫昭明从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所以他们三人身上都带了不少保命药。那个红色丹药,貌似后劲不小。
这药厉害得很,卫昭明脸色很快就退去了一点青色,他微微睁开眼睛,沈惊澜灵光一现。
“卫公子!”沈惊澜作奋力挣扎状,蛇一样在地上扭动起身。秦秋连忙去扶她,把她带到卫昭明身旁。
“太好了,你还活着!”沈惊澜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挣脱秦秋的手,顺势扑到卫昭明怀里,手在袖子里狠掐大腿,逼出几滴眼泪,“你若死了,阿兰也不想活了!”
“你……”
沈惊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颤抖地握住他苍白冰冷的手,虚弱的声音掩盖不住她深切的感情:“阿兰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卫昭明被压得呼吸困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卫昭明好感度】:0。”
就知道他不吃这一套,沈惊澜也不在乎他的好感度,她只是想让裴玄看到她的态度。
“实不相瞒,方才在妖海之中,卫公子舍命相救的样子让阿兰倾倒,若不能以身相许,那阿兰便终身不嫁了。”
“【卫昭明好感度】:-50%。”
他的眼神越发阴沉,本来苍白的面庞被她气得泛起了红晕,看来自家师弟怕是马上要被气死,秦秋连忙再次把沈惊澜扶起来,搀着她到一旁大树靠着坐下。
“昭明刚刚服用了丹药,眼下身体还虚弱,阿兰姑娘不如等他好一些再讨论这些终身大事。”
沈惊澜懂得见好就收,擤擤鼻子,靠在秦秋怀里,恢复弱不禁风的样子,气若游丝:“阿兰明白,急于说出自己的心意是有些唐突,让各位看笑话了。卫公子可慢慢考量。”
卫昭明白了她一眼,嘲讽道:“之前不是还说家乡有情郎?阿兰姑娘当真是薄情。”
疏忽了。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正好,再拉低一下裴玄的好感度。沈惊澜娇羞地望了卫昭明一眼,垂下眼眸,略带扭捏:“跟卫公子相比,我那情郎不值一提。”
“【裴玄好感度】:5%。”
沈惊澜窃喜。她现在的策略一是利用卫昭明,假意对他有情,让裴玄不对自己动心;二是制造困难让他和秦秋共同面对,若方才掉进坑里的是他二人,说不定局面会大不相同。
人总是在共同面对危险的时候容易产生感情。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昭明需要静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希望能在太阳落山前有个歇脚的地方。”裴玄架起卫昭明,把他扛在肩上,淡淡道,“多亏阿兰姑娘判断出你的位置,我和阿秋才能及时救你,昭明,莫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卫昭明剜了沈惊澜一眼,眼神要把她千刀万剐,他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她拽着我,我怎会差点没命!”
“说来也怪,”他话锋一转,眼睛微微眯起,明明是很严肃的样子,但是身体随着裴玄的步伐一起一落,看着很是滑稽,“阿兰姑娘到底是何等神人,不仅能判断妖怪的招数,还能猜到地下的情况。”
沈惊澜头埋在秦秋怀里,任由她架着自己慢慢走在二人后面,看着卫昭明的样子想笑又想骂人。她细声细语道:“我天生耳聪目明,此等天赋,卫公子怕不是羡慕吧?”
“嘁。”卫昭明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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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身体太过虚弱,很快他又陷入了昏迷,沈惊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
天色渐晚,远山夕阳西下,温暖的、明媚的阳光被靛蓝色的夜幕驱赶,留下最后一丝橙黄、艳粉和殷红的余晖,转瞬即逝。
初春的傍晚还带着凉意,抚平了白日里命悬一线的焦灼。
四人慢慢行路,竟在半山腰发现几间草房,昏黄的烛光从窗户映出一两个忙着烧饭的身影,炊烟袅袅,飘向天幕,馒头的香味一起传来,给清冷的春夜注入了缕缕烟火气。
他们止住了脚步。
不对劲。
秦秋道:“此山妖怪横行,山上怎会有农户?”
沈惊澜依旧靠在她怀里,像一只没有骨头的泥鳅,瑟瑟道:“他们不会也是妖怪吧?”
秦秋摇摇头:“附近没有妖气。”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也没再看到过碎金,泥魃亦销声匿迹。”
“咚咚咚。”裴玄上前敲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孩撑着门,探出头来,咧开嘴笑出两个酒窝,露出两颗乳牙:“你们是谁呀?”
裴玄微微笑道:“我们四人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叨扰了。”
“田来,让客人进来吧。”屋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好嘞,”田来把门完全打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哥哥姐姐进来坐吧,正好我们要开饭了。”
草屋不大,简陋整洁,一张小木桌,一碟三个黄面馒头,一碟炒春菜,朴素新鲜。
夫妇俩忙活完一桌子饭,刚擦好手准备吃饭,见来了客人,连忙又蒸上几个馒头和鸡蛋。
“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各位见谅。”妇人样貌普通,面容慈善,笑着招呼他们落座。
“是我们冒昧叨扰,给你们添麻烦了,”卫昭明精神好了些,裴玄把他安顿好,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倒出一点碎银,“多谢二位收留,这点心意还望收下。”
男人连忙摆手拒绝,憨厚地笑了笑:“这点粗茶淡饭你们不嫌弃就好,怎好意思收你们钱?几位一看就是贵人,我们沾沾贵人的福气就够了。”
太热情,太好心。
船山妖怪这么多,山下有不少人家也就罢了,山上还有住户,若不是妖,那便只能是妖的同盟或者帮手。沈惊澜盘算着,凑到田来身边,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小朋友,住在大山里怕不怕呀?”
田来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大山有啥可怕的?”
“山里有妖怪呢!”她装出害怕的样子,“姐姐今天就遇到一只蛇妖,可吓人了,你不怕吗?”
“我不怕!”田来中气十足,“他们都是好妖怪,从来不伤人。”
“……”沈惊澜噎住,难不成这些妖怪只欺负外来人?
沈惊澜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在山上看到过金子呀,姐姐看到了都不敢捡,生怕是妖怪布下的陷阱。”
“金子?”田来望了一眼正在忙碌准备饭的爹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那是山神给我们的礼物。”
5. 第 5 章
夜色如墨,山川无声。
偶有虫鸣,一两声之后消失,似被潜伏在黑夜中的妖怪吞没。
沈惊澜不敢睡觉,把枕头埋进被子里,蹑手蹑脚起身,到旁边的房间去找主角团。
白日里卫昭明服了猛药,那药能救濒死之人,但性至寒,眼下药的副作用开始发作。
沈惊澜轻轻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烛,一点点星光洒落在卫昭明的肩头,他坐在床上背对着她,上半身的衣服退去,瘦削的脊背被映得莹莹如玉,在幽暗的光中微微发抖。
好冷。沈惊澜打了个哆嗦,寒气不断从他身上涌出,整个屋子宛若一个冰窖。
裴玄和秦秋正为他运力缓解。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很痛苦。
沈惊澜靠着桌子静静坐着,等了不知多久,差点趴在桌子上睡着。
“阿兰姑娘,”秦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沈惊澜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已经躺下的卫昭明,亦轻声道:“阿兰不敢睡。”
即使困得要死,她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卫公子怎么样了?我担心死了。”
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卫公子有个三长两短,那,那阿兰也不想活了。”
“你少说话我就能多活一会。”卫昭明的声音还很虚弱,但她能听出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一定会使个什么法术封上她的嘴巴。
沈惊澜闭上嘴巴,泪眼汪汪地向秦秋求助,秦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昭明嘴硬心软,阿兰姑娘别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会怪他,只怪自己,不讨卫公子喜欢。”说话之间,又有了哭腔。
鬼知道她今天哭了多少回。以前从没发现自己是个演技派,眼泪说来就来,如果能成功回去,说不定还能去当个群演什么的。
“你……咳咳……”卫昭明气血上涌,猛地咳嗽不止,差点又被气晕。
“师兄师姐,”他咬牙切齿道,“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阿兰姑娘说。”
二人了然,会心一笑:“好,我们在外面守着。”
屋里一时间陷入安静,静得她能听到卫昭明微弱的呼吸声。
“你想说什么?”沈惊澜收起眼泪,眼中不再有柔情。
卫昭明转过身来,扶着床坐起来,斜靠床头。
他的头发散了下来,几根凌乱不听话的头发贴在脸庞,衬得苍白的面庞更加没有血色。
“师兄师姐不在,你也不装了?”他的眼神剑一样刺向沈惊澜。
沈惊澜不去看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兄师姐都跟我说了,你若真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感知到我在地下的位置,又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身体?”
也许秦秋和裴玄太过善良,不至于说怀疑自己,只是觉得奇怪,但卫昭明不一样,他没那么心软,绝不会用把人往好的方向想。
沈惊澜沉住气,不紧不慢道:“谁说我身体恢复了?你没看现在走路腿还发软吗?”这点细节她当然能注意到,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故意少吃,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一些。
“我本来就躲在你身后,没怎么受伤,这一点我十分感激,不管怎么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至于我为什么要演戏么……”沈惊澜顿了顿,凑到卫昭明面前,盯着他微微上挑的眼眸,学着他眯起眼睛,“我怕裴大哥喜欢上我。”
??
卫昭明愣住,一时语塞。
“我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沈惊澜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要脸地自夸了一通,“不瞒你说,在家乡有很多喜欢我的青年才俊,想娶我的人能从莽山山脚排到山顶。但裴大哥不是我中意的类型,我怕他伤心,故而伪装自己,明白了吗?”
卫昭明彻底被震撼了,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沈惊澜心情大好,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夜深了,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你……”卫昭明试图恢复自己的语言系统,“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说完指指头。
沈惊澜白了他一眼:“脑子有问题的是你。”
“我听说你身上的毒是山都沈惊澜所致,且九日一发作,共发作九次,一次比一次痛苦,第九次发作时会暴毙身亡。”
“是又如何?”
“你也不动脑想想,你是锦绣城的卫昭明哎,沈惊澜要么不杀你给你卖个人情,要么肯定会将你一击致死,怎么会给你下慢毒,让你有时间去找解药然后再找她复仇?”
“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就别想我跟裴大哥的事了。”
“你有喜欢的女子吗?你懂感情吗?不懂就别给我添乱,我可不想让裴大哥伤心。再说了裴大哥跟秦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这么做,都是致力于让他二人终成眷属!”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一顿输出差点缺氧。Pua她太熟了,领导就是她最好的学习模板,合格的社畜必得能识别Pua、无视Pua,最终做到反向Pua。
除妖多简单啊,只要实力够硬就能乱杀,没经过现代职场的卫昭明还是嫩了点。
好安静。
卫昭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沈惊澜双手环抱于胸前,等他的反应。如果他是一名合格的CP粉,此刻应该跟她统一战线。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愈发脆弱动人。
许久,卫昭明终于开口:“你说得对,沈惊澜给我下毒一事确实蹊跷,但此妖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凶残暴虐,另有图谋也说不定。”
坏了,她的名声好像不太好。
而且好像是锦绣城的死敌来着。
“师兄师姐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一点,我认同,”卫昭明抬起眼眸,黑暗之中,他如一弯冷月,“但是你,依然可疑。”
沈惊澜也不指望他马上相信自己,暂时糊弄过去便好。她挤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那不如就一起为他们的感情添砖加瓦吧!”
“你……”
“嘘——”卫昭明刚想回答,就被沈惊澜捂住了嘴巴。
秦秋和裴玄不知何时离开了,寂静之中,有两声虫鸣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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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山都,山里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这不是正常的虫鸣。
它有节奏,有声音的高低,有长短快慢的变化,像一种语言。
不知道他二人到底去了哪里,现在是否安全。卫昭明的身体太过虚弱,若有意外,她只能自保。
沈惊澜深吸一口气,示意卫昭明躺下装睡,然后夺过他的浮光剑,持剑靠近门口。
她没杀过人,但是杀妖应该不会手软。
她真的是普通人。卫昭明盯着她的背影,星辉柔和清冷,她特意避开躲在暗处,表面上很镇定,忍不住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看她的样子,是第一次持剑。
什么样的普通女子,能如此自负,且如此机敏勇敢?
难道真是天赋异禀?
虫鸣消失。借着幽暗的光亮,沈惊澜透过窗户纸看到有一个身影在她原来的房间门口徘徊。
是那个男人。
他捅破了一点窗户纸,猫腰窥探,许是被沈惊澜放在被子里的枕头唬住了,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金,弹进屋里,而后轻轻敲了敲门。
原来如此。
即使他们在路上没有发现碎金,这里还有碎金等着他们。半夜醒来看到床边有金子,可不得拿起来看看吗?
所以泥魃不杀他们——他们是泥魃的鱼饵。
男人没有马上离开,他要确保沈惊澜醒,要确保她掉入妖海之中。
许久没有动静,男人又学猫“喵喵”叫了几声。
忽然起风了。
风声在夜里格外凛冽,呼啸之间,似猛兽怒吼。
“怪不得叫夜猫子,真是吵得人难以安寝。”
男人心跳漏了一拍,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沈惊澜如鬼魅般,趁着风声悄然溜到他身后。
“你说,夜猫子在妖山里,为何妖不吃它?难道它是妖的狗腿子?”沈惊澜幽幽道,剑锋抵住他的喉咙,划出一道血丝。
男人结结巴巴道:“阿,阿兰姑娘说笑了,夜里风急,我,我就是想来看看,看看各位窗户是否关好。”
“是么,”沈惊澜的语气越来越冷,“我的两位同伴恐在深山中走丢,你可知他们在哪儿?”
“这,这我哪知道呢……许是出去散散步,透透气……”脖颈的伤口又深了一分。
嘴真硬。沈惊澜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耽误得越久就越不安全。撬不开他的嘴,便撬那个妇人,再不成,那个小孩看起来不像坏人,说不定也能找到线索。
“转身。”沈惊澜剑身拍了拍他的脖子,“进这个屋。”
男人乖乖照做,一进屋便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卫昭明已经起身,气色看起来好了少许。手里握着一条银色软绳,细看绳子上有一排排细密的小刺。
沈惊澜恶狠狠道:“把他绑结实点,省得再给我们使绊子。”
“放心,这是软银索,越是挣扎,绳索就越紧,届时这些倒刺深入皮肉,稍稍用力便会血肉模糊。”
男人吓得跪在地上,却仍是一个字都不说。
“你看好他,我把他夫人也抓来。”
沈惊澜夜中持剑如同恶煞,刚准备行动,一声长啸刺破天穹。
6. 第 6 章
三更天,妖气盛。
又一声长啸,声音似乎向北更远了。
难道裴玄和秦秋在那个方向?
确保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沈惊澜飞速跑去妇人的房间。
卫昭明的身子又开始冷了。
沈惊澜把妇人绑来的时候,屋子门窗地面墙壁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进来差点滑倒。
卫昭明和男人都冻晕了过去。沈惊澜头都大了,一边用剑抵着妇人,一边踹向倒在地上的卫昭明:“醒醒,醒醒,软银索还有吗?”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沈惊澜加重了力道,猛地踹向他的屁股:“卫昭明!”
卫昭明吃痛,昏迷中皱紧了眉头。
见他有了反应,沈惊澜连忙又补上一脚:“现在不是昏迷的时候,再昏迷下去我们都得死这儿。”
卫昭明眼睛终于睁开一道缝,周遭幽暗,他还没看清沈惊澜的模样,就见抬腿准备踢自己,屁股疼得要命,不用想定是她的杰作。他气得话都说不顺:“咳咳……你还踹……碰见你我真是,真是折寿了。”
被当事人发现,沈惊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腿,催促道:“快用软银索把她也绑起来。”
“孩子呢?”
“放心,那小孩睡得很沉,”沈惊澜还没变态到对孩子下手,“但是她也嘴硬得很,得想想办法。”
卫昭明被冻得浑身剧痛,每一次呼吸都似有冰刀从他的喉咙划到胸腔。但他不想被沈惊澜看轻,愣是一声不吭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捡起地上长出来的一段软银索,娴熟地把这对夫妻绑在了一起,“你打算怎么办?”
沈惊澜拿了床被子盖在身上,搓搓手跺跺脚企图赶走寒气。“这可难办了,你半死不活,我又不会法术,裴大哥和秦姐姐不在,我俩就是两个废人。”
“炮灰是什么?”卫昭明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记性倒是很好。沈惊澜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如果现在有妖怪出现,我俩无力反抗被干掉,那我俩就是炮灰。”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异响。
沈惊澜连忙捂住嘴:“我瞎说的,不会这么灵吧?”
“你闭嘴……”卫昭明疑似失去所有力气。
妇人大喜过望:“太好了,是山神来救我们了,我就知道山神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歹人的。”
二人异口同声:“你闭嘴。”
沈惊澜披着被子靠到卫昭明身边,凑到他脸庞,压低声音:“你现在还剩几成法力?”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卫昭明一时不适,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光洁白皙的面庞近在眼前,他稍微一垂眸,就能清晰地看到她一根一根翘起的睫毛,睫毛间起了一层淡淡冰雾。
她的身上,有属于山野的青草香。
有点熟悉。
“问你话呢,”见他愣神,沈惊澜胳膊肘碰碰他的袖口,有些莫名,“这可不是愣神的时候,知道你痛苦难耐,辛苦你忍耐一下。”
卫昭明回过神,避开她询问的眼神:“大概一成吧。”
“一成能对付多少年的妖?”
“普通几十年小妖尚可应付,若遇上悟性高的譬如沈惊澜之流,虽只是百年妖,但我就是使十成力也打不过。”
他在试探。
沈惊澜不知哪里又惹他怀疑,但考虑此人向来阴晴不定,决定暂时忽略。
“那你跟裴大哥、秦姐姐就没什么求助暗号之类的吗?”
“有。”
外面的异响越来越近,“轰隆隆”竟似雷鸣。
不对,这不是一只妖怪。沈惊澜她俯身趴在地上,侧耳细听,脸色越来越沉重。“快呼救!若我没听错,应当是一群妖怪来了!”
这轰隆隆的声音,实则是万妖奔腾!
一声突兀的哨声刺穿墙壁的薄冰,在屋子里打了个转。
卫昭明脸色一变:“是师兄师姐,他们遇到危险了!”
“他们让我们别管他们赶紧跑。”
该死,他们不是很厉害吗?声音越来越响,沈惊澜不敢耽搁掀开被子拉着卫昭明就要破窗而逃,“快快快,用你那一成功力把窗户破开。”
卫昭明运力,毫无反应。
“我法力没了。”
难道说裴秦二人也没了法力?沈惊澜眸子一凛,拿起浮光剑大步跨到妇人身边,剑架在她脖子上,沉声道:“你们在饭里动了手脚。”
妇人还是重复:“山神不会放过你们。”
沈惊澜冷笑:“那小屁孩是不会放过我们,那他能放过你吗?”
下一瞬,声音震耳,小小的草屋整堵墙被撞开,十几只只形态各异的妖怪逆着星光围成一堵墙。
仿佛进了动物园。鹿虎蛇兔,还有看不出原始形态像一滩烂泥的妖,几个手持狼牙棒的,几个摩拳擦掌准备硬碰硬的,还有几个准备偷袭的。而田来,正坐在虎妖的头顶,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请山神大人救救我爹娘!”
沈惊澜死死拽住妇人,以她和男人为人质,盯着妖怪,小声问卫昭明:“这几只妖怪估摸都是多少年的?”
卫昭明撑着孱弱的身子挡在沈惊澜身前,低声道:“大多是七八十年的,最老的是那滩烂泥一样的,估摸一百五十年。”
“有会说话的没?”沈惊澜大喊,为自己打气,更不想输了气势。
漆黑的烂泥慢慢变形,很快化为一个一尺高的小人形状,沙哑尖锐的声音从胸腔传来:“死到临头,废话不少。”
“你放了我和我的同伴,让我们安全出山,我便把这两人放了,否则我死也要拉上他们垫背。”
烂泥张牙舞爪扭动着身体,哈哈大笑:“将死之人,自作聪明。”
“惹怒山神,死路一条。”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什么狗屁山神,害死那么多人,凶兽恶怪,没能杀死他实在可惜,”沈惊澜向烂泥啐了一口,转头向妇人,“还有你们,助纣为虐,也一样该死!”
二人被一步一步逼到了墙角,再无可退。
他们还是忌惮的,怕她真的拉这对夫妇陪葬,否则早就把她和卫昭明撕烂了。
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时间快到了。”卫昭明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
没等沈惊澜反应过来,妇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突然低头向剑锋撞去,沈惊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剑,眨眼之间,妇人转身将她扑倒,待卫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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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把她拽起时,沈惊澜的身上多了一粒碎金。
“该死!”
地面陡然出现一个坑,恰在几人脚下。摔下去的一刹那,烂泥鬼魅似的瞬移过来,在妇人和男人掉下去之间缠上了他们的身体,看似缓慢流淌的河流,实则不过瞬时便将二人拽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次沈惊澜没有拉住卫昭明。
而卫昭明抱住她,急速下坠。
痛,但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你要是还活着,就赶紧起来。”
哦,原来是有人肉垫子。沈惊澜颤颤巍巍爬起身,又赶忙把卫昭明扶起来。
“你说咱俩也太倒霉了,还能被人硬塞金子掉坑。”沈惊澜靠在石壁上,不动声色地吸收山的能量恢复身体。
这里与之前的坑不同,四四方方,四面石壁上分别有一只青铜灯,烛火摇曳,勉强照亮这方天地。坑中间一口直径两尺的大鼎,鼎的内部雕刻了无数条青面银鱼妖,形态各异,或哭或笑,或狰狞或慈祥,看着好生诡异。
“你的脸色不太好,还撑得住吗?”烛火之下,沈惊澜才看清卫昭明的面庞。
他几乎像个死人,面色灰白,身体周围一层淡淡的霜气,凝住了绯红衣袍的灼热和明媚,也凝住了他的生气。
“死不了。”声音微弱,差点传不到沈惊澜的耳朵里。
跟死也差不多了。沈惊澜指望不上他,沿着四面石壁慢慢摸索。
一时之间很静,只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噼啪”声,在灯里绽放一朵朵小小的烟花。
卫昭明的呼吸很微弱,微弱到她要压住自己的呼吸声才能听到。
“卫昭明,你别死。”她有些不放心。
他靠着石壁坐下,低着头,蜷缩起身体,在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里发抖。他身体紧绷,压低声音,想要掩盖声音中的虚弱:“难得听到你说一句正常的话。”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做样。”
沈惊澜轻声道:“我说真的。”
“你死了,我就回不了家了。”
他的呼吸一滞。
“哎,找到了!”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沈惊澜摸到石壁有一处不平,仔细一摸,回头看着他惊喜道,“这里是扇石门。”
“这里有微弱的气流,衔接处不平,形状是一道门,”她摸清楚门的大概形状,转而又陷入苦恼,“可是门后不一定是活路,也可能是妖海,是死路。”
“你有火药之类的东西吗?不管是死路活路,总归要试一试。”她自顾自地说着,系统突然跳出来一个界面:
“【卫昭明好感度】:50%。”
沈惊澜吃惊地望向他,触碰到他的视线,两人都似触电般避开对方的眼神。
熟悉的哨声再一次响起,打破短暂的尴尬。
这次声音很近,似乎就在石壁后面,沈惊澜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冲着石壁大喊:“秦姐姐!裴大哥!我们在石门后面!”
“你们还好吧?”石壁另一边传来裴玄的声音。
“还好!还没死!”
鼎下突然生起烈火,青黑的鼎迅速被烧成暗红色。
沈惊澜狂喊:“马上不好了!”
7. 第 7 章
卫昭明时常觉得自己生错了人家。
若自己不姓卫,不是锦绣城门主、除妖师之首卫长枢的独子,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除妖师,或许会好很多。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卫长枢。
可偏偏造化弄人。卫长枢的儿子自小体弱,修习没有特别的天赋,比上比不过裴玄和秦秋,比下又比不过同门身强力壮,当了十七年药罐子。
卫长枢对他寄予厚望,但如今,更多的是失望。
他意外遇到沈惊澜,正常来说他完全不是对手,寻机逃跑多找几个帮手才是明智之举,但他想证明自己,证明他配得上当卫长枢的儿子、锦绣城的少主。
可他没有金手指,没有逆天的设定,在他不能理解的设定里,他是注定会失败的男二。
本来卫长枢派了最得意的弟子裴秦二人去寻解药,他又偏偏要偷偷跟着,总想着万一呢,万一他靠自己成功了呢?
他既觉得失败,又不甘心,总是心存一丝“妄念”。
万一呢?
“卫昭明,你在想什么呢?”沈惊澜不解地望着他,有点无奈,有点生气,“快想想有没有办法能打开石门。”
“火药啦,什么神兵利器啦,你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阿兰姑娘。”他第一次这样客气地叫她。
沈惊澜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石壁,一步一步挪到石门旁,苍白纤长的手触摸到被烤的温热的石门,淡淡的霜气弥漫开。
“就算我死了,师兄师姐也会送你回家。”
他抬起眼眸,却又不敢直视沈惊澜,目光穿过她耳边凌乱的鬓发不知望向何处,好像在怯懦地期待一个答案。
沈惊澜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何突然180度大转变,愣了片刻,眨眨眼:“那不一样。”
“你必须要跟我一起去莽山。”
她的话带着不容推脱的坚决,好像认定什么事,就必得全力做到。
尽人事,听天命。她向来如此,若未尽人事就放弃,这辈子未免太过窝囊,白白浪费时间走这一遭。
“我尽力。”说的是不确定的话,脸上却是沈惊澜从未见过的郑重。
我一定会让你回家。卫昭明没有说出口。
第一次有人这样需要他,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的跟他说:
卫昭明,你别死。
“所以你想到办法了?”比起卫昭明的古怪,沈惊澜更在乎现在如何自救。
“唯有一试。”
上次失败了,沈惊澜默默祈祷,希望他不要总是这么倒霉。
“时间到了。”
“啊?”
他体内的寒气陡然变盛,四方石壁很快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沈惊澜几乎冻僵了,想要到鼎旁边取取暖,可方才的烈焰早已偃旗息鼓,连带着鼎一起被冰冻住。
卫昭明脱下绯红色的衣袍扔给沈惊澜,但这薄薄的衣衫早就被他的冰冷的身体冻透了,冰从她的鞋底开始蔓延,一点一点,自腿盘旋而上,似吐着信子的蛇在一点一点缠绕猎物。
“拿出我的玉佩,放在掌心,闭上眼睛,想象你正身处一个温暖之地。”
沈惊澜已经冻得麻木,咬着牙掏出玉佩,乖乖照做。
果然温暖了一些。
“师兄师姐!”卫昭明贴着石壁大喊,“门已经冻住,砸门!”
“好!你们离门远一些!”
“咚——”
重重的撞击震得冰墙长出许多裂缝。
“咚——”
沈惊澜捂住耳朵,躲在墙的拐角,搀着卫昭明,把玉佩塞到他手里:“快,你也暖和暖和。”
“咚——”
石门摇摇欲坠。
“他们用的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轰隆——”一声,石门连带着厚厚的冰层一起炸裂,碎冰四溅,乱石迷眼,沈惊澜定睛一看,秦秋抡着一只大铁锤,还没来得及收手。
卫昭明努努嘴:“师姐的流英锤,大约三钧重。”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秦秋苦笑:“这里有一只形同烂泥的妖怪,它可有找到你们?”
二人点点头。
原来从地底妖海获救开始,这座山就已经开始布局。
饭里被下了药,让他们法力尽失,无论今晚他们是四人在一起还是两两分开,面对山上众多的妖怪都只能束手就擒。
“那只妖怪没有形体,一开始融于夜色之中,我们没了法力,一时没能察觉。”
“直到它靠近我们,从我们脚底蔓延,等我们察觉到时,烂泥一瞬间灌进了嘴里,我们发不出声音,身体被烂泥包裹,被它带到了一个地下密室。”
密室之中有道门,门后通向这里。
沈惊澜不解,妖怪好像并不着急除掉他们,反而跟他们玩起了游戏。
它是故意让秦秋和裴玄来到这里的。故意让他们四人重新聚在一起。
裴玄面色凝重:“今天是第一个九日,得想办法恢复法力赶紧出去,否则昭明会被冻伤根基。”
怪不得他说时间到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毒发的第一个九日,寒气侵体,会冻伤五脏六腑。
“痴心妄想。”烂泥不知何时悄然钻进鼎里,泥魃泥鳅似的从烂泥里钻出,骑在烂泥头顶,望着四人“咯咯”笑,笑得浑身的肉乱颤,两只豆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泥魃从烂泥头上蹦下来,踩在冰面上围着鼎跳来跳去,挥舞双手,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盯着四人兴奋地大喊:“炼金!炼金!”
炼金?沈惊澜打了个冷战。
难不成这鼎是炼他们的锅?
沈惊澜脱口而出:“快!秦姐姐快把鼎砸烂!”
“来不及了。”烂泥蹦出四个字,同时从鼎中长出四个触手,蟒蛇一般迅速将四人缠绕,然后猛地抛起,摔入鼎中。
被冻灭的火“呼”地重新燃起,比先前更盛,火中带妖气,“滴答”“滴答”四周的冰慢慢融化,小小的坑洞一下子变得潮湿闷热,四人被烂泥束缚,成为温水中的青蛙。
怎么办怎么办。沈惊澜闭上眼睛,攥紧拳头,银牙紧咬,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著是怎样的?她脑子太乱了,越是着急大脑越是一片空白。系统呢?快出来!
系统偏偏在这时不知去了哪里。
控制呼吸,控制情绪。
控制自己。沈惊澜深吸一口气,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她的心跳加快,鼎里的烂泥漫过胸口,滚烫地流淌、灼烧。
忽而手上多了一丝凉意。
沈惊澜睁开眼睛,目光对上卫昭明,他隔着烂泥,将她的手虚空环起。
“我们不会死的。”
沈惊澜不自觉松开握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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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层淡淡的霜气在他们周围围绕,形成了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勉强隔绝了一些热气。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那要看看是你这摊泥硬,还是我的剑硬。”
寒气乍起,大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裴玄手撑烂泥,一个翻身竟脱身跳出,与此同时,青风剑出鞘,剑气凛然,寒光逼人,直直刺向大鼎。
刺耳的碰撞声后,青风剑刺破大鼎直入烂泥之中,裴玄继续运力,剑锋挑起烂泥,烂泥明明身无定形,此刻却动弹不得,不能化身而逃,随着剑气被牢牢钉在石壁之上。
局势就这么扭转了?沈惊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抬手,抬抬脚,都完好无损,灼热感消失,身上只残留了一点烂泥点子,弄脏了她浅青色的裙子。
“裴大哥,”沈惊澜彻底懵了,“你既然恢复了法力,为何不早说?”
裴玄有点不好意思:“刚恢复的,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太过热心,留了个心眼。这药劲不猛,我一直在运力破解,所以药效很快就没了。”
亏她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原来想再多,不如绝对的硬实力有用。
不愧是男主,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逆天的实力,拯救众人于危难。如此,显得跟他打配合的卫昭明失色了许多。
泥魃见烂泥吃瘪,气急败坏,呲着獠牙,手脚并用向四人扑来。
沈惊澜连忙躲到后面,只见裴玄张开右手,青风剑如有感应,“嗖”地飞入手中,他几步上前,挥剑直指泥魃喉咙,泥魃仰头斜身,躲过一剑,踹向裴玄肩部,裴玄不躲,抓住泥魃的腿将他吊起,秦秋趁机挥动流英锤砸向头顶石壁。
妖海突然从鼎的位置灌入,裴玄护阵,秦秋继续砸,许是法力没有完全恢复,眼看海水上涌马上药重蹈白日惨状,石壁才终于被砸开一个口子。
这就获救了?
被秦秋带上来的时候,沈惊澜还处于发懵的状态。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几招之间裴玄就拿下了泥魃,几锤子秦秋就砸开了石壁,那这短短一天她受的这些磨难算什么?
算她命苦?
沈惊澜欲哭无泪。
泥魃被裴玄揪了上来,用软银索捆得结结实实。受了重伤的烂泥附在泥魃身上,变成一副盔甲。
“你们都是附近的村民?”裴玄望向四周,百十号身着朴素的凡人手持火把,将这里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给他们下药的那对夫妇。
“放开山神!放开山神!”
秦秋愤然道:“你们瞧清楚,此妖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是妖孽,不是山神!”
“放开山神!放开山神!”
村民和会说话的妖怪一齐大喊,喊声在夜色中呼啸,宛若无尽的海浪,漫无目的地一遍一遍拍向沙滩,回荡在只有夜色回应的天地。
沈惊澜从未见过这样疯魔的人,与妖怪一起捍卫他们杀人如麻的的“山神”,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一点碎金,就可以视同胞的命如草芥?“疯了,彻底疯了。”
沈惊澜青筋暴起,涨红了脸,“你们可知它杀了多少人!那可都是跟你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妇人反驳道:“他们该死!闯入山神的领地,觊觎山神的宝藏,贪婪之人,该死!”
“山神慈爱,包容我们,我们要捍卫山神!”
“捍卫山神!”
8. 第 8 章
船山无声。
山脚山腰皆有村落,世世代代,农耕劳作。
山给了他们土地、猎物、果实,他们给予山人气、兴旺。
借此,船山得道,修炼成妖。
船山很慈爱,它爱山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兽,也爱生活在它身体里的每一个村民。
百余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偶尔有一两个调皮的妖怪捣乱,船山稍作惩戒,罚它在水里泡两天,它便不敢再作乱。
直到有一天,山里来了个小娃娃。
…………
“它是泥魃,海里的妖怪,专吃人魂以养自己,你们不要被它的小恩小惠蛊惑了。”秦秋收起流英锤,放缓语调,以期缓解剑拔弩张的局面,“妖海之中,冤死之人化身青面银鱼,吸人精气,不计其数。”
“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山,何错之有?”
妇人置若罔闻:“山神自有判断。”
“冥顽不化,”裴玄剑指泥魃,这个赤色小儿来到地面后便泄了气,身体缩水变得干巴巴,明明小儿的身子,看起来却如同枯槁的老人,“师妹,不必多言,待我杀了此妖,此山自会太平。”
裴玄举剑,青风剑鸣。
忽起一阵山风。
不算猛烈,更准确地说十分温柔,山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被吹得弯了腰,弯向他们的方向,一颤、一颤。
整座山,仿佛在乞求。
沈惊澜摊开掌心,感受风从掌中拂过,心里一股莫名的伤感。
船山在难过,它在乞求。
脚下的妖海在翻涌,海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初春的夜晚,如泣如诉。
船山也属于山都,只不过以山的形态存在,沈惊澜能感受到它在哀求,求他们放过它的同伴。
“村长来了!”人群中有个人喊了一声,村民们听到这个称呼,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田来搀扶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慢慢走到人前。
老人头发全白,眉须遮住了眼睛,垂到地面,编成了两股麻花辫。他腰背佝偻,颤颤巍巍向四人行了个礼。
“大家先回家吧,我与四位少侠单独聊聊。”
大家犹豫片刻,但还是很听话地散去了。
裴玄皱眉:“你很有威望,可惜你是妖。”
“你们几位,是除妖师吧?”老人并不害怕,不紧不慢道,“我本是山里一枯木,大家看重我,尊我一声村长。”
他深深鞠躬:“请各位放过泥魃吧。”
“泥魃作恶,难道你就能摘得干净吗?”
老人长叹一声,泥魃小小的眼睛滴溜溜望着他,它的眼神很简单,一眼便能看出它心里所想,高兴、讨厌、生气,它只有一点简单的情绪,一如他刚来时那样。“泥魃刚来时,不过是个普通的两岁小儿,说话都说不利索。”
四人一怔,他们没想到泥魃的原身竟是人。
那时船山刚化妖不久,它喜欢山里人来人往,喜欢人留在泥土的脚印,喜欢他们在树荫下高歌。
直到有一天,两个男人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娃娃闯进了山里。
娃娃很瘦,衣服单薄,浑身脏兮兮的,伤疤青一道红一道没有一块好皮肤,坐在竹篓里,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漆黑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饿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哭,眼巴巴看着两个男人掏出两块饼,不自觉地流了口水。
“娘的,这孩子咋还就卖不出去了呢!”
“要不给他点饭吃?万一他饿死了……”
“给个屁!再给他吃咱要亏死了。”
“人家都说他八字不吉利,哎,咱也是上当了。”
“要不就把他扔这破山里得了……”
船山喜爱人类,但它讨厌这两个人。
“当时船山发怒,命令烂泥将这两人拖入地底妖海,等回头救这个小娃娃时,小娃娃已经饿死了。”
老人慢慢踱到泥魃面前,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抚上他已经干枯布满褶皱的脑袋:“他的怨气极重,留在人间不肯离去,无法转生,船山心软,把他化为鬼妖泥魃,养在自己身体里的妖海中。”
泥魃蹭了蹭老人的掌心,与寻求父母爱抚的小孩无异。
“阿、狗,”他说话不太利索,又说了一遍,“阿、狗。”
老人拍拍他的脑袋,露出慈祥的笑容:“对,阿狗,你是阿狗。”
他没有正经的名字,亲生父母叫他阿狗。
可以随意丢弃,没名没姓的阿猫阿狗。
“那他为何……”秦秋声音中多了一丝颤抖。
“为何杀人成性?还要把人炼成金?”
老人怅然道:“因为他恨。”
“除了船山的人,其他人,他恨,尤其恨爱财的人,因为他爹娘就是这么把他抛弃的。”
只要捡了金子,他就让船山把人拖入妖海,任他啃食;若侥幸逃过一劫,便让村里的村民设下陷阱,把他们炼成金子。
哪怕只是好奇的、无辜的路人,也未能幸免。
“但他很喜欢船山的人,他喜欢跟山里的孩子捉迷藏,喜欢坐在扎根妖海的树根上,喜欢让船山拖着他,摇着海浪晃来晃去,像个孩子。”
船山溺爱他,纵容他,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他,想杀谁便杀谁,想要炼金便让烂泥为了铸了一个大鼎。
船山无声,山风不止。
这里的草木虫兽都在向他们求情。
四人一时无言。
沈惊澜不放心,回头望了眼卫昭明,果然,已经半死不活地摇摇欲坠了。
真是棘手。这件事再不赶紧有个结果,他估计要成个废人了。
裴玄开口:“阿狗固然可怜,可泥魃伤人亦是事实,更何况鬼妖与其他妖不同,鬼妖死后恢复死人身,一日之内身形聚散,灰飞烟灭,无法转世不能投胎,你们难道想让他永远被怨气所困,不得解脱吗?”
老人低下了头,颓然道:“我们没有办法。”
“求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哪怕废掉他的妖力,我们看着他,不让他再害人。”
地面在微微震颤。
草木有情人无情。
秦秋哽咽:“你们若早早管束,他何至于作恶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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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化妖时只有两岁,没有善恶的分别,没人教他。
老人苦笑:“是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你们两位法力高强,若是执意要杀他我当然拦不住,”老人话锋一转,“但是船山会保护他,历任妖王十之八九皆为山都,山都的力量强大,即使船山不如沈惊澜之辈,但也够各位吃吃苦头。”
他在威胁。
裴玄正色道:“我们既是除妖师,便早就做好跟妖怪一决生死的觉悟,便是沈惊澜出现,我们也绝不会向妖低头。”
沈惊澜打了个喷嚏。
“可是阿狗,不应该是那么惨的下场。”裴玄接着道。
裴玄为阿狗解开软银索,青风剑在他额头划下一道剑印:“这是封妖印,可暂时封住他的妖力。”
阿狗倒在烂泥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不知道在想什么。离开妖海的他早已变得虚弱不堪,没了先前的嚣张,更显得像个普通小孩。
“普通的妖可以废其妖力,但鬼妖不行,鬼妖依妖力而生,若废妖力,便会成为死人。”
老人目光微滞,白眉下的眼眸蓄满了泪水。不仅是船山,山里的这些老妖都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阿狗对外来的人心狠手辣,对船山的人和妖,就像普通的小娃娃,会哭会闹,会调皮会撒娇。
他记得今年春天船山开出第一朵花时,阿狗骑着烂泥从妖海钻出,蹦到大树的枝头采下花来,调皮地插在他浓密的白须里,对着他“咯咯”笑。
阿狗在妖海与地面之间来回穿梭,不知疲惫,只知这里是他的家。
可他毕竟害了那么多人,千千万万条青面银鱼供养着他,千千万万个活生生的人成为妖怪无法转世。
船山充满生机与欢愉的地上世界下,地底的深处,是无数的冤魂。
老人哽咽:“他必死无疑了,对吗?”
裴玄点点头,别过目光,不忍看地上的小红孩儿:“有个办法可以帮他转世,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老人的眼睛里有了光亮:“什么代价?”
“你可听过转生阵?”
老人不解。
“化去其妖气,恢复其死人身,以人或妖为祭,助其转生。”
裴玄顿了下,继续道:“需要其至亲,或者大妖。”
这里的大妖,除了没有法力的沈惊澜,便是脚下的船山。
转生,意味着他不再属于船山,彻底死去,意味着来世的他可能为人,也可能是牲畜;可能一生平安顺遂,也可能受尽苦难折磨。
妖海翻腾。沈惊澜闭上眼睛,空气不易察觉地变得更加潮湿,带着一点点咸味,附着在弯了腰的草木上,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落下几滴水滴。
船山在哭泣。沈惊澜知道,它同意了。
老人沉默片刻,“船山同意了。”
接着道:“但是山里还有许多人家,请各位给我一点时间,我先说服他们让他们离开,保证他们安全后再请各位施法。”
裴玄颔首:“这是自然,若村民同意,我们会保村民安全。”
船山,一直很爱它的孩子。
9. 第 9 章
五更天了,沈惊澜毫无睡意。
老人去说服村民,泥魃的事情大概率有了结局。
但她依然思绪纷乱。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没有时间好好消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切都是被推着往前走,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船山篇是《志怪录》第一单元,作为引入篇幅比较短,但却关系到人物的关系和后面剧情的走向。
目前为止,主线剧情走得还算顺利,但主任务完成度依旧是0。
这么短的时间里遇到这么多的危险,她根本没有机会撮合裴玄和秦秋。
沈惊澜感到一种紧迫感。
屋子早被他们撞烂,没了顶,一睁眼便能看到星空。沈惊澜索性坐起来看星星。
不知道卫昭明怎么样了。老人一走他就支撑不住倒下了,整个人冷得不像话,她都不敢靠近他。
在关键的时候,女二男二终究只是配角,高光都是主角的,配角甚至无法自保。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太不好,沈惊澜突然有些明白原著的女主为何执着于成为新的妖王。
因为她别无选择。
她也突然明白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职场pua和什么所谓的话术,因为实力就是一切,只有像她这样的弱小的存在,才需要一些可笑的话术来暂时保全自己。没有法术的凡人,法力微弱的妖,除妖术不精的除妖师最终都是一个下场。
她起身离开房间,找到一棵桃树,靠着树坐下,纤长的手指抚过桃树粗糙的树皮,指腹痒痒的,细微的感觉在静谧的夜晚放大,她能感受到树根附着下的土地在难过。
“船山?”
树叶沙沙作响,是船山在回应她。
“我能感觉到你,”沈惊澜垂眸,“为何要为了泥魃献祭自己?以你的力量,本可以重伤我们保住阿狗。”
船山呜咽,化为呼啸的风。
沈惊澜明白它的意思:“你在赎罪。因为你纵容了他,害死了许多人,你在为他赎罪。你后悔了。”
你是沈惊澜。船山突然道。
沈惊澜蓦地收回手,警觉地起身:“你是如何发现的?”
身无法术,却能感知山之万物,从山中获取能量,必是强大的山都。我听说沈惊澜正在被少鹰追杀,想来你必是被少鹰所害才落魄至此。
沈惊澜苦笑。
五十年前,少鹰来过这里,他强行入妖海,卷走不少银鱼怪,而后力量大增,成为新一任妖王。
“可是光凭银鱼怪,不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吧?否则阿狗实力应当在裴玄之上。”
这就是古怪的地方,沈惊澜,小心少鹰。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放过了田来。
原来如此。若她当时没有放过田来,恐怕船山现在也不会放过他们。沈惊澜轻声道:“多谢。”
桃树温柔地颤动枝桠,抖落桃花纷纷,粉嫩几乎透明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头,为她染上了点点花香。
这是船山在同她告别。天下名山众多,加上不知名的小山更是不计其数,但是能修炼成山都的少之又少。他们都是山,萍水相逢,也有惺惺相惜之感。
东方吐白,一夜未眠,沈惊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尽是清冽的晨气与花香。她张开双臂,隔空给船山一个拥抱。
昨日历生死,今朝作旧友。
她有力气继续向前了。她头也不回地回到屋内,卫昭明在裴玄秦秋的帮助下已经暂时无虞,不至于伤及根基。
“秦姐姐,你和裴大哥赶紧去歇着吧,你们还要给阿狗设阵,卫公子这边有我来看照他。”
她能从山吸取能量,熬个大夜也能很快恢复。
首先要尽可能多的让两人单独相处。其次,还没想好。
秦秋道:“无妨,我和师兄是修习之人,这点累算不上什么,倒是阿兰姑娘今日连连受惊,需要好好休息。”
她在怀疑自己。虽然是关心的话,但是沈惊澜听出了其中的警惕。他们只是心善,并不是傻子,正常人像她这样先被青面银鱼所伤,再受卫昭明的寒气还被妖火炙烤,就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而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精力照顾卫昭明。
沈惊澜垂眸,黛眉微蹙,轻叹:“阿兰不放心卫公子,虽然体力不支,但也想守在卫公子身旁。”
秦秋瞥了一眼她的脚,挑眉:“这个时候,阿兰姑娘还有闲情去赏花?”
沈惊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进屋之前她特意拂去了身上的花瓣,没想到鞋子沾上了花瓣和点点泥土。
她从袖中拿出一朵桃花,放到秦秋面前:“我知道秦姐姐和裴大哥怀疑我,其实阿兰也十分不解。”
“方才受到一股力量指引到了一棵桃树下,这朵花是船山给我的。”
“其实一进船山,阿兰就能感觉自己似乎与这座山有特别的联系,”她把桃花捧在手心,白里透红的掌心衬得桃花愈发娇嫩,“直到刚才我才明白,是因为我常年在莽山,船山感受到莽山的气息,所以对我特别关照。”
“阿兰自小与山有缘,时常能通山语,所以船山才会帮我恢复身体。”
沈惊澜把花递给秦秋:“秦姐姐若不信,大可拿着这花去问村长。”
她说得恳切,但漏洞百出。沈惊澜说完不再辩驳,只静静地看着二人,不躲不闪,伸着手,等秦秋接桃花。
秦秋和裴玄有些犹豫,一时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三人僵持住,直到卫昭明咳了两声,打破尴尬的气氛。
“师兄师姐……”卫昭明声音沙哑,说几个字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你们先去歇着吧,我不要紧。”
裴玄正色道:“第九日尚未过去,你只管好好休养,其余的我和阿秋会处理好。”
然后转向沈惊澜:“阿兰姑娘,此事我会和阿秋查清楚,你若是敌人,我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沈惊澜心一颤,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自然。”
裴玄知道卫昭明有话要单独对她说,便与秦秋换了个眼神准备离开。
“秦姐姐,”没想到沈惊澜叫住她,“先前看你抡大锤的时候被石头砸伤了手腕,可千万要小心。”
给她递桃花的时候沈惊澜瞧见了秦秋右手藏在袖中,隐隐有血迹。她这话对着秦秋说的,目光却在裴玄身上:“裴大哥,秦姐姐不说,是怕你担心呢。”
裴玄一怔,秦秋把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拉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房间,脚步慌乱。
晨光熹微,从破烂不堪的草屋缝隙照入,苍白而清冷。
初春的清晨寒意不减,卫昭明裹了一床厚厚的被子,面色依旧苍白。
“你想说什么?”沈惊澜收起虚伪的面容。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床边,有气无力道:“你来。”
沈惊澜谨慎地后退一步:“有什么直说,我可不想被你毁了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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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明冷笑一声:“你不是心悦于我吗?还怕被我毁了清誉?”
“两码事。有事说事,没事告辞。”她好像忘了自己是来照顾他的。
晨光斜映在卫昭明的脸庞,在他的眉骨投下一层暗影,遮住一半眼眸,让沈惊澜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做了一个梦。”他突然道。
沈惊澜打趣:“你不会梦到我了吧?”
他摇摇头:“我梦到了沈惊澜。”
沈惊澜后背发凉,不会这么快就掉马甲了吧?
她装作无害的样子,弯起眼睛:“怎么?你被她下毒害怕了?”
卫昭明没有理她的打趣,继续道:“沈惊澜高三丈,通体青绿,遍布青苔,头生一朵野花,面似凡人,难辨雌雄。”
沈惊澜嘴角微微抽动:原来她的本体这么“特别”。
“然后呢?”
卫昭明看向她,暗影中的眼眸闪着锐利的光:“我想起来,它身上的味道也是淡淡的青草味。”
也是。沈惊澜刚要抬手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桃花香让她猛然惊醒。
他在试探。一般人不会留意自己的体味,若她确认自己身上的味道,就暴露出她就是沈惊澜。
一口气憋在胸口,沈惊澜握紧拳头,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差点,差点她就有所动作。
她强压下心脏咚咚直跳的心慌,维持着面上的淡然,装作不解的样子:“还有谁是身上有青草香?”
“你。”
他的眼眸中有杀意。
“【卫昭明好感度】:0。”
系统不合时宜地出现。
沈惊澜有点崩溃,这个人感情起伏怎么这么大?怎么一天之内变换这么多次?还能直接从50%到0?
心里的怨气太大,沈惊澜没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卫昭明你是个正常人吗?有你这样变化无常的吗?你要是怀疑我你就把秦姐姐他们一起叫来我们对峙一下,你要是对我无情就别让人误会,我这就去把他们叫来,我们当面说个明白。”
她在赌,赌前面卫昭明对她50%的好感是真的。
其实结合卫昭明的原生家庭,沈惊澜大致能猜到为什么卫昭明要单独跟她说这些。
这个锦绣城的少主表面上嘴毒心狠,实则最是“色厉内荏”,只要稍稍对他好,他便会把这一点点好记在心里。
他不愿意在裴秦二人面前提起此事,就是怕万一误会了沈惊澜而对她造成困扰,所以他先自己试探。
“等等。”
果然,沈惊澜刚迈出一步,就被他叫住。
她没有回头,声音淡漠:“卫昭明,我猜不透你,也不想猜,你若到底还是疑我,我离开便是了。”
“经泥魃一事,你也应当看出其实我还是很厉害的,自己去莽山也可以的。”
卫昭明立刻道:“不可。”
沈惊澜听出他声音中的急切,还有一丝茫然。她有些内疚,用一些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术而让卫昭明愧疚真是一件很不厚道的事,可她不得不欺骗与利用。
为了活着,没有办法。
“阿兰姑娘,方才,是我唐突了。”
他竟然对她道歉了。沈惊澜一点也不觉得放松,反而心情很糟糕。她想快点逃离这里。
“几位少侠!”外面传来吵嚷声。
沈惊澜松了一口气。
老人在外面喊道:“村民皆已知晓,很快就会撤离,今晚便可设阵!”
10. 第 10 章
一轮新月高悬,满山春风无情。
船山顶,阿狗坐在村民给他的红色小垫子上,烂泥把他团团围住,给他一点点水分,不至于太过干枯。
村长听从船山的意思,对裴玄和秦秋道:“两位少侠,船山已准备好,请开始吧。”
阿狗不知道村长是什么意思,冲着他不停地挥手,发出“啊——”“啊——”的叫声,十分不安。
村长背过身,不忍看他,声音哽咽:“阿狗别怕,马上就有新的家了。”
裴玄主阵,秦秋互阵,青风剑出鞘,直插云霄。
“请离阵!”裴玄对烂泥道。
烂泥乖乖挪开,化身一个小小的人形,与阿狗遥遥相望。
“死生催,轮回迫!”裴玄高声道。
“天年限,终久落轮回。鬼使早相催!”
山风骤起,阿狗四周青光乍现,妖海从地底迸发,在他周围形成参天的水柱,将他包围其中。
万妖怒吼,青面银鱼在妖海中翻腾,张牙舞爪想要挣脱海水的束缚。
地动山摇,百树摧折,暗月无光。天地之间弥漫着妖海的咸腥,升腾的水汽将夜幕笼罩。不断地有巨石滚落,整座山在一点点肢解。
沈惊澜与卫昭明躲在阵外不远处,船山为他们留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妖气盛起,汇成青烟,凝成一个数丈高的老者形象,柳树是胡须,桃花作头冠,面似凡人,满脸皱纹,咧开嘴,对着阵眼的阿狗笑。
它在阵外游走飘荡,被阿狗慢慢吸收。
身形越来越模糊,一直到最后分辨不出它的模样。
“阵成!”
风一吹,青烟消散。
一刹那漫山草木枯黄,万物凋敝,天地失色,无数的青面银鱼挣脱妖海的束缚,化作千万缕青烟,滔天的怨气裹挟船山最后一丝气息,冲向云端,尽归于黑夜。
妖海散尽,水汽蒸腾,再凝固为雨滴,滴滴答答下了一场海雨。
阵眼中的阿狗退去了一身赤红,泛青的皮肤,瘦小的身躯,瑟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一如他死前的模样。
裴玄收剑,对村长道:“阿狗的怨气皆已化尽。”
“在最后的关头,船山还为无辜惨死的人化去怨气,借阵助他们转生。”
也算是为阿狗赎罪了。
村长抹了把泪,短短一晚,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多谢二位放阿狗一条生路。”
船山?沈惊澜唤它。
没有回应,船山已经离去。
袖中的桃花隐隐发烫,沈惊澜取出桃花,娇粉的花瓣萦绕着微弱的光。桃花从她掌心飘起,缓缓飘到额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飞入沈惊澜的眉心,印出一个淡粉色的桃花印记。
沈惊澜不解地看向村长:“船山这是做什么?”
村长道:“姑娘,你与船山有缘,它把最后一丝山都之气留给了你,日后所有危险,可多一份自保之力。”
沈惊澜愣住:船山竟完全知道她心中所想,山都之间的羁绊比她想的还要深。
她低声道:“如此,多谢了。”
村长为阿狗准备了一份棺椁,他们在一棵百年的大树下挖好坑,就此埋葬阿狗。
坟前一块枯木墓碑,是村长用自己本体的一部分所筑。
无名无姓,只有两个字“阿狗”。
“诸位请尽快离开吧,”村长怅然道,“船山既陨,很快就会坍塌,万水千万,保重。”
“保重!”
一日已过,卫昭明身上的毒暂时压制住,他们不再耽搁,此去莽山路远,得尽快赶路。
船山已经是一座死山,沈惊澜无法吸收船山的能量,困得哈欠连天,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跟在三人身后。
船山虽死,妖未尽散,子夜时分妖气甚浓,沈惊澜精神不振,迷迷糊糊之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怎么困成这样?”卫昭明一把扶住她,他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身上还有寒气。
沈惊澜被寒气冷的打了个颤,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两日太累,我一个普通女子自然受不住。”
浮光剑出,指向沈惊澜的眉心。
“你这又是要干嘛?!”卫昭明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沈惊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出来。”卫昭明剑眉紧蹙,厉声喝道。
走在前面的裴玄和秦秋听到动静停下脚步。
回头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沈惊澜身上窜出,化身利剑冲向裴玄。
沈惊澜惊呼:“小心!”
“师兄!”
卫昭明一个箭步冲出去,沈惊澜来不及思考一把拉住他,利剑从她肩头擦过,速度未减分毫,在裴玄拔出青风剑之前,一个白色的身影扑到他面前。
“阿秋!”
“师姐!”
流英锤先一步护在身前,利剑陡然变幻形状,绕开锤子,刺向秦秋胸口。
青风剑来迟一步,斩断黑色的利剑,一缕白烟从断面升起,黑剑化为一滩烂泥。
“阿秋,你怎么样了?”裴玄为秦秋封住穴位止血,伤口处萦绕着妖气久久不散,这是烂泥的全力一击。
秦秋脸色苍白,宽慰一笑:“小伤,无妨。”
裴玄剑指烂泥,怒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何?”
方才他趁妖气盛的时候附身在沈惊澜身上,裴玄秦秋为阿狗设阵耗了不少修为,所以没有马上察觉,它一路跟来,就是要给裴玄致命一击。
烂泥只剩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要为……阿狗,报仇!”
说完便没了气息,彻底成为一滩普普通通的烂泥。
沈惊澜轻叹,烂泥是个纯粹的妖,它不觉得阿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他们这些外来人破坏了他们原来平静的生活。
“【系统提示】恭喜你完成第一单元船山藏剧情,主线剧情已完成15%。”
“【系统提示】主任务进度依旧为0,请予以关注。”
天快亮了。
船山的故事彻底结束。沈惊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为秦秋和裴玄的事发愁。
“师姐,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好多丹药,这个,”卫昭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香囊里有粒带花香的小药丸,“这个治疗附着妖气的伤口十分有效。”
秦秋笑着摇了摇头,把药丸推回:“不必这么小心,小伤而已,你们都别担心了。”
“船山将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说完,秦秋一阵晕眩,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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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玄怀中。
她还是低估了烂泥的决心和护阵的损耗。
沈惊澜眼睛一亮:有戏。
山体开始晃动,他们耽搁不起,裴玄背起秦秋就往山下跑,好在离山脚已经不远,前脚刚出船山,后脚整座山坍塌,轰隆隆震天的响声似春日惊雷,烟尘四起,无数巨石翻滚,他们不敢停歇,只顾闷头往前跑。
跑了不知多久,四下复归安静,几人才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已不见船的形状。
船山塌了,又形成一座新的山。若干年后,这里会发出新的芽,长出新的树,沧海桑田,不会有人再记得这里原来有座船山。
裴玄赶紧为秦秋疗伤。
“走了,走了,”见卫昭明不肯走,沈惊澜有些头疼,拉着他离开,“你留下来不就打扰到他们二人独处了吗?”
没走几步,见裴玄注意不到他们,卫昭明停下脚步,甩开沈惊澜的手。
“怎么?你还怕我占你便宜?”沈惊澜莫名其妙道。
卫昭明沉着脸:“方才我要救师兄,你为何要拉住我?”
沈惊澜道:“你不怕死啊?”
“区区烂泥,杀不死我。”
“那它也杀不了你师姐啊,”沈惊澜认真跟他分析道,“你想想,当时的情况秦姐姐离裴大哥更近,救他不是更方便吗?”
“你救他,是师弟救师兄,而秦姐姐救他,那就不一样了。”
卫昭明恍然大悟:“美人救英雄!”
沈惊澜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下一步,你可知该怎么做?”
卫昭明摇摇头,乖巧得像个小狗。
“我看秦姐姐对裴大哥是有意的,只是裴大哥像块木头一样,还没开窍。下一步,秦姐姐受伤需要日常照料,我们都不要插手,裴大哥一人照料,这你一来我一往中,不就渐渐生情了吗?”
卫昭明看她眼神变得奇怪:“这种事,你为何如此了解?”
沈惊澜眼睛弯弯,明媚一笑:“我说了莽山有很多青年才俊喜欢我。”
“所以你很擅长玩弄别人的感情?”卫昭明收起乖巧小狗形态,变得极具攻击性。
就知道这人好不过一秒。
沈惊澜垮起脸,打了个哈欠,“嘁,懒得理你,我要睡觉。”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卫昭明眼中好像划过一丝失落。
沈惊澜自顾自找到一块大石头靠着躺下,刚才跟着裴玄狂奔,把命都豁出去了才不至于被甩得太远,此刻浑身散了架似的,再多跑一步就要猝死。
“这个给你。”
“嗯?”一躺下沈惊澜浑身就松了劲儿,困意袭来,眼皮直打架,懒得睁开眼看他递来的东西。
“你被烂泥附身,伤口还有残留的妖气,服用百花丹才好得快些。”
原来是那个丹药。沈惊澜半睡半醒点点头,意识模糊下,下意识张开了嘴。
卫昭明僵在原地,手里的药给她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这样的举动太过暧昧,情窦未开的他招架不住。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哦……”沈惊澜应了一声,彻底睡死过去。
是夜,卫昭明远远坐在风口处,背对着她,望着手中的药丸愣神了一整晚。
11. 第 11 章
万州郊外深林。
“【系统提示】:恭喜你顺利进入第二单元《古河道》,前方路险,小心行路。”
古河道。沈惊澜向前方的深林望去,若她没有记错,前方深林便是第二单元妖怪所在,此单元与幻境有关。
“裴大哥,”沈惊澜叫住前方带路的裴玄,“前面这片林子有妖气,我们还是绕路而行吧。”
卫昭明冷笑一声:“你何时能识妖气了?”
沈惊澜指指自己眉心的位置,桃花印已经隐去,皮笑肉不笑道:“明白了吗?而且我直觉一向很准的,你想去送死我不拦着你。”
这两天他怪得很,比之前还要毒舌,天天挑她刺,沈惊澜的耐心几乎要耗尽。
“地图上这片林子东西绵延,连接蘅、芜两山,绕路而行恐要耽搁不少时间。”裴玄展开地图,“林子附近确有妖气,不过树林南北不过几里路,我们步子快些,未必会遇到妖怪。”
“再说了,遇到妖怪还有我们呢。”他对沈惊澜宽慰一笑,如同春日暖阳,让人不自觉地放心下来。
“【系统提示】:不要试图绕过剧情,否则视为主线剧情失败。”
沈惊澜蔫了下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好吧,有裴大哥和秦姐姐在,阿兰不怕。”
林深树茂,新枝抽芽吐绿,几朵娇花点缀,偶有飞鸟穿行,湖蓝翠绿的羽毛夹杂,如同镶玉嵌珠,伴着脆生生的鸟鸣,俨然一派春日气象。
沈惊澜紧紧跟在裴秦二人身后,身体绷紧,时刻留意四周的动静,无暇欣赏林中的美景。
“啊!”肩头落了东西,吓得沈惊澜叫出声,定睛一看,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一只调皮的鸟儿飞到她肩头。
卫昭明勾起手指逗弄小鸟的嘴巴,眯起眼睛调侃道:“原来你这么胆小,一只鸟就把你吓成这样。”
“卫、昭、明,”沈惊澜咬牙切齿,“沈惊澜不把你毒哑真是太可惜了。”
她让鸟儿飞到自己虎口,摸摸它的羽毛,抬起手让鸟儿飞走,刚飞到两三丈高,鸟儿似撞到了什么东西,突然坠地,挣扎了两下后便没了气息。
沈惊澜连忙跑到裴秦二人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只见鸟儿的尸体迅速腐化,转眼间就只剩一副白骨。
秦秋准备好流英锤,眉头紧皱:“此处有妖设下的结界,大家小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飘渺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微弱沙哑,带着战场硝烟的苍凉,如泣如诉,摧人心肝。林中一下子多了肃杀之气,春光不再,阴云笼罩,凛风四起。
鸟儿的白骨突然开始活动,头骨左右晃动了一下,振动骨骼,僵硬地缓缓飞起。
鸟儿朝着沈惊澜飞来,秦秋一锤抡过去,骨架七零八碎摔落,然后很快重组,这次它灵活了许多,扇动“翅膀”极快地再次袭来。
青风剑起,裴玄捻诀施展除妖咒,剑随咒引,直刺鸟儿的头骨。
头骨爆裂,骨渣四溅,还未落地,一股浓烟从骨渣冒出,带着呛人的火药味,很快弥漫至整片树林。
四人紧紧贴在一起,裴玄架起一道结界静观其变。
“好像有血腥味,”沈惊澜拽着秦秋的袖子,小声道,“又是火药又是血,仿佛是到了战场。”
浓烟散去,周遭完全变换了景象。
林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的战场!
大战刚刚结束,日光惨淡,硝烟滚滚,尸横遍野,几只盘桓许久的乌鸦终于等到机会,在断头残肢之间犹豫,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剑戟长枪上残留了浓稠的鲜血,顺着红缨滴下,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沈惊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阿兰别怕,这是幻境。”秦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
“好,我不怕,”沈惊澜刚起身,正好瞥到一个士兵身体被长枪撑住,胸口被贯穿,死不瞑目,瞪着前方,鲜血染红他的眼眸,似流下了血泪,“呕——”
喉咙被呕吐的胃液腐蚀,难受得紧,沈惊澜深呼吸几口,擦干呕出的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突然多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
“胆子小就别到处看。”卫昭明的声音依然欠揍。
“卫昭明,”沈惊澜的声音有些哑,“你不说话的时候还算个好人。”
“踏踏踏——”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身披金甲的将军手握长枪,带着一百骑兵奔来。
“你们是何人!”纯白战马在他们面前停下,战马嘶鸣,对他们的到来非常不满。
裴玄道:“将死之妖,无须多言。”说完拔剑跃起,冲着对方的头砍去。
剑轻而易举刺透他的头颅,似刺到了虚无,将军摆了摆头,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双细目上挑,鹰一般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四人,“你想杀我,看来你们是奉国的妖兵了,来人,把他们拿下!”
数十士兵手持长剑将他们团团围住,沈惊澜躲在三人身后,悄声问:“他们是妖还是幻境?为何裴大哥伤不了他们?”
卫昭明道:“可能是影妖,影妖有形无体,兵器伤不了他们。”
“那他会伤到我们吗?”
“不会。人死后其影子成妖,我们伤不了他们,他们也伤不了我们。”
沈惊澜稍稍放下心来:“那我们怎样才能离开幻境?”
卫昭明没来得及回答,对面士兵一齐冲向他们。
一把长剑刺穿秦秋的身体,眼看就要刺到沈惊澜,见秦秋没流血,她便没躲,“影妖而已,虚张声势。”
然后长剑透过秦秋,没入她的肩头,剧痛袭来,沈惊澜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涌出的血,眉心桃花印显现,无数桃花瓣凭空出现把她围起,一股强大的力量袭向士兵,“咚”的一声把他弹飞。
沈惊澜摇摇欲坠,一个绯红的身影抱住了她,身上有凛冽的寒意。
“该死!”卫昭明脸色阴沉,快速为她封住穴位止血,浮光剑发出铮铮剑鸣,等不及要出鞘。
托船山的福,伤口不算太深,沈惊澜被吓到了,靠在卫昭明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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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晕眩。
她哭丧着脸道:“卫昭明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怎么偏偏就能刺中她呢?
“别说话,好好休息。”
卫昭明食指中指并拢,立于胸前,一道剑光闪过,浮光剑随其指引,游龙一般斩向方才的士兵。
一剑断头。
“是鸟,是那只小鸟……”沈惊澜终于反应过来,忍住疼痛,轻轻说道,生怕扯到伤口,“我和卫昭明都碰到了那只小鸟……”
对面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嘶吼着扑来。
如今只有卫昭明一人能战,他把沈惊澜交给秦秋,手握浮光剑,脚下生风,在士兵之间穿梭,所到之处一剑封喉,鲜血喷洒,与他绯红的衣袍相映。
四个士兵将他十字围住,另有十余士兵围在外层,形成密不透风的兵墙。卫昭明飞出浮光剑,剑悬在半空,“起!”眨眼之间剑一分为四,分列四个方位。
“破!”
四剑齐发,贯穿四个士兵后速度不减分毫,变换方向刺向外层的士兵。
剑收。卫昭明浑身是血,衣袍被染成深红色,于白马前持剑直指金甲将军。
“让开。”
金甲将军长枪挑起浮光剑,残阳下,剑与长枪红似泣血。
卫昭明低声喝到:“找死。”
他纵身跃起,脚点长枪立于马头,然后飞身经过金甲将军,剑花一挽,头颅应声落地,不带一丝停歇,转而又飞到士兵当中。他杀红了眼,不断重复着挥剑的动作,不知疲惫。
杀了不知多久,一百余人尽斩于剑下。
沈惊澜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影妖很弱,只要有点修为,他们便不足为惧。”
“卫昭明,你还好吧?”他收起剑低头走来,衣袍被血彻底染透,高高的马尾在萧瑟的风中扬起,血顺着乌黑的头发滴下,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此处荒凉,几棵枯树上只剩下两三片褐色的枯叶,黑鸦“啊——”“啊——”地叫着,庆祝又有了新的食物。
这一单元名为古河道,沈惊澜记得这一单元的关键就在河里,只要打败河中妖怪便可打破幻境,她放眼望去,哪里有河的影子?
“他刚才说什么奉国,奉国在哪里?”沈惊澜靠在秦秋怀里,身体还很虚弱,脑子却一刻不敢停地飞速转。
秦秋回忆道:“奉国好像是百余年前的古国了,一百多年前,奉国灵君昏庸无道、荒淫无度,各地起兵造反,最后万州的一个山匪自立为王,率领各路叛军杀入京城,手刃灵君。”
沈惊澜想起刚才那位金甲将军的模样,古铜色的皮肤,剑眉入鬓,细目如鹰,颇有枭雄之相:“难道刚才的将军就是那山匪?”
“很有可能。”
可是看他的样子,那一队像是一队残兵,士兵脸上尽是悲愤,不像打了胜仗。
沈惊澜看向卫昭明,他有点反常的沉默:“卫昭明,你怎么看?”
卫昭明闻言抬起头,满是鲜血的脸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变成血红色,额头青筋暴起,浮光剑出鞘,直指沈惊澜!
12. 第 12 章
千钧一发之际,船山之力再次显现。
浮光剑刺穿桃花阵后定住,数百朵桃花凝成桃花扇,绕剑拍向卫昭明手腕。浮光剑掉落,卫昭明恍惚了一下,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沈惊澜心跳到了嗓子眼,差点瘫倒在秦秋怀里。“卫昭明?”她小心翼翼问道,“你正常了吗?”
卫昭明皱起眉头,用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刚才好像被影妖附身了。”
“你没事吧?”他伸出手,想要碰她,伸到一半顿住。
他怕再控制不住地伤害她。
“没事……”沈惊澜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一步,“只是现在有些晕。”
卫昭明垂下手:“抱歉。”
“【卫昭明好感度】:50%。”
沈惊澜苦笑,这哪是好感度,分明是愧疚度。卫昭明此人的感情跟过山车似的,太难捉摸,她已经佛系随缘了。
除幻咒试过了,对这个幻境无用,整个幻境如同一个巨大的影子,除幻咒施展在影子上,被影子吸收,白白浪费力气。
“秦姐姐,关于这个金甲将军你还知道些什么?”
沈惊澜总觉得他是关键角色,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秦秋一边回忆一边道:“他好像名唤张衍,后来被永安王所败,兵退万州后想要东渡,最后下落不明,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一路东行至海,逃往不知名的地方了。”
“我想起来以前看过这里的地方志,此处原来有条河。”沈惊澜试着引出河道。
“百余年前这里还是河流,与张衍同时存在,”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但沈惊澜表现得十分笃定,“一定与河流有关,张衍肯定是幻境的关键,当年他一定是走的水路顺流向东,我们必须找到河流!”
其他人不解:“你为何如此确定?”
“我……”沈惊澜哑住,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恳切地望着秦秋,墨黑的眼眸中带着急切,“我有的时候可以未卜先知,你们信吗?”
“阿兰,你也许是太累了。”秦秋担忧地看着她,搂着她的手轻轻拍抚她的肩膀,“这几日行路艰苦,又屡次陷入危险,对于普通人来说你已经很坚强了。”
言下之意是觉得她糊涂了。
“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找到破解幻境的方法。”
他们不信。
是啊,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不知道这里的历史,不会法术,来路不明,他们能带她去莽山已是善心大发,能信她未卜先知才是有鬼。
沈惊澜头痛得紧,天际残阳渐渐被黑夜吞噬,肚子因为呕吐空空如也,此刻开始叫嚣着饥饿。
见她蔫头耷脑的样子,卫昭明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干粮,跟水一起递给她。
“你受了伤,先补充一下体力,旁的事先别想。”
许是因为刚才差点伤了她还心存愧疚,说的话总算还不算讨人厌。
干巴巴的干粮实在味同嚼蜡,沈惊澜就着水每一口都嚼得费劲,嚼到最后腮帮子发酸,一口水一仰头强迫着自己囫囵吞下。
好想念红烧肉、烤猪蹄、火锅……此处的苍凉让她产生几分伤春悲秋之感,再加上倒霉受伤,沈惊澜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
太苦了,当炮灰太苦了,连只鸟都能给她下套。
秦秋扶着她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谁知刚迈出一步,扶着她的力道突然消失,沈惊澜没防备,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肩头的伤口传来剧痛,沈惊澜欲哭无泪想骂天。
“阿兰你没事吧?”秦秋慌张地伸出手,沈惊澜摔得有些迷糊,头昏脑胀,视线还未完全清明,模糊之间看到她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裴玄也来扶她,依旧触碰不到她的身体。
沈惊澜彻底慌了,难道自己变成了影妖?她还未完全恢复清醒,慌乱之间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一股凉意传到手上,还带有一点黏稠的感觉。
眼前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好重的血腥味。沈惊澜皱皱眉头。手中的凉意退去一刹,然后重新抓住她的手。
沈惊澜视线这才恢复正常。一只苍白的手,带着满手暗红的血,把她的手也染红。“卫昭明,你能碰到我。”
“刚才秦姐姐也能碰到我。”
沈惊澜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她让秦秋回到原来的位置,再去碰她,这次果然触碰到了。
“这里是我们进入幻境的地方,看来只要离开原点,我们便如同两个世界的人,无法触碰了。”
也就是说,幻境中只有她和卫昭明是实体,连秦秋和裴玄也成为了“影妖”。
“走吧,先找处地方歇脚,”卫昭明在沈惊澜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子,“否则走出幻境之前你便要‘香销玉殒’了。”
沈惊澜忍住气,假笑道:“那便有劳卫公子了。”
她爬到卫昭明背上,一只手环在他脖颈,另一只手悄悄伸到他脖子后面,使劲扭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卫昭明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却被沈惊澜一把把头扭了回去。
“卫公子,”沈惊澜凑到卫昭明的耳边,夹着嗓子娇滴滴道,“奴家香销玉殒了,可要拉上公子垫背呢。”
卫昭明抖了两抖。
就是要恶心他。
幻境里的月亮格外大而明亮,昏黄的圆月高悬,带着血色,似一轮假月。冰冷的月光照亮一条泥泞的小路,四人无路可选,只得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里没有山,沈惊澜身体无法快速恢复。卫昭明步伐很稳,她趴在他瘦削的背上虽然有点硌人,但却十分安心。
“卫昭明。”她在他耳边小声道。
她一直这样直白地唤他,连名带姓毫不客气。
卫昭明没有理他。
沈惊澜也不管他是否回应,自顾自道:“还有两日你就又要毒发了,万一来不及去莽山,万一找不到解药,你害怕吗?”
“你要是还有力气就自己下来走。”
沈惊澜把他箍得紧了些,生怕自己掉下去。卫昭明身体一僵,声音有些恼:“别乱动。”
“哦。”
“你真的不怕吗?”她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
卫昭明沉默。
就在沈惊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道:“我不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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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怕,是不能怕。
她好奇:“为何不能?害怕不丢人,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怕死了。”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惊澜觉得他声音中有无限的惆怅。
因为他是锦绣城的少主,所以他不能怕。沈惊澜抽出一只手拍拍他的马尾,浓稠的血液干在他的发梢,她干脆用手作梳子给他捋开被血粘住的头发。
也许是炮灰之间的惺惺相惜,沈惊澜突然觉得卫昭明也蛮可怜的,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对他严厉冷淡,他没有资格哭闹,只能让自己不断变强。“就算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害怕的权利。”
卫昭明低着头,认真地一步一步走着,避开坑坑洼洼的不平处。
“你别不说话装高冷呀,咱俩都是炮灰,你不怕吗?我可是怕得要死。”
沈惊澜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多妖怪啊?你说我能活着到莽山吗?裴大哥和秦姐姐会在一起吗?”
这几日对未来的恐慌一直笼罩在她头顶。这是《志妖录》的同人文,她不是活到最后称王的设定,从第一天到船山开始就已经开始显现她炮灰的属性,而到了古河道这里,原著本来是她和裴玄可以互相触碰到,所以在危险的时候裴玄出手相救,两人感情进一步升温。
又改变了,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促使卫昭明代替原来裴玄的位置。
沈惊澜现在很乱,心中的情绪宛如烧开的热水直往外溢。但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卫昭明与她同为炮灰,便忍不住想要同他多说几句。
“你怎么如此关注师兄师姐的感情?”
“我,”沈惊澜噎了一下,故作娇羞的样子,“人家想当红娘嘛。”
“你似乎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卫昭明慢慢道,“仿佛是你活命之外最重要的事。”
又在试探。沈惊澜庆幸现在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则又要在他面前装模做样实在太累。“你不是也希望他们在一起吗?我是见过太多男女之间羞于表露心意结果错过彼此的事情,所以不希望他们抱憾终身。”
“那你呢?”
沈惊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你错过了那些情郎,不觉得可惜?”
他的声音闷闷的,沈惊澜听出一些不怀好意。“嘁,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反正到莽山之前,我一定要让裴大哥和秦姐姐在一起,你最好帮我。”
前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裴玄回过头,好奇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与阿秋的坏话?”
卫昭明道:“师兄,阿兰说你跟师姐很配呢。”
??卫昭明你有病吧?你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呢?沈惊澜把头埋进他的后脖处,羞于见人,暗中在他的后腰狠狠拧了一下。
“她还说她要撮合……”
“别说了!”沈惊澜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打断他,指着远处昏黄的一点灯光,“你们看,前面好像有户人家。”
月色渐浓,血色尽显。血月之下,黑夜之中,一点点的昏黄如同猎人布下的诱饵,而他们明知那有可能是陷阱,别无选择,只能心甘情愿地入局。
13. 第 13 章
一间简陋的茅屋。
裴玄上前叩门,一个身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看到四人样貌,警惕地把门半合上:“你们是?”
裴玄伸手去抓那妇人的手腕,果然,手直接穿透过去,只抓住了虚无。
“又是影妖。”
妇人立马关上门,隔着门大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对方似乎不像金甲将军那般有敌意。
裴玄缓和了语气:“深夜叨扰,还请见谅,我们四人赶路至此,其中一位受了伤,还望能借宿一晚。”
妇人道:“受伤?你们不会是遇到金甲将军了吧?”
四人对视了一眼:“你也认识他?”
“怎会不认识。”
妇人再次打开门,眼中的警觉消失,同情地望向沈惊澜:“你们进来吧。”
屋子里有一盏快燃尽的烛灯,火苗跳跃不定,没有温度。妇人翻箱倒柜翻出两个缺口的陶杯,倒满热水:“条件简陋,各位将就一下吧。”
秦秋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物品可以触碰到,水也可以,只是人不行。”
妇人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惯,虽然不懂她的话,也没多问。
“几位真见到了金甲将军?”
“是。”
妇人惊异:“遇到他还能活下来,当真是少见。你们几位一定是世外高人吧?”
秦秋没有正面回答:“他很是残暴吗?”
她这一问,妇人立刻红了眼睛,面露悲痛之色:“何止是残暴,简直是,简直是……”
话没说完,便开始哭起来。
沈惊澜戳戳卫昭明的胳膊,小声问道:“妖精之间还会有这种矛盾吗?还是说他们之间还要互相演戏啊?”
“影妖不同于其他的妖,他们的存在都有凡人的原身,凡人执念太重,弥留之际执念变为影妖,肉身死后,影妖便会模仿他们的原身生活。”
“那影妖可以存在于幻境中?”
卫昭明摇了摇头:“原先我也不知道,但如今来看,确实如此了。”
妇人一哭就停不下来,起先只是低声啜泣,后来哭到忘我处,伏案抱头痛哭不止。
秦秋发挥她安慰人的本领,拿出手帕为妇人擦干眼泪,眉头微蹙,眼中不忍,柔声道:“别哭了,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握住秦秋的手,眼睛通红,满脸泪痕,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道:“那金甲将军本名张衍,但我们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否则要惹来杀身之祸。”
大奉明德十六年。
南方洪灾,北方大旱,国库空虚,赈灾银粮又被地方官员层层克扣,民不聊生,又逢外族侵扰,内忧外患,整个王朝在风雨飘摇之中,只待有人揭竿而起。
张衍就是其中之一。他本为万州一山匪,颇有些侠肝义胆,号召万州百姓随他除暴君,开盛世。万州正受洪灾,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走投无路唯有一搏,于是纷纷响应,自万州起一路北上,沿途不断收编流民,队伍不断壮大,势头之盛,为起义军中之首。
“张衍如有神助,一路杀到京城,攻破皇宫,斩下灵君首级,一时间风头无两。”妇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历史的沧桑与无奈。
沈惊澜忍不住问道:“后来为何又败给永安王了呢?”
妇人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血月,眼中噙泪:“张衍当山匪时,常劫富济贫,也算有点侠义,可是攻下京城后他便性情大变,他下令屠城,放任手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京城无辜被害的百姓数万人不止,没有人会拥护一个暴君,曾经的灵君便是前车之鉴。”
张衍的军队在京城肆意横行,每天不是美酒就是美人,京城内血流成河,他们便以血为池,高歌宴饮。此时永安王自北南下,带领大军攻入京城,铁骑踏入京城时,张衍的手下还在街头寻欢作乐,酒未醒便被斩于马下。
“张衍先一步得到消息,带领一队精锐仓皇出逃,一路走山路逃回万州,彼时万州百姓还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被奸人所害,要与他一起伐无道。”
“再然后呢?”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还有其他人进入了幻境?沈惊澜没来由地心跳加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卫昭明手已摸到浮光剑,死死盯着门:“躲我身后,外面人很多。”
“咚咚咚——”门外的人似乎不太有耐心,再次敲门,更加急促。
妇人看了四人一眼,卫昭明冲她点点头,这才慢慢挪到门口,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扰人清净。”
“深夜叨扰,还请见谅。”
沈惊澜瞳孔骤缩,不自觉地抓紧卫昭明的衣袖。“是金甲将军的声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
“无妨,大不了再杀一遍。”
卫昭明示意妇人和沈惊澜躲起来,拔出剑,侧身站在门旁,一点点打开门。
寒风从门缝涌入,烛火被吹灭,屋子霎时陷入黑暗。
一把长剑猛地刺进屋内,同时几个士兵用身体撞开门,卫昭明反手握剑向后斜刺,贯穿为首的士兵胸膛。
“这里竟有埋伏!”张衍大怒,数十士兵破窗而入,与门口的士兵形成包夹之势,沈惊澜和妇人躲在衣柜里不敢出声,通过柜门的缝隙,隐隐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裴玄和秦秋无法出手,好在影妖实力不强,卫昭明还应付得过来。
几乎是与之前同样的剧情,卫昭明杀光所有影妖,眸子变得赤红。
糟了,他又魔怔了。
杀这些影妖会入魔,不杀则自己会被他们所杀,这是个死局!
透过柜门的缝隙,沈惊澜看着卫昭明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靠近。
夜色深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赤红的桃花眼。
“昭明你冷静一下!”秦秋和裴玄试图拉住他,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只能祈祷船山的力量了。沈惊澜犹豫片刻,在卫昭明之前推开柜子的门,踩着满地的血,直面他。
“卫昭明,你看清我是谁。”
卫昭明置若罔闻。
额头的桃花印隐隐发烫,如同烙红的铁灼烧。看来船山的力量有限,触发次数太多会反噬。
沈惊澜忍住头疼,向一旁的裴玄求助:“裴大哥,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裴玄没有犹豫把青风剑递给她,嘱咐道:“青风剑锋芒太利,小心伤到自己。”
沈惊澜穿过裴玄的手,握住剑柄。
裴玄顿了一下:“记得避开要害。”
他其实不担心沈惊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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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到卫昭明,一个弱不经风没用过剑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一个除妖师,他更担心卫昭明的剑不认人。
武器在他和秦秋手中便失去作用,这个幻境实在古怪。
浮光剑已经对准她的脖子,沈惊澜双手握剑,亦对准卫昭明。
剑在抖,她的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卫昭明突然上前一步,速度极快,沈惊澜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眼前闪过剑光,下一秒,温热的血溅在了自己脸上。
怎么不觉得痛?
沈惊澜抹了把脸,血腥味太重让她一阵恶心。她回头望去,卫昭明在她身后,浮光剑刺进了妇人的身体。
妇人半跪在地,身体前倾,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恰恰抵在沈惊澜的后背。
“卫昭明,”她抱有一丝幻想,“你还认得我吗?”
被杀意淹没的眼眸恍惚了一下,卫昭明闭上眼睛,眉头皱在一起,似乎很痛苦。
沈惊澜示意裴玄拿起陶杯,必要的时候把杯子往卫昭明头上扔。
时间似乎静止了。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绯红的光围绕四周,犹如惊涛骇浪翻涌不定。
沈惊澜大气不敢出,死死握住剑,盯着卫昭明,瞄准他持剑的手。
不能杀他,只能夺刃。
做梦呢,不被他杀就不错了。沈惊澜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自说自话。
他缓缓睁开眼睛。
“卫昭明?”沈惊澜一口气提上来,低头想看清他半睁半垂的眼眸。
他终于开口:“阿兰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子我怎会忘?”
他抬起眼眸,赤红不再,漆黑如夜。
“咣当”一声,青风剑掉落,沈惊澜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勉强扶着柜子站直身体。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沈惊澜直喘粗气,方才紧张到几乎缺氧,现在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卫昭明耸耸肩:“不说话你又担心。”
“这里的杀戮会让人入魔,我既已着过道,便不会再被控制第二次。”
…………
云山锦绣城,阵兽堂。
堂中一只巨大妖兽雕像,头似虎,身似蛇,生两翼,足四双。妖兽被一根拳头粗的铁链捆绑,一把铁剑自头刺入,形状可怖。
一名中年男子双手负于身后,背对堂门而立,着一身青黑衣袍,腰佩玉带钩,头戴象牙簪,五官硬朗,不怒自威。
一个白衣年轻人趋步走进,毕恭毕敬道:“掌门,有消息来报。”
“说。”
年轻人低着头:“少主一行疑误入幻境,许久未出,恐有危险。”
卫长枢嘴角微微下抿,显然有几分不悦:“无能便罢了,还要拖累玄儿和秋儿。”
年轻人见他生气,头压得更低,噤声不言。
“继续说,那个女子调查得如何了?”
年轻人道:“那名女子仿佛凭空出现在世上,目前还未查到线索。”
“无能!”
“掌门息怒。”年轻人扑通跪下,头紧紧贴住地面。
沉默许久,卫长枢长叹一声:“罢了,继续盯着吧,暂时不要现身。”
“弟子遵命。”年轻人如释重负,低头快步离开。
无人敢在这里多停留,自然也就看不到他们转身离去时,妖兽的眼睛缓慢地转动。
14. 第 14 章
“我们救了你,你为何要杀我?”沈惊澜在妇人身旁蹲下,不解道。
妇人倒在血泊中,还剩一口气:“你们……也是……恶人……”说完便咽了气。
“哎,别死啊,我们为什么是恶人你说清楚。”明明之前对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敌意,怎么转眼间就要杀她呢?沈惊澜晃了晃她的肩膀,发髻在摇晃之间散乱,耳畔的头发松散开,沈惊澜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冷。
“她没有耳朵,”她倏地起身,后退两步,声音中有掩盖不住的恐慌,“不是天生的,我看到了伤口。”
卫昭明蹲下身子,拨开妇人耳边的头发查看,两只耳朵都没有了,伤口整齐,已经不流血,但还未结痂。“看着像被人一刀砍下。这应当是她死前的样子。”
“不可能,”裴玄走上前,俯身查看妇人的耳朵,不可置信道,“可我们刚刚进来时她有耳朵,当时她刚开门,我分明看到她戴着银耳环。”
“她说我们也是恶人,砍下她耳朵的人可能是张衍,也可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闹鬼了。沈惊澜头皮发麻,她重新点燃烛火,待在烛火可以照亮的地方。屋外漆黑夜色,屋内暂且可以休憩,她不敢再待下去了。
张衍可以复活,这个妇人呢?应当也可以,届时趁他们熟睡梦中来上一刀,直接结束主线。
沈惊澜不寒而栗。“这里太邪门,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过夜吧。”
可是能换到哪里呢?
不出幻境,便没有安全的地方。张衍行踪不定,若再次相遇卫昭明又入魔又该如何?
“不行,不能停,要继续走下去”思来想去,沈惊澜改变主意,“走下去,才有更多的信息。”
裴玄点头:“不错,若我们不在幻境,正常应当是张衍闯入屋子,杀掉妇人。”
“张衍是败军,如今来看正是他逃亡之时,他人马百余人,绝不是要借宿于此,一定是另有所图。”裴玄继续分析道。
寒风从窗户涌入,沈惊澜把头伸出窗外,凛冽的气流让她冷静下来。不远处有间相似的茅屋,相似的昏黄的烛光,再远的地方,点点烛火,宛若疏星。
她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收回脑袋急切道:“我们快去前面的茅屋看看,我有种预感还会碰到张衍。”
这里若是影妖构建的幻境,上演的当是他们生前真实的景象。
张衍应当是一路杀过来的。这一户杀完,他一定会出现在下一户人家。
天好像亮了一些。
这一户人家依然只有一个妇人,身着朴素,瘦削矮小,眉眼又细又长,眼睛弯如新月,发间几缕白发,看起来约莫不到四十。她刚热上饭,见四人来,很热心地为他们倒了碗热汤,笑道:“你们从哪来?如今万州可不太太平,最好趁早离开。”
“阿婶,我们从外地来,今天刚到这里,听人说金甲将军如今在万州,可金甲将军不是攻到京城了吗,怎会回来?”秦秋一边喝着热汤,一边试探道。
听到“金甲将军”四个字,妇人脸上的笑容凝固,她跑到窗边望了望窗外,把窗重重合上,这才到几人面前低声道:“金甲将军的名号不好随便提的。”
秦秋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为什么呀?大家好像都很怕他。”
“哎,”妇人鼻子一酸,红了眼,“金甲将军早就败了,如今回到万州听说杀了很多人,刺史大人也早就被他杀了,如今万州不过虚城一座了。”
跟之前的妇人的话倒是能接上。
“那您为何不离开万州,另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妇人一听落了泪:“离开?还能去哪儿?万州有张衍,其他州就太平吗?”
“更何况我要在这等我儿回来。”
“他随张衍征战,一个月前同乡传来消息,说他在京城被永安王的人杀害。我儿身不得归故土,我总要在这里等着他的魂儿,否则他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人如蝼蚁,大厦将倾,蝼蚁做什么都是徒劳。
所以在进入幻境之前,有人在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原来是在唱这一段过往。
这茫茫大地,人们竟没有选择。
几人哑然,即使知道对方是妖,大奉也已灭亡百年,但兴衰之感,古往今来皆是相通。
“咱们村附近,可有什么河?”沈惊澜问道。
“咱这河少,向东十几里外有条小河,今年雨水少,河已经没水了。”
这不可能,原著中明明有条大河。沈惊澜还想追问什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战马喷出的鼻息透过门缝,传入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张衍,一定是张衍!”
妇人用木桶抵住门,跑到屋子最里边冲几人招手,压低声音急切道:“这里有地窖,你们快进来躲躲。”
沈惊澜拉着她:“你不躲吗?”
妇人把他们推到地窖下,虚掩上木板,擤了擤鼻子,带着决绝:“这里是万州,是我家,我没什么好躲的。”
“娘!开门!是我,我回来了!”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妇人蓦地回头望向木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确认:“顺子?”
“娘,是我,是顺子,我回来了,快开门。”
门外的人敲得急切,妇人顾不得其他,跑到门口“哗”地打开门。
她愣在原地。
几人看不清门外的情况,只看到一支长枪抵在妇人胸口。她被逼着后退,被眼前的阵仗吓得忘记了思考。
寒风灌进屋子,吹乱了妇人梳理整齐的鬓角。
一片死寂中,一个年轻的小兵跑进来挡在妇人面前,跪下握住长枪,俯首替她求饶:“大王,求您放了我娘吧。”
然后又回头对妇人道:“娘,家里还有银两吗?交出银两大王就会放过我们的。”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跟卫昭明差不多的年纪,有点矮,很瘦,盔甲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一路行军,脸被晒得黑里透红,右脸一道刀疤,刚刚结痂。
妇人置若罔闻,伏身扑在顺子身上,颤抖地摸着他冰冷坚硬的盔甲,顺着盔甲抚摸上他脸庞的刀疤,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她一开口便忍不住痛哭:“你真的是顺子?你还活着?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娘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顺子握住妇人的手,也落了泪:“娘,我没死,乡人许是听错了消息,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身后的长枪动了一下,敲了敲顺子的肩膀。
顺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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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僵,尴尬地抹掉眼泪,起身扶着妇人,环顾四壁,问道:“娘,大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便是永安王也不敢正面与我们抗衡。儿子要跟着大王建功立业,只是现在军队缺少银两。”
他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家里的银两呢?现在给大王银两,将来便是大功一件,娘……”
“啪”的一声打断顺子的话,他捂住脸,不敢相信许久未见的娘亲竟毫不留情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妇人顺着长枪望向屋外的张衍,收起眼泪,细眉竖起,一把推开顺子,弱小的身躯厉声喝道:“你怎还为这山匪卖命!他作恶无数,杀人如麻,哪里值得你称一声‘大王’!”
所有人都怔住了,顺子被吓得软了腿,倒在张衍脚下,手碰到冰冷的长枪,像是触电般收回,然后扑向妇人,头起青筋,眼中布满血丝,颤抖地捏住妇人的肩膀几近哀求:“娘,你在说胡话是不是?你疯了!”
妇人不为所动:“你若还是我儿,还有些志气,现在就应该把剑指向张衍,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长枪穿过顺子的身体,力道不减继续向前刺去,刺入妇人的胸膛。
血顺着枪滴下,妇人和顺子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一齐重重倒地。
久别故里,今日归乡,竟是这样的下场。
沈惊澜差点惊呼出声,她捂住嘴巴,旁边伸出一只手悬空覆上她的眼睛。
她已经适应很多,在幻境中见多了血,便没那么怕了;或者说,她不能再怕了。她推开卫昭明的手,只见张衍下马走进屋内,拔出长枪,挥枪斩断妇人的左手。
沈惊澜还是忍不住,握紧一旁卫昭明的衣袖。
长枪挑起她的玉镯,递给一个属下,然后转身离开。
她终于明白前一个妇人的耳朵为何会消失。
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一挥枪,就了结了两条性命,其中一个,还是为他冲锋陷阵的士兵。
“出来吧。”卫昭明掀开盖子爬出来,把手递给沈惊澜。
沈惊澜握住他的手,任由他把她带上来。
卫昭明微微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被吓到了?”
沈惊澜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即使在船山命悬一线时,人妖相残,她也不曾如此害怕。泥魃不过是个嗜杀的妖怪,妖怪嗜杀并不稀奇,她也未亲眼看到泥魃杀害其他人的场面。如今却不同。
明明是幻境,明明是纸片人,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被书中的几行字吓到。从前战争离她太远了,远到只是历史书里的几页纸。没有战士厮杀的场景,没有马革裹尸河边白骨,仅仅一个残肢就让她无法呼吸。
她沉默许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被吓到了,但我不能怕。”
未来如何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以后的路只会更加凶险,她不能怕。
卫昭明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犹豫片刻又放下。“害怕不丢人,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怕死了。”
沈惊澜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安慰人也太敷衍了,原封不动照搬我的话。”
“没时间让你害怕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沈惊澜笑容凝固,果然这厮还是不说话为好。
15. 第 15 章
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入夜没多久,此刻天已有些亮了。
四人前脚刚离开茅屋,后脚茅屋里已经重新点上了蜡烛。沈惊澜回头看着窗户透出的昏黄烛光,映出刚才惨死的妇人的身影,她已经复活,重复之前的忙碌,沈惊澜有些迷茫。
这里仿佛是个循环,死人可以复生,再重复死之前的轨迹,即使他们来打扰,最终影妖的轨迹也都会被一一修订。
十几里外有条干枯的小河,而她要找的是埋藏幻境玄机的大河。原著中分明提到该河汹涌,难道这里还有别的河是村民都不知道的?
应当不会,若有大河,他们更应该沿河而居。
几人到村子附近的林子暂时歇息,沈惊澜毕竟受了点伤,不宜太过劳累。
寒气太重,卫昭明拾了些树枝,用火折子点燃。
“你过来。”他冲沈惊澜招招手。
沈惊澜被火烤得正暖和,不愿动弹:“卫公子有何贵干啊?”
卫昭明忽略她的阴阳怪气,挪到她身旁,与她保持两尺的距离,“我原本想替你疗伤的,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我也不勉强你。”
沈惊澜没傻到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卫昭明示好,她自然接受,便打起精神坐直身体,双手合十,脸上堆满笑容道:“不不不,不勉强,那便有劳我们伟大的卫公子了。”
秦秋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昭明可一点不会觉得麻烦呢,我看他是求之不得。”
“师姐怎么胡言乱语了?”卫昭明不自觉大声道。
秦秋脸上的笑意更盛:“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是急了。”
卫昭明像个幼稚的小学生,赌气不再跟秦秋说话,黑着脸对沈惊澜僵硬道:“你转过去,背对着我。”
“哦。”沈惊澜乖乖照做,背过身去,“卫昭明,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沈惊澜回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眸璀璨如星辰,直直地望到他的眼底。
卫昭明别过眼睛,额头侧边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眸:“别乱回头。”
少女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一旁的火焰在她眼眸中跳动,有种摄人的秾丽,她翘起嘴角,略带苍白的嘴勾起一个坏笑:“你耳朵红了。”
然后沈惊澜很悲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
“卫昭明你欺负弱小!”她鼓起腮帮子,像个小河豚。
“跟你说了不要乱动。”然后一巴掌拍到她的后背。
沈惊澜刚想开骂,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缓缓涌入自己体内,伤口处开始痒痒,如同有小虫子在啃咬。
先是受伤,然后又被血淋淋的一幕又一幕刺激,沈惊澜身体本来已经快到极限,现在这股暖流在源源不断地给她力量,她好像可以抛却之前的恐慌,继续前行了。
沈惊澜闭上眼睛休息,淡淡的松香袭人,她吸吸鼻子,仔细闻了闻,睁开眼睛惊奇道:“你身上怎么没有血腥味了?”
说完想起来刚才他拾完树枝后,脸颊、衣袍好像也没有了血渍,清清爽爽,一如她在船山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他身着绯红衣袍,宛若山间的桃花,高高的马尾被一根同样颜色的发带束起,发带上绣有金丝莲纹,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眸,看似阴沉,实则就是一潭浅浅的小池,只要稍稍哄哄他,就可以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便能不顾性命地去救人。
卫昭明道:“我不喜欢血腥味,便去掉了。”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沾满血的手想触碰她时,她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她不喜欢血。
“你怎么做到的?我的裙子也脏了,沾上了血。”
卫昭明收回手,解开她的定身咒,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随意在她裙摆点了一下,浅青色的罗裙在淡红的光晕包围下,很快变得干净。
沈惊澜眼里亮起了星星:“多谢啦。”
身子好了许多,沈惊澜双腿曲起,头枕在膝盖上,望着不远处一个个茅屋,恢复思考能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这里的时间过得好快,天已经亮了这么多了,你说你身上的毒会随着这里的时间来吗?”沈惊澜望着天边的太阳,又有了新的烦恼,若两日之内未出幻境,届时卫昭明毒发,就真的没人可以保护自己了。
“不对,”秦秋突然起身,望着太阳的方向,“太阳在西边,这不是日出,是日落!”
其他三人皆是一惊。
是啊,朝辉不该如此,浓得发紫的火烧云被无穷的夜幕压住,没有初晨的朝气,没有晨露,没有早起的鸟鸣,没有一夜之后迎接朝阳的生机,一片死寂。
“咕咕——”
是猫头鹰的夜啼。
时间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后退!
裴玄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户人家已经在用晚饭,第二户人家还在准备晚饭,而再前面的人家甚至还没有升起炊烟。”
“我们是在逆时间而行?!”沈惊澜猛地起身,面朝他们来的方向,马上否定了之前的猜测,“不对,若真是逆时间而行,我们第一次见到张衍时便不该是日落,而应该是日出。”
可那分明是日落。
“按照时间顺序,我们若依次走过这几户人家,最终到达我们进入幻境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张衍一路抢掠之后修整队伍的地方,可那里分明刚发生过一场战争,若不是张衍,谁还会在万州作战,又是与谁作战?”
沈惊澜越说心越冷,这个幻境的时间不是线性的,时间若是错乱,如何跟随张衍的行踪找到河流?
一定有哪里被忽略了。
“【裴玄好感度】:20%。”
眼前突然出现突兀的字眼。
沈惊澜脱口而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点小小的异样立刻被卫昭明捕捉到:“你说什么?”
糟了,真说出口了。沈惊澜欲哭无泪,想抽烂自己的嘴。
“我是说……”沈惊澜看着卫昭明注视她的眼睛,小小的池潭清澈见底,是毫不遮掩的猜疑。
即使好感度不低,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信任她。
此人很怪,有时沈惊澜觉得他就是一个缺乏别人肯定的脆弱少年,只要向他表露一点真心他便会认真放在心上,有时又觉得他其实在真正的内心外筑了一堵厚厚的墙,总是与人有一层隔阂、猜忌。
仿佛在船山时他郑重的承诺是他精神分裂时所说。
沈惊澜镇定下来,面露忧色:“我是说,幻境之中或许还有其他力量,否则张衍不应该也成为幻境之中的一个影妖。”
卫昭明意外地没有深究。
裴玄道:“张衍乘船东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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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史书上关于万州的记载便寥寥无几,其中必有隐情。”
“或许真如阿兰所说,张衍也不过是这个幻境之中的小人物,是有其他力量另有所图,建此幻境。”
沈惊澜想不出:“可会是谁呢?永安王?张衍回万州已是强弩之末,永安王杀了他便是,大费周章造幻境岂不多此一举?”
她看向裴玄,他的表情似乎已有猜测。
裴玄把青风剑捧出,拇指推开剑鞘,露出一截青黑剑身,发出锐利的冷光。他眸子一凛:“青风剑乃百余年前锦绣城先祖卫符所铸,卫师祖至云山建锦绣城前所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便是万州。”
秦秋不解:“师兄是觉得此事与师祖有关?时间不一定重合,即使重合师祖游历天下,那时正好在万州也不是没有可能,光凭此就下结论未免太过草率。”
裴玄摇了摇头,拔出青风剑插进泥土中,残阳投映在剑上,拉出斜长的影子。
剑在微微抖动。
“自踏入幻境起,我便感觉青风剑剑气不稳,似感应到了什么。”
秦秋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走。”沈惊澜和裴玄同时答道。
裴玄看向她,剑眉微挑,如碧波透澈的眼眸闪过不明的情绪。他立在余晖下,藏青色的衣袍几乎与即将降临的夜色融为一体,然他是夜色中最最温润的明玉,莹莹生辉。
沈惊澜不愿看到的小字再次浮现在眼前:
“【裴玄好感度】:25%。”
她欲哭无泪:你们除妖师别太恋爱脑!
…………
凛州在西北,虽是初秋时分,却已飘了一场小雪。
天色已晚,谢清言披着一件黑色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干瘦的手,提着一盏灯笼,绘着几枝淡淡疏梅。
凛州地处偏僻,百姓生活艰苦,故夜市也极为冷清。谢清言在夜市慢慢踱步,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
忽而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一家卖包子的摊位前,包子刚刚上笼屉,热腾腾的蒸汽在夜色中升起,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包子怎么卖的?”
卖包子的张十五正在擀面,闻声停下动作抬起头来:“肉包子三文,菜包子两文。”
说完便愣住。
眼前的女子实在太瘦,脸颊深深凹陷,显得颧骨格外突出,一双凤眸下,黑眼圈挂到了脸颊上,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
五官单拿出来看都极为标志,可惜凑在了一张过分干枯的脸上,反而有些突兀。
谢清言有些失落:“这样啊,我的钱不太够。”
张十五撇了撇嘴:“两文钱都没有还来买东西?去去去,没钱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不不,我有两文钱,”谢清言连忙道,“但是一个菜包子不够我吃。”
张十五乐了:“姑娘,我这一个包子可不小,你这么瘦,能吃下一个就不错了,来,我给你包一个。”
她有些为难,小声嘀咕:“我得要六个才吃得饱。”
眼前忽然一暗,一个同她一样身着墨色大氅的男子走进她的视野,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那人便道:“老板,来六个肉包子给这位姑娘,钱我付了。”
谢清言抬起眼眸,瞥到男子腰间的玉佩上,刻了一个“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