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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 56 章

作者:山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丛孝家田少,今儿差不多能割完全部谷子,两口子正在田里挥洒汗水。


    今天天气也是邪门,按说热天温度确实是高,但通常会伴着凉爽的呼呼风声。


    偏偏今日一丝风也没有,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萎靡不振地将落未落。稻穗顶上的枯叶尖尖地翘起,偶一晃动,却是农人在挥舞镰刀。


    只有树上的知了歇斯底里地拼命嚎叫,仿佛用尽生命最后的倔强来宣誓主权,告知世人这是个鲜活的世道。


    杏娘直起身大口喝水,“咕噜咕噜”一阵响,葫芦里的水少了一大半,“今儿这天不对劲啊,这也太热了吧,一丝风都没有。”


    她抬头望天,猛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这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丛孝坐在她旁边扇风,“谁说不是,这鬼天气风都停了,这叫人怎么活?”


    要不还是说农人辛苦呢,不但靠天吃饭,还要跟老天爷抢粮食。收成时节真是时刻紧绷着一口气不能松懈分毫,就怕出个意外全打了水漂。


    丛孝心疼媳妇,扇风的力道大了点,“要不你先回家歇着去,剩下的地不多了,我一个人也能割完,大不了晚上迟点回去。”


    杏娘毫不迟疑拒绝:“就差临门最后一脚了,实在不想拖到明天。况且我回去了也闲不了,还不如割完捆了拉回家,谷子长在田里总是不那么叫人放心。”


    丛孝擦拭额头的汗水,笑了笑没说话,听媳妇的就是了。


    此时家里的丛三老爷望着头顶碧蓝如湖面的天空,也发出跟儿媳一样的感慨:这个天儿不对啊,一朵云彩都没有,天空蓝得好像下一刻就要裂出条缝,风停了,周遭的一切静止得不似活物。


    丛三老爷是个谨慎的性子,一辈子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一旦心里头犯嘀咕,行事就半分不敢懈怠,时刻紧悬着一颗心。


    今天轧场完晾晒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急忙开始收谷子。因还是半干带点湿气,丛三老爷全部用簸箕铲了倒进箩筐,若明天还是晴天再倒出来接着晒。


    少了扬尘装袋的繁琐,倒进筐里显然简单得多。他的动作利索,一刻钟后,家门口的场地不剩一粒稻谷,空荡的地面只剩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灰尘印记。


    “你发的什么疯,谷子不是晒得好好的么,你怎么给装起来了?”陈氏双手用力往上提箩筐,往前挪动几步停下来喘气,不满地看着老头子。


    丛三老爷也不遑多让,边喘着粗气边抬头,“还是不晒了,我看这天邪门的紧,还是收到家里安心。”


    “我看就你最邪门,这么大的太阳挂在头顶看不见?他二伯父门口晒的谷子还好好摊着呢,就我陪你瞎折腾。”陈氏抱怨归抱怨,看老头子弯腰也低头抓箩筐。


    一个筐装满稻谷,少说也有百十来斤,两个老人上了年岁扛不动,只能慢腾腾往家里挪动。好在就几步的距离,挪几下歇口气,倒也全搬进了家里。


    丛三老爷了却心事,依旧跑去后院割草,左右水牛吃得多又不会撑死,草料多多益善。


    太阳还斜斜地挂在西边半空,杏娘依旧在割最后剩下的一角稻谷,丛孝在旁边捆扎。今天割完也不晾晒了,没得还要拖拉,索性捆好拉回家晒。


    突然,毫无预兆地刮过来一阵清风,起初绵软软吹得人心旷神怡,渐渐的稻穗开始左右摇摆。


    丛孝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天,太阳好像飘过一片云彩,他加紧手里的动作。杏娘也察觉到异样,这风里似乎带了凉意,镰刀划拉地更加快了,几乎成了残影。


    忙碌的农人都嗅到了异常,田里稻杆晾晒多的人家也顾不上割了,一股脑开始捆扎。要是真的下起雨来,长在土里的稻子还能撑几天,割了的谷穗是一刻也撑不了,被雨一泡那还得了。


    杏娘勾掉最后一把稻谷,扔了镰刀抱稻杆,抱成堆后拉绳子捆绑。两口子来回在田里奔走,到后面飞快跑起来。


    只见风越发大起来,吹得呼呼作响,而刚才还绚丽夺目的太阳不知不觉开始暗淡。


    丛孝把最后一捆稻谷甩上板车,来不及歇口气去牵牛绳,安好枷柦抖绳索。杏娘恰好拿着水壶、镰刀等跑过来,他轻斥一声,掌住板车把手,杏娘在旁扶着稻谷往前推。


    路边的大树剧烈摆动,张牙舞爪地树枝透出几分诡异,天空彻底阴沉,好像一块黑布陡然遮住了太阳。


    田里到处是奔跑的农人,草帽被吹飞也顾不上,能捆起来的尽量捆绑,太多了捆不了的先抱成一堆垛起来。


    走到半路碰到小跑过来的丛三老爷,忙走到板车另一边也扶着稻谷往前推。


    丛孝挥舞鞭子抽了一把水牛,“啾”,牛蹄加快步子往前奔跑,它也知晓气氛不同往日,不敢像以前那般慢吞吞挪动步子。


    到家时黄豆大的雨点子已打了下来,落在地上溅出尘土,空气里满是泥土夹带水汽特有的腥味。父子俩停稳板车往下卸稻谷,仍是稻穗朝里稻杆朝外堆成方形。


    垄上不少人家都在抢收门前场地上晾晒的稻谷,人人恨不得多长出两双手来铲谷子,老人、小孩跑得飞起。


    杏娘看一眼不远处丛二老爷的家门口,场地上还敞着大半的金黄色谷子,“我先去二伯父家帮忙,你摞好谷子也过来。”朝男人丢下一句话,不等他应声,她转身又冲入雨幕。


    跑近了抢过丛凤手里的木锨,一锹一锹往箩筐铲稻谷,女孩手里一空,忙捡起一旁的簸箕往里扒。


    丛孝父子俩码好稻谷,又在最上面盖了一层草席,忙完后也往这边跑来。


    丛二奶奶小脚使不上力,拉着装满稻谷的箩筐往家门口拖,父子两个赶忙接手使力抬起来疾走。不一时又冲过来两、三个人影,竹扫帚、木锹、簸箕交相辉映,漫天的尘雾飘扬又被雨水打湿落下来。


    雨越发大了,成片往下砸,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谷子已然湿透连同泥巴被铲入箩筐。众人被雨冲刷得睁不开眼睛,满头满脸的雨水,沉重的湿衣物牢牢贴在身上。


    最后一铲谷子倒进框里,众人拿起工具冲进二奶奶家,此时方有空大喘气。


    丛其“呸”一口吐掉嘴里的土沫,双手叉腰望着外头,“这个贼老天,说下就下,连给人喘个气的功夫都没有。”


    丛家老四接口:“可不是,从太阳当空到雨落下来,刚过一刻钟吧,幸亏谷子都抢进来了,否则给这大雨一冲全流河里去。我们家说不得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今天多谢大伙帮忙。”


    丛其摆手,“咱俩家墙挨着墙,不帮你家帮谁家。”


    丛二奶奶一手提凉茶一手抱一摞碗过来,“劳烦大伙了,都来喝碗凉茶,坐下歇息一会。”


    杏娘用布巾擦脸、脖子,擦完递给丛孝,“二伯娘,您别忙活了,我们这就回家去。”


    “怎不多坐一会,雨下得这般大,还是躲会儿雨吧!”


    丛三老爷喝完水,把碗搁在桌上,交代二嫂:“这雨眼看着一时半会的停不了,我们就不耽搁了。你们家的谷子都淋了雨,现下也没法晒。我看不如摊开晾在堂屋里,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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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发了热冒芽,您自个考量一下,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二哥就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跟他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这个二嫂能担事。


    众人说了几句话,纷纷冲进雨幕往家跑,左右衣物已经湿透,不如一口气跑回家洗澡换衣裳。


    等杏娘换了干净衣裳坐在堂屋里擦头发时,屋外仍是倾盆大雨,哗啦啦往下泼,丝毫没有缓减的迹象。


    屋子里漆黑一片,仿佛到了晚上,好似要点了油灯才看得清人脸。不时有闪电拉出一条亮光,照亮堂屋的一个角落。


    头发擦得半干在头顶挽一个松松的发髻,杏娘去灶房看晚上要炒的菜。许是知道今天能割完稻谷,陈氏晚上准备的菜还挺多。


    半个老南瓜、一碗小杂鱼、一条大白刁,加上坛子里的几样菜,足够做一桌丰盛的晚饭,正好庆祝谷子丰收。


    杏娘挽起袖子给老南瓜削皮,今年南瓜结得多,口感甜糯细腻,用本地的话说就是吃起来很面,就是不好削皮。滑不溜秋又不好抓紧,厚实的皮紧绷绷的。


    把洗干净的南瓜切成块放入灶后的小陶罐,米也淘洗干净倒进大铁锅,添上水,喊大女儿:“青叶,帮娘过来烧火煮饭。”


    “哎,好。”堂屋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杏娘拎起大白刁刮鱼鳞鱼鳃破肚,清洗干净切成块装盘备用。


    小杂鱼处理起来比较麻烦,都是小指头长短,用大拇指刮掉鱼鳞,捏破鱼鳃挤出内脏。一小碗鱼弄完,腰酸背痛,骨头都麻了。


    青叶算是烧饭的老手,开始用草把子接连不断的大火烧,锅里的水半干时转小火慢慢烘烤,贴着锅底的一层米饭慢慢变硬成一张锅巴。


    把饭铲进木盆后,揭下厚厚的焦黄色锅巴,铁锅里光可鉴人不粘一粒米饭。先把饭煮熟再炒菜,等吃的时候温度正好不会烫。


    大白刁蒸熟后浇上用早稻磨成的米粉调成的汤汁,鲜香扑鼻。小杂鱼先煎地两面焦黄,淋上用炸胡椒加水调的勾芡,盖上锅盖焖一会。


    从坛子里捞出两条灌胡椒,多放点油煎得焦脆,最后再炒一个小青菜,满满一桌农家风味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欲滴。


    丛孝两眼放光地看着饭桌上的菜,“今天有炸胡椒糊小杂鱼啊,我做梦都想吃这个菜,一看见这鲜红的颜色就能配三碗米饭。”


    杏娘好笑地调侃:“那你好好吃个够,等闲了天天煮给你吃。”


    外面大雨如注,狂风呼啸,雷声在头顶轰隆隆作响,饭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小小的灶房,一家子团团围着吃得喷香。


    在这样水汽弥漫的时刻,炖菜吃起来也不觉得热,煎的外酥里嫩的小杂鱼都不用吐刺,嚼吧嚼吧全咽了。


    三个孩子碗里只有小半碗饭,上面盖着一层锅巴,小糯米牙咬地“咯吱咯吱”响。馋地丛孝忍不住从大儿子碗里夹了一小块,塞进嘴里过过干瘾。


    “嘿!今儿这雨下得可真好。”丛孝突然想起什么,兀自乐呵,“田里泡了水正好耕地啊,免得我累死累活地踩水,稻谷也割完了,这雨下得及时。”


    丛三老爷不惯着他:“有本事你到外面去嚎一嗓子,你看会不会有人锤死你,咱家是田少赶得及时,别家可都还没割完呢。”


    “啊哈,那还是算了。”丛孝讪笑。


    这样的夜晚也是格外的易眠,风声、雨声、雷电声,睡在稍显凉意的床上心里满足得像喝了蜜水,甜滋滋的,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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