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杏娘提了篮子往菜园走,夏日菜蔬茂盛,硕果累累。
家里的三处园子长得满园青翠,枝繁叶茂,低矮处的胡椒、茄子、黄瓜、南瓜,数不胜数;高处的豆角、蛾眉豆、丝瓜,爬满竹架,长势喜人。
瓜菜长得快,不几日就老了,加之成熟的摘掉后嫩的立马就冒出了头,不愁没有菜吃。杏娘决定去给苏木送一坛酱,顺便摘一篮子新鲜蔬菜带去。
一个大提篮装得插不进手,杏娘方罢休,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甩动袖子扇风。这鬼天气越发热了,大早上的稍微动弹一下就热得直喘气。
到了镇上,杏娘懒得顶着大太阳走去苏木家,直奔医馆而来。
“先把酱给你送来,农忙马上要开始了,怕到时没工夫给你送。”杏娘喘着粗气猛灌茶水,“这一篮子菜是才摘的,嫩的很,豆角、黄瓜可以放进坛子里当酱菜,剩下的你要婉娘看着办。”
李苏木在一旁把蒲扇挥出残影,很是心疼,“小姑,害你受累了,这么热的天还要往镇上跑。你往后不要送了,酱吃完了我自个去你家拿。”
又喝了两盏茶,杏娘方缓解了炎热,长舒一口气,“没事,我又不是用两条腿走过来的,现成的船接船送,就是晒一会太阳的事,这算什么。你忙正事要紧,我闲着也是无事,一会就到了。”
李苏木想了想没反驳,接着说:“已得了你两坛酱,下次送酱来一定得给你银钱。再不给的话,我都没脸吃。”
杏娘摆手拒绝,“都是自家园子里的东西,又不费什么银子,我找你要钱做什么,没得抠门成这样,省这几个铜子也发不了财。”
“小姑!”李苏木一脸正色,浓黑的眉毛蹙起,不赞同地看着她,“你还跟我说要亲兄弟明算账,怎么到了自个就看不清了。即便是你家里的一根草,到了我这里能用得上,那也是值钱的。”
“可这些酱真的不值钱啊,就是做起来费点事,这能值个什么?”杏娘也是冤枉的很。
辣椒、生姜、菜籽油,哪样不是自家的,就盐巴要花银子买,可她自个家也要吃盐嘛。
李苏木叹一口气,“小姑,不是这么算的。我给人看病开药方得诊金,不也是花了时间才有的。跟你做酱是同样的道理,你做酱的手艺好,必然有你的独到之处,我爱吃就必须花银子买。街上那么多饭馆,灶上手艺好的,生意就好,价格嘛,贵一点也是理所应当,人喜欢就愿意买账啊!”
杏娘委屈表示:“可我又不是做买卖的?”
“你是不做买卖……”说到这里,李苏木心里一动,“小姑,还别说,你不是一直想赚钱吗?咱怎么就不能摆个小摊,专门卖酱菜呢?”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小姑,你看你摆摊的话,我肯定要买的,我吃饭可以没有肉,但是一定不能没有酱。我在你这里买酱菜,吃得心安理得,说不定吃得更多呢。
还有家里的爷奶、爹娘叔伯们,他们家里吃的酱都没你做的好吃。到时少不得跑你这里买回去吃,至少爷奶、爹娘肯定会的,他们又不差这几个铜板。”
杏娘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人人家里都做酱的,我做出来也没旁的人买啊,就家里的这几个人哪够?”
“那人人家里都有婆娘做饭呢,街上怎么还开了包子铺、面馆、饭馆的?再说了,我看这街上的一般人家也不做酱,他们没有菜园,嫌麻烦,都是买酱吃的。杂货铺的那个酱……”
李苏木一脸嫌弃,“不是我说,还没吃呢,闻着就一股霉烂味,他们照样买了吃。你比他们的手艺好多了,为什么不试试呢,反正卖不出去的我给你全包了……”
一番话说得杏娘心里跃跃欲试,已然松动,心不在焉地坐船回到家,还在想李苏木说的话。
周围村子会编篮子、箩筐的多了去,可丛三老爷还是一有空就去赶集摆摊,挣的虽不多吧,个把月下来也能买一条肉,积少成多嘛。
分了家后自家的地就剩了十三亩水田,三亩旱田,农忙时家里男人回来帮忙,三个人能干完这些农活。平日田里的拔草、施肥、踩水、排水等,她跟丛三老爷也能应付,每个月的赶集时间还是能抽出空来的。
要不要去摆摊呢?
杏娘拿不定主意,索性还有两日才到镇上赶集的日子,她用不着那么快下决定。
摆摊的事且要靠后,菜园又红了一批辣椒,杏娘今日要做炸胡椒。
洗干净的红辣椒沥干水分,揪掉蒂后切成碎末,洒盐拌均匀。另准备多一些早谷米磨成的粗粉,也倒进去拌匀,尽量让米粉多过辣椒碎混合成较干的粉末。
装坛时用拳头压紧实,塞了枯稻草后盖上盖子,加养水,发酵二十几天就可以炒了吃。若是放了切了片的莲藕一起腌制,就叫炸藕,时间到了直接舀一碗,多加一点油炒,酸辣开胃。
放好坛子,杏娘又思量起摆摊的事,到底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她爹李老爷子年轻时一双破草鞋、一杆烂幡子,背着个旧布袋,就敢走遍十里八乡的村镇。走过的路没有一千里也有八百里,靠着这点营生娶妻生子,养活了一窝儿孙。
若是他爹像她这么畏畏缩缩,思前想后的,那什么都不用干了。早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哪敢想现下这种好日子。总而言之,人就要敢想、敢做,像苏木说的那样,怕什么,卖不出去大不了拿回家自个吃。
她虽比不过她爹,但只是去镇上摆个小摊还是能做到的,不是还有个公爹作伴么?有个老人一起做买卖,她就算是个年轻妇人,也让人挑不了刺。
下定了决心就做,到了赶集这日清晨,杏娘准备好一应物什放进一个背篓,随丛三老爷一起坐船去镇上。
葫芦镇就一条主干道略微宽敞繁华,道路两旁坐落着粮铺布店、金银器皿首饰铺、医馆书店等,若干条小巷连通主干道。
一月中逢五日且每隔五天是赶集日,十里八乡的农人自发带了家里的产出来小巷贩卖。有推了独轮车停在巷子口,车上放着果子、菜瓜等物,或是地上铺一块破席子,摆放草鞋、蓑衣,亦有直接提了一篮子鸡蛋,就地蹲下即成一个小摊位。
丛三老爷挑了两个大箩筐熟门熟路走到一条小巷的中间偏后段,掏出筐里的鱼篓、簸箕、菜篮子等一一在地上摆放整齐,占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位置。
留了靠路边的一角给杏娘做买卖——她带的物件着实少。
杏娘见此赶紧拿了公爹编的一个浅口长条提篮摆上,将背篓里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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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坛酱菜、一大坛子酱及一布袋干菜放好。
要说做酱菜的食材,新鲜蔬菜和干菜皆可,只不过干菜口感偏硬,更有嚼劲,放进酱坛子的存放时间更长。才摘的豆角、黄瓜等腌了,头几天能吃个新鲜,再多几天就有了酸味,渐渐的就不能吃了,还坏一坛酱。
两小坛酱菜是在家里事先拌好装进去的,都是一斤装,家里拢共就四个这般大小的坛子,都被杏娘拾掇好带来。
若是能卖出去,剩下的两坛现拌了即可,要是卖不了,也免得自家吃这么多的酱菜。
丛三老爷是个闲不住的,坐在小板凳上也拿了篾条编斗笠,不时跟相邻的摊贩搭几句话。杏娘无事可干,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们来得早,巷子里的摊位还没摆满,路过的行人也不多,最多的是跨了提篮买菜的妇人。
坐了没一会,杏娘就不耐烦了,跟公爹打个招呼,自个溜达去了。
她做姑娘那会就经常跟着父兄出门逛街,镇上的巷道再熟悉不过。只是那时光顾着找零嘴吃食,日常家用少有关注,这会不免留心各类柴米油盐的物价。
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油锅里捞出的面饼喷香,走得进了还能听见店里的吃客咀嚼的“咔嚓”声。纵使在家里过了早,杏娘也被馋的吞一口唾液,毕竟清汤寡水的稀饭和重油酥脆的油饼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紧走几步转个弯远离油香,杏娘方吐出一口气,别一个子没赚到还掉贴几个铜板,那还做甚的买卖。
逛了一圈走过几条巷,杏娘慢吞吞往回走到自家摊前。此时巷子里的摊位鳞次栉比,闲逛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交谈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比对过各式物件价格,杏娘心里大致有了数,她原本心里就有个念头,此时不过更坚定了而已。
别的摊位前人来人往,尤其是卖藕梢子、莲蓬、菱角等时令菜的木盆前。白生生细长的藕梢子从水里捞出来还在滴水,甩一把就上秤。这个菜吃的就是个鲜嫩,隔夜就过了味,少了几分水意。
故而一次买的不多,夏季正当时,长得茂盛繁殖快,一场雨后满池冒尖尖的“绿桩”。两、三根长条掰成段即可清炒一盘,再多加两根一天的量都够了。
自家摊位前问价的人却少,偶有个把妇人停步扫一两眼,又撇了眼神往前走,害杏娘提着心白高兴一场。
丛三老爷却是毫不在意,依旧慢悠悠编制篾条,跟隔壁的老汉说得兴起时咧嘴大笑,丝毫不管摊位前空无一人。
瞟一眼冒着热气的包子铺,杏娘垂眼略一思索,从背篓里又掏出一个大海碗——打算拌酱菜用的。从酱坛子舀了大半碗的酱,挨着酱菜平放在提篮里,她还偷摸着往里滴了两滴芝麻香油。
本来是不打算用的,这玩意也贵啊,这时却不得不拿出来当个引子。
如此忙碌一通,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好,瓷白的碗里红通通的辣椒格外显眼,最上面还浮着一层鲜亮的棕红色油。因是去年做的陈酱,浸泡了将近一年时间,酱的色泽更为浓郁,近乎红褐色。
隔了四、五步的距离,一股醇厚的、辛辣中带着麻油的霸道香味就冲入口鼻,引人垂涎欲滴。对于爱吃辣的人来说,闻到这个香气,唾沫就不由自主地分泌,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