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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魏冉的日记

作者:糖葫芦雪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002年9月15日晴


    我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在梦中,她的面目模糊,像干草堆似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绺一绺地打着结,她骨瘦如柴,从后面看,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服下瘦得凸起,宛如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


    她的脸几乎瘦得脱相,下巴的皮绷得紧紧的,包着尖锐的骨头,令人担心骨头下一秒会刺破皮肤,血肉飞溅。


    我就经常有这种可怕的联想。


    在梦里,她伸出那双枯瘦如树枝的手慢慢抚摸上我的脸。


    她开口,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活下去。哪怕变成别人。”


    她开始往我脸上涂着什么东西,味道非常浓郁呛鼻,我强忍着不敢出声,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她紧紧盯着我,浑浊的眼珠如同死去的凝固的鱼眼,结了层阴翳的膜,她靠我很近,我能嗅出她身上散发的各种复杂难辩的气味,鱼腥味和血气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地纠缠不清,刺激的味道勾起我肠胃不安的蠕动,我控制不住自己,推开她干呕了一声。


    我吐不出来东西,因为肠胃空空荡荡,晕头转向中只看见了一点黄色的胃液,我甚至嗅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她恼怒起来,扑过来按住我的脸,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直视她。


    她那双鱼眼里刺出诡异的色彩,燃出蓝色的火焰。


    “你想要被扭断手脚吗?你想要被割掉舌头吗?你想要死吗?”她按住我颈部的血管,尖利的指甲稍用力一点就能划破我的血管。


    我眼冒金星,眼前的世界裂变出无数绚丽的色彩,但我却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原来死亡并不是黑暗,死亡是多彩的甜美。


    “你还想活吗?你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她口中念念有词,不断重复这句话,仿佛是某种绝妙的咒语,而她是那个施咒的女巫。


    “活下去。”她放开了我,冷冷地俯视着我,她枯草似发黄的头发在晚霞里摇曳,宛如被瑰丽的血色晚霞注入了生命力,伸出绿嫩的枝桠。


    她继续蹲下来,往我脸上涂东西,她的手指甲偶尔擦过我的脸,有种粗跞的疼,然而她的动作却出奇得温柔。


    “你会明白的。”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分我看不清的暧昧意味,既哀恸又悲天悯人。


    “活着,就是一切。”


    她从麻布兜里掏出一个橘子,递给我。


    我咬了一口,橘子的清甜在口腔里溢散。


    在我们这个组织里,年幼的,身体齐整的孩子会被率先挑走,他们很早就脱离了泥沼,去往自由的极乐。


    而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丑的,有疾病的畸形儿。要么被砍断手脚去街上卖惨乞讨,要么成为“饵”,去钓其它大鱼,留在组织为他们卖命。


    我从组织里逃出来是在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我趁着外出的机会,在七拐八拐的小巷里把他们甩掉,用偷来的五十块钱,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之后我便开始了我的流浪之旅。


    我在各大城市之间流窜,打工,兼职,我在组织学了一身本领,伪造身份证,改大年龄,说谎面不改色。


    这些都成了我顺利融入社会的保护色。


    我像个变色龙,用巧言令色伪装自己,在环境里不断变幻自己的身份,以求共存。


    后来,我来到了南湾。


    南湾市是个美好的城市,四季如春,植被覆盖率高,空气清新,更重要的是,它临海。


    到了南湾的第一天,我就自己坐上了大巴去南湾岛玩,在南湾岛的海边坐着看了一整天的海,从日出看到日落,直到那轮火红的日彻底沉入地平线,火焰似的碎片洒在海面上,浮光跃金,波光粼粼,随后倏地一下,眨眼之间,世界又载着那漫天的云霞坠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曲壮丽浪漫的交响乐的尾章。


    我坐着大巴连夜回到了市区,决定就在南湾市呆下,我不再走了。


    我决定在这给我自己找个“家”。


    找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我碰见了一个好人,她肯收留我,给我工作,还愿意提出给我争取一个旁听生名额。


    她在南湾中学的食堂里工作,除了上学,我会帮她做一些日常的工作。


    她的名字叫林凤霞,我叫她林姨。


    也是在南湾中学,我第一次遇见了她。


    施宜。


    2002年9月20日晴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施宜。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穿着工作服,和她隔着透明的玻璃罩相望。


    她皮肤白净如优美的陶瓷,柔顺细腻的黑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辫,她拿着餐盘,点着菜,嘴巴一张一合。


    “就这些吧,多少?”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却愣了一下,没动。


    长得好像…


    我的思绪开始飘远。


    然而刚飘了十里地,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猛地拽了回来,她看见我一动没动,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声音大声点了:“您有听见吗?”


    我还没动,她后边的女孩子先探出了头,用有些埋怨的语气说:“好了没呀?”


    “快好了。”她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个女生瞟了一眼食堂的菜,呀了一声然后瘪起嘴:“排骨就剩这么些了,看来我吃不到了。”


    她很好脾气地笑笑:“一会我的给你吃。”


    “太好了!施宜!你真是个大好人!”女孩嘿嘿笑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


    施宜。


    原来她的名字叫施宜。


    我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我迅速地给她打了菜,打开玻璃罩递给了她,她从手里接过了餐盘,冲我笑了笑。


    说是笑,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弯了弯眼睛,根本没牵扯到唇部的肌肉。


    然而就是那双笑眼,使得本来凝聚起来的熟悉感又掺和了几分陌生感。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疏离呢?


    2002年9月25日晴


    在学校里,即使我不在工作,我也一直戴着口罩,因为我的下半张脸长满了可怕的疹子,又红又密,像一串串浮起的石榴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半张脸。


    我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这张可怖的脸,让我活到了现在。


    林姨当时只看了我一眼,就吓得赶紧别过脸去。


    所以不会有人仔细去看我长什么样的。


    即使在班级里,我也是最边缘,最透明的那个隐形人。


    我全天都戴着口罩,又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靠着垃圾桶。


    每天我都独来独往,形单影只,像徘徊在班级里的幽灵。


    同学们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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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态度不冷不热,就仿佛我只是班级里的一个摆件,可有可无。


    哪天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然而我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自由自在,我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


    如果自由要付出的代价是孤独,那么我甘之若饴。


    2002年9月30日晴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在偷偷观察她。


    我戴着口罩,没人注意到我,包括她。


    加上我跟踪技术非常高明,所以我自认为她从来没发现过我。


    我发现她在班级的成绩非常好,基本都是班级的前三名,似乎是老师同学们心目中最标准的那类“好学生”。


    她在同学中人缘也不错。有几个女生总和她走在一起,她们每天下课都会约着一起去卫生间,每天放学之后会在学校食堂超市或者是门口的小摊贩逗留一会儿,买一些零嘴,分享着吃。


    她家就住在离学校步行十五分钟的一个老旧小区里。


    家里似乎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


    我曾经在小区里见过她和父母,弟弟一起出来散步。


    她牵着弟弟,正有说有笑地和父母说话。


    父母只是点头倾听,很少回应。


    我平常住在学校的单人间宿舍里,不经常出去,但我借着帮忙出去采购物资,出去买些日常用品的机会,故意绕远路,到她小区附近的超市里买东西。


    今天放学,林姨嘱咐我去买点卫生纸,顺带买点新鲜青菜回来。


    我攥着一叠皱巴巴的零钱,揣在口袋里,一放学从后门出去了。


    放学的人流量很大,楼道里挤满了嘻嘻哈哈互相推搡的幼稚高中生,耳边充满了细碎的欢声笑语,我独自背着书包慢慢从楼梯踱下来,我左右张望,刻意放缓了脚步。


    据我的观察,她一般会在放学后十分钟左右出现在她教室的走廊上。


    我的教室在七楼,她的教室在五楼,正好就在楼道的拐角处。


    每次我掐好时间,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都能撞见她和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地跑出来。


    我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又与她故意错开几步,若即若离地缀在她身后。


    走到校外的时候,她与那群朋友分别,我就与她拉开距离,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跟着。


    有时一条街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街道边三角梅安静地落了满地,花瓣湿漉漉地冒着露珠,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映射着碎光,我像踩在她的影子上,而她的身影一晃而过,照出破碎的我。


    我观察过,她的父母和弟弟似乎不常在家,很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住在家里。


    她住的地方塞在拥挤狭隘的居民楼里,两侧都是密不透风的水泥楼房,墙面皲裂出斑驳的痕迹,楼道里时常堆满杂物,灰尘飞扬。


    楼道里光线昏暗不明,一派死气沉沉,在这样的地方住着,压抑又阴暗。


    人还是需要阳光的。


    我一般不跟着她上楼,但我会在附近的楼道旁边看着她一层一层地上楼,她的身影在每层楼道间一闪而过,楼道的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


    我就在楼下数着楼层,直到她最终停下,楼道归于寂静。


    她住在第七层往左。


    我就这么跟踪了她一个月,期间没和她碰面过,也没有与她交谈过。


    但只是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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