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到她的消息时,我正挤在机场里被迫滞留的泱泱客流里艰难前行。
2008年是个特殊的年份。
北京第一次举办了奥运会。
美国发生金融危机,波及全球。
汶川大地震,全国支援。
中国南方发生罕见大雪灾,春运期间数万人滞留机场,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浦东机场塞满了滞留的乘客,机场上的大屏焦灼地滚动,红色如蛛网般爬满了每个人疲惫的瞳孔,从中映照出的除了机场落地窗漫天的大雪,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闹哄哄的机场浮动着人气,浮躁的,焦虑的,归心似箭的。
然而我确实一片死寂,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边缘,享受着难得的余暇。
有些人就喜欢在人群中找寻孤独感,像个强迫症患者,远离人群会感到阴冷的恐惧,太靠近人群又怕会被热气所灼伤,只能控制着精准的距离,忽近忽远地保留着适当的缓冲余地,以来弥补缺失的安全感。
邓娇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很不合时宜,也很符合她的作风。
机场此时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周围的游客像被驱赶的六神无主的动物,只本能性地依附于群体,趋之若鹜地跟随着大流走。
老实说,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听不清邓娇在说些什么。
机场的电视轮流播放着新闻,我坐在电视机前,左耳塞着拉尼娜现象,右耳捕捉着从手机里传来的微弱的电波信号。
邓娇的声音被信号扭曲成碎片,我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理解她。
“…学校的小树林你还记得吗?”邓娇问。
“还记得。”我漫不经心地边应着,边玩着背包上一个针织的小玩偶。
玩偶已经很旧了,边缘的毛线被磨出细小的绒毛。
“学校校区扩建,那片小树林被铲了,有人发现了…尸体,报警了。”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什么,邓娇那头像是剧烈地吸了一口气,声波扭曲成颤抖的波浪。
“……尸体身份辨认出来了吗?”
“还没。”
我顿了顿,没说话。
电话两头的人同时陷入沉默。
我的耳边塞满着各类噪音,聒噪地刮过我的耳膜,撕拉作响,我的耳鸣又犯了。
我有些不耐烦起来。
“施宜。”她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无意识摸索玩偶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了?”
她鲜少叫我的名字。仿佛我的名字是某个禁忌的开关,是潘多拉魔盒,打开就会从中飞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还记得她吗?”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们高中时代共同的好友。
失踪的魏冉。
“当然。”我又开始有些焦躁地蹂躏手里的玩偶,“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一下。”
大概是信号不好的缘故,她后半句话像是模糊的嘟哝,语气微弱,消散在电磁波不定的信号中。
邓娇自顾自地又开始接着说:“有一本带锁的日记…嗯…”
她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上面标着你的…名字…嗯…应该给你的…”
信号不好,她的语句也逐渐变得断续不成章起来。
挂掉邓娇的电话时,机场的大屏幕时钟正好指向十二点。
电视机还在循环播放新闻,屏幕上受阻航班,遇难者,失踪人数不断增加攀升,叠加到令人神经麻木为止。
人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其实是没有知觉的。就像冰天雪地里坐在暖炉边看着外面的暴雪。
你知道雪在下,掩埋了一切,但你所能做的只是坐在你的暖炉边,然后伸出手烤火。
你无能为力,所以你无动于衷。
周围人群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
我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慢慢地低下头去,把自己的脸埋在手里。
在由十几万人呼吸交织出二氧化碳造成局部温室效应的机场,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麻木地听着耳机里主播温暖人心的话语,我脑海里掠过一个想法。
今年的冬天有点太漫长了。
*
“我是一个凶手,我杀了一个人。”
这是日记的开头。
接下来好几页都是空白。
像是特意为这句开场白空出的留白。以来显示这句话有多么惊天动地,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若按照所谓科学说法,每个人的细胞平均七年就会更换一次,那么,到了七年之后,人就是崭新的自己了。
那这算不算我们杀死了从前的自己?
日记本是高中那会儿最流行的“密码锁”日记本。
高中的时候,班级非常流行同学录,女生们最喜欢挑选一些花花绿绿,价格昂贵的本子,致力于让每个人在上面写一些自认为幽默的留言,或者一些无病呻吟的伤感留言。
除了同学录,mp3之外,就是日记本。
这种带小锁的日记本,漂亮但贵,很快就成为了高中文青女生们的钟爱。
魏冉就有一本这样的日记本。
我翻了一页,就关上了。
邓娇坐在我的对面,她有些怕冷,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防寒黑色羽绒服,棉线帽,围巾,手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脸留在外面。
她整个人都要缩到套子里面去了。
“密码果然只有你知道。”邓娇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凝重的苦涩。
我也扯着嘴角笑了笑。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我的生日吗?
“你最近在干什么?”她见气氛凝滞起来,开始没话找话地和我闲聊起来。
“在出差。”我很简洁地回了她。
这三个字显然杀死了对话。
她有些被我噎住了,一时开始有点坐立难安起来,眼珠子四处转着,似乎在想着下一个话题要说什么。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从前就是那样一个怯懦的胆小鬼,做事畏畏缩缩,缩头缩脑,只会缩在朋友身后,做个没有脑子,指哪打哪的工具人。
“那你是出差路过这顺便回来看看还是?”她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我看她对我这么谨慎小心的态度,好像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一样。
“要过年了。想回来看看。”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她视线又落到我的手边,我手边正摆着一杯热巧克力,寒冷的冬日,正适合来一杯热巧克力。
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说话的人对着我言笑盈盈,弯起月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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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然而她的面目却是模糊的,仿佛被水雾氤氲的玻璃。
麦当劳最近搞活动,饮品买一送一,我选了热巧克力和豆浆。
然而我自己喝的却是热豆浆。
“那个,你不是……喝不了热巧吗?”
邓娇点的是美式,她刚喝一口就敏锐地注意到了。
“哦,这个。”我把热巧移到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前,对她笑了笑,“是我的习惯。”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大概在心里已经把我看成了一个十足的精神病。
“可以查到凶手是谁吗?”我盯着她。
邓娇飞快地瞟了我一眼。
“很难。”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那么多年了…尸体都白骨化了…就算有证据也都消磨没了。而且,据说倾向于自杀结案。”
我没说话。
“你知道的。”邓娇又补充了一句,“这种陈年旧案,侦查难度大而且…家属似乎也不愿意再查下去了,只想尽快入土为安。”
我“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无声的隔阂在我们之间蔓延。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时不时停留在日记本上,又很快飞走了。
欲盖弥彰。
我径直问她:“你是不是想知道日记里面写着什么?”
邓娇略微睁大眼,脸上露出些被我戳穿的惊慌。
“嗯…那我可以看吗?”
她显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也是,谁会不对一个死人的日记好奇呢?
我用手轻轻按住那本日记本,对她微微一笑:“不能。”
邓娇对这个回答显然有所预料,她并没有失望,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们坐在麦当劳里面。今年南方的冬天格外冷,阴森潮湿的冷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冻得人直发抖。
麦当劳里还算暖和,人来人往的很多,有许多小孩聚在一起滑滑梯。
邓娇的目光被远处一对跑过去的小女孩所吸引,她的目光杵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你有想念过她吗?”她突然问。
我垂眸看了看那本日记本,封面上写着我的名字,大大的黑体字,虽然刻意收敛了锋芒,写得圆钝了些,但还是藏不住横平竖画之间泄露出的锋利。
“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她。
想念于我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它太耗费心力,体力和精力,且并没有任何用处。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没有资格想念。
和邓娇分别之后,我没有回家。
那个家不是我的。
我早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在南湾中学附近订了家连锁酒店,打算就在酒店里过年了。
这些年在外面漂泊,不停地去各种陌生城市出差,在各地方过年,很少和别人联系,连旧日好友,都在毕业后失去了我的音讯。
我像是有意无意的,想要逃避那一段过去。
酒店房间有些旧,家具散发着一股南方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潮味。
从酒店的窗户可以看见街对面的南湾中学。
那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
我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然后坐在窗户前,翻起了那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