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临海小镇云江竟破天荒下起了雪。年关将近,镇上街市格外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蒸腾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谈黛手持油伞行过积了一层薄雪的青石板,走进了悦来客栈。
“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伙计迎了上来,目光却被她手中的伞所吸引。
那是一把暗红色油伞,伞上用不知什么颜料绘着诡异的墨色纹路。
“这里可是生意下处?”谈黛收了伞,露出一张素白的脸,随他行至柜台前。她言语间带着温和笑意,难掩一派洒脱风流。
“什么?”小伙计没听懂这江湖暗语。
一旁的账房先生听了这话忙陪笑道:“正是呢,小伙计新来的不懂事,您是位老合?敢问是做什么买卖?”
谈黛略一点头,道:“戗金。”
原来是位相师。
“这可不巧,小店里已经有位做金点的了,您……”
“无妨,我不上地,只住店。”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份路引递给他。
意思是她不会同另一名相师抢生意。
账房先生双手接过,笑道:“那正好。”
他展开那路引,提笔在循环册上抄录:相士谈黛,原籍南粤,年二十六,赴京师生理。
*
没过多久,悦来客栈里又来了位相师的消息不胫而走。奇怪的是,这位女相师从不支摊做生意,只每天抱着个酒壶饮酒。她喜欢到处瞎溜达,甚至有人目睹她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若是有人请她相面,她总是眯起一双有着三分醉态的桃花眼笑道:“诶~机缘未至,相不得,相不得~”
对方哪里见过此等风景,只能红着脸溜走。
渐渐地,镇上的人摸清了她的又一大喜好:她喜欢听人讲故事,若是觉得谁讲得精彩,定会请那人喝酒。于是,来找她说故事的人络绎不绝,她索性在悦来客栈门口支了个摊子专等人来。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每天收了摊回到客房,褪去不着调的相师这层皮,她便是秘密组织天机阁的长老谈黛。
天机阁成员遍布四海,手持“水镜”收集天下秘闻,暗中维护人间正义与太平。
水镜状若寻常铜镜,但将其置于任何物品之上,便可窥见该物自存在伊始所置空间内的影像,亦可用于未来的演算。
谈黛抬手轻点几下,镜面上立刻显出一串发光的红字:
战争可能:十成……倒计时:五十九年三百三十五天……预计死亡人数:两千万。
谈黛眉头轻锁,用手指在镜面上写出“废除禁海令”五个字。只见那串红字闪烁了几下,最终定格为:
战争可能:八成……倒计时:六十五年三百七十九天……预计死亡人数:数据缺失。
推演人:礼门长老谈黛……推演次数:七万三千六百一十八。
她必须阻止这场未至的灾厄,但此时此刻,她只想吃一碗热腾腾的藕粉莲子粥。因为过去二十余载的人生里,她学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吃好、睡好。
*
“请慢用。”
谈黛才将勺子伸进碗里,就听得“砰”的一声,一只罗盘被重重摔在桌子上,连带着她碗里的粥都被震撒了不少。
怎能如此暴殄天物!
她抬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身青布棉袍,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身形瘦如竹竿,手持一杆旧布幡,幡面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大字。
“听说你也是名相师?”瘦竹竿冷笑一声,一双狭长的眼睛斜睨着她。他老神叨叨地掐了几下手指,用极低的声音道:“我观你印堂之气如雾,此处阴气重,你压不住,不如早日离去,否则恐将灾厄缠身。”
这是把她当成戗行的了。他说的虽是《相法》里的内容,可惜前言不搭后语,大概是个生手。
“我途径此处,并不上地。”换作几年前,谈黛或许有心调教调教这棒槌,可现下她没这个闲工夫。
“你不上地?”瘦竹竿嗤笑一声,“到了云江这地界却不去拜码头,偷偷摸摸住到这店里,恐怕没怀着什么好心吧?”
“你想怎样?”谈黛不想同他纠缠。
“既然大家都是相师,不如就比一场,赢的留下。”
“好。”谈黛应承下来,“你想怎么比?”
瘦竹竿想了片刻,一指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客人,道:“就相他,看谁相得准。”
听到热闹,店内店外的乌泱泱围上来一群人。
“哎呦,这不是万先生吗?他这是要和这位姑娘比相术?”
“万先生可是南省第一相师龙神眼的关门弟子,他赢定了。”
“是啊,万先生算得可准了。上次我娘吹冷风病了,万先生说过几天就好,结果过了十天,还真好了!”
嗐,风寒十天不好才奇怪吧!
十分“幸运”被选中的那名客人是名方过而立之年的男子,面容清隽沉静,却不显半分书生式迂腐。他身着一袭素色直裰,腰间束着一条素缎绦带,松松挽着个平结,足下踩着双青布皂鞋。远远望上去犹如一副淡墨写意。
瘦竹竿万先生当仁不让,开口便问:“敢问这位公子父母多大年纪了?”
客人答道:“在下父母双亡。”
“……”这不按套路出牌啊,但万先生并不气馁,“那他们若是活到现在多大年纪了?”
真会说话。谈黛暗叹。
客人倒是不恼,“家父丙辰年生人,家母甲卯年生人。”
“哦,”万先生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甲卯、乙辰、丙巳……”
这业务也太不熟练了。谈黛好心提示他:“差了十三年。”
“多谢……谁让你插嘴的!”万先生涨红了脸,但随即又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令尊怕是早年家境不好吧。”
“的确。”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赞叹这万先生算得真是准,却只有谈黛知晓这万先生其实是耍了个水火簧。
所谓水火簧就是江湖人套出人的穷富来的话。那客人的父亲比母亲大了十三岁,说明其祖父早年没有能力给他娶妻,直到他长大有了本事,才自己挣钱娶上妻子。
万先生难掩得意之色,朝着谈黛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到是要看看,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本事。
“腥的手段我已经忘了。”谈黛笑道。
旁人听不懂暗语,万先生可听得真真的,心中不禁一惊:她居然也是个老合。
但是,紧接着谈黛的话更是犹如平地起惊雷。
她说:“这位客人来这间悦来客栈可是为调查林村的‘娘娘显灵’一事,路舒路大人?”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路舒,字少适,翰林出身,是本朝云江籍官员中品级最高的一位,三年前因养母去世回乡丁忧,如今期满正要赴京继任户部侍郎一职。无数人眼中,这位青年才俊距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前途无可限量。
这场比试游戏进行到这里,那客人才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朝人群走过来。
有眼尖的细细一打量,这可不正是路大人吗。
“她是怎么相出来的?这可比万先生厉害多了。”
“路大人真要查娘娘显灵?”
“听说哪有什么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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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这家客栈的前掌柜林芸儿的冤魂附在娘娘庙的石像上罢了。”
“可不能这么说,有人亲眼看见那庙里发红光呢。”
“啊?林芸儿不是因为上个月死了丈夫上吊自杀的吗?”
……
“你认识我?”路舒在谈黛身前驻足,用一种审慎的眼光看着她。
谈黛朝他施了一礼,“小女此前与大人素未谋面。”
“那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大人的气度不像寻常农户,更不像工匠和渔民,衣饰又不似商人,便只可能是士绅。一般的读书人虽然也大多举止从容,但您的端方沉稳却是在官场浸淫多年才能沉淀下来的。所以,您是朝廷官员。一位出现在云江的年轻官员,除了路舒路大人还会有谁呢?”谈黛笑道。
路舒冷哼一声:“这并不难猜。娘娘庙一事你又待何解?”
“您受了任命却不上京,除了调查家乡突然出现的淫祀外,小女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听到这里,那位万先生自觉连这位大人物都没相看出来,再没脸在云江这地界混下去,悄么声地拿起布幡溜到了人群外。
“这难道就是你的相术?”路舒反问。
事实上,这的确就是谈黛的相术了。她早年虽然也读过不少尖册子,但却出于某种直觉并不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说辞。这些年虽以相术师身份示人,她靠的却是见多识广的经验和能推善断。
如此的结果是,她相的通常比那些精通术理的相师还准。但硬要算的话,她同那位万先生一样,也是个腥的。
“大人若是感兴趣,小女也粗通一些摸骨之术。”说着,她笑盈盈地朝路舒伸出手。
路舒似是嫌恶地避开,只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祸国乱民之术,有何道哉!”
人们指指点点议论了一会,渐渐散去。
最后,只剩下了那名万先生。他与谈黛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他远远地朝她施了一礼,随后丢下那布幡挺起胸膛走出客栈。从此时此刻起,他不再是半仙万先生。
谈黛笑了笑,重新在桌边坐下。
“伙计,麻烦热一下这藕粉莲子粥。”
*
近日来,林村荒废已久的娘娘庙因着“娘娘显灵”一事热闹得很,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把这座小庙的门槛踏破。
甚至,有人说曾在一天晚上在庙里见到了一名红衣女子,恍如神仙,定是娘娘本神。第二日,乌泱泱一群人就来了个夜探娘娘庙,打算见一见神仙。
就在这帮人在空荡荡的庙里面面相觑时,“娘娘”正在悦来客栈的客房里就着鸭血粉丝汤吃供品。
十几面天机阁水镜不值钱似的堆了一桌子,“娘娘”百无聊赖地按哪个,哪个就发出红光。
“谈长老,你还真是心大,阁主可只给了你三个月时间。这都几天了,你还在这里搞这些把戏。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和他承诺的吗?”“娘娘”咬了一口苹果,瞬间被酸得呲牙咧嘴。
她如何能不记得。当时,在天机阁的暗室里,她的原话是:
在不暴露天机阁的前提下,用尽一切手段利用户部侍郎路舒消除战争预言,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毁了他。
*
注:
1.生意下处:江湖艺人的公共住所。
2.老合:江湖人。
3.上地:做生意。
4.戗行:把从事某种生意、工作的人挤对走,自己干起来。
5.腥的:假的。
6.尖册子:真正的相学书。
本章参考文献:《江湖丛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