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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旧梦

作者:行相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段玉听自从进入这片混沌之地,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失控。


    他也许是迫不得已,也许是疲于推拒,又坠入那个重复了千百遍的噩梦里。


    他自小在江南富庶地长大,父母是很有道行的一对散修。在八岁之前,他的生活确实同旁人口中那样无忧——


    直到八岁那年,父亲疯了。


    开始是修为倒退,后来筋脉阻塞,行剑的手碎折,体内蔓生魔气,精神囚锢在不清醒的状态之下,偶尔掌控身体的主导权,不是踢碎身边的所有东西,就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母亲流着眼泪对他说,父亲疯了。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太突然。


    好好的一个人,一个晚上就完全疯了废了。母亲原本还拼命想着找些灵药来救治他,只是在父亲发病险些杀死他们母子之后,她终于终于心如死灰,亲手将自己的夫君死死封印在地牢里。


    她的道侣曾经是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少年游侠,相逢高楼,意气为君饮,手中霜雪长剑所指之处,邪祟妖魔统统了无生息。


    现在他是自己曾经剑下的邪祟妖魔了。


    好像在“夫妻”这一段关系里,一方失去原本的模样,所有东西都会失衡到面目全非。


    所以母亲也疯了。她被这糟糕的现实和曾经美好回忆相互交织的日子一点点折磨得精神失常。


    她常常一个人待在阴暗的地方,坐在阁楼里,蹲在树荫下,像是一片会被呼吸吹动的影子。


    看到小时候的玉听,她有时候会笑起来,招呼他过去。


    有时候是温和如往昔的关切话语,有时候是突然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和鞭打。因为他们的人生毁在不知哪一步踏错,所以玉听必须在每一步、每一步都做到最好,做到像殡仪馆扎纸人那样黑白分明严丝合缝的完美无瑕——必须在学堂里得到赞赏,必须和所有人交往有度,不然不好的那个母亲会像仇敌一样狠狠抽打他的手,把他推倒在地,极尽失望地责备他: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玉听总是很懂事地自己爬起来,可是没有完全站起就再次被推落在地上,再次,再次,终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地流泪,不是因为擦伤撞疼的手脚。


    那个很坏的母亲就绷起脸来,语气冷得凌厉得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剑:“你为什么有脸哭呢?”


    即使偶尔运气好,招呼他的是那个温柔的母亲,轻声说着话,也会很轻易地突然就变了神色,明明上一秒还是笑着,下一刻会拉下脸来,站起身俯看他,歪着头不带一点情感地说:“没有得第一等,怎么样都是不好的。”


    他其实真的很怕母亲叫住他,听见就会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但是为了那十次里可能出现一次的关切,他还是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走过去的。


    自从他们疯掉之后,祖父祖母就和他们一家断了联系,只有每个月送来的钱和送来的侍女。后来她们全部都逃走了。很大的房子里只有三个人,段玉听于是学会了自己下厨,整理,和旁人风度翩翩地交谈,在外做一个所有人眼里最规矩的小孩。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开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神魂。有段时间玉听常常在深夜练剑。有一天夜里,中秋的十五月照耀四海一切,照在他屋檐。可他越练越胸闷,越练越窒息,终于把剑架上自己的脖子,静置很久,突然穿堂一阵冷风,玉听回过神来,当啷一声佩剑坠地。


    他时隔很久去地牢看父亲,那天晚上他竟然是难得的清醒,浑身衣服破败,隐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到一双映着月光的眼睛。他竟然轻轻向玉听笑了一下。


    段玉听回身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疯了一样地跑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痛哭流涕,痛苦的呜咽声被紧紧闷在被子里——他一向习惯了连哭也不发出声音。


    第二天,他又继续照常穿起自己的假面皮了。


    直到那天,父亲从地牢里逃出去。母亲很快就发现,像是要抛下一切那样跟随他而去。


    段玉听失落、惶恐、害怕,又带着罪恶的隐秘的……解脱,他跟随在他们后面,最后抵达了一处秘境。


    那是很温和的秘境,四处充满灵蕴和天地祝福。父亲不管不顾地冲进这里,然后像是被看不见的利剑穿心一样长久地伫立,抬头仰望天穹。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赶来,四顾,闭目,走上前依偎在他怀中,然后举起手中的匕首决绝扎穿丈夫的胸膛,再抹自己的脖子。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约而同回忆起几十年前初相逢。


    银鞍白马,霜雪明剑,桥头相顾,一见情钟。春日里玉露共金风。


    他们拥抱着委地,汩汩流淌的鲜血涌成河流,四散而去。


    “好结局。”他听见母亲说。


    “是好结局。”父亲虚弱地,最后微笑了一下。


    修士死后凝结出了结界,段玉听一抹自己的眼睛,发现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破着风吞着眼泪往外走,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父亲长久伫立时微不可闻的呓语,他说:


    “鸿福天……我的……絮果。”


    后来。后来段玉听封锁宅子,吞下泪水,提着剑走上百丈山中的袖云台。


    从此时起,从对上接引人那双沾着湿润月光的眼睛起,一切都结束,一切都开始。


    现在这双眼睛就在眼前。


    段玉听迷蒙的神志似乎有了清醒的趋向,他的睫毛浅浅扇动,视线像是蝴蝶,轻轻落在眼前人脸上。


    兰因抬头对上玉听的目光,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痒。他此时仍旧保持着紧绷而安静的蓄势待发,她压根猜不透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如果要动手,自己有把握制住他,如果是——


    耳边突然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一声转瞬即逝的轻响。兰因感受到对方衣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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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体温,催发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暖香,勾着他的呼吸,还有她的。


    他们的距离太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四周好像流动水一样的幽暗,水一样的情意。对方的睫毛擦过她柔软的脸颊,随后——


    他轻轻将脑袋抵在她侧颈。


    兰因的心急速一跳。颈侧传来温暖干燥的触感,好像拥抱着一场春朝。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说话。黑暗里呼吸声生长。


    感受到轻缓的温热呼吸流动在肩上,兰因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地发着抖。她静默片刻,颤抖着出声:“你现在还清——”


    却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混沌的领地开始自内而外地破裂。慢慢崩坏,碎片飞舞。两人猛然抬头,若有所感地环视四周,兰因感受着颈侧热源的远离,强自镇定着,视线点在眼前人睫毛上,不敢看他眼睛。


    两人静观其变,却发现溃散的不只是这片混沌领域……整个战场试炼都已经结束!


    是符离沈誉出手?!是审判提前到来?!到底是什么让这盘棋走到了尾声?!


    寮通死了。


    他甚至连尸体也没留下,原本关押着人的地牢里只有皎洁的月光。


    简直是不可思议,简直是危言耸听!那狱卒颤颤巍巍地爬去向长老禀告这件事时,几个长老甚至当场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没有证据能挑起百姓的怒火,没有证据能够发起战争。而他们手底下这群贪图安逸,逐渐丢弃原始尚武精神的百姓,在生产的演进里早就慢慢丧失掉雄心,没有那样厉害的冒犯,催不动这些懒汉再结成军。他们只要活着就好。


    有些人不能活着,但只要他们活着就好。


    这消息很快传到部落至高神的耳朵里。那具同样被关押在地牢的少女躯体在扭曲的盛怒之下灰飞烟灭。这枚棋子已经再也用不到了。


    而追究起失败的缘由,它却比之前更加、更加愤怒,几乎是因为过分强烈的情绪不能喘息——


    是它的神使背叛了它。


    是它的神使杀死了这枚最关键的棋子。


    它满腔乱窜的毁灭欲望有了一个实在的落脚点。这个自古以来包含两族的战场,是它最完美的祭坛,所有在其中丧生的人,所有因为战争残缺身体或心的人,都是神坛上被捆缚好的祭品,向天地献生,献牲。它现在因为没有如愿饱尝死亡又饥又渴,而破坏这一切的人,要血偿如汪洋浩荡的牲灵来迟!


    盛怒之下,白露部族刹那狂风四起,春季降雪,一切的风卷成毁灭天地的洪流,像是无法躲避的、一击必杀的毁灭。


    “风暴来了。”白露族人纷纷关上了窗户。


    而沈誉和符离只是静默地站在荒郊,仿佛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来临。感受到摧折天地气息的前一刻,他们最后看了看坡上如云霞灿烂的海棠花。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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