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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混沌

作者:行相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寮通自从听见他的话,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石像,抱着膝盖,不说、不动,连眼珠也停止了转动。那狱卒好像拿着钥匙走远巡视了,无所谓,无所谓,现在四面八方在寮通眼里都是一片虚无。


    他所有的精力都被极端的错愕和愤怒透支了,现在丝丝缕缕弥漫上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他从来不怕死,虽然只成年没有几天。他一向害怕的是山神寺里女使们失望的眼神,还有那样盛大可怕的……战争。


    寮通这个年纪的人,从生下来就没有亲自体会过战争,可是常常在山寺里翻旧书,看到过好多古籍里的记载。


    一旦战争开始,所有人都好像被看不见的狂热东西支配,变成一副半属于自己的傀儡。“死”好像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字眼,纵使浮尸上万,血流漂橹,土地蒙上湿重的腥气,父亲母亲儿子丈夫,都填在看不见的洞里,统统填进去,深不见底。


    一场战争往往将持续很久,时间填进去,青春填进去,亲人填进去,田垄上的作物填进去。人头像是收割季节的穗子,锋利的刀横过去,它们哗哗落下来,血河里漂着人脑袋,合不上眼睛。


    战场后方的妻子孩子,数千上万的家,都是冷风里要被饿死的雏鸟,嗷嗷待哺所需要的的不是完整的征人,是一个不能触摸的和平。


    但是空洞的嘴里只被充满血腥味的北风灌满,苦和涩咽下去,眼泪流出来。数代人成千上万双眼睛里流出血泪来,一天两天十几年,十几年的血泪流出来。


    这些眼泪覆叠,汇涌,变成要毁灭天地的汪洋,即将覆盖上寮通的肩膀。他感到浑身发寒,冷意不是自外而来。他只是越来越用力地抱紧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更温暖一些。他不为自己即将结束的生命流泪,他为度渠和白露的无辜百姓流泪,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咬紧牙关,瑟瑟发抖。


    有脚步声传过来。


    寮通转过头去,有月光降落在他的眼睛。


    兰因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座温度很高的熔炉里,可四周都是拔地而起,遮盖天日的黑暗树林,眼睛看不清楚三尺以外的东西,这里潮湿,闷热,黑暗,逼仄。


    这里是混乱主宰的领地,她找不到玉听。


    兰因并不清楚那让人感觉蹊跷的女孩儿的身份,但是这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作为敌对势力的神使,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必然和司掌战争混乱的白露至高神脱不了干系,这里也许会让人迷失,意主囚困,而破局之法的前提是净心。


    可就在她有意识之后,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外界”和“内心”的界限不再清楚分明,她看见那原本黑暗的树林之中突然出现一色霞天,然后是熟悉的景致


    是袖云台。


    兰因不能控制自己,缓缓地向那地方走去,看见阔别许久的、稍显年轻的师父的脸。像师父这个年纪的修士,面貌上本应该不显老态,可宿归道人却不同,就像凡间普通的老人一般,她生着岁月褶皱。


    只看她面容,兰因就意识到这是将近十五年之前。


    那是非常平常的一个午后,师父告诉兰因她命中的劫难。


    小孩子的天地常常是广阔无垠的,但是从此以后兰因的天地被绞碎了。她是一只滴漏,水尽的时候,就是身死之际。于是兰因害怕着外面的风景,又因为它品尝到一种孤独的疯狂。


    她一直觉得自己像是飘在半空的一片影子,做着修行,可是神魂分离躯体,和人交往中是一种没有连接的风筝。


    偶尔会在深夜的时候,看着圆满的月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流眼泪。满月总是无瑕,是世界上最美好完满的总和,可是人永远追求不到圆满,可是她永远追求不到圆满,她只是一片囚困在山里……凄凄惶惶的影子。


    像是感知到她内心中的波动,眼前景象变换,季节到了秋天的末尾。


    依旧是洞秋小院,可是一切植物都已经枯死,就连那株桂树也已经腐烂。破碎的叶子随风飘转,盖在庭院中央的人影上。


    兰因心有所感,走上前去拨开那人身上的枯叶被,看见腐烂了一半的自己。


    皮开肉卷,腐肉白骨上爬着数不清的细小虫子,暗红色的薄薄皮肉晃动两下,倏尔破开探出一只大虫。而那些发红发黑的肉盖着骨头,脸上软皮被啃噬,一只眼球掉出来,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脚边。


    这是她曾经最害怕的事情。害怕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害怕自己在还没学会活着之前就死去。


    恐惧和哀怨都是爬在皮肉之下,沿着筋骨舔舐人的蚂蚁。幽困百年,一夕逝去如夏虫,糊糊涂涂,糊糊涂涂人生就结束。


    腐烂在开初。


    她曾经非常惧怕这样一种“不能”,惧怕这一种拼命挣扎也无用的无能为力,惧怕自己像鸟被剪去双翼;可是甚至没人可以倾听这种恐惧,她在少年时的某个夜晚,就绝望地、彻彻底底地明白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共感。


    无力、孤独、绝望……像眼泪统统席卷而来。


    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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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兰因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伸手拈起“自己”的眼球,轻声说: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也许说给这个糟糕的世界听,也许说给自己听:


    “自从离开袖云台,我就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现在可以从容赴死,立刻。因为她正在通往自我理想的坦途上。


    眼前景象突然溃散,周围重新被模模糊糊的黑色密林所填满。兰因站起身来,却在此时,听见叮当、叮当的轻响传来。


    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就是从耳边出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兰因心有所感,可是眉头不敢放下。


    那叮当的环佩声很沉,声音与声音之间间隔的沉默让人窒息。“当”“当”,一声压着一声,一声踩着一声,还没浮出水面,已经又沉下去,声音里裹着玉石俱焚的悲和烈,窒息。


    兰因现在听得很分明,面对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想:是玉听。


    和他平时的佩玉声分毫不关、大相径庭,但兰因就是笃定想:玉听。


    “铛。”


    “铛。”


    “铛。”


    压得越来越紧。


    远处暗色的模糊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佩玉,提剑,低垂着头,涣散掉视线。


    兰因一向知道师弟身量很高,但从没有哪一刻体会到像现在这样的压迫感。像是宝剑没有入鞘的锐利,不分敌我只要见血才偃息。


    她刹那被拖拽回第一次相见那个雨夜,捕捉到远来人身上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刀兵的锋利。


    终于能够看见了吗,兰因只是站在原地这样想着,那些被雨声、玉声和礼数压在最下面的真实的东西,终于,是到看见它的地步了吗?


    段玉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他的面容模糊在阴影里,距离眼前人只剩最后一步,几乎是面对着面站定。


    兰因很轻微地,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身前的人看上去很不清醒,可就是因为这一刻的模糊让他身上最本源的东西显露。兰因感受到前方的气息,是种近似野兽暴起前一刻的侵略性,瞄定、撕咬、吞吃入腹;偏执、疯狂、不死不休——其中间杂着很微弱、很微弱的哀伤。


    距离太近。


    兰因嗅到了玉听身上熟悉的淡香,它此时也锋利,和两人紧贴的呼吸缠绕,弥漫氤氲,搭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微小雨季。


    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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