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浓重的铁锈气。
它和四周古木凋朽的味道缠结在一起,引魂幡一样轻而薄地落在人鼻息上。兰因先触摸到了冰冷到锋利的扶手,睁开眼睛时头痛得要命,视野里天色昏昏然模糊下去,顶上高枝的叶子一动不动的悬挂着。
她叹息着直起身来。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刹那惊骇地站起来!
玉听依旧皱眉闭目伏在椅上,一身白袍已经叫几轮湿汗浸透;可是符离面色痛苦,身上正渗出源源不断的血珠,整个皮肤发红发涨,简直就像刚刚从天地蒸笼里逃难出来;而最让人屏息的是沈誉——
他好像被折断了骨头,拧碎了筋脉,浑身软趴趴没有能够依靠的支点,像是一滩烂泥软倒在椅子上。他座下椅子同大家的都不一样,是鲜红的——是他身上汩汩流淌的鲜血不停覆盖上的颜色。
兰因拼命地去掐自己的手,用尽了浑身力气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可是还忍不住眼泪。
她扑过去探两人的气息,薄纸一样微弱的灵流。兰因颤抖着手掏符念咒,乾坤袋和粗糙符纸摩擦发出叫人齿冷的低响。
正是这时玉听和符离醒转。
两个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大骇着想要伸出手靠近沈誉,可是不知道手究竟该往什么地方放。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时候去触碰血肉模糊的沈弈九,就像是人们总对抱起柔软的婴儿束手无策。
符离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因为受伤虚弱地喘气。她是清醒的三人里最知道事情内幕的,很快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声音说:“我们没逃过白露神的威罚。
它‘降罪’,沈弈九首当其冲,那个晚上结束寮通性命的是他。”
符离的话反常的零碎没条理,但是两人全神贯注地紧紧注视她。
符离重重咳了两声:“……幸好试炼结束,它还没完成惩罚……我以为,我以为他和我一样,不会到伤及筋脉根骨的地步……我恐怕他——”
她也许是因为过分澎湃的情绪,也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只是哽咽着停顿。
几人却听一道很虚弱的声音响起来。
“沈誉修为尽失,”那还闭着眼睛的血肉模糊的人气如游丝,像是在说着梦话,却朝几人抛下一记石破天惊的重弹——但接下来的话却更令人想捂上耳朵,他说,“而且……伤了根骨,永远不会好了。”
沈誉有被所有人羡慕的好根骨。年轻的同门,年长的先辈,甚至即将逝去的高尊也要称赞一声,那样好的天赋。
他非但破境如行走般轻易、修为增长令人望尘莫及,更天生负有兵体,修行各样兵器都轻松,更与手上长枪神念合一,能够非常容易、非常容易地把自己的兵器修到藏锋境或更高,以一人一枪对敌百万、跨越两道天堑斩落分神期。所以人们提到沈誉时,他的长枪转蓬必不会缺席——
现在统统没了。没有了,是水面上破碎的泡沫。
“一定能够好转的!”符离最知道他心里这时候在想些什么,流着泪扯着声音猝然出声打断他,要让自己的话替代那些糟糕绝望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利贞山里那么多长老,云开山长那么厉害的本领,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好像是要和谁拼命争辩什么一样大声地喊着,要用这片刻的果决来阻断消极的想法和自己鼻腔的酸涩——
可是沈誉只是轻轻地说:
“不会好了,我知道的。”
他的神色从一开始,就被一种可怕的苍白冰冷所覆盖,这时候所有汹涌澎湃的情绪好像都被什么阻隔在外,他现在是无悲无喜的白板一块。
他知道的,四海没有一个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就算自己以后还能修炼,上天曾经赋予的一切都碎裂——他不再是那个天赋卓绝的沈誉,不再是所有人口中那个少年天才……
他会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痛苦挣扎在增加一息修为、被曾经的自己施以所谓理解和愚蠢宽容的……
普通人。
符离固执地、迅速地扭过头去,也许眼泪已经掉下来:“我带你回利贞山……我们回利贞山。”
兰因给她贴了数张疗愈符,轻轻掏出自己乾坤袋最底下最好的传送阵法,一股脑塞进符离的手里,不说一个字。那边玉听也几乎掏空了大师兄给的所有灵药,暂时稳定下了沈誉的情况。
符离身上慢慢燃烧起朱红火焰,淬炼自己肿胀受损的筋脉,虽然因为极端的悲怆,她现下在豊火温暖的环绕里尝到彻骨的寒冷。
她走到沈誉身边,转蓬长枪弯起可怕的弧度,倒在地上。
符离轻轻收起长枪,极其轻柔、极其轻柔地,像抱起一个婴孩那样抱起他。
沈誉重重地闭上眼,蜷缩在她怀里,但是无措地难堪地扭过头去,像是第一次被母亲发现尿床的小孩子——
他现在好像听到自己的眼泪声了。
在符离怀抱里通过传送阵法的时间里,沈誉觉得自己的灵飘荡在空中,悲伤也很薄,惋恨也很薄,思绪飘飘然没有地方可以落脚,所以他问自己说:“我后悔吗?”
我后悔吗?
应该是不的。
虽然他为此付出了远超过想象的代价,可是即使时空回溯重来一次,他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只会犹豫——而犹豫已经是一种回答。
他只是想起那天夜里。
寮通听到不经掩饰的声响,他转过头去。
可是在视野里,只能看见皎洁的月光披落在一切事物上,为它们凝结淡白的天霜。
分明是有声音的。他静静凝望了片刻空气,脑海中闪回过自己在度渠山神庙时神使的现身。想到山神庙——想到热闹的海棠和四季花、高山里仿佛永不会终结的轮转冬夏,还有仰面时从神女法坛上落在脸颊的冰凉圣水——他的心里除了绞痛就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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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是神使吗?”寮通仰着脸,几乎是神色天真的这样问。
沉默。短暂的沉默过后,地牢中的岩石传来一声轻响——“神使”在回答他。
寮通于是笑起来。他笑得流下眼泪来,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向这个世界提出有些无礼的要求,他说:“请您杀死我吧。”
他其实已经并不关心前来的人是谁,善的恶的他统统并不在意,即使只飞来一只颤抖着翅膀的蝴蝶,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尊它为“神使”——不管是谁都好,杀死他,让他赎罪……让他新生——
而面前善良的神使,几乎是令人出乎意料的答应了他的要求。三息静默,然后锋利的东西就划开了他的脖颈。寮通几乎能闻到那冷利上属于死亡的金属气味,也许所有刀剑的锋口都有这样沟通生死的绝妙传送。寮通仰面倒下去,鲜血慢慢、慢慢侵占他余光的所有地方,但是统治在睫毛上的是月光。
真是死得其所。我不会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满足了。他在失去气息前只是这样想着,然后带着很浅淡的微笑终于闭上了双眼,睫毛倒下去,月光蝴蝶四散飞走了。
地牢里被一瞬间的短暂寂静所占领,死亡和死亡之上的东西让所有人闭上眼睛。隐没在空气中的符离与沈誉带走被豊火烧成一蓬灰的度渠山使,将他放飞在一处荒郊外的浅坡。不知那天的风吹向什么地方去,希望是北风,这样化成灰的孩子也能魂归故里。
然后他们站立在那里,知道有什么将要来临。
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沈誉下意识收紧手掌要去抓自己的枪。
可是手心和指腹触摸到粗糙的蟠龙花纹,是冷的。像活物辞世后体温正在逐渐地消散,可空空的身体里心跳早就停了。转蓬已经不再回应他。
沈誉第一次从头到脚地发怔。他也许是想要发笑,可是最终只是不可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两袭利贞山明亮的玳瑁红弟子袍相互咬着、擦着,摩擦成一阵阵又低又急促的落雨声——像谁的呜咽似的。
符离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但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安慰,只是动作很轻地摩挲一下他肩膀。
沈誉的眼泪都被她抚出来。
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抓握的姿态,但是想象里的长枪却像是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他不再是藏锋境了,他永远不会再是“利贞山沈弈九”了,也许……连修士也不再是。他只能徒手提着这柄曾经挑下无数天骄的长枪,在他们滚烫的目光里行走。谁都会看到他,谁都会看到他,破落的天才和扭曲的枪。
沈誉第一次这样绝望。他意识到自己将会在几千双几万双眼睛注视下,成为几千张几万张嘴里咀嚼的下酒菜、被煮到没味道的老茶叶和嘲弄前清嗓子的骨碌一声。
他终于咬不住哭泣声,闭上眼睛颤抖。黑暗里四方都是虚无,都是会把人随意抛卷的冷风。他想,原来我也不过是转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