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好天气。
兰因拄着下巴坐在木楼梯上。远处有早开的海棠花,软绵绵伏在连枝上,像要飞的霞云。
段玉听正在云下练剑。
兰因顺着他的动作看修行,慢慢浅淡的粉红色花香被剑气晕向她身边,有早春的气息。兰因不能不因此有一刹那恍惚。不防段玉听这时候望来一眼,:“师姐愿不愿意为我看看这一剑?”
她走上前去。
段玉听用的是观山剑法,很中正古朴的路子。她师弟剑风也很稳,要么是心思真的纯正,要么是在招式的千百次摹练里早就把多余的东西都压下去。兰因看一眼师弟的灵路。
修真人除去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七阶,在法门上也分“见峰、藏锋、齐形、归一”四个境界。段玉听如今还在“见峰”,刚才那一式“横成岭”锋锐有余,自如不足。
兰因说着看他神色,转了个话口:“境界是早应该金丹了,只是还差一点运气。不如试试看山后的法华镜,进旁人的结丹境来巩固道心?”
法华镜。
袖云台里有许多不同于山外的修行传统,像此镜就是山中前辈截取的一部分自身经历。其相当于一座小秘境,传承一段跨越古今的灵悟,因能鉴古知今而得名。
段玉听收剑,摩挲剑柄。他随师姐在山林里穿行,终于抵达一处山后的水池。这座池子非常清澈,漂亮得像美玉。它映着天云如游鱼穿行其里,可是风过不能拂起涟漪,也不能照出任何人的影子。
玉听不自主噤声。他看兰因拍了一张符在水面,刹那光华四起,灵蕴如线织起一张简易的八卦图,悬于水镜之上莹莹生光。随后看兰因召出她的本命法器——那是一支布满凹凸纹路、不见笔头的细竹笔,昭示着物主已到了藏锋境。
“选个方向?”
他视线还没收回来,就听身边人转头问。玉听下意识回:“东南。”见兰因手中行灵如织,向八卦里的“巽”卦牵引两笔,补出肉眼可见的交织阵法。随后身边一切事物颜色散去,光华停止流驶,时间敛住呼吸——镜开。
再有落地的实感,两人已经站在了百丈峰下。
四周似乎是几十年前的景象,兰因回头看一眼目不能及的袖云台,又饶有兴致地扫视一遍镜里风光,没忘记提醒身边嫩头的师弟:“你看身上没有隐约雾气的,就是这一场灵境的主人。”
但她好像稍显多言。因距离二人不远的一场乱斗里,一袭红衣的女子即使没有似有若无的烟气环绕,也像是水洗过一样耀眼明净。
段玉听掩在袖子下的手轻抚腕骨,蹙眉看着红衣人思量,突然耳听兰因一笑。他还没仔细问,就被她轻拉了一下袖摆——她指着长街上向红衣女子远远走来的人影,低声道:“你和袖云台实在很有缘。东南位有几十座水镜,偏偏随到了我们谁也没历过的这一座——那是师父。”
聂……宿归。他的脑海中出现那个足以颠覆他一生的预言。段玉听眯着眼睛看去。
那人影身着浅灰色薄衫,好像穿了一层雾。她身量很高,生着一双非常安静的眼睛,看人视物时分明注视着眼前实景,目光却好像穿行过表象抵达到了一切的终点。但还是看得出来很年轻,是初春枝上新生的清露苞芽。
打眼看去灵性且神秘,让人连呼吸也放轻。
那么,他把目光拉回到前方的红衣人身上,心想这位境主必然就是年轻时的利贞山师叔——齐宣,齐云开。
齐宣和周围人的缠斗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她身边只有数人还能站立作困兽之斗,脚下步法变换,以她为中心拱立四方,将行一座围剿的剑阵。齐云开使一柄长枪,目光一转,回身下旋,枪尖寒光携山崩般的冲势扫过几人底盘,刹那阵法灵蕴被冲乱,数柄锋锐刀剑错杂疾来。她侧头躲过一剑,回肘持枪格住几把剑刃,以枪身为支将自己高抛而起——剑阵中的几人几乎同时感受到将被斩杀的冷意,但枪势太急。
一点寒光映在几人眼里,随后是铺天盖地而来、令人不能喘息的冰冷锋利。脑海里只有一个“逃”,而枪意如囚林。逃脱的意志被它绞碎在寒光下。而长枪如风行的林虎怒号,刹那跃身而至撕裂了来犯者喉管——雄壮的枪风随后才到,餮足饱饮了飞溅的鲜血和鼓涨的死亡。
四周安静下去。齐云开已至藏锋境界,于是抖落枪上的血,将法器收进自己的袖口。她抬头看见聂宿归在不远处抱肘而立,为自己施一个清洁咒,才上前亲热地挽起人胳膊:“师姐怎么来看我?是来助我结金丹么?”
聂宿归点头,与她并肩走远。
两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兰因转头看师弟神色,提点他:“这一座境主是我们的师叔,出身利贞山的齐宣,现在长居利贞总管宗门事务。”
段玉听神色轻微一变,语调未改,如同虚心的学生与她谈论起利贞山的过往来。
利贞山位于正东,是历史最为久远的门派。东方位向来鱼米丰足,数百年里山门积攒下的底蕴旁人难以参透十之二三。其以器修法修最为出名,自古以来的传承主要分两脉:一是主战的刀剑,二是号称“天下本宗”的符法之道。
传闻利贞山道友喜好游历,足迹遍布四海,性格亲善贞和,彼此间以自己取的名号相称——这是天下人口中的所谓共识,不是齐宣眼里的利贞。
凡庞然大物,经历时间越久越容易从内里开始溃烂,何况是传袭掌门之位的齐姓宗族。“亲如一家”的祖训养出了庞大的氏族,齐宣幼时就因族里的相互倾轧失去双亲,因为很早就拜入袖云台才免遭斩草除根。
她修行的日子里,姑母和另一派势力多年来争夺着掌门的位置。而与姑母关系亲厚的齐宣,从下山以来没有一天清净,追杀之众像夏日腐肉上的蝇群。
她这一生,就是在刀光剑影里寻求出路。你死我亡的争斗意味着生路就是血路,而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等到她能够容易地杀人了,修行的道又告诉她杀心太重是结丹的阻碍——齐宣几乎要大笑起来,为这被鄙弃的一生。
然后她听见师姐问:
“你修道为了什么?”
为了更好地杀,为了挣出决定自我的权利——为了好像从没栖息在我身上过的……所谓自由。
“这就是了。”聂宿归拍一拍她的脑袋。
齐宣侧过头认真看她。她一向很亲师姐,而且像所有的年轻女孩儿一样,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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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仰慕身边年长的“姐姐”——因为即使她修行的阵法不事杀道,聂宿归本人却比任何杀人者都更贴近生和死。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是我不觉得你杀孽重——”聂宿归这样神色平淡地说轻狂话,“一颗尚未成型的金丹更没有资格。我猜你现在陷入瓶颈里,只是因为太锋利——锋利得失了你心里的平衡。”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兰因手里的纸蝴蝶中传来。
他们两个现在正以符纸作媒介,窃听师姐妹间小声的交谈。段玉听在郊外的茶棚里,自然地为兰因把碗里的茶叶碎末筛去:“我们改写不了她们的故事吗,师姐?”
兰因侧耳仔细听着蝴蝶传声,因为这个称呼指尖一动。
她保持着姿势,点头,但不看他:“所有的‘未来’其实都已经是‘过去’,确实没有办法……”
段玉听点点头,隔着袖子扶住兰因的手腕,挽救一截快要浸泡到茶水里的衣料。他和因为突然被触碰而慌乱扫来一眼的兰因对上视线,无辜地抬起眉毛。
“太急切恐怕反而不及,过分压抑自己的本心也并不可取……”那厢声音突然停住,师姐妹好像在僻静的山道里遇到一个谁,只听模糊的、干净的年轻男子声音回荡在他们耳边:“小生姓付……此处山路不易走,不知二位愿不愿意让我来领几步?”
这位青年自称付信阳,生得春日煦阳那样的舒服皮相,长身立在竹林下向眼前人颔首,暖风里微微含笑。
齐宣简直不知道师姐怎么了。
她一介主修阵法的修士,学得再怎么粗疏不会走不出小小一座竹林,而那引路男子甚至只是一个没修为的普通人。可是她竟然同意被他领着走,因此她们连原来的谈话也要中断去。齐云开暗暗对这个不识相的陌生人生气,可是他实在叫人如沐春风。一腔愤懑没处发泄,她闷闷地跟着两人往前走,踢开一颗拦路的小石子。
兰因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眉心一动,随后笑意慢慢从唇边发迹,越听越得趣。后来她实在压不住笑,向身侧的玉听眨眨眼,压低声音:
“我小声和你说……师父对这男子实在是好不一般……”
段玉听先是让这几个字迸得一眨眼。随后仿佛是觉得她的愉悦很有趣,不自觉也弯起眼睛,含着笑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在听。
聂宿归原来没想麻烦这位年轻人,即使他几乎像是从自己年少的朦胧绮思里走出来。只是在对上他眼睛的第一刻,她就在这陌生人身上看到倏尔消逝的、与自己紧密纠缠的因果线。
反常。
她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修行来。因为即使是齐形境界的大能,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地就参透旁人的未来。只能是眼前这个人不对劲,她想。
与付信阳在林间走着,她慢慢地看他。几人简单的交谈轻飘飘荡在竹林间,聂宿归越看眉头越紧。
太浅了。都说人有三魂,上应三台,而眼前人神魂极其不稳,就像是轻风也能灭去的烛火,没有一点经历过轮回的厚度和重量。她心里难以道明的预感在这一刻得到印证,于是在几人将要分道的时候,聂宿归寻了个借口,问她们二人能不能暂宿在他家中。
付信阳一怔,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