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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兰因

作者:行相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世外仙门袖云台下,有一点渺远的影子行在山道上。


    白纹石阶上布满雨水的泪痕。密林下月色喑哑,有湿润的山雾萦绕,坠下,滚落成从远客颊边倏而擦过的白水珠。


    来人因此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于是微弱的碎光在他束发玉簪、腰上白玉和雪亮的剑饰间碰撞得泠泠作响。他抿住唇,把同样碰撞的犹疑、惶恐和惴惴不安在这一颤里收紧。


    像披上一张新画皮。


    待踏上最后一段台阶,他已经把平日的风度重新穿戴整齐。可是脚步偏因为长阶尽头的影子有了一刹那停顿。腰上的佩玉随着步调轻响,随后环佩声弥散去。


    于是廊前披着一身山雾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属于姑娘的眼睛,像两只十五的月亮落在水井。


    穆兰因把头靠在石台上,等人。


    夜深露重,她幽幽叹一口气,心想:


    这下又死不成了。


    好不容易筹谋到今天——师父师兄闭关的闭关,远游的远游,终于不会再有人拿师父捡她回来时的预言念叨:


    兰因虽从山外来,可一旦出山,十有八九即要横死。


    只是——深林高台上修行到如今,即使是飞蛾扑火,她也实在想在死前好好看一看洞天光阴。因此兰因为自己掐算了一个好日子,准备痛痛快快往秘境宝地里闯一闯,也许就给自己搏到那十分一二的天道。


    谁知师父老谋深算。


    她从小就听说,数十年前宿归道人在山下游历时,曾经为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占卜过凶吉。


    “结果怎么样?”她那时伏在人膝上,担心又好奇。


    “大凶。”


    道人彼时算到那孩子和此山的因缘,于是很不看眼色地给人预言:


    “他将为连环灾难所劫,或入我门中可解。”


    果然富贵人家不信凭空冒出来的谰言。近二十年过去,兰因才听见远来人的跫音。


    可偏偏就是这跨越数十年的一道因果,在这紧要关头像丝线绊住了她的脚步——


    因为闭关中的聂宿归若有所感,修书一封在她案上:“我曾说过,他来到袖云台,即为入我门下。只是我要闭生死关,不能脱身教导他。


    你和他有缘,兰因。你们有共通的一劫。教他解他,亦全己身。”


    “教他解他,如全我身……”兰因在心里悄悄将它念一遍,却听这时候,身前传来一道清脆的玉鸣声。


    她抬头看去。


    好漂亮的人。


    来人淋了一道夜雨,浑身湿尽。可是极漂亮的面目像是湿墨工笔勾出来的好君子。这时候夜色幽重,月光微弱,微微地将他面庞打亮——水洗的冠玉面,像从深林里脱胎出的一只年轻山鬼。


    神容轻飘飘,只身上衣饰重。


    他衣袍富贵,通身没有别的配饰,只是腰上明剑一把,另佩玉数环。玉佩行动时随着步调作响,像琳琅的禁步。


    兰因从前有所耳闻,世家子弟以佩玉声缓急有度、轻重得当来展现从容。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这位小师弟应当是君子中的君子,因为其玉鸣朗朗,行止声如夜潮,只是——


    太锋利。


    他的眼睛太锋利。又湿重,又死寂。好像有什么按捺不住的东西,催促剑光出鞘见血后才能偃息。


    因此她见他的这第一面,就像是雨夜白电颤抖地到来。恍惚有雪亮的光照无声迸开,她借这光看到眼前皮囊的最里,看到他和她一样燃烧着的偏执又疯狂的东西。绝不会认错,穆兰因心想:


    他也想找死。


    然而这只锋利的小山鬼,却在两人视线相触时微微敛目,轻笑,提衣,向她行了一个最端方周正的见面礼:“玉听来迟了。”


    段玉听很恭敬地伏首,露出了湿润又苍白的一段后颈:


    “我已父母双去,师友负尽。世上再也无处可去……”说到这里时他声音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仙门……还愿意收留我吗?”


    兰因带着一点困惑地看他俯身——


    因为身前这位湿漉漉的小公子,竟然意外的……很从容。


    又恭谨,又温和,连微妙的脆弱都展现得很合度。


    好像他并没有失母、辞父,没有斩断一切尘缘从此只有腰间一把剑可以倚靠——好像他只是在信步前来时淋了一场大雨。


    因此兰因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副好皮囊。这回终于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皮里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


    “要结金丹了?”她向前一步去扶少年的手。


    段玉听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借势垂下眼睫,模样作得很乖,跟着兰因走进袖云台前的连廊:“是快结丹了。”


    他眨一眨眼,看着被年轻女子拉住的手腕,仿佛很不经意地轻声问:“听闻仙门弟子结丹,常常会出入秘境灵地来找寻机缘。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当然!”兰因平时几乎见不到外人,这时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太近。她急急松手,后知后觉的有一点烧脸,不好意思回头看人:“能得点传承当然最好……现在师父意外闭关,我暂以师姐的身份教你——我也会带你去的。”


    兰因将手指背在身后绞着,绞尽脑汁和他找话题:“在山下的时候,修行的是剑道吗?”


    年轻的师弟落后她半步,行动时玉声悦耳整齐,应答的话语声里还带着些合宜的笑意。


    “是。师姐可以叫我的剑‘停岳’,”他顿了顿,好像很工于言语,听出这位师姐语气里面对生人的不适,于是体贴道,“也可以直呼我‘玉听’。”


    兰因松一口气。


    她把过分的礼貌放下去一些,终于看他:“玉听……可惜你来得不巧。师父闭关,两位师兄还没回来,只有我一个在。你已经接近结丹的关口。需得在袖云台稳固境界,随后我会和你一同入世——”


    她认真地看向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鸿福秘境?”


    段玉听腰间佩玉碰撞的声音一顿。他在这一刻寂静里轻轻笑起来,并不回答,只是抬头点一点前方亮着灯的小楼:“师姐……”他生涩又微妙地将这两个字吐出来,因此兰因的耳际也仿佛被这个极短的称呼轻促地擦过。他笑盈盈地看她:


    “我们是不是到了?”


    这一处小洞天题为“冕冬”。门扉上挂着一柄小灯。


    兰因看看人,看看灯。“——那我明天再来。有什么不妥随时找我。”她点点自己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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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着的薄木片,“袖云台的传声符已经放在你案上。”


    兰因话音才落,即刻回身,裙摆从带着露水的草尖轻快地回旋,突然顿住,像层叠的白浪群拍在踝上。她想起这位小师弟独身从山下拨雨跋涉而来,还是僵板着身子轻声留了一句“好梦”,说完又不好意思回头看他,快快地走远了。


    段玉听看她背影。


    或许是今夜风太急,雨又冷,现实荒唐,满目疮痍。他竟然有一刹在心里无意识地想:倘若当年就听从道人的预言,所有的“未来”会不会都和当下不一样?……只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从来没有“如果”。


    他抱肘笑了一声,摘下门边的灯往里走。


    冕冬的主要居所是一座山中小楼。房屋骨架上刻着纹路很新的符文,床边的矮几上放着块木片和一叠银亮亮的纸。


    段玉听翻了翻堆叠的纸符。


    他饶有兴味地把它们全部摊开在桌上,抱着一点点阴暗的窥私欲。


    因他虽没出生在修真世家,但从前身旁有一对修行的父母。母亲很久以前教导过他:修行路数可以窥出人心,譬如行剑率真者往往个性爽直,而疯子即使佩玉也出招无忌——


    段玉听轻笑。他自嘲地缓缓摇头,把腰间的配玉解在案上,听极清透的宝玉和乌木碰撞出清脆一响。


    他抵着桌子垂下眼睛。


    落墨的纸张看上去是从笺上随意裁下的,绘的是净口、净身、净心三道符,看墨路品阶很高;最难得是行笔之间气韵雅净,和传声符、梁上咒一样,是他师姐的手迹。


    看这修行路数,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段玉听漫不经心地伸出指尖顺着墨路描摹,心道:好心软的仙门子弟。


    他用指节叩了一下符文,心下揣摩着自己身处的这“袖云台”。


    当今各门派分列四方,而东南位是“百丈峰”最受美名。袖云台与之共同立在百丈雄峰之中,多年来避世而居。因数百年前修真界大变时,百丈峰的开山祖师就是承恩袖云台,才创立下如今险峰中的门派,因此袖云台弟子也常出入百丈峰中,二门情谊自古以来很深厚。


    段玉听将今天看到的一切补充进自己的计划里。


    在他的筹谋中,最好在结丹后就前往新开的鸿福秘境——因为那是他父母双双殒命后留下的唯一线索。


    鸿福秘境,人称“鸿福天”,大多是天地自然生出的传承宝地,“历福境,结福缘”为天下修道人口口相传。


    可是——父亲死前最后一句话这样说:


    “鸿福天……我的絮果……”


    段玉听靠在床边喃喃地念。窗外月亮影子敲在翠竹上,他最终沉沉枕着多年的苦痛睡去。


    这厢兰因未眠。


    关于这位师弟,她所知道的消息只有一条新丧父母。可是看他的音容,虽然从容,却很疲惫。好像……已经独身了许多年,讣闻是解脱的钥匙,而钥匙通往一生的颠覆。


    她唯独对此束手无策。


    好像对方一切情绪和决定,都是隔在他心门外的人所不能触及的东西——兰因不喜欢。


    既然“教他解他,如全我身”,兰因心道,这连环劫难,我偏要来解一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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