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赵汝安没有一分钟是阖眼的。
“睡吧。明天还要拍戏呢。”所以她总能跟身旁的青年对上视线,再轻拍他的后背,“你再不睡,我都后悔了。这么长的夜,把你叫回来陪我受罪。”
闻馥只是挨得更近了些:“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而且,这样让我想起了在木屋的时候。”
那时,闻馥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地照顾捡回家的陌生女人。她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而在她不说话的日子里,闻馥的怜悯情结在她身上日渐放大,直到她醒来后在玩闹游戏中紧紧握住他的手。
既然握紧,便再不能分开。
“我骗了很多人。”
赵汝安轻语呢喃着,“我骗了你,骗了祝青朝,到最后害了所有人,骗了自己。”
“我只知道,和您归隐后看到的河清海晏不是虚假的。”闻馥抵上她额头,“我无法假设祝大人死去的那一刻全然没有痛苦,这一听便知是安慰您的谎话……但您一定还记得您和祝大人的约定,还有你们共同的理想。”
“她如果还有那时的记忆,我就能知道她对我的怨恨了。”
赵汝安想笑,两边唇角却无论如何都提不上去,只能在黑夜中无力地抿唇,“我不能原谅的是,当她向我走来,想跟我结交的时候,我竟然还在庆幸她没有那时候的记忆……!”
她大喘着气,目睹友人身死的惊惧和下意识不能声张的压抑让她差点陷入过呼吸的深渊之中。明明被赐予强健的身躯,整场演唱会下来依旧活蹦乱跳,能再跑出去玩几轮还不累的身体素质,当被赵汝安加诸难以想象的精神负担,亦会发出哀恸的悲鸣。
那段回忆太过沉重,闻馥犹记得当天赵汝安归来时的模样——她差点就要被击碎了。他只能用手摸过赵汝安的穴位,然后指骨顺着她下颚的曲线逆流而上摩挲,苍白地安抚她。
在闻馥心里,赵汝安始终是温柔周全到宁愿自伤的人。她自我谴责助纣为虐的罪恶,却不曾想过,正是她争取到了这一还算体面的死法。
原定的刑罚是游街后砍头示众,祝青朝若是看到不明真相的百姓斥骂她这个为了推翻贵族世袭首先从自己革起的历史功臣,怕是临死前都不能闭眼。
至于后来,无论祝青朝是否会被后世平反,送她上路的赵汝安一定会背负千古骂名。
平心而论,闻馥觉得祝青朝不应对赵汝安有怨,他没有对祝青朝产生怨恨都是看在赵汝安的份上。
但不能明说。“阿阮,软软,别难过。”
听到她的呼吸渐渐规律,闻馥短暂地松开手,捧住她的双颊,“你不是一个人,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可以在这一世弥补所有的遗憾。我相信祝大人一定也很想靠近您,这份心意不是虚假的。”
下半夜,闻馥安慰着赵汝安,絮絮叨叨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赵汝安因此没有再出现过呼吸的迹象。
第二天,赵汝安叫来司机送闻馥去剧组,并且叮嘱他:“如果太累,就先休息。剧组这一天亏损的钱,大不了我来出。”
“我明白。我会量力而行的。”
说是如此,闻馥依旧不折不扣完成了今天的戏份,状态挑不出错,甚至可以说是更好。
老汤自然耳闻了他昨天临时被赵汝安带走的事,事实上就是赵汝安亲自发的消息,说闻馥没睡好,让他尤其注意闻馥今天的健康。
这种富有暗示意味的消息,老汤看完就删除,整个人已经麻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给曾经油盐不进的闻馥灌输勇攀高枝的思想,现在倒好,好好的青年彻底变成玩物了,就连工作期间都得被叫走。
“赵老师对我很好,不用担心。”闻馥注意到他脸上的欲言又止,笑了笑,“不过,我就算这么说,你肯定也不相信。”
“如果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很幸福’,你也不会理解的。”
闻馥从不是因为“赵大人”或是“赵老师”“赵总”的光辉头衔去爱赵汝安,而是因为她从一开始便是千疮百孔的模样。
而只有他,才是可以跟赵汝安共享痛苦的人。
当然,也有快乐。
“这个祝青朝也真是的,总是跟我聊她在美国的见闻。”
赵汝安翻看着相册,“如果不是知道她的为人,我都要以为她是那种‘一生美国情’的人。”
她在尽力脱敏,而祝青朝的热络帮她加快了这个过程。
“对了,青雀好像要回国了。”赵汝安随即提起一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的趣事,“青雀在法国学画画,西洋的技法。估计是因为放假,回来就在这两天。”
提起友人的弟弟,她有些感慨,“多好啊,不需要操心别的事,只要发展爱好。”
闻馥眼眸微垂:“青雀现在家人健在,自己也能自由自在学画,应当不会再埋怨您禁锢他了。”
“他要怨,这辈子有祝青朝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来看管了。”聊起祝青雀这一世处境的变动,赵汝安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愉快,“不提他了,反正都过去了。把往事忘个一干二净,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回来后承欢膝下,祝青朝肯定会很高兴。”
都忘记了吗?
闻馥并未开口。他总觉得祝青雀紧锣密鼓谋划回国,似乎并没有彻底忘记。
赵汝安捏捏他的耳垂,要他回神:“等你拍完手头这部戏,我起码准你休假半个月。要不是这两部都在燕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不想你离我太远。”
她很会说情话,自认为尤其是在骗人的时候说得最动听,什么海誓山盟都能讲得出口。但这一刻,她是全然的真心。
“我也不想离开您。”闻馥弯下腰,耳朵轻轻贴在她的胸口。
“但是很多事没办法,我手里有资源,你要是能演出点头绪,我把你带给爸爸妈妈看,不至于太难看。”
这话就真假参半了,赵汝安主要还是想利用他选秀之后的热度赚点钱。
但此话无疑让闻馥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望向她:“我知道您一直为我考虑。”
“好孩子。”赵汝安的指腹擦过他的眼睑,隐约有淡淡的湿润感。
“她是怎么说的?”
祝青朝愣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弟弟:“她说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作为姐姐也不能勉强你……”
“我愿意。”祝青雀身边还立着管家没有来得及接过的行李箱,随着他滑落的右手摔在脚边,“我愿意的,一点都不勉强。”
他从来性子冷,只对家里人好,相对走得近一点的同龄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偶然接近的人”。然而眼下对于姐姐提起的新认识的朋友,祝青雀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祝青朝:“你愿意自然是好的,但是汝安身边已经有人了……”
“那就让他离开。”祝青雀用理所应当的口气回答,在沙发优雅落座,就像古时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是礼仪,也是风情。
即便身处这座中西合璧的庄园,他也无疑是最为夺目的一笔,就像折枝的青柳,五官和身形俱有些只可在画中捕捉的意韵。正因为如此,祝青雀自小便不缺少追求者,并且是不分性别、狂热到只有底蕴深厚的祝家才能护在手心里的追求者。
但现在,他到了应当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连个朋友都没有,很让家里人发愁。祝青朝曾开玩笑地问过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他倒是也有些眉目,眼眸随之柔和下来:
“她不一定有姐姐一样宽阔的后背,但她一定愿意用那样单薄的身体背起我、护着我。”
祝青朝当时权当他太恋家:“能练成我这样的,世上也少有啊。”
“不是姐姐和她们不一样,是她们和你不一样。”祝青雀在女性审美方面非常执拗,“姐姐这样,一定会健康长寿。”
可他要真喜欢强壮的女人,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标准,好像已经心有所属。
“可他们的感情很好,汝安跟我说过……”
“她见到我就知道了。”祝青朝一下子站起身,一副很不爱听的模样,“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未来,她都会最最喜欢我。”
说完,赌气一般往楼上跑,留祝青朝一个人在客厅,很想叹气。
万一青雀只是根据她的描述喜欢上一个幻想中的“赵汝安”,怎么办?
但他是她的弟弟,祝青朝只能妥协,谋求让两个人见一面。
而祝青雀跑上楼,立马栽进自己的古董贵妃榻上,从口袋里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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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停留在过去的人,除了跟教授往来需要用邮件,平时只用电话和短信交流,不使用任何社交软件,这导致他错过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消息。
很重要、很重要。
如今戴上耳机,女人的歌声在耳边萦绕,就像一剂跨越了所有时光的良药。
祝青雀闭上了眼睛,那张总是没个正形,但偏偏包容了所有的面孔近在眼前,纤细到和乐坊男子不相上下的身体包裹在浓得好像浸泡了一层有一层血液的赭红色官服里,明明那般罪恶,却又让人难以抗拒。
“哎呀,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谁叫赵某天生如此瘦弱呢。”
即便被他斥责和刁难,女人也只是因为他提到祝青朝微微变了一下脸色,很快又变回随和的、曾让祝青雀无比厌恨的样子。
然而,她还是走近了他,伸出双手:“上来吧,不过你得抓稳喽。”
那日是祝青雀的生辰,赵汝安刚下朝便过来寻他,被他狠狠地言语羞辱了一番。
当时祝青雀轻蔑地想,这样瘦削的身形,他都能折断,怎么能把他背起来。就算能够勉强,不也是颤颤巍巍,他非得好好晃一晃、闹一闹她不可。
结果,赵汝安使足了劲儿把他背了起来。背上的风柔软得让祝青雀失了神,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前方。
而赵汝安背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累地摔倒在地。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好好地护着他,将他托起来——从黑暗的深渊中。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祝青朝的忌日。
“姓赵的要倒台了”,听到了如此传闻,再加上府中近期变动,祝青雀终于敢在院子里给姐姐烧纸钱。
专门开辟出来的小院门一开、一关,赵汝安就这么走了进来。只怪他太单纯,知道得太少,没能明白她眼中的释然。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我终于可以祭奠你了”,是这样吗?
而他留给赵汝安的最后一面,是自以为保留了自我、没有受她“蛊惑”的憎恶之语。
“你恨我是应该的。”
“但你还得好好活,饭吃不下的时候想想我这张讨人厌的脸,要是死得太早,就得在下面见到我了,多晦气啊。这样想,是不是不如多活几年?”
她让他拜师精进画艺,打出名声后一幅画就能买下一个小小的院子,但他说了什么?
“我不会见到你。”他满脸都是厌恶,“你会下地狱,我和阿姐会去西方极乐世界。”
她蹲在火盆旁,看着飞旋的灰烬出神,面容因为尘埃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出笑了笑。
“也好。”
那天以后,祝青雀再也没见过她。
乐声中,祝青雀终究掩面而泣。
好想念她。明明那么想和她一生相守。
如果他没有说那些话,赵汝安是不是会选择带他走?
“青雀。”
听到祝青朝唤他,祝青雀立马坐起身,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开门:“姐姐,怎么了?”
祝青朝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哭了?”
祝青雀沉默片刻,然后道:“姐姐,我真的太想要她了。别的我都无所谓,但是她不行。”
祝青朝一时无话可说。
但是,很奇妙地,她很能够理解祝青雀的心情。
她亮出手机聊天界面:“汝安同意了,说要给你接风洗尘。”
“真的?”
祝青雀一下子抽走祝青朝的手机,一路走一路看,直到在贵妃榻上坐下。祝青朝向来宠溺幼弟,她跟赵汝安的聊天记录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就这么放任了。
就这么贪婪地看到最开始的消息,祝青雀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把手机还给她,然后拿出自己的:“姐姐,我今天就注册账号,你让她加一下我好不好?”
“怎么,为爱转性了?想跟世界接轨了?”
祝青雀毫不犹豫点头:“嗯。”
他们俩要是能成,祝青朝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开心的那个。
就是苦了汝安身边那孩子,年纪还比青雀小一岁呢。
于是夜晚,赵汝安独自泡着澡,收到了新的申请消息,来自“Theo”:
大人,我是青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