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雀常挨饿。她甚至隐隐约约知道饿死的感觉：四肢无力，躯体沉重，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开始罢工，只有胃开始彰显存在感。胃酸灼烧着胃壁，火辣辣的感觉让人清楚感知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自己正在冷眼看着自己的胃吃掉自己的身体的每一部分。
而在战斗中死亡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猛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个部分传过来，直到高过她能够感受的阙值，接着慢慢转化成绵绵不绝的钝痛。但对于死亡的感受和恐惧反而逐渐远了——
她盯着汉克的眼睛，喘着粗气，在短暂的对峙之后扑了上去——
“嗤——”
动能将汉克撞倒在地，也让她手中的刀顺势捅入对方的大动脉。她伏在地上，听到对方的血肉被剖开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她盯着他血流如注的伤口突然出了神。
“嘭咚、嘭咚、嘭咚、嘭咚————”
“——心率跳得有点快了，”林酌出现在她身后，揪着她的衣领子，将她提了起来，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手。
温热的手指将脸上黏腻的液体拂去，陈雀眨了眨眼，看着林酌的眼睛。她正认真地擦着她的脸，好似这事儿比她刚刚杀了一个人还重要。她怎么这么平静呀？——她真的是小酌吗？
陈雀心中的茫然、恐惧、谬误突然渐渐远去了，她抓住林酌的手，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小酌，”她说，“谢谢你。”
至于谢的是什么，便不重要了。
林酌把陈雀拎到一边，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仓库中寻找能够扫荡的物资，看能否找到疗愈药剂。小少爷屁颠儿地凑上来帮忙，眼光倒是高，时不时嫌弃这儿那儿的物资档次低，被林酌瞪了一眼才老实。老实不多久之后又开始不高兴。
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你刚才瞪了我一眼，应该也瞪她一眼才公平！”
“……”林酌宽容挼他脑袋：“别无理取闹了菀菀。”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小少爷噎了一下，觉得不是什么好词，果断转移话题：“而且我又没说错，这里的东西档次就是很低啊。连放到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等以后我给你……你们最好的疗愈药剂！”
陈雀呵呵一笑：“呵呵，呵呵。以后。”
“你！！！”
小少爷张牙舞爪，大发雷霆。林酌只好一边手一只衣领子，把他们两个分开：“有什么好吵的，你们吃太饱了？”
说到吃，小少爷赶紧凑过来贴到她身边，可怜兮兮地哼唧：“我的小蛋糕……我的小蛋糕没了。都怪你来得那么晚！”
哦，小蛋糕。林酌有印象，那时候她盯着地上一塌糊涂的蛋糕，看出来是他买的，不过她没打算捡垃圾吃，就抬脚走了。
谁知道贬低一切的小少爷这时候开始抠门起来，翻来覆去地提起那个小蛋糕，好似那是什么几百万一个的绝世佳肴。他一会儿说“我想和你一起吃来着”，一会儿又是“我挑了好久的口味”，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偷偷看她，脸上的神情明显得不得了。
林酌终于没法无视他了。她捏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皮笑肉不笑地评价：“小骗子。”
他笑了，蓝色的眼珠像俏皮的海浪，瞧着轻快无比。他飞快地说，“是幸运星，”接着抓着她的手不放：“你刚才帮她擦脸了，现在也要给我擦，这样才公平。”
“这也要公平？你是什么兄弟被老奶奶的狗踩了一脚就一定要狗再踩你一脚的幼稚双胞胎吗？”
“不然呢？不可以吗？顺便谁和她是双胞胎，呸呸呸！”
“你呸的时候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快点反省。”
“……才没有！！！不许造谣啊！！！”
“……”
叽叽喳喳的背景音在仓库中回荡着，逐渐变成白噪音一样的存在。三人走入仓库的深处，与此同时，一道苟延残喘的呼吸声却像雷霆一般在仓库中阵阵炸响。
汉克没有马上死。
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躺在地上，感受着血液的流淌，感受自己死亡的来临。
他以为这就是他的结局。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狠茬杀死，在冰冷的地面上死去。
“至少……至少死得不亏……”
兽人普遍被歧视。不管是在贫民窟还是富人区，兽人被人人喊打，被歧视被排挤被欺凌，汉克从小顶着自己的狼耳，羞愧万分，痛恨万分。
他恨自己的弱小，恨那些嘴脸可恶、明明比他还要弱小，却毫无心理负担地凌驾于他身上的贫民。他恨这个世界。
他迫不及待想要长大，迫不及待想要拥有力量。而当他长大了、拥有力量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
他的报复不只针对个人。他要报复这个世界——
于是他用尽全力往上爬，收拢小弟，贿赂十三区，贩卖人口，转卖器官，倒手奴隶……
在他手上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这其中有兽人，也有普通人，甚至还曾有过一个异能力者。汉克看着他们在铁笼之中挣扎，感到无限的快意。
这个世界不就该是这样吗？强者为尊，强者为王，只要他够强，这些试图用目光杀死他的人就一辈子也掀不起风浪来！
汉克从不后悔。
败给比他弱小得多的陈雀，他也不后悔。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那从头到尾仅出了几次手、却每次都封住他的退路和行动、给他多打上一分劣势的女人，这稚嫩的的小丫头片子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
既然如此这怎么不算是比他更强的人杀死了他呢？
汉克想到这里，毫无悔意。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直到他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道出现在他脸上。
“……？！”
失血过多的他神智恍惚地对上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直直钉在眼眶之中，此时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中布满了血丝，疯狂、恐怖、诡谲。
汉克忽而心生寒意。
下一秒，他脸上的肉被吴青活生生咬了下来。明明面前的是个人，他却像是正在被原始动物撕咬，这种眼看着秃鹫叼食自己未死的躯体的感觉让他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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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悚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嚎叫在仓库之中回荡。
吴青麻木地咀嚼着口里的血肉。
她没有武器，没有力气，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她死死地盯着汉克，咀嚼着、咀嚼着、咀嚼着。
但她要杀了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极致的恨让笼子里的货物推开铁门重新变成人。没有力气走那就爬过来，没有武器那就用牙咬，咀嚼仇人的血肉慰藉自己的苦痛，哪怕这不过是马后炮的复仇，那也好过麻木地死掉。
汉克的嚎声从凄惨到逐渐微弱，也不过只用了几息时间。
他身上的肉被恨极的人们撕咬，坑坑洼洼，破破烂烂。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心头的悔意却越发旺盛。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呢？他满怀不甘，满怀悔恨，满怀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死在这群蝼蚁的手上呢？
他的视野缓缓变暗，人生走马灯之中，多年前那个被欺凌的小兽人抬起头来，眼中燃着的火焰不知是恨是苦，就这样吞噬了他的一生。
属于汉克的微弱的呼吸断绝，他死了。
仓库中响着的是咀嚼着他的血肉的人们的呼吸，他们活了过来。
·
林酌在不同的世界之中游走，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因为她的梦一般都很短。
短到她刚刚扒开棺材爬出黄土，下一秒就转移到了下一个梦中；有一次她刚刚解决叛逃的驾驶员，从直升机上往下跳，降落伞还没来得及打开，她就摔进了一片试图溺毙她的海中。
她常没有多少时间与人交流。
但也有过几次，她在漫长的梦中认识了能够结伴同行、将后背坦诚的友人；有过几次，她建立了以她为中心的组织，最后他们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向世界第一的目标奋斗；有过几次，她以为梦已经结束了，她会在那美满的世界中停留直至生命的尽头。
然而没有。
她仍然在零碎的梦中穿梭，建立起来的任何与人的联系都没有意义。
和某人关系再好又怎么样？下一秒她就会与她永别；有人单膝跪在她面前许诺永恒，她接下了戒指，却悠悠地说钻石这种东西分明短暂得可怕；注定分别的相遇，似乎倒不如不相遇了。
吴青站在她面前，向她低下头颅，诚恳地说：“请让我们追随您。”
吴青身后的人们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将他们的牢笼打破的人。
请让我们追随您，直到永远。
——追随我？说得真轻易啊。你们能追随我到什么样的地步？好吧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因为没有人能缀在我身后，毕竟从来没听过梦与梦之间还能串联。
而且你们这群梦里的NPC，看上去弱得完全没价值诶。
完全没有收下一群老弱病残的必要嘛！
林酌的脑子懒散地转了一圈，接着笑眯眯地伸出了手。
“——我可不保证任何东西，”此人狡猾而奸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