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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交易

作者:九八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祝穗礼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孩,她需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去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


    她上初中后的某一天课上,突然想到小学里某节课她找不到试卷,老师脱口而出“垃圾”说的或许不是她乱糟糟的课桌,而是她本人。


    家里的事情也一样,她要在很长时间后,认识到她父母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情真意切。


    祝家父母是最常见的相亲结婚,没有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结婚第一年生下第一个孩子祝禾嘉,成功完成结婚生子的人生任务。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尚未完全磨合,就加入了第三个人,还是个天真懵懂、睡觉都需要哄的婴儿,生活是可以预见的鸡飞狗跳。


    过年走亲戚,说起往事,祝穗礼坐在角落听他们谈论过去关于父母的笑料。


    年复一年,她一遍遍听,终于有一天她抓住一丝藏在时间里的痛苦。


    祝家父母的感情是在婚后第三年升温的,他们的生活习惯在时间的洗礼下,磨掉割伤彼此的棱角。


    他们的儿子懂事爱笑,每每父母吵架,他永远能在两天之内将他们劝好,使其感情恢复如初。


    所有的情感垃圾都有一个垃圾桶。


    敏感早熟的祝禾嘉自动自发地承担了这一物品扮演。


    父母感情的升温,代表他接收消化掉一堆情感垃圾。


    婚后第八年,祝穗礼出生了,她出生在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


    大多数父母的好感情里不会掺杂过多的育儿经历,理所当然的,三岁前的祝穗礼有一半时间是他带的。


    三岁后听得懂人话的祝穗礼去上早托班,不在班里的时间全由他安排。


    十多年的形影不离,祝穗礼算得上是在成长过程中,离他世界最近的人。


    后来想想,某些时候她也许触碰到了祝禾嘉裂开的伤口。


    但不聪明的小孩需要迟钝作为保护壳。


    她看到眼下发青、嘴唇发白的祝禾嘉,以为他没有睡好觉,会安慰他不要太累。


    她看见他电子表带下贴的创口贴,对于他口中劣质表带像鞋一样,会磨损皮肤的理由信以为真,会告诉他要买好一点表带。


    祝禾嘉搬到三楼后,他们的接触变少。


    祝穗礼偶尔上楼,在书房踩到一只昆虫的脚,看到墙角的蛛网时,会疑惑整洁爱干净的哥哥最近是不是忙到没时间打扫卫生。


    仅此而已。


    她的话语、她的行动仅此而已。


    梦境如米桶倾倒在地,碎成米粒的模样。


    “进去,快进去。”


    “不不不,不要进去,别进去。”


    高烧烧糊了祝穗礼的意志。


    梦里的她站到三楼祝禾嘉的房门前。


    她被分成了两份,一份日日夜夜煎熬于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的悔意中,另一份则沦陷在目睹当时场景的畏惧里。


    回过头看,她记不清为什么当时家中只有她一个人,记不清为什么会上三楼去找哥哥,记不清门的那边有什么……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她躺在医院,哥哥变成了一捧灰躺在地下。


    大人说她哥哥是烧炭自尽,她误入房间,一氧化碳中毒进医院了。


    没人说得清,烧炭不是煤气泄露,那么大一个炭盆放在中间,她一个误入的初中生,居然会吸一氧化碳吸到晕过去,手翻倒炭盆被烫伤都没醒来。


    她懵懵懂懂地跟随爸妈办理出院、转学,她和祝穰满转到鹰壹区上学,他们在鹰壹区住了六年,直到祝穰满在中心区成功买房安家。


    梦里


    她开门了。


    难闻的煤炭味迫不及待冲出来,扑了她满脸。


    祝禾嘉静静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不会再有温和的笑容。


    一时间,天旋地转。


    祝穗礼愚钝的脑子变成了腊肉,煤炭在底下幽幽地熏。


    她走到哥哥的床边,摸到的却是轻轻软软的丝绵。


    她摸到了被子芯吗?


    祝穗礼的近视变严重了,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眼前皆是一片白茫茫。


    “你的哥哥死了,你想要复活他吗?”眼睛看不见,钻进耳朵里的低语愈发明显。


    “你该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你有什么呢?”


    “青春。”


    “寿命。”


    “廉价的灵魂?”


    一句接一句的选项,催促人加快思考自身可供交易的对象。


    “青春,寿命。”祝穗礼一字一句地复述,“廉价的灵魂。”


    你想要的是这些东西吗?


    尘封的记忆和如今的梦境重合。


    祝穗礼缓缓攥紧试图钻进她眼睛耳朵里的蛛丝,“你是什么仙?笔仙?碟仙?”


    蛛丝可能带点麻醉的功能,钻进她眼睛里一点不疼。


    “什么?”伏在她耳畔的人往她耳朵里吹了好大一口气,“不要混淆两个世界的神怪,我可是至高无上的邪神!”


    邪神呐……


    她总算知道困扰她多年的怪东西是什么了,祝穗礼依记忆中的方向摸去,摸了个空。


    原来那里该放着一个炭盆。


    “啊,原来是尊贵的邪神大人。”她轻笑,攥在手心的蛛丝无端升起火焰:“你以为你能操控我的想法吗?”


    蛛丝烧断,落到地上变成灰烬。


    她的眼睛重见光明,“你想和我谈交易?”


    完全不同的异世界倒映在她眼里。


    她的眼睛受到受到异世界邪神能量污染,看到了许多不该她看到的东西。


    无数蛛网重叠编织而成的茧占据她哥哥原来躺着的位置。


    蛛网中心围住的是猎物,也是它们想要孵化的怪物。


    “你不想复活你的哥哥吗?”蛛网中心的怪物变成哥哥困在地狱的痛苦模样。


    “想啊。”祝穗礼的手捏住乱动的蛛丝,“可我不想拿我的青春、金钱、生命来换,我能做些什么呢?尊敬的邪神大人。”


    “贪婪的人类。”蛛丝看起来很激动,活动得越加频繁,“赞美我,找更多的人赞美我、信奉我、供养我,你带给我的信众越多,我实现你愿望的能量越大。”


    下家找下家,好耳熟的套路。


    传销?


    贪婪人类用烂了的招数。


    蛛丝组成的蛛网茧果然是没脑子的无机物。


    祝穗礼松开捏蛛丝的手,“邪神信徒?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


    “他好爱你们的。”蛛网茧分出一簇凑近她的耳边循循劝道。


    “他不止一次向我交换来完成你们的愿望。”


    “甚至他都要死了,最后还在喊你的名字。”


    “你真的要……放弃如此爱你的哥哥?”


    蛛丝附带的迷幻效果发挥,祝穗礼想起现实世界发生的真实情况。


    当初她闯进房间的那两分钟里,祝禾嘉是有气的。


    “果果。”她蹲下身子,倚靠在床边,听见他说:“走开。”


    走开。


    他在跟祝穗礼身后,鬼鬼祟祟的蛛丝说走开。


    他成为邪神信徒的时间太久,他的妹妹绝对不能受他连累。


    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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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开。


    他同样是在跟她说走开。


    卫生间水池边残留的血水,表带费力遮掩的伤痕,爸妈殷切希望目光中的难言,温和表象下的歇斯底里……


    祝禾嘉是一座熔浆在地底翻滚的睡眠火山,经过多年抗争,他最终选择向内喷发,自我了断。


    不是所谓邪神蛊惑他、欺骗他,是他困于亲情这张大网里无法逃脱,是他接受邪神信徒的身份作为他漫漫长夜的消遣。


    祝禾嘉没有跟它做过一次交易。


    长达十七年的寄生,它次次看着祝禾嘉写下充满负面情绪的日记,它次次做好与他交易的准备。


    他竟然没有一次开口要求交易。


    最后一次,祝禾嘉写下想用“结茧”的方式留下他们的爱。


    它满心欢喜地这个投资套牢十七年的信徒将会给它带来五个祭品。


    它会吸收掉他供奉的腕间血,用蛛丝困死整幢楼,他们一家人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等到12月21日,激动人心的那一天。


    他竟然选择了烧炭!


    煤炭仅需要一点火星,能烧掉它养出来的大半蛛丝。


    它不允许。


    它要寻找信徒,许多的信徒,用他们的贪婪滋养它,供奉它。


    它不仅只有蛊惑人类交换灵魂一条路。


    当初的祝禾嘉拉出进入祝穗礼眼睛,试图寄生寻找新信徒的蛛丝。


    她看清了异世界展露的一角。


    当时的祝穗礼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却很听话。


    她下意识后退,碰到地上的炭盆,干脆整个翻掉,烧毁大半拦路的蛛丝。


    没有新鲜信徒,将他们家作为新世界根据地的蛛丝没有让火烧起来,烧掉它十七年的努力。


    孱弱的“邪神”暂时因未燃的火苗而休眠,它陷入沉眠前不断在她耳畔呢喃。


    答应它,答应它。


    连她的心跳都在富有节奏地鼓动她。


    三千多个日夜后,重返故地、陷在梦境中的祝穗礼注视着尚未孵化的“邪神”。


    “噢。”她应道。


    蛛丝茧准备欣喜地吟唱契约。


    “那他死好了。”她说。


    还没发音的蛛丝茧愣住。


    如果死是祝禾嘉的选择,那么没有人可以打扰他安眠。


    火光四起,一瞬间炭盆里的火焰变得热烈,蛛丝变成最好的燃料,供其燃烧。


    三度失败的蛛网茧想要尖叫,梦境瞬间裂成无数碎片。


    它刺耳的尖叫声只能唱给自己听。


    .


    现实三楼地板破碎,失重来临时,白狐飞快扑到随燕归身下,给他充当缓冲垫,他在上面顺便给它抵挡掉下来书的攻击。


    书掉下来没砸到头,冬天衣服穿得多,他不怎么疼。


    他们掉到了祝穗礼在二楼住的房间。


    白狐没有停歇,在没脑子的生物反应过来前,向一楼飞跃而去。


    随燕归在它背上不敢拽它毛,两只小短手尽力伸直圈住它的脖子,紧绷着脚防止落到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勾住了点东西,有阻力在阻挠他们前进。


    白狐没回头,用尽蛮力向前冲,任由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身后滚落。


    它路过一楼楼梯,顺便解救了变成睁眼瞎、被蛛丝网住的富贵。


    “什么东西?我们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可怜的富贵看不见异世界的脏东西,没有目标着急的团团转。


    没搞明白状况的“哑巴”小孩和白狐狸,告诉不了它真相。


    “富……贵。”梦醒的祝穗礼闻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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