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看到祝福语了吗》
1. 辞职回乡
“我……好像生病了。”
最开始看见异常的时候,祝穗礼并没有觉得是世界在发癫。
早高峰的马路川流不息,车辆随着红绿灯的交替亮起有序在十字路口穿行,难得的没有堵车。
她的身后是租金不菲的汽车概念销售店。
[智能驾驶,带来出行最好选择]
映在电子屏上的广告语分出一点光照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脚下汇聚出一团阴影。
祝穗礼像往常一样等绿灯通行,人行道两端的红灯开始倒计时。
9、8、7、6……
“砰。”
她没能等到红灯归零的那一刻,一道流光自天际飞来,将红绿灯杆直直斩断,一同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刹那间黑云压境,她自己被埋进了浓密的乌云里,仅能看见路口的以及倒下的人行道红绿灯变身舞台灯光,红黄绿三种颜色在昏暗中折射出荒诞的颜色。
哗。
祝穗礼紧握咖啡塑料杯的手腕剧烈一抖,半杯咖啡无声泼洒在手上,深色的咖啡渍迅速侵占她的风衣袖口。
路上波及到的车辆失控朝她漂移而来,车头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快要撞上她,她透过疯狂摆动的雨刮器、在驾驶员的瞳孔里看到神情木讷的自己。
【嘀——】
空气中浮现出两个透明色的框。
【姓名:祝穗礼
【价值评定:C
【祝福语:凤凰蛋拍了拍你的草窝说:“挤一挤,一辈子。”】
【姓名:***
【价值评定:D
【祝福语:给你一个对工蚁的最好祝愿。】
两组类似介绍的东西从驾驶员和她的的头顶上冒出来,极速拉近,提前一步相撞同时消散在空气中。
陌生人加码的名字,没有礼貌的打分,和不知所云的祝福语,一切都很奇怪。
工蚁的最好祝愿?
没有思想的兢兢业业,一辈子劳碌到死?
那谁会想要这样的祝福?
疯狂地雨刮器下,方向盘带动驾驶员的手猛地向旁打去,车辆擦过祝穗礼的瞬间,她看见了后座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小孩子以及他旁边的介绍框。
【姓名:**
价值评定:C
祝福语:新生命,希望会有新希望。】
车辆直直冲进她身侧的电子屏,将整洁明亮的店面撞出一个大洞。
冲击波带动她的风衣猎猎作响,祝穗礼眨眼再眨眼。
天空恢复明亮,没有压境的乌云,没有异常的流光,没有莫名其妙的对话框,地上没有被砸出来大坑,红绿灯好好地呆在该在的杆子上,电子屏上的广告语依旧闪亮。
最好……选择吗?
脑子里刚才方向盘带动驾驶员齐齐转向的一幕不断闪烁。
如果只死一个驾驶员,从数量和评语上来说,确实没错。
秋风萧瑟吹动她的风衣。
一切都很正常。
包括她。
祝穗礼站在原地发了几秒呆,迈步将捏扁了的咖啡杯连同剩余的半杯咖啡扔进垃圾桶。
幸好没有尖叫出声。
没变成真疯子的祝穗礼抽出纸巾擦手,赶去上班。
“再上班,除非明天是世界末日,不然就进精神病院去找我吧。”
刚到单位的同事戳开豆浆恨恨说道。
连续三周的双休泡汤,她们快连续上满一个月的班了。
身边有人接了些什么话,祝穗礼没有听清,因为她的世界里桌面在剧烈晃动,同事的豆浆洒了一地。
白色的水痕蔓延开来,像一把烫红的刀切在冷冰冰的建筑物上,将其切得四分五裂,冒出白色的水蒸汽。
地……
地震?
【嘀——】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数个对话框从周围同事的头顶上凭空出现。
这次的对话框姓名那栏没有打码,全是她熟悉的名字。
然后,掉下来的天花板砸中一片评级为D的人,黑暗淹没了她的视野。
两秒后,时间倒转,她的世界重回光明,同事的豆浆乖乖呆在该在的杯子里。
“确实,加班加得幻觉都出来了。”祝穗礼看着在开机的电脑附和道。
她第一次出现幻觉大概是在半年前,按照平均数计算,她出现幻觉的频率不算频繁,像今天一连出现两次幻觉,在人的头顶上冒出对话框是她第一次碰到。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奇奇怪怪的错觉足够让她从最开始的尖叫出声,到现在的不在状态。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礁石的边沿行走,分不清大海与蓝天的界限。
祝穗礼毫不怀疑,“脱敏训练”再多来几次,假若有一天她在现实生活中遇到意外,她根本不会去躲。
“你昨天去医院检查怎么样?”现实生活中的同事灌下一口豆浆,“我要不也请两天假吧,加班加得牙疼,我想去看牙。”
祝穗礼没回答,她点开手机,页面停留在一条要求加好友,询问业务问题的消息上。
消息时间显示为昨天,昨天她请假不在公司。
在收到这条消息之前,她人在医院接到电话,说是她领导给的电话,继她解答完业务问题之后,对方说要加一下好友。
“有什么不懂的,我再问你……”对面说道。
当时祝穗礼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她们部门有工作机,有办公电话,偏偏在请假日打她的私人电话。
接完电话,她沉默地坐在七院的叫号屏前,看着她的号过去,然后起身,扔掉手里的挂号单回家。
七院是中心市有名的精神病院。
今天的她与每天的她没什么不同。
祝穗礼盯着电脑旁的盆栽,发黄的枝条上长出新生的嫩芽翠绿翠绿的。
和她一样,半死不活的。
同事的抱怨变成起伏的音频,在她耳边拉出折现的形状。
真实的世界不爆炸,她的世界迟早会爆炸。
祝穗礼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站起来。
*
“穗穗,你提离职了??”摸鱼回来的同事听完八卦,惊奇地跑来问道。
择二其一的选择题里,祝穗礼选了第三条路——离职。
“对,到这个月二十号。”
她控制不了什么时候加班,加什么班,但她能确保这个月是她今年最后一个加班月。
翻到11月的日历被打包塞进鼓鼓囊囊的帆布袋里。
离真正走人还有两周,她要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每天蚂蚁搬家搬一点回去。
同事:“你找到新工作了?”
“没有。”
“你爸妈同意你离职了?”
“他们不知道。”
“啧,先斩后奏啊。”同事清楚祝穗礼一直没离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母,“那你后面打算去干嘛?”
“不知道。”祝穗礼勒好帆布袋,“马上快过年了,先过年。”
或许过完年世界末日来了,她就不需要找工作了。
【嘀——】
熟悉的声音自同事那儿传来,祝穗礼循声望去。
【距离过年还有77天】
检测到关键字,同事新换的电子手环自动在空中投屏出一行字。
“人工智障发癫了。”同事嘀咕,低头研究手环新功能。
声音自动播放功能关掉。
自动投屏功能关掉。
关掉关掉,统统关掉。
上班时间,这些功能统统没用。
新上市的电子手环打着踏入全息世界的噱头,宣传能够如科幻小说写的“光脑”一样全息投屏……
功能够不够科幻,祝穗礼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个手环的价格异常科幻。
官方标价: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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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刷到标价时,她个十百千万数了好几遍。
谁会上着没有休假的班,然后买一个十万块的人工智障呢?
祝穗礼的视线停留在同事身上。
不过十万都花了……
“你为什么不花六十六,开启隐私模式?”祝穗礼问道。
她没钱买,但不妨碍她知道这人工智障最具争议的一点,就是如刚才一般,在主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提取对话当中的关键词,触发语音命令,突然投屏,在公共场合毫无隐私可言,于是
——月费66币,即开启隐私模式。
据说充钱之后,这款人工智障的智商会提高不少,哪怕是跟现在一样突然性的投屏,也只有本人能看见。
“每个月要花六十六呢,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家里人送的手环,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每个月花六十六,那可是实打实自己花的钱。
祝穗礼沉默两秒:“你不怕开会的时候,你的手环突然冒出来点什么东西吗?”
“……”同事想了想,“有道理,那我下班带!”
“我下个月是彻底下班了。”祝穗礼灵魂拷问:“你下班是什么时候?”
咻。
一支无形的箭扎中了同事的心脏。
同事用带着手环的那只手捂住心口,“你用得着这么扎心吗?”
“用不着。”祝穗礼讲了个冷笑话,“我又不是丘比特。”
“知道知道。”同事附和:“社畜没有爱情,心扎成筛子也没爱情。”
同事低下头,摆弄她的手环去了。
祝穗礼猜她在扔掉和花钱之间,选择了后者。
十万都扔进水里了,只要再花六十六就能搭成一座水上桥,谁能不心动呢?
就像她的生活一样。
熬一熬加班就停了,再熬一熬,只要没被辞退,总能熬出头。
时间和金钱能抹平一切,没有金钱,靠时间也可以,无非是耗时更长一些。
现在离职了,她总要找新的工作,而根据她的经验来看,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新工作。
不同的工作烂得各有千秋,烂工作堆砌起来的人生也一样。
烂人生有烂人生的活法,起码她活着。
祝穗礼转乘飞机、大巴、出租车,从中心市到松雀乡,历时五天,站在她高中以前一直住的房子旁,心中依然这么想。
她家在松雀乡的房子是快三十年前造的、一幢带院子的三层小楼,时隔九年再回到这里,祝穗礼没有一点近乡情怯的惆怅感。
她只是感慨这里的人和中心区相比真少,一路上过来她没见着几个活人。
等车花了她不少时间。
地越大的地方人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往中心区挤,哪怕是人与人叠着垒起来,也要挤进去。
祝穗礼推开摇摇欲坠的栅栏,站到门前,多年未用的智能门锁重新启动,扫过她的指纹,啪哒一声,门带着多年沉积的尘灰洒落下来。
她站在门口,阳光照过来,在屋内投下一片阴影。
手机震动,她接起电话。
“喂,您好,我是渡鸟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您从中心区打包的包裹已到,您原先预定了今天下午13:30-15:00的搬家清扫、原样复原以及水电日常维护服务,请问需要更改预定吗?”
“不需要。”
“好的,您的预订将在四十五分钟以后执行,请您敬请等待。”
挂掉电话,祝穗礼从轻飘飘的的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椅,在院子中间坐下。
说来神奇,自她提离职开始,她再没出现过幻觉。
最后一天出现幻觉中的介绍框祝福语像根永不会熄灭的烟花仙女棒不断在她的脑子里闪烁,闪闪发光,不容忽视。
祝穗礼点开备注名为“凤凰蛋”的对话框发了个消息过去。
[我辞职回乡种田了,回家别找我]
2. 小鸡富贵
“根据您的要求,电闸、水阀、燃气等已经开启,检查都能够照常使用,可能需要更换的管道已经记录,照片随后会发给您。一楼以及二楼靠东的房间打扫完毕,搬来的东西按照片尽量给您复原了,请您验收。”
“嗯。”祝穗礼检查完二楼走下来,“好的。”
“验收没问题的话,请您扫这个码付款。”
美妙的到账声响起,服务公司工作人员的笑容愈发灿烂,“竭诚为您服务,下次有需要更换管道的话,也可以找渡鸟服务公司哦。”
工作人员游鱼般依序而出,地面残留的水迹代替了厚厚的尘埃。
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祝穗礼坐回她来带来的折叠凳上,准备回她弟弟祝穰满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凤凰蛋:你回鹰壹区了?]
[发财果:没有,回的松雀乡]
对面似乎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祝穗礼刚发出去,下一句问题秒跟过来。
[凤凰蛋:没跟爸妈说你离职了吧]
[发财果:我又不傻]
[凤凰蛋:那不用说了,他们今年过年不回去]
没人回去,也就没人发现她意图回乡种田。
运气好,加上她的存款一直没见底的话,或许明年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换了个地方。
[凤凰蛋:地址发我,我给你寄点东西]
[发财果:好嘞!]
[发财果:你等我找一下地址]
她家的凤凰蛋弟弟可真上道!
说起她家的凤凰蛋,算真的是从祝家这个草窝里孵出来的凤凰。
祝穗礼和她弟弟祝穰满差五岁半,她上小学的年纪,她弟一岁半,咿咿呀呀地两个字两字往外蹦,当时的祝穗礼很忧愁地看着她弟,想这个只会吃饭吃得圆滚滚的小傻子小矮子,该怎样长大?
转眼到了祝穗礼上初中,二年级的祝穰满闲着没事看完她的课程,她做不出来的附加题,第二天上学她弟已经帮她写完了。
到她们全家搬迁至鹰壹区,祝穗礼要上高中,祝穰满决定跳级和他姐上一个学校。
他去初中部,祝穗礼去高中部。
三年后祝穗礼上大学,四年兜里永远就只有爸妈给的生活费,祝穰满高中则靠竞赛奖金,不仅塞满了自己的小金库,没事还能接济下他姐。
不用和祝穗礼一起上下学,祝穰满高中读了两年便参加高考,毫不意外地考取中心市A大。
四年后的现在,在A大开启研究生生活的祝穰满依然比工作两年的祝穗礼有钱得多。
凤凰蛋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发财果:飞禽市燕叁区金腰街道松雀乡104号]
祝穗礼找到地址,麻利地粘贴把地址发过去。
·
嗡。
[今天您有三个包裹正在准备投放过程中。]
嗡嗡嗡。
[您的包裹将在一分钟后投放在飞禽市燕叁区金腰街道松雀乡104号,请注意查收。]
连发三遍的消息带动手机不停震动,祝穗礼梦到她变成缩在蛋壳里的蛋黄,连续震动快将她这颗蛋黄晃散了。
她悠悠转醒,打着哈欠套上珊瑚绒的睡袍坐起来。
窗外鸟雀模样的飞行器在她家荒芜的院子上空停留,三个包裹依次自飞行器的尾部出来出来,匀速下降,平稳地放置于地面,然后飞行器的尾部关上,像只真正的鸟雀一样嗖地飞走了。
大门打开,初见冬天凛冽的风嗖嗖地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飞禽市在中心市的南边,照理冬天来得要晚一点。
中心市12月有这么冷吗?
祝穗礼小跑出去把包裹拖进来,最大的包裹有她腿一样高,倒是不重,她不费劲地推包裹进屋,关门隔掉冷风。
她先把最小的拆了。
纸箱里的东西由塑料包装层层叠叠地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塑料刀不太好划,卡在胶带里不上不小。
祝穗礼一个没拿稳,一声闷响,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朝她滚过来,撞上她的拖鞋。
“咔嚓。”
圆润纯白的外壁裂开,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一颗蛋?
这算什么?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
她弟从一颗凤凰蛋变成下蛋的凤凰了?
“编号1001120104保育型机器人已开启。”
机械音从蛋壳里面传出来,两根细长的黑色棍子伸长,推开上面的蛋壳,祝穗礼正好奇想伸长脖子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整颗蛋猛地一翻滚,原先在上面的蛋壳被踩在了下面。
一只毛绒绒的淡黄色生物,在用它的豆豆眼盯着她。
“正在进行虹膜验证,请勿移动。”
“验证通过。”
冰冷的机械音和它毛绒绒的外表十分不相符,在一句接一句机械音的密集攻势下,祝穗礼怀疑久违的幻觉又挤占了她的脑子。
“检测到出厂预设程序,正在按照预设程序进行重置。”
她看着只有眼睛的毛绒生物由内向外伸出一张金属质地的小鸡嘴,两根棍子腿跨出蛋壳,在底端分叉成三根小鸡爪,再伸出两只翅膀,就彻底变成一只乍看跟真的一样灵动的小鸡崽。
“外貌已重置。”
声音变成清脆的童音。
“声音已重置。”
“性格设定,快乐小鸡!”
“亲爱的发财。”小鸡崽的豆豆眼骤然发亮,“你最最喜爱的我富贵来啦!”
小鸡崽扑扇着翅膀,愣愣地飞上来,啪唧撞在祝穗礼的喉管上,然后掉下来,晕晕乎乎地卡在她锁骨的位置。
“咳咳咳咳。”撞得她直咳嗽。
确定了,不是幻觉。
每一次的幻觉她都是坐在座位上观看3D大片的观众,特效再逼真,仿佛近在咫尺,也只是与她擦身而过。
何况……
冷冰冰的小鸡机械爪扒在她的衣领上,如同斥巨资的大片特效,离近仔细看,才能看到关节处和真正的小鸡爪不一样的肤色铁片。
“什么东西?祝穰满搞什么鬼?”祝穗礼一手掏出鸡崽,一手去口袋里掏手机想找她弟问个清楚。
“我是最新研发的保育型机器人实验版。”手心的鸡崽暖呼呼的,叽叽喳喳地推销自己,“能够独立托管人类幼崽八小时,精通打扫、料理、水电维修等各项家务,还能够二十四小时连通家庭安保系统,做到安全警示,是未来居家必备的全能型机器人哦。”
祝穗礼随手把鸡崽放在小腿高的快递箱上,捉住几个关键字回答道:“我这里没有人类幼崽,也没有安保系统,要你清扫房间?我怕你被堆积了十年的灰尘淹没。”
手机摄像头对准鸡崽一晃而过,祝穗礼专注地盯着屏幕,等对面的消息。
[发财果:图片jpg.]
[发财果:你孵出来的蛋寄给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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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里小鸡的豆豆眼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图外的小鸡仍在坚持不懈地推销自己,“不哦,我的辅助主体在这个没拆的的箱子里,我可是实验室里干活干得最好的小机器人,我还能够种花养菜,外面那么大一片院子,可以养好多好多花,种好多好多菜,我出厂附带了好多好多的种子。
“留下我吧,留下我吧,留下我吧………”
清脆的童声呈立体环绕,仿佛百丈高的浪潮打过来,灌入祝穗礼的耳朵。
“安静!”她捏住小鸡嘴,“我没想把你寄回去。”
寄回去多麻烦,松雀乡冷清,人烟稀少,小鸡崽吵归吵,当个会说话的吉祥物也好。
太吵了就把它的嘴给绑起来。
对话框那边没动静,祝穗礼不想等祝穰满慢慢回她了,她电话打过去,等了十几秒,电话接通。
“喂,包裹收到了吗?”祝穰满接起电话先问道。
“照片拍你了,你送我一只刚破壳的鸡崽干嘛?”祝穗礼收回手,对小鸡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隔壁实验室最新研发的机器人,能帮你做饭洗衣修家电,松雀乡那么荒,回头水管爆了,你找得到去哪条河流挑水用吗?”
上个月生日那天她沉浸在即将离职的倒计时里,以前她也不怎么过生日,今年家里干脆没人她也不是很伤心。
祝穰满似乎处在一个很安静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异常清晰:“还有几个包裹在路上,有些零食什么的,记得收。”
“祝圆圆。”她突兀地喊道,“你是不是在包裹里给我塞了什么整蛊玩具,突然这么孝顺,姐姐不喊,东西买这么多。”
“你工作两年能存几分钱?”祝穰满冷笑,“怪物马上要入侵人类世界,给你囤点物资,困在家里的时候别饿死。”
“饿不死,饿不死,富贵会好好种田的。”小鸡崽富贵见缝插针道。
电话那头的祝穰满听到声,冲它喊:“富贵,扫描房屋安保装置,进行房屋安保系统规划。”
小鸡崽富贵动动它看不见的电子耳,“收到,发财弟弟。”
富贵举起它看起来毛绒绒的鸡翅根,用羽毛尖划开脚下的包裹,将自己缩成一颗圆润的蛋黄,塞进刚拆开来的、足有八十多厘米的圆柱形的身体里。
它圆柱形的身体两侧伸出两只精密的机械爪,捡起掉在地上的蛋壳,启动地盘的滑行装置,滑向房屋深处去执行命令。
祝穗礼目睹它离去,思绪没接上,一时没想起来她原来想说的话,耳边是她弟像在读稿子似的叮嘱:“你要做什么,直接下指令给富贵,松雀乡的房子年久失修,你的存款经不起几次叫人上门维修。
“你分一部分的网络权限分给富贵,它会帮你收包裹,我未来一段时间有事,你大概率联系不上我……”
祝穰满有说不完的注意事项。
“祝圆圆,你有点点啰嗦。”
过多的关心会让祝穗礼觉得她不该回来的。
她离开什么都不方便的松雀乡近十年,等她住习惯,她的存款十成十已经见底。
“呵。”祝穰满在电话那头用笑嘲讽她,“祝果果,你不止一点点不靠谱,谁叫你命好呢,能碰我这样的弟弟。”
祝穗礼轻轻笑起来。
离职和回乡是冲动,从二十楼一跃而下也是冲动,莫名其妙出现的幻觉在影响她的工作生活,她在哪不是活?
“那确实,多亏了你,我啰嗦的倒霉弟弟。”
4. 小孩
刷。
在祝穗礼和白色动物僵持之际,一楼的供电恢复正常,她刚才开过的灯悉数亮起。
不像萨摩耶。
她推翻了刚刚的猜测。
尖尖的嘴,蓬松的白尾巴。
“白狐狸?”
在灯光的加持下,祝穗礼看见它的后腿微微下弯,在找寻逃跑的机会。
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会让它就此跑掉,像她以前放飞一头扎进房间出不去的胖鸽子、赶走在天花板中央织网的蜘蛛一样。
她也有点怕它。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小鸡形态的富贵焦急地跑过来,急得它尽说点小鸡语,看见祝穗礼迷茫的神态,它切换回人类语言:“有东西进家里来了?发财发财发财快来看……你这里怎么也有个活的?”
眼神交错间,祝穗礼当机立断,“把它们全给我捆起来!”
“啾!”富贵得令。
藏在楼梯扶手、天花板、墙壁、桌面等地方的铁丝如同受到吸铁石吸引,转瞬搭成一个大铁栅栏,将小小的狐狸困在中间。
她家怎么变成高科技样板房了?
祝穗礼突然体会到以前领导一个命令,底下人卷生卷死交出完美答卷的舒爽感。
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没想着真把小白狐狸抓到手。
“miao……”小狐狸瞧着能塞下几百只它的铁栅栏,露出人性化的迷惑,它刚想叫出声,却想起被认成萨摩耶的狐狸不该学猫叫。
“啾啾啾啾啾。”富贵没管狐狸,它焦急地拉住祝穗礼的裤脚,想带她往屋外院子东侧走。
见富贵不肯说人话,祝穗礼对她家另一边进的活物有了些许猜测。
大门一开,吹得发丝混杂着雪点往她眼睛里跑,外面隐隐有了白色荒野的模样。
记忆随着行动复苏,她记起来原先院子侧边搭过简易棚,专门用来堆些没什么用但不舍得扔的东西,如今简易棚经过十年风霜,加上今天的狂风一吹已经塌了一半,另一边勉强靠墙边堆积的杂物支撑。
简易棚没什么大门可言,早上五点星光寥落,挂在入口处的破灯泡勉强提供照明的光线,托她5.2视力的福,祝穗礼一眼就看到在杂物堆和杂物堆之间的缝隙中,一个小孩双手抱膝,蜷缩在其中。
……
谁家弄丢了这么好看的小孩?
昏暗的光线下,小孩的嘴唇冷得发红,乌黑到肩的头发映得皮肤更加白,听到动静,黑葡萄一样眼睛望过来……
祝穗礼感觉她看到了白雪公主小时候。
如果是这样的小孩哭着想要588一个的玩具,也不是不能给。
“啾啾。”揣回口袋的富贵在里面戳戳她。
祝穗礼回神,她没上前,掏出手机按下报警电话,打了很多个都是忙音占线,打到手在寒风中发红,好不容易打通:“你好,我这里是松雀乡,我发现有个小孩子……”
“您好,欢迎致电鹤贰区救灾电话,受到强降雪影响,各乡受灾严重,我们正在展开紧急救援,人手不足,请您尽量不要外出,保存热量,我们会及时展开救援,感谢您的理解。填写救援信息表请按1,听取雪灾自救知识请按2,有其他意见或建议请按3,继续等待人工客服请按4,再听一遍请按0。”
燕叁区松雀乡的定位变成了鹤贰区,报警电话变成了救灾电话,看来其他地方大雪来得速度要更快一点。
祝穗礼打电话的功夫,小孩站起来,身前背着一个瘪瘪的包,她用那双黑葡萄的眼睛看着祝穗礼。
“小朋友,你的家长呢?”
小孩头顶到她胯骨的位置,年纪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单薄,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白短袖,气温再怎么不正常,一周前也入冬了,哪个家长会给上不了幼儿园的小孩子穿这么少?
小孩摇摇头,没说话。
祝穗礼眉头紧皱:“会说话吗?家长电话号码能报的出来吗?”
小孩仍是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哪个问题。
环境一下子变得沉寂。
祝穗礼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陌生人呆在她家,不喜欢钻过犄角旮旯的宠物在她家的地板上打滚,她看到回答,沉思一会儿,转身利落地走了。
小孩不哭不闹,脸蛋红通通的,黑沉沉的眼睛里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她保持站着的动作大概有五分钟,正想蹲下取暖,找别的方法进去时,房屋主人耳朵上多别了一只耳机,迎着满头风雪回来了。
祝穗礼抖开毯子裹住她问道:“里面那只小白狐狸是和你一起的吗,是的话点点头。”
她听话地点点头。
“你能抱住它不让它乱跑吗?”
继续点点头。
“行,跟上我,我给你找个房间等雪停。”
据祝穗礼有限的经验判断,三四岁年纪的小孩应该听得懂她说的话,只是不知道肯不肯全部照她说的话做。
见小女孩乖乖地像条尾巴一样跟她进门,无师自通地蹲在铁笼子前,等待她开笼抱狐狸。
祝穗礼莫名感到欣慰。
“发财你让开点,我要收笼子了。”她新戴上的蓝牙耳机里出现富贵的声音。
学猫叫的狐狸,穿春秋装、行为举止与身高年纪不符的哑巴女孩,将房子困成孤岛的雪灾,这些要素加起来,到处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祝穗礼知道很不对劲,但没有人会把一个小女孩扔在冰天雪地里不管不顾,她刚刚折回身短暂地和富贵交流了一下,让富贵这几天回归本职工作,在一楼带几天小孩,小鸡形态暂时不要出现,她俩人前交流先靠蓝牙和手机,等外界电话能接通,立马把小孩送走。
富贵相对其他机器人不一般的高智商、好性格,不适合过多地暴露在人前。
祝穗礼走到女孩的身侧,迟疑地拉起她的手,把她拉远,等铁丝回收。
小孩子的手肉乎乎、冷冰冰的。
白狐没有受惊乱跑,它乖顺地等女孩过来,窝进她的怀里,满满当当地占据她整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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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显得不正常,但确实省心。
祝穗礼带她们进一楼以前的玩具房,圆柱形态的富贵早早站在门口,“你雪停前先住在这里,其他地方没有取暖器。”
说起来取暖器还是新买的,刚到不足二十四小时。
取暖器不同品牌的她买了三四个,富贵买了三四个,就到了两个,另一个她打算放到二楼自己房间。
“看见头顶上的监控了吗?有什么需要朝它打手势。”一大一小沉默地对视两秒,祝穗礼败下阵来,“你听得懂吗,会自己上厕所吃饭吗?”
要是小孩和她的宠物狐大小便都无法自理,祝穗礼怕是会发疯。
女孩看出了她的担心,用力点点头。
赶羊般把两位不速之客赶进了儿童房,祝穗礼为她们播放富贵下载的动画片,“砰”地关上了门。
她搭在门把手上,呼出一口气,“儿童房里的监控你确定是能用的吧?”
“放心哦,小孩子在我这里是优先级,我会看着他们的,在杂物棚发现小孩的第一时间,我便尝试向外联络,网络救灾留言、手绘板上手机号的短信都显示已发送成功。”
富贵平稳的音调在抚平祝穗礼焦躁的心情,“发财,不要着急,我是最好的保育型机器人,我会把每一个孩子都养得很好。”
没有变声的童音配上充满母性的话语有点违和,不过祝穗礼的注意力只关注她在意的东西,“好的,富贵最好了,她们如果吃喝拉撒不能自理,要全靠你了。”
*
距离发现到安顿好小孩,时间仅过去两个小时,窗户被堆积在框上的积雪照得格外亮。
早起偶尔会跳成两格的信号,彻底变成一格了,几十个包裹即将到来的消息将她的手机屏幕挤得满满当当。
今天飞来的鸟雀飞行器忽高忽低,路过她家时不像上次一样按序平稳地将包裹放下,这次停也不停,直接呼啦啦投下一堆包裹,裹挟着雪花,在院子里垒成一座规模可观的包裹山。
祝穗礼听到巨响朝外看时,正好看到摇摇晃晃飞走的鸟屁股。
富贵说:“下雪的速度比我计算的快很多,我们买的物资刚刚没到,在雪停之前不会到了。”
“我看出来了。”翻手机的祝穗礼叹口气:“我没发货的眼影盘、金镯子给我直接退单了。”
她家的财运看起来都在祝穰满那里,给她一个亿的财产权限,她连个零头都没花上。
“发财,我们不想让大雪堵门、想第一时间让救援队进来的话,你需要拆掉整理安装好到了的快递,在太阳早早落山前,铲掉白天堆积的积雪。”
富贵听不到她的心里活动,给她的手机发送了一份暴雪天应急预案,“家里最重要的供电、供水设施我连夜修检过,扛得住急冻、持续暴雪的天气,但无法保障附近电站、水站的正常运营,我们的物资储备不考虑再生循环,正常使用无法超过两周,特别是今天多了两个活物。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5. 金乌西坠
随燕归第一次失踪是在两年前,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掉进了一个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缝隙里,两边是百丈高的陡峭岩壁,将天空劈成细细长长的窄条。往前走,往后退,全是看不到尽头的崎岖石子路。
当时他从学校里出来,走在回家路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只钱包,里面装了两千块现金和各种银行卡。
他变成了想跳也跳不出去的崖底蛙。
来时的路途很简单,回去的路也简单,没等随燕归产生多少绝望的念头,他向侧边走过去,手搭在石壁上,转瞬之间,便回到了家。
他举起脏兮兮的手,放开紧攥的手心,里面是一块烧焦的石头。
后来他查了沿途的监控,没有监控拍到他消失的瞬间,小区电梯的监控拍到了他出去,没拍到他回来。
他凭空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二十分钟,无人察觉。
随燕归生来是别人家的孩子,拥有别人家的父母和家境,在外人眼里,他的父母年少相识,结婚是强强联姻,婚后多年感情甚笃,他是唯一的独生子。
而他本人继承了父母各自的优点,从小长得好、学习好、独立早,在按部就班的成长生活中,父母早早放手随他生长,他没有让任何人操过心。
这消失的二十分钟也不例外,随燕归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一年前,他三伯家年少风流的二儿子进精神病院治疗,听说是感情债欠得太多,天天梦到鬼魂索命,精神崩溃了。
随锦语女士找到机会,关心她没什么养孩子成就感的儿子,“我不想陪我的儿子一块去住精神病院。”
事实上,她换个孩子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成就感。
随燕归冷淡地看她一眼,“噢。”
他把洗干净的焦石,压在一堆试卷上面,窗户口吹进来的风把试卷吹得猎猎作响。
第二次失踪是在四个月前,他高考结束的暑假,在家吹空调准备午睡、躲避炎炎夏日的他,生生被热醒,睁开眼时,偌大的现代化别墅消失,他穿着纯棉睡衣躺在半山腰的山洞里。
山洞干燥,日照渐盛,仅仅是临近阳光,就有刺痛的灼烧感传来。
眯眼朝外一看,入眼处有两个太阳高高挂起,清脆的鸣叫自天边传来,天地间的亮度下调一档,其中一个太阳缓缓落入山间,跟在后面的云彩似是长而轻盈的尾羽,随燕归想到了金乌鸟的传说。
只挂着一个太阳的天空依然炎热,一群不知道品种的走兽连成乌压压的一片,疯狂朝远方迁徙。
有些动物另辟蹊径,脱离兽潮,打算翻山越岭走直线跑路,随燕归站在山洞口就这样和一只半人高,有三条细长尾巴的掉毛畜生打了个照面。
热风一吹,纷纷扬扬的绒毛朝他飞来。
“狐狸?”随燕归用手挥开飘来的绒毛。
掉毛畜生整个向他扑来,没等随燕归尝试躲开,他的眼前一黑,他连人带陌生生物一起回了空调房。
空调房气温骤降,三尾的杂毛畜生转眼变成一尾,白毛疯长,变成了一只胖乎乎、会掉毛、不会狐狸叫的傻狐狸。
随燕归原先想尝试和这只自来熟在他家赖着不走的狐狸沟通,多次交谈无果,倒是傻狐狸听见隔壁养的猫在用夹子音叫,它可能以为自己也是只猫,大部分时间不发出声音,出声就是“喵呜”。
第三次失踪是此刻,他刷新在一幢房子的院子里,周围环境是暴风雪前夕,身体和衣服尺寸变回了三四岁时的模样,声音没变,仍是成年人的声音,身上背着的是他过年准备送给亲戚小孩的小书包。
几日不见的傻狐狸从窗檐处跳下来,他能感受到体温在迅速流失,他一把抱住拥有厚重皮毛的狐狸,躲进杂物棚里。
鹅毛大的雪花飘进杂物棚里,很快在边沿处堆起薄薄一层。
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随燕归的心头,他第三次失踪的时间大概比前两次要长很多。
他用手作梳,一根根梳顺傻狐狸的白毛,他想起半年前三伯母找来大师,给疯掉的堂哥在疗养院里做法。
那天是他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好奇去围观了一下。
走进病房,坐北朝南的房间湿度格外高,阴测测的,像提前进入梅雨季,地面能刮下一层水来。
随燕归退出去,站到人群外,大师做法的几个瞬间,他仿佛看见有个穿白戴红的身影围绕在堂哥身侧,伏在他耳边喁喁私语。
人间和地府的屏障与界限,似乎在这间病房里消失了。
大师是不是有真本事他不清楚,他堂哥今生大概是会与他的风流命债长厢厮守,永不分离。
在疗养院里跳大神是件荒唐事,哪怕疗养院是自家产业。
回到家,随燕归听到前来做客的小姨随锦意说的半段话:“能去阴曹地府一日游的又不是独他一个,怎么就他被认识的孤魂野鬼缠上了?别人能从连接的异世界里偷点技术出来,轮到他,偷出来的全是孽债,呵,都是报应。”
傻狐狸似是让随燕归摸冷摸烦了,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跳进深重的夜色里,拉回他的思绪。
雪越来越大,他当务之急是进房子躲避风雪,眼下是深夜,屋里面就算有人,灯也都关着……
他没瞧见一个黄澄澄的身影在棚口闪现了两秒。
“嘎吱嘎吱嘎吱。”有人踩过薄雪结冰的地面向他走来。
风雪先进,然后是一张陷在羽绒毛领里的脸,唇珠饱满的嘴唇微微下撇,脸上的皮肤剔透,雪花落在上面,如同放在雪夜里的白瓷,熠熠生辉。
她进棚站直身体,身量高挑,年纪看脸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见他时眉头紧皱,仿佛接到了一个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烫手山芋。
随燕归听屋主拨完错位的报警电话,很明显,她一点不想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但为了防止他冻成脆脆冰,她还是收留了他。
想起她离开时微皱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对小孩的嫌弃,坐在儿童房里看动画片的随燕归轻轻笑起来。
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动画片花花绿绿的影像完全吸引了傻狐狸的注意,任凭随燕归抱着它随意揉搓。
小姨的话、堂哥的病都说明莫名其妙掉进去异世界的人不止他一个,前两次他带回了焦石和傻狐狸,这一次是想他拿走什么东西呢?
动画片放着放着变成了摇篮曲,取暖器产生的热气熏得他昏昏欲睡。
儿童房十年前垫的海绵垫让祝穗礼回来的第一天就扔了,角落里装好的玩具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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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新放的折叠床前一天刚被富贵洗过。
随燕归对于睡意没有过多抵抗,他脱下外套叠好,抱着傻狐狸爬上折叠床,寻找好一个舒服的睡姿后闭上了眼睛,牙酸的铁架摩擦声随动作停下。
先睡觉,睡醒没回去再说。
祝穗礼推开房门进来,问:“是睡着了吧?”
她用手指轻轻撩开被子,看见小孩长长的睫毛抵在白狐的皮毛上,她将被子往下拉,掖在小孩的下巴边。
随燕归的眼皮微微一动,彻底失去了意识。
富贵答道:“是的没错,刚刚他已进入深度睡眠,正是我们干活的好时候。”
*
“嗬,我感觉,呼,我就是个怨种牛马命。”祝穗礼站在顶楼平台上,用铲子推掉上面松散的积雪,然后敲散露出来的硬冰层,一块与旁边的雪层推下去。
“凭什么外来的小孩睡觉,我要在这里铲雪?”
顶楼的平台平坦开阔,上空没有电线,她们小时候每到春秋天风大的时候就喜欢站到上面放风筝。
圆柱形富贵在楼下铲走她推下去的雪花冰碴,不忘在耳机里安慰她:“想开点,你没辞职在中心区的话,这个时候说不定依然要去上班。”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祝穗礼铲完最后一个角落的雪,“有一年下大雨,城区内涝,公共交通停了半天,我是靠走路和借来的自行车到公司的。”
她愤愤地砸了下铁锹,“那天居然还算我迟到,扣了我一百的工资,早知道请假不给请,直接旷工算了。”
拎着铁锹往下走时,祝穗礼吐槽不停:“我一个月工资三千三,迟到居然扣我一百块,还是因为天气原因迟到。”
铁锹在阶梯上被拖着走,发出富有节奏的咣当声。
忽然间,噪声戛然而止。
一楼儿童房门开出一个小小的缝隙,视线下移,小孩脸睡得红扑扑的,黑眼睛盯着她瞧。
挺聪明的,知道外面冷,只站在里面看她。
祝穗礼被富贵同化的念头刚起,就听见富贵在耳朵里大呼小叫:“哎呀,信号不好,屋里的小白狐在睡觉,扫雪扫得太认真,我没注意到他醒了。”
不靠谱的人工智障挺会找理由……
说好了小孩子是最高的优先级呢?
祝穗礼清清嗓,抬步想问问漂亮小孩饿不饿时,她眼里的世界异变陡生。
屋外雪花停歇,结成的冰棱开始滴水,口袋里的手机信号骤然满格。
这些祝穗礼全看不见,飞得歪七扭八的鸟雀飞行器破门而入,占满了她整个视线。
她下意识看向小孩站的位置,久违的对话框顶在小孩脑袋上。
介绍框一闪一闪,姓名那栏先是加密的“***”三个点,多次变换后稳定下来:
【姓名:随燕归
【价值评定:A
【祝福语: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好命的人怎么说都行。
但愿你永远那么幸运。】
鸟雀飞行器掠过小孩,朝着祝穗礼飞过来。
撞过来的瞬间,幻觉消散。
祝穗礼停步,她见过这个名字。
她弟的研究生导师姓随,导师有个孙子,叫随燕归。
6. unbelievable
听过、看过随燕归的人,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
首先他姓随,哪怕小说里,姓隋的主角配角都没有几个,除了地域特色有整个村都同姓的情况外,他的姓在日常生活实在少见。
其次他长得是真好。
祝穰满本科和研究生是一个学校,作为天才少年的姐姐,祝穰满的同学、好友总有几个社交恐怖分子和祝穗礼加上了好友。
随燕归和祝穰满是一个学校,开学的时候,她的朋友圈直接被祝穰满的同学们刷屏,发的全是随燕归。
前三天发的是他的各种照片,后三天他的家世就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今年开学不久,祝穗礼去学校找过她弟,接祝穰满去考科目四。
她带着口罩蹲在花坛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玩消消乐。
祝穰满和他的导师一块出来,短暂交流后在教学楼门口分道扬镳,祝穰满朝她走来,她加快消消乐的速度。
随燕归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中间走过,伴随着耳边“unbelievable”的音效。
她和祝穰满一起坐上车,挂档时,祝穗礼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前几天的朋友圈的刷屏对象。
照片里长得好,真人比照片更有冲击力。
“刹车踩好,我们就这么起飞。”祝穰满坐在副驾驶,用慢慢悠悠的语调说道。
祝穗礼白他一眼,脚换到油门,猛地启动又放缓,“要你话多。”
*
她有可能在半年内见到两个姓随,名燕归的人吗?
好像不是不可能。
那她曾见过的随燕归有可能变成和书包一样大的小孩吗?
好像是不可能。
随燕归见他等的人马上要走过来了,却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上扬的嘴角绷直,嘴唇抿得连唇珠都瞧不见了。
不想看见他吗?
随燕归将门打开得大一些,他在儿童房的玩具堆里找到一堆掉漆的认字积木,他高举“卫”“生”两个字。
认字积木原来是她弟小时候玩过的。
祝穗礼:“你要去卫生间?”
小孩用力点点头。
她仔细端详他高举的字,看不出来有特别大的问题。
小孩和小孩之间,差别是很大的。
祝穗礼上小学前是个正宗文盲,小学三年级才学会如何正确使用标点符号。
祝穰满不用说,早早认全了通用字,上幼儿园写不了字,完全是没发育好的手部肌肉限制了他的发展。
“你先进去,先憋一会儿,等等我。”祝穗礼放下铲子,把小孩推回房间,“憋住啊,我这里可没有小孩能换的衣服。”
她拐弯去二楼,在她的行李里翻出一件内穿薄羽绒马甲,回到一楼先脱掉随春归的牛仔外套,替他套上马甲。
大人紧身的羽绒马甲对小孩来说依然有点大,衣服下摆盖住大腿,牛仔外套一包上,羽绒紧紧裹住皮肤,也产生出了些许暖意。
祝穗礼扫过积木堆,翻出两块:“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随春归愣了下,很久没有人错认他成女孩了。
地上分别摆开的两块积木,一个写着“女”,一个写着“男”,他手指点在后者上面。
真的认错了……
因为长得好看,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女孩。
祝穗礼沉默地用毯子裹住他,一把拎住,绕过客厅里堆的包裹山,走到一楼卫生间前放下他,打开里面的暖风机,递给他一个折叠小凳,“男孩自己上厕所,会上厕所的吧,不会上把你扔出去。”
随燕归早看出她色厉内荏,只是吓吓他,乖巧地点点头。
门关上,祝穗礼退开几步,按了按耳边的蓝牙,“富贵,你整个圆柱体进来,这个小孩你正常看着他。”
“不用藏了吗?”
“没事,人家的世面见得比我们多多了。”
她不会在半年内遇上两个叫随燕归的人。
小随燕归和大随燕归是同一个人的话,她们实在不必担心有什么走在科技前沿的机器人技术泄漏出去,祝穰满研究的就是这个方向。
祝穰满导师的家里,也就是随家,拥有中心区最大的人工智能企业,祝穗礼每天上班路过的智能驾驶展区就是旗下产业之一。
每次上班下班路过那块地方,她都不由自主感慨这么大的店面得多少钱。
.
随燕归关掉暖风机出来,迎头是一个邪恶圆柱体扔过来的大毯子。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扒拉遮住脑袋的毯子,见祝穗礼站在旁边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别动。”
他立马停止了挣扎。
富贵用机械手托着他,“你好啊,我叫富贵,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你喜欢吃虾仁滑蛋饭吗?”
“嗯?哪来的虾仁?”祝穗礼问。
她回松雀乡不过几天,大雪就像按下快进键困住了他们,别说虾仁和蛋,能找出来两杯泡面分给小孩一杯,已经算她心善。
“加钱找快送送的哦,虾仁鸡蛋都在客厅那堆东西里面。”
照雪下的势头,没有取暖设备的房间迟早会变成冰柜,生鲜食材放哪都一样。
儿童房里暖气氤氲,祝穗礼吐出一口被雪浸透的冷气,她想起不久前她出现的幻觉,问:“你买的东西都送到了吗?”
富贵答:“没有哦,信号断掉的前一秒,快送还在送货。”
随燕归裹在毯子里,安静地看他们交谈,看不出来他对富贵有什么特殊反应。
祝穗礼忍不住伸手拨顺他的刘海,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孩子怎么会是一个男孩呢?
两人一机走进走出,终于吵醒了熟睡的狐狸。
白狐狸轻盈地跳下床,在两个人之间犹豫了下,选择跳上祝穗礼的膝盖。
祝穗礼身体下意识绷直,适应后转而将它抱了个满怀。
她一直想去走兽市旅游付费抱狐狸,到现在也没去成,有免费的狐狸抱,不抱白不抱。
自来熟的傻狐狸。
随燕归的眼神跟着白狐转,在心里想。
祝穗礼手无意识地帮狐狸顺毛,“等雪停了,联系上你家里人或者能报上警了,你就可以出去了,听得懂吗?听懂点点头。”
小孩小狗似的点点头。
富贵吭哧吭哧拖出一堆洗干净的玩具。
“我没有适合小孩穿的羽绒服,你衣服穿得不多,不要到处乱跑,感冒了我没法治,自己在房间里玩玩具看动画片可以吗?”
小孩没有犹豫地继续点点头。
祝穗礼倒是有些犹豫,那个传闻中家世无双的天之骄子会这么听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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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慌是陌生小孩跑到她家里,小孩子是一种比狗都听不懂人话的生物,大冬天患感冒没救活,等雪停,秩序恢复,岂不是天降大锅,她无缘无故地惹上人命官司了?
她宁愿活在一本大人会变成小孩的科幻小说里,也不想处在雪夜捡到小孩的悬疑文中。
祝穗礼完全没想过第三种可能——她看见的对话框是幻觉,她需要进医院治病。
病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病了。
*
随燕归坐在小凳子上,津津有味地补看近十年的热门动画片,挪来的茶几上摆着他的晚饭,一小碗剪断的番茄意面和两片菜叶子。
冬天珍惜的蔬菜也会分给一个陌生小孩吃,看来他遇见的NPC确实是个天真烂漫、不喜欢小孩的学生。
屋主没有在儿童房呆多久,她反复确认捡到的小孩足够听得懂人话,不会吵闹尖叫,会自理吃喝拉撒睡,就离开了。
动画片放到精彩之处,随燕归跟着情节笑笑,用勺子按序摆好碎面,然后放上绿叶盛起吃掉。
半段小姨说的话,一个疯疯癫癫的堂哥,两次异世界的限时体验,足够让他在过去的时间里找寻所谓异世界的踪迹。
他找到了残留在网上有关于异世界的只言片语,也找到了他所认识的范围内、第三个会出入异世界的人。
前两个是他和堂哥,第三个是他外公带的学生,叫祝穰满。
在别人刚刚享受美好空闲的大学生活时,十八岁的祝穰满进出研究室已是家常便饭,听说他多次突破新技术,为随家的智能产业获得数不尽位数的收益。
“别人能从连接的异世界里偷点技术出来”
随锦意的话一遍遍在随燕归的脑子里回响。
了解到祝穰满的事迹后,很轻易地能想到,随锦意讲的就是祝穰满。
随藏朱见外孙对他的学生突然有了兴趣,曾道:“燕归不想当我的学生,若是日后改变心意,我的学生变成你最大的对手也不错。”
不愿意跳级,选文科、学历史的随燕归不置可否,每个人去往的异世界并不相同,祝穰满去的是科技水平先进百倍于现世的异世界,随燕归去往的则是奇幻的传说领域。
走的道路不一样,利益不一定冲突,未来能当对手,就能当朋友。
与其他人觉得他们进入的是不同位面的异世界不同,随燕归的感受更倾向于他进入的是类似网络游戏的世界。
具体表现在他是玩家,其他遇到的人或动物是NPC,是世界中心的主角。
送他离开的契机是必然的情节触发点,他保持住“游戏”赋予给他的人设,他自然能找到“游戏通关”的路。
至于“NPC产生自主意识,杀死玩家入侵现实世界”的俗套情节……
随燕归吃完最后一点碎面,将盘子塞出门外,关上门时,祝穗礼拆两个包裹,搓一下手的背影映在他的瞳孔里。
俗套情节或终有一日会发生,但起码不是现在——
物资相对充足,秩序尚未崩坏,学生样的屋主人NPC是不会对一个小孩做些什么的。
等到十天半个月以后,物资告罄,整栋房子里需要吃饭的三张嘴,有两张嘴是外来的,那时候才可能会是他们关系破裂的触冰点。
持续的暴雪夜容易催生杀人事件,到时候急转直下的剧情会发生什么呢?
7. 圆圆满满
转折发生在一周后的白天,供电切断是没有声音的,那一瞬间祝穗礼却停下手中的铲雪动作,朝一楼的儿童房看去。
“富贵,去看看那小孩的动画片放着吗?”冷风灌进她的喉咙里,刮得她喉咙有些痒。
心咚咚地在胸腔里跳动,吵得她眉头紧皱。
人工智障富贵在祝穗礼手机信号彻底消失时,便不能自如切换到监控视角,它不能时时监控儿童房里发生的事情。
它听到指令,选择走大门进去瞧一眼,“发财!一楼停电了!”
它按开楼梯灯,没亮,“发财,二楼也没电了,要上三楼看看吗?”
富贵设计的指令中有一条是不经过允许不要进入三楼,它打扫的范围仅限于下面两层,三楼目前仍然结满了蛛网和灰尘。
三层楼的电路是分开的,一二楼同时没电,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周围一片的供电都瘫痪了。
祝穗礼答:“不用了,你直接去看一下我们的电路有没有问题。”
她放下铲子,走到二楼她的房间里,地上二十四小时温着水的电热水壶、买到家没停过的取暖器和床上没关的电热毯彻底罢工了。
早几天考虑到整幢房子多年未住,空调看着能用但消极怠工,电路老化不知道啥时候爆雷,在富贵抓紧检修过之后,祝穗礼选择持续开着她房间、儿童房和卫生间的取暖设备,拿出一切可以储水的设备,放在屋里防止全冻成冰块,其他的房间当冰箱用。
“咚咚。”她房间的门被敲响。
祝穗礼开门,站在门口、没门把手高的小孩裹着毯子跑上来了。
他仰头看她,身前鼓鼓囊囊的毯子里露出一颗全是毛毛的白狐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同时看着她。
祝穗礼扫过他们这副装扮,“腿这么短,还能爬楼梯啊。”
“???”不会说话的小孩和白狐瞳孔里的震惊快淌出来了。
“!”刚上楼的富贵被误伤,“富贵腿不短!”
它藏在圆柱体里的机械爪骤然拉长,拉成一米八,四个合金爪稳稳地落在地上朝她跑过来,强调:“我的腿一点不短。”
“……”祝穗礼幻视纸箱罩住头的鸵鸟在狂奔,“不短不短,快进去,热气要跑光了。”
富贵闻言,机械爪拉得更长了点,特意从随燕归头上跨过去。
“……”
“…………”两人一狐沉默。
不要和人工智障计较。
祝穗礼把小孩他们赶紧去,关上门,转身拍了一下富贵,“爪子缩回去,我看不见你的电子脸了。”
“我不……”富贵还想说什么。
“碰。”得到的是更重地一记打。
人工智障的机设不倒。
说好的保育型机器人呢?
富贵的钢铁皮肤没什么事,祝穗礼的手倒是拍红了,她甩了甩手,“缩回去。”
富贵在头顶上的电子屏变成哭哭脸,乖顺地藏好机械爪。
“今天几号?”祝穗礼问。
分到问题的富贵连忙说:“12月19日。”
“我们的电路是不是没坏?”
“是的,确定是统一的供电切断了。”
祝穗礼手揣在羽绒服的袖筒里,面无表情地看向小孩和狐狸:“你们晚上和我睡一个屋。”
她不想和陌生人住一个房间。
电停了,她不得不和小孩住一个房间。
心情不好的祝穗礼看在两张好看的脸上,顺了顺气,勉为其难的解释道:“停电,大家聚在一起暖和点。”
前路未知,统一供电居然没坚持十天,哪怕飞禽市地理位置在南,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雪灾,灾难也远比她想象得要深。
她不想看见哪天早上起来小孩被冻死、被捂死在房里。
随燕归看她的嘴唇下撇,眼角发红,很不开心很不好惹地模样,他抱紧怀里的狐狸,用动作保证他会照顾好自己。
祝穗礼将最上边的被子挪到床的一边,分成两床后,她转身把小孩露在外面的手推回毯子里,抽出小书包扔一边,连人带狐塞进带有电热毯余温的新被窝里。
电热毯最后的工作成果,不要浪费。
她掖好被角,问道:“你怎么走丢吗?你爸妈呢?”
随燕归想了想他的哑巴小孩人设,摇摇头。
不知道是在说忘记了,还是不能说?
祝穗礼再从柜子里扒拉出第三条被子,压在两床被子上,“你爸妈有可能穿过大雪找到你吗?”
随燕归头摇成拨浪鼓。
未来的事情,没人给得出回答。
她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是想要答案,纯粹是不想冷场随便问问。
她比较想问,你是不是随燕归,你是怎么变成小孩的?
但他知道答案也不会告诉她,不如不问。
屋外风停,雪花寂静无声,屋里好歹有些活气。
“嗬呼。”铺好被子的祝穗礼呼出一口粗气。
她的眼角更红了。
“滴滴。”富贵靠近她,用最新的感应装置测量她的数据,“发财,你的状态不对哦,体温目前三十六度八,心率超九十次,你要注意身体。”
手指隐隐作痛,祝穗礼伸手发现大拇指的指甲劈了,她将翘起的指甲按回去,感觉到身体的不正常,心情更差。
“自己去玩。”她对富贵说。
“离我远点,睡到床尾去。”对小孩。
“敢尿床就扔掉你。”对白狐。
祝穗礼脱掉外套,穿着毛衣线裤躺进被窝。
狐狸和小孩都在床上了,她的床已经脏了。
她用被子盖头的前一刻强调道:“别吵我,吵我的统统扔出去。”
富贵的电子屏嘴上蓦地加了一道拉链。
房间内彻底安静。
祝穗礼身上的冷意,很快浸透暖烘烘的被窝,没有电热毯工作,她怕冷地蜷起身体。
慢慢悠悠走来的睡意牵引她沉入多年前的梦境。
“妈妈,圆圆好丑。”彼时,读幼儿园大班的祝穗礼看见刚出生红红的、皱巴巴的弟弟,脱口而出道。
刚出生的婴儿长得不好看,小小的一个,脑袋却意外的圆。
“果果,不要这么讲弟弟。”旁边有个公鸭嗓男声制止道。
谁在说话?
爸爸?爸爸的声音有这么难听吗?
祝穗礼想不起来。
紧接着她圆圆的弟弟被抱起,爸爸将新鲜的出生证明夹进文件袋里。
因为她第一次见面就给弟弟取好了小名,弟弟的大名也受此影响定下
——祝穰满,圆圆满满。
祝穗礼情不自禁笑起来。
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逻辑可讲,上一秒她还在医院看丑弟弟,下一秒她就到了学校,站在老师身旁。
“下次记得加标点符号。”半个身子藏在迷雾中的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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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老师不见了,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风吹过桌上摆的周记本,这周的周记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天书,往前翻,她的周记却都是正常的。
老师不理解,为什么同一个学生以前的周记有标点符号,突然这周没有了。
她也不理解。
她坐在教室窗台边,从黑夜坐到白天,墙边一只小蜘蛛在织网,白丝吐得长长的,悬空吊下来,随风一晃一晃的。
她看见爸爸走过去的背影,刚想叫住他,却听见爸爸喊道:
“苗苗。”
“苗苗。”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了一遍。
一时间众多思绪涌入她脑海。
爸爸的声音果然不是难听的公鸭嗓。
她是果果,弟弟是圆圆,谁是苗苗?
爸爸……在叫谁?
“发财,发财,发财发财发财,你快醒醒醒醒醒醒。”富贵伏在她的耳边焦急地喊。
祝穗礼想睁眼,第一下没成功,她挣扎半晌,费力地提起眼皮,终于睁开一条缝。
“发财,你的眼睛肿成核桃了哎。”伏在她耳边的富贵大惊小怪。
祝穗礼不仅眼睛肿成核桃,喉咙也火烧火燎的,头疼欲裂,藏在被子里的手有种针扎般的疼。
她伸出来一看,睡前那块勉强抚平的小半块指甲彻底掉了,指甲肉暴露在冷风中没出血,疼得一顿一顿的。
富贵说:“你的体温经检测达三十八度三,发财你发烧了要吃药。”
“我……”祝穗礼错估她嗓子的严重程度,话没说出口。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废话循环。
时间倒回两个小时以前,祝穗礼陷入睡眠的呼吸平稳起伏。
三个被警告的生物面面相觑,随燕归率先打破沉默,他翻身下床,捡回扔在一旁的书包。
富贵快速绕过床尾,压低声音道:“外面很冷的,你不要随便……”
随燕归撩起额前的刘海,厚重的被子与天热暖宝宝的傻狐狸的双重作用下给他捂出了微微的汗意。
富贵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改口道:“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哦。”
他会不会感冒不知道,祝穗礼看起来已经倒下了。
随燕归指指祝穗礼,指指外面,转而裹好自己。
富贵奇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随燕归在说他会管好自己,它可以去干没完成的活。
随燕归身高不够,看不见富贵顶上的电子眼变成了作思考状的图案。
过去一周里,随燕归的表现很好,不哭不闹,会上厕所会吃饭,带来的宠物狐管理得也很好,多数时间是在房里看动画片。
根据以往的表现作参考,在小孩子能自理自娱自乐的情况下,富贵是该听祝穗礼的话,出去铲没铲完的雪。
但随燕归不知道,富贵作为家庭型保育机器人,它首先“养育”的是家里的孩子,即祝穗礼。
祝穗礼的心理生理状况大于一切,必要时说点善意的谎言来保障她的身心健康,比如在她暴雪天遇见陌生小孩,产生焦虑情绪时,它会避重就轻地说“小孩子是永远的优先级”。
其次,它才会“养育”其他孩子,而富贵设定的程序里,过于安静懂事的小孩会受到重点关注,排除掉生理因素,所谓“孩子静悄悄,必然在作妖”,健康的小孩总会有好动的时候。
从天而降的冒牌小孩随燕归,在各种意义上来讲,永远会是富贵的重点关注对象。
8. 一切正常
NPC不允许进入的地方,必然是剧情发展点。
二楼和三楼,祝穗礼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不让随燕归上去,但每次他出来上厕所,路过楼梯,仰头看对他来说很高很大的楼梯,必然会触发那个叫富贵的机器人NPC略带关心的话语:
“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会感冒的哦。”
随燕归不用转头,都能想象圆柱体打开大门,冷风携带着雪花灌进来,它拎着锅铲、除雪铲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站在门口,在后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会感冒的哦。”
“会感冒的哦。”
“会感冒的哦。”
说归说,他从没见过这个机器人给他加衣服。
别说加衣服了,它都不关门!
有一天,他听到机器人和屋主说:“发财,信号彻底消失,我不能实时切换一楼监控视角了。”
来了许多天,没在他面前笑过的屋主冷嗤道:“有点信号的时候,没见你实时监控到位了。”
“我带来的监控是想记录植物生长的,记录植物不需要实时观察。”
“……”充满意味的停顿,他几乎能想象屋主连发丝都透出无语的样子,“好有道理哦。”
“嘿嘿。”机器人表示它听不懂人类的阴阳怪气。
后来,随燕归试验了几次,他和傻狐狸一直在一楼房间,屋主不来,机器人NPC是不会出现的。
但他一出房门,他后脑勺就痒痒的,感觉有什么类似猛兽的危险动物锁定了他的位置。
假如他在外面呆的时间略长一些,机器人NPC的固定台词就会重复刷新。
冷风兜头吹了好几天,随燕归没有感冒,二楼的阶梯也没能跨上。
身为屋主的祝穗礼则是完全没发现他们俩的猫腻,一人一机搞小动作都默契地避开了她。
仿佛是一场争夺彩头的比武大赛,因为双方的投鼠忌器而变成了拉锯战。
祝穗礼就是那个挂在最上面,无知无觉、迎风招展的彩头。
动画片、取暖器猝不及防同时关掉的那一刻,随燕归迎风竖起耳朵,听见供电断了,机器人跑出去,屋主上楼,他立马抱起天天睡觉的傻狐狸,拉住楼梯扶手,一阶一阶走上去。
他赶着去迎接他的剧情点。
富贵发现这颗小萝卜钻空子跑到祝穗礼面前时,运行的程序里出现一段乱中有序的编码,它产生了一种类似人类“恼怒”的情绪,自动触发对祝穗礼的保护等级提升,所以它会伸出机械爪跨过小孩的头顶。
叫你钻。
此刻祝穗礼睡着了,随燕归想支走它,门都没有。
随燕归比了半天手势,确定机器人和以前一样油盐不进。
他拿过小书包,垫在床边的地上,准备和NPC们耗着找下一个时机。
他踮脚,半个身子伸进被窝,捞出躲在里面的傻狐狸,刚打算靠着床坐在小书包上,一只机械手伸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裹了起来。
“喵—”
机器人NPC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白狐的毛毛炸起,随燕归按捺住想反击的欲望,安抚住傻狐狸。
“不要吵发财睡觉哦。”机器人NPC的声量很小,仿佛在与人说悄悄话:“你们不睡觉和我一起去干活吧,嘘——”
一人一狐扎成球状,顶在富贵的圆盘平面的脑袋上,一起向外移动。
活不能不干,人不能留着,最好的方法是把陌生小孩一直放在视线范围内。
至于这么冷的天,小孩有可能感冒……
富贵经过精密的计算,觉得祝穗礼充分休息更重要。
“我爱工作叽叽叽,工□□我喳……”自认为解决掉难题的富贵欢快地小声哼歌,打开了门。
“喳……喳?”富贵刚出门,无端整个被吊起,它看看上面,看看下面,没有任何东西,它就这么突然悬浮在空中。
可它触觉系统却反馈给它无数触觉信息,它仿佛罩进了一个看不进的麻袋里。
富贵的电子眼看不见,随燕归和他的傻狐狸可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禁区胜似禁区的三楼恍若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站在外面的人望不进去,里面的东西却能出来。
长长的蛛丝从三楼挂下来,一会儿的功夫,房子就变成了盘丝洞。
富贵看不见,照常出去,头上的随燕归和白狐躲避不及,碰到了不少随风飘扬的蛛丝。
粘粘的,麻麻的,说不出的感觉。
挂下来的蛛丝微妙地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是不是真的有活物自投罗网。
蛛丝疯长,绕着活物开始结网,连带着不算生物的富贵一块吊上墙,源源不断的蛛丝一圈圈缠绕,很快遮挡住随燕归和白狐的视线。
难以想象三楼藏着多大一只蜘蛛。
白狐连尾巴尖的毛都一块炸开,扎在随燕归的脸上,扎得有点疼。
利爪伸出,一爪子划开了层层蛛网结成的茧。
“咚。”富贵底盘很稳地撞在地板上。
“喵———”白狐轻盈地向房间内跳去,钻回被窝。
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此刻运转到极致。
随燕归重心不稳,向内倒去,有衣服垫着,摔倒并不疼。
“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状况的富贵半个身体仍在门外。
蛛网看起来不太喜欢非生命体的东西,但有个看不见的圆柱体能给它们结网,它们也是乐意的。
随燕归抓住富贵的机械手,在重新结茧之前,将它拉进来。
如他所想,他们一进入房间内,仿佛进入了结界,蛛丝找不到可供束缚的物体,恢复了平静,在空中飘荡。
“苗苗。”静悄悄的房间内,祝穗礼说的梦话格外清晰。
伴随着话音,随燕归发现三楼垂挂的蛛丝骤然向后缩去,仿佛是三楼的大蜘蛛遇到了什么天敌要赶紧跑路,一楼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唯有冷意吹过,二楼还有几十根蛛丝静静蛰伏。
随燕归利索起身,朝祝穗礼走过去。
“你做什么?”富贵化身老母鸡,迅速张开它不存在的翅膀,隔开他和祝穗礼。
随燕归手指向她,示意富贵朝后看,祝穗礼的脸颊通红,藏在眼皮下的眼珠乱转,像是被梦魇困住了。
“发财。”富贵也看见了她的不对劲,它靠近,微微挑起被子,祝穗礼不正常的温度迎面而来。
随燕归耐心地等富贵叫醒她,等她们说完话,他朝门外看了眼,走廊上的蛛丝在她醒之后,缩回去不少。
继续聊下去,怕是蛛丝全跑完了。
他伸出手打断人机之间的对话,随后整个人插进来,象征性地拉拉祝穗礼的被子,示意她起床。
富贵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它的预警程序检测到危险开始运转,它要保护他家里孩子的安全。
它拎走小孩,对祝穗礼道:“你发烧了,你躺着,我去给你找药。”
随燕归抱住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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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手,手脚并用往上爬,意图踩着它的头顶和祝穗礼重新用眼神对话。
“咳咳咳。”祝穗礼清嗓,“我睡觉的时候,你们把房子烧了?”
她本意是想开个玩笑,但小孩紧绷的小脸,富贵的不断阻拦,配上她砂纸磨过的嗓子,她想违心说没发生什么,这俩都不给她机会。
热气快速逃逸,她看向门口:“为什么不关门?”
祝穗礼使劲按了按她鼓胀的脑仁,四肢像是放了酵母的面团,又酸又使不上劲。
“我去关门。”富贵伸长手按住比他高不了多少的随燕归道。
“站住。”祝穗礼沉声道。
“发财我……”
“发财我嗓子疼,不想多说话。”祝穗礼截过话头,套上外套朝门口走去。
见拦不住她,富贵赶忙倒水,递过去,“发财,我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你别走远。”
看不见的富贵能感觉出房间里的安全系数相对高一点。
这间房里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倒出来的微烫水迅速变温,入口刚好。
祝穗礼看见了二楼墙壁上假装墙壁裂缝的蛛丝,明显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她喝了一口水想要润喉压惊,水却变成刀刃划开她的喉咙。
随燕归探头探脑地跑过来,大部分蛛丝撤退了,小部分留下的蛛丝也能看出这幢楼的不正常。
他说不了话,拉着祝穗礼的衣摆想她往三楼看。
祝穗礼视线下移,落在他乌黑浓密的发顶上,说道:“你不怕我是最大的怪兽吗?”
随燕归拉扯衣摆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她。
“专喜欢吃漂亮小孩的怪兽。”
粗糙的声音配上她的话,听起来是挺有说服力的。
随燕归眨巴他那双水灵灵的黑眼睛,表示他不会说话,也不一定听得懂。
祝穗礼刚想笑,随燕归的身体陡然下陷,地板折断露出木茬。
她的衣摆从随燕归手中滑走。
“别动。”富贵蹿出来,用机械手勾住随燕归的裤腰。
衣服脆弱,随燕归很听话地没动。
祝穗礼也没动,她握着手里的水杯一动不动。
不知道从哪钻进地板里面的蛛丝将其蛀空了,无数缠绕的蛛丝犹如密密麻麻的白蚁在交错爬行。
通过掉了一块的地板,随燕归看见一楼他原先住过的房间,有个巨大的钢铁怪物大半截撞进墙里,裂缝布满整面墙。
祝穗礼跟着他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一楼的惨状。
一周前,她产生的幻觉里面,如果那艘撞进来的鸟雀飞行器没有转向的话,一楼就该是这副场景。
随燕归感觉这个突然出现的废钢铁有点眼熟,他还在看一楼残破的钢铁怪物。
祝穗礼胀痛的脑袋意识到
——仅她一人能看到的幻觉,而今会影响到其他人了。
地板里的蛛丝蠕动地更加欢快,想加快向外侵蚀。
无端的愤怒涌上心头,祝穗礼咬牙,脸憋得通红。
“啪。”
她五指张开,猛地拍向墙壁,另一只手拿的水随动作向上溅起,又稳稳地落回杯中。
幻觉消散。
钢铁怪物消失。
残留的蛛丝如潮水般消退。
随燕归猛地仰头看她。
一切恢复如常。
祝穗礼静静地喝完剩下的水,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下楼吧。”
9. 欲盖弥彰
随燕归没动。
富贵滑到她身侧,准备接她喝完的水杯。
祝穗礼把水杯递给它,回看一眼她的房间,“楼上很冷的,不要上来了。
“你说是吧?小朋友。”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随燕归缓缓站起身,脚用力踩踩楼梯上的瓷砖。
瓷砖发出坚实的回响。
他看起来对此很满意,靠边扶楼梯,蛄蛹着下去了。
祝穗礼深感疲累,背部酸痛,她就地坐在楼梯上,头埋进膝盖,直不起腰来。
下了一半楼梯的随燕归敏锐抬头,刚刚吓退的蛛丝又在蠢蠢欲动,冒出一截像是在等待什么。
一根格外胆大的蛛丝沿着扶手下滑,戳了一下他的小胖手。
随燕归迅速揣好手,朝后看去。
拿上小书包和白狐,负责扫尾的富贵默默站在祝穗礼的身侧,像在面对叛逆期的少年想不好怎么开口,“发财我们先下去,下去再睡觉,你想喝热巧克力奶吗?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吃药睡觉。”
“我就知道,你藏了好多好吃的零食。”祝穗礼闷闷说完,依话起身,手握成拳,用力地捶打她酸痛的肩颈。
霎时间蛛丝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穗礼下楼,路过拎抱起卡在半路不走的随燕归,问:“你要喝巧克力奶吗?还是让富贵给你做巧克力牛奶布丁?”
随燕归脑袋冲后,富贵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像一条上岸搁浅的鱼,努力仰起身子向上看,通往三楼的楼梯光线明亮,看不出一点异常。
祝穗礼嘴里还在报甜点菜名,“我买的好像红薯送到了,拔丝红薯要高温炒糖、炸红薯做不了,我们可以做可以做糖洒烤红薯。”
她好像又什么都不知道。
随燕归看她兴冲冲地挖出一个陈旧的铁蒸锅,煤炭放进去,用打火机慢慢引燃。
她买的红薯、煤炭和送的烧烤架到了,烧烤炉滞留在路上,或许已经埋雪堆里了。
煤炭真正烧起来是很慢的,祝穗礼就蹲在客厅看它慢慢烧,火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照得红扑扑的。
烤红薯很好吃、好玩吗?
祝穗礼似乎真的很开心,多日来欠奉的笑容都在这时候展露出来了。
火光驱散了部分寒冷,他们绕着蒸锅围成了一个圈,火星噼里啪啦崩出来。
热牛奶费水费热量,富贵折中倒了一杯热水,僵硬的吐司片放在杯口自然加湿加热。
它戳了一下祝穗礼,“三十八度八,发财你吃点东西,然后吃颗退烧药。”
祝穗礼看一眼旁边的吐司片和水,她嫌麻烦,对折吐司整块浸进去,然后一口塞掉,就着飘满面包碎屑的水,吃掉退烧药。
富贵:“吃完药会困,我们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嗯嗯。”祝穗礼连连点头。
吃药的任务完成,她专心致志地加燃料烧煤炭,睡醒肿成核桃的眼睛经过一冷一热消下去了点,变成了榛子大小,发烧带来的高温使她的眼睛变成雪花一样晶莹漂亮。
祝穗礼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高昂心情,带动他们低落的情绪变得喜悦。
他们仿佛是在准备冬游烧烤,而不是困在暴雪天里,计算有限物资按天分配的同时,防御楼上极大可能变异的超级大蜘蛛。
随燕归和白狐依偎在旁边看了许久,说不清过了多久,煤炭终于成功烧好,不用加燃料也能持续提供热量。
“发财你吃了药不困吗?”富贵没事戳戳她的耳朵,“三十八度一。”
祝穗礼没有一点吃完药想睡觉的困意,她把红薯放进去,盖上烧烤架,高兴道:“不困不困,富贵帮我把锅移进屋里。”
如果她共事两年的同事在这里,肯定会问:“你喝了什么牌子的奶茶,突然这么亢奋?”
死气沉沉是一年以上社会龄的打工人标配,哪天突然精力旺盛地在摸鱼,多半是喝了提供超量咖啡因的牛马饮料。
摄入超量咖啡因带来过量的精力,其后咖啡因消退,会留下一具愈加疲乏的身体。
祝穗礼当下不管这些,她指挥富贵将烧烤锅搬进儿童房放好,在上面放上铁质烧水壶保温水。
她想喝的奶和巧克力放旁边,等待巧克力在牛奶中间化开。
断电后紧闭房门的儿童房比其他房间稍微热一点,兜兜转转,他们依然回到儿童房作为取暖点。
没有第二张折叠床,富贵在祝穗礼拆完包裹随便归置的东西堆里,找出几张竹席,“发财你买这么多竹席干什么?”
祝穗礼想了想,没想起来:“春夏天放在购物车里的东西吧,随便一块买了。”
时间紧迫,资金有限,一键勾选购物车时,她压根没看到底买了什么,后面有不少东西退单,她更不知道买了点啥。
刚入冬竹席滞销,估计是因为这样,她买的竹席到的格外快。
富贵按竹席大小依次叠起来铺好,再往上铺一层层的垫被,用竹席隔绝地板冷气聊胜于无,比没有强点,它尽力在给祝穗礼铺好一张温暖的床。
上楼探索失败的随燕归安静坐在烧烤锅旁边,紧紧抱住傻狐狸,防止它贪暖把毛烤焦。
祝穗礼拆了一张暖宝宝在烧烤锅上搓热,贴在羽绒服内侧,没话找话道:“你如果死在这里,你爸妈会找到我,跟我算账吗?”
如果你也死的话,那就不会了。
随燕归在心中默默地想。
装哑巴,装小孩是有好处的,起码他不会因为脱口而出的实话触怒NPC。
高烧买一送一使她们两个劳动力都倒下了,祝穗礼擦干净窗户一角,看见外面的雪重新积起,找了个小孩能回答的问题:“你今年几岁了?”
随燕归考虑到他比楼梯扶手高不了多少的身高,想伸出三根手指,看见他写字用的笔记本,三根手指变成了五根手指。
幼儿园中班的小孩会认字,家里有意识培养的话,不是不可能。
“那你好矮哦。”祝穗礼毫无顾忌地说道。
一只无形的箭飞来,正中随燕归的脑袋顶,自上而下没入,还能露出一点箭尾。
他上高中以前,一直坐在前两排,不是因为他成绩好,而是因为他矮。
经常有毫无边界感的亲戚会说:“燕归这个身高是不用跳级,本来个子就小。”
他没跳级是他不想跳。
和身高没关系。
没关系。
。
哑巴小孩自闭了,变身一个大大的句号,连手指都不想理祝穗礼。
祝穗礼完全没想到无意识的一句话,扎中了别人的心。
祝穰满大约有183、184,在随燕归和祝穰满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觉得两人差不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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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作为从小长得快,上学不是倒数第一排就是倒数第二排的高个子,她没体会过发育迟的苦恼。
后面的富贵铺好床,“发财你来睡……”
“我们——”祝穗礼突然起高音调,沙哑的嗓子毫不意外的破了音,“咳咳,烤红薯好了吧,我们吃红薯吧。”
闻言,富贵飞快滑过来,“我来我来,你们不要动。”
它的机械手拿住筷子戳红薯,一戳一个准。
“熟了的,你们吃的时候小心烫。”富贵剥掉了沾上煤炭的红薯皮,给了她们两个碗一个盘子,连白狐都有份。
随燕归给了他一根勺子,白狐则是放在盘子里让它吃。
祝穗礼拿筷子戳起整个红薯,一点一点吃,一个烤红薯让她吃出了超大棒棒糖的感觉。
“你有哥哥姐姐吗?”吃着吃着,祝穗礼又开始问问题了。
她像过年没话找话的怪亲戚。
随燕归埋在碗里的脸抬起,乖巧地摇摇头,回答她无聊的问题。
他不是很明白祝穗礼想做什么,真要问问题,也该问一些比如“你为什么在我家的棚子里”“为什么你穿着秋天的外套裤子”“你和大人走散了为什么带只狐狸”诸如此类。
虽然问了,他也会装三岁小孩听不懂,但她一点不问,像捡只小狗一样把他们捡回了家。
捡回来的小狗偶尔拆家,她也当没看见,横竖家里重要的房间全关上了房门,小狗开不了门。
随燕归说不上什么感觉,其他世界的NPC也这么棘手吗?
“发财你吃红薯就好好吃,都要冷掉了。”开启严厉模式的富贵在后面戳她,“三十八度五,退烧药是还没起效吗?你快吃完去睡觉。”
甜丝丝的碳水当然熏得人发困,所以祝穗礼慢慢悠悠在吃。
兴奋劲过后,发烧带来的疲倦感涌上来,没人和她讲话,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祝穗礼咽下一大团口水,喉咙传来的刺痛提神醒脑。
她不想睡觉。
生理和心理相对抗,她的头疼得仿佛有人在把她的头当钉子锤。
富贵见她不说话,自发地播放起摇篮曲的轻音乐。
“富贵,关掉。”祝穗礼的抗拒现在谁都发现了。
“为什么关掉?”富贵不理解,“你要睡觉!”
怕吵着她,富贵连抗争的语气都轻轻的。
随燕归跟着逃跑第一名的傻狐狸悄悄后退。
祝穗礼没生气一切相安无事;她发烧睡着,蛛丝跑出来;她醒来发火,一切恢复正常;她生病弯个腰休息一下,蛛丝蠢蠢欲动……
很多事情她都清楚,却装不知道。
随燕归看着她努力瞪大眼睛,合上又张开,心里在想——
她看见蛛丝时的后退是害怕吗?
看一人一机僵持不下,随燕归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筷子放回碗里,没费一点劲就牵着她走到床边。
他为她掖紧被子,做手势让她放心睡觉。
小孩子甚至没有白狐狸蹬人的劲大,祝穗礼偏偏没能起身,她和他对视,双方似乎什么都没想。
随燕归保持掖被子的动作近五分钟,她忽然呼出一口气,心里紧绷的弦放松。
祝穗礼放弃僵持,任凭来势汹汹的睡意侵袭大脑,陷入沉睡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一双短短的小胖手。
10. 果果
“果果。”
祝穗礼重新进入梦里,听见有人在喊她。
好久没人喊她果果了。
这回梦里她没有坐在教室里,没日没夜地看周记。
她放学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的周记本翻开,停在没有标点符号那一页。
她在接着做方才的梦。
站在校门口的仅她一个,老师也没陪着她。
明知道梦是没有逻辑的,她依旧有些许伤心。
秋风扫过落叶,她好像被大人丢弃了。
“果果。”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她走来,见叫她一遍没反应,好脾气地继续道:“我们回家了。”
少年走近的瞬间,梦里迷雾拨散,她清晰地看到他带笑的眉眼。
他是谁?
做梦的祝穗礼脑子变笨,想不起来,不过不妨碍她讨伐道:“怎么是你来接我?你不是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上大学,要准备好多好多东西吗?”
她站在原地没动,抱怨道,“你不是说,我不能一辈子当牛皮糖粘着你吗?让我少烦。”
课文背不下来,记仇倒是厉害。
“是我的错,下次一定帮果果看周记好不好。”少年包容她的坏脾气,想去拿她手里的周记和背上的书包。
“不用了,我自己会写。”她躲开少年的手,自顾自向前走,“你跑好远去上学,下周你能帮我改,下下周你跑好远去上学,怎么帮我改?不就是个标点符号,我会写。”
少年跟在她后面,哄道:“我错了果果,我可以在电话里给你改周记。”
“不用你改,我学得会。”
“那我走了,你真的不想我吗?你这么狠心,我一走少说一百天,你连个给我电话都不给我打?”
走过街边商铺,锃亮的玻璃门映出女孩气鼓鼓的脸蛋和身后高一个头的少年温润含笑的眉眼。
她陡然停步转身,“难道你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吗?”
少年一怔,转而笑道:“会打会打,我每周要打电话回来,问果果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他第二次尝试拿她的书包和周记,这次她松手给他了,“我要吃烤肠。”
少年闻言看向罩在玻璃里,自动翻滚的烤肠,笑道:“难怪在这里停下。”
少年不仅买了烤肠,还买了刷酱的烤年糕,她把脸塞得圆圆的,不忘重申:“我会学好标点符号的,下周的周记会有标点符号的。”
*
随燕归蹲坐在祝穗礼床铺左边靠下的位置,看她呼吸均匀进入香甜美梦,脸上挂的笑容比她白天笑得自然明媚多了。
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随燕归拽过没事偷懒睡觉的傻狐狸,塞进他的衣服里,飞快地蹬他的小短腿朝外跑。
“你去做什么?”富贵警觉向前。
随燕归手指放在嘴巴上,让它小点声,不要吵祝穗礼睡觉。
富贵不自觉地照他的动作放轻音量,跟过去的动作耽搁了一下。
儿童房的门内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门外蛛丝经过先前白狐的利爪破茧、祝穗礼醒来的恐吓,它们一改刚才的悠闲垂挂,疯狂地粘住一切物体进行织网。
一楼尚好,二楼从下往上望过去,皆是一片白。
织网……
蜘蛛的网会粘住猎物后吃掉,网只需要薄薄一层就好,为什么粘到他们的时候,蛛网里三层外三层,包得跟茧一样。
会结茧的昆虫基本上不是为了猎杀食物,而是进化自身。
“你跑什么?”追出来的富贵,目送随燕归紧紧抱住狐狸,两步跳上楼梯,“小心。”
随燕归没来得及多加思考,赶在富贵追上他前,盯准目标,勉力起跳。
胆子最大,伸得最长的那根看见他自投罗网,兴高采烈地和他双向奔赴,将他拉了点上来,方便其他蛛丝一块结网。
富贵预料中摔成大马趴的场景没有发生,他们在半空中反复被什么东西托住,以一个不算舒适的姿势定格在空中。
富贵觉得它的电子眼等雪停了,是要去送检换双新的。
离谱。
它可是刚出厂的最新机器人,质量未免太差了点。
蛛网贴在皮肤上的滋味难言,透过缝隙,随燕归看见蛛丝猖狂归猖狂,它们还有有分寸的。
它们不约而同地绕过祝穗礼住过的房间。
随燕归在等在蛛丝结网的空隙里,在心里想:下次可以带件她的衣服,或是别的东西。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随燕归捏捏狐狸的耳朵,示意它干活。
遭受胁迫的白狐早忍受不了,迫不及待的伸出爪,划开讨厌的蛛丝。
它轻盈地跳到二楼祝穗礼的房门前进去,背上随燕归外套掀开,四肢紧紧扒住它不放。
白狐忍了忍,它尚没有完全熟悉这个世界,如今丢掉它选择的应召者,不是明智的选择。
流浪猫狗的下场多半不怎么好。
门外的蛛丝显然在犹豫,它们忌惮祝穗礼残留的气息,又馋美味的食物。
落地调整好状态的随燕归,一把扛起狐狸,闷头向三楼冲去。
它的应召者其他地方另说,独这点最好,没事不会把它当坐骑。
二楼的蛛丝异动,疯狂朝它们涌来,窝在肩上白狐懒洋洋地划开上面的蛛丝,为他开路。
蛛丝不难对付,对于大型动物来说,它们的爪子能轻易挣脱,但蛛丝胜在数量多,频繁扰狐,它每断一回蛛丝,爪子黏黏的像踩到了拉丝的口香糖,特别想去磨爪子。
白狐在等楼梯上的蛛丝绊倒随燕归,绊倒后它就能趁机逃跑,换地方睡觉去了。
至于它的外来客若是被蛛丝困住,有了什么不测,短时间内不在它的考虑范围之内。
它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满楼道的蛛丝没一根顶用的,屁大点的小孩扛着比他轻不了多少的狐狸居然一路跑到了三楼。
哪怕有它威慑,几根蛛丝合成一股套脚绊人不会吗?
没脑子的蛛丝。
随燕归猜不到,第一次见到蛛丝就跳脚跑掉的傻狐狸在想什么,他一鼓作气跑到三楼,没有他想象中的气喘吁吁。
他仅是长相身体变回了小孩子,他的声音、体力、思维全停留在成年人的时间里。
三楼的格局和一二楼没有区别,蛛丝的状况却和二楼大不一样,二楼它们利用一切东西结网,三楼的它们很安静。
蛛丝静静地躺在灰尘堆里,乍一眼看过去,和其他多年未住人的房子没有区别。
随燕归在三楼的地面上挪动,踩出几个明显的脚印。
通过灰尘印来看,三楼的蛛丝少说几个月没有移动过。
见识过二楼蛛丝的疯狂,三楼的蛛丝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拖下脖子上的傻狐狸,抱在怀里,顺着所有蛛丝的源头看去,它们皆是从一间紧关着门的房间里延出来的。
这个位置……正下方是客厅。
第一次交锋后,确认蛛丝只是难缠的白狐在他怀里慢悠悠地打哈欠,心里催促他快点进去,他早点完成目标,它早点好去睡觉。
三楼总共三间房加一间卫生间,蛛丝延出来的房间房门紧闭,另外两间房门都开着,其中一间里面空荡荡的,只能看到靠门一侧打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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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其他家具应该是没搬进来。
最后一间站门口看去能看到写字的书桌,大概率是间书房,书房下面是祝穗礼住的房间。
随燕归绕过蛛丝,进入书房。
情况未明,傻子会直接走进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
书房书柜里摆满了书,书桌后面放着两个单人沙发。
随燕归想起屋主做完事情,眼神往旁边一扫,没有找到能够坐的地方,随即蹲下的场景。
单人沙发很适合她整个摊进里面。
随燕归现在仅比书桌高出一点点的,够不到书柜把手,看到拿到的东西有限。
他踮起脚尖,腾出一只手扒拉掉挡视线的白毛,仔细观察书桌上有什么。
书桌很整洁,靠里侧摆了几本书。
他放平脚尖,看看死沉死沉的傻狐狸,将它放在地上,跨上去并拢,用腿夹住,防止它没人看而跑掉,继续踮脚够书。
白狐:……
它收回,它选择的人比其他人强点这一句话。
说起来,当初逃难路上,它见过不止一个来自异界的天选者,它是为什么跳过其他人选择他呢?
假如随燕归能读懂它的心声,可能会抽空反问道,难道不是我们遇见的时候,刚好我要离开,而你在逃命,没有其他选择。
那样的话,被质疑的白狐绝对会扫他一尾巴跑掉,离开的时候顺便撞破隔壁的门,放蛛丝进来。
经过随燕归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他终于够到书的一角,他用力抠住书页,手指攥得发白,用力将书拖了过来。
他随机挑中的是一本经典高中习题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翻开扉页,空白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
——苗苗。
*
祝穗礼在梦中啃完美味的烤肠,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和她一样齐齐变矮。
场景变换,他们站在家前面的院子里。
啃烤肠会把她啃矮吗?
她惊恐地看向手里拿的烤肠,却发现烤肠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本书。
《三年高X五年XX》
咦,封面上有些字她怎么不认得?
“果果在做什么?”比刚才矮一点的少年依然笑着牵起她的手,“这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她看看少年,看看书,迟疑地点点头,“是的,这是我精挑细选的礼物。”
尽管书里的字大半她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她这么说。
屋里看不清面容的爸爸在准备晚饭,端菜上桌,“她跟在书店里的人全部念叨了一遍,她上一年级,她有个哥哥上高中了,她要给哥哥买生日礼物。
“书店里的人估计是嫌她烦,塞给她这本书,告诉她,她的高中生哥哥肯定喜欢。”爸爸说到这里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碰,啪。”
玩具倒地的声音和爸爸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重叠的声音在一遍遍的回荡。
祝穗礼头疼发作,她的头变成了早上天天必敲的晨钟。
头疼中,她看见隔壁儿童房一个头很圆的矮墩墩跑到门边,他的脚上套着带防滑垫的厚袜。
她听见自己说:“祝圆圆,别跑出来,回去。”
刚满一岁的祝圆圆不想懂她的话,祝圆圆对旁边的少年叫道:
“哥哥。”
哥哥?
祝穗礼愣住了。
她的哥哥……
爸爸说的话突然进入了她的脑子。
她想起来了。
她不止一个弟弟圆圆,还有一个哥哥,比她大八岁。
大名祝禾嘉,小名苗苗。
11. 日记
三年级的祝穗礼不会用标点符号,一年级的祝穗礼自然秉承学渣本性。
她是个文盲。
经过幼儿园三年的吃喝玩乐,她掌握了多个简单以及超难字“穗”的书写,获得无数来自爸爸妈妈哥哥的夸奖,不过这不妨碍她是个大众意义上的文盲。
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她需要照模照样抄下来,回家让妈妈读一遍,解释给她听。
经过两个月一年级的洗礼,“祝禾嘉”三个字她勉强会写前两个字。
她想在书的扉页写上哥哥的名字,然后送给哥哥。
第三个字她不想用刚学且不熟练的拼音代替,她想了许久,最后取巧写了哥哥的另一个名字。
苗苗。
苗苗就是哥哥,哥哥就是苗苗。
她说服自己,如期将习题集送了出去。
那时候她们家三楼还是毛坯,祝圆圆出生以后,她彻底搬出爸妈的房间,在隔壁住下,与哥哥的房间是斜对角。
她扒在门边,盯住哥哥将她送的习题集放进抽屉,仔细记住抽屉的位置。
两周后,苦练多时的祝穗礼趁哥哥不在家,潜进他的房间,找出习题集,将扉页上的苗苗划掉,用尽全力,力求端正地在旁边写上“祝禾嘉”三个字。
*
随燕归看见扉页上丑丑的“苗苗”两字,没来得及想什么,下一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笔在动,划掉了“苗苗”,想写点别的什么。
他屏住呼吸,无形之笔似乎在考虑什么,迟迟不肯落下第一笔。
他等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久到脚边的傻狐狸闲得在刨他的鞋,将鞋的魔术贴撕开粘上,撕开粘上,“刺啦”“刺啦”玩得不亦乐乎。
无形之笔的笔尖有墨不断滴下来,洇湿了整页纸,最终染成墨黑的纸张上,显出一行红色的字:
【你要救我吗?】
黑底红字,十分具有冲击力。
哑巴小孩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随燕归往后翻习题集,还是白底黑字看得舒服。
题册的主人一道题没写,后面几页干净得和新的一样。
他快速翻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到封面,上面书名占据大半空间——《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他刚才拿到的可不是盗版书。
有什么在影响三楼的环境。
随燕归第一时间想到了在一楼睡觉的祝穗礼。
他回想一周前的风平浪静。
为什么三楼的蛛丝是等到她生病睡着以后,出来寻找猎物的?
随燕归抓不住脑袋里闪过的灵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
这个世界里,暴雪封路,唯有一座小楼伫立,屋里唯一的主人毫无疑问世界的中心,他想恢复正常离开,必然是从屋主身上下手。
祝穗礼醒来吓退一切不正常生物的场景,如同慢镜头一帧一帧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如果说,他所在的世界里,是由屋主人的潜意识构成的呢?
通俗点形容,他所在的世界像是屋主正在做的一场梦。
梦境一切做梦主人的意志为基准,她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她掌控这个世界起码是这栋楼里生物的生杀大权。
所以蛛丝会怕她。
至于蛛丝为什么不能毁灭得一干二净?
依照这个思路也好解释。
人不能想象没有见过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没有几个人能控制住自身潜意识的轨迹。
“蛛丝”一定对她的心理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她怕蛛丝,但也没那么怕它。
矛盾的心理博弈下,健康时她的理智占上风,三楼的东西不会出来。
生病和困意双重加持,她虚弱到一定程度,“蛛丝”会出来捕杀猎物,甚至左右她的梦境,她的想法,以至于修改这个世界吗?
那……
这些脏东西想让她梦到什么呢?
祝穗礼不可能永远不睡觉。
这一次叫醒她,还会有下一次。
随燕归的直觉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在祝穗礼用梦境修改“现实”前,他想找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他改变策略,从够得着的地方开始往上翻,书桌书柜下面的柜子里,几个箱子摞起来,一摸一手灰,傻狐狸的白毛难免蹭到,变得灰扑扑的。
随燕归真找出来不少东西,一个带锁的箱子,一堆正经的课本题册中间夹杂着一本不正经的日记。
说是日记,他更想描述成一本乱七八糟的黑暗料理诞生日常。
【977年10月21日雨天
gouweicao,lazhu,生日dan糕,我的xin跳,lin□□的第一shu月光,tieguoshao半小时,加入zhu丝
爸爸妈妈会爱我吗?】
第一篇日记短短几个字,写得横七竖八,大半篇是拼音,随燕归在脑子里翻译了一下。
[狗尾草,蜡烛,生日蛋糕,我的心跳,零点的第一束月光,铁锅烧半小时,加入蛛丝
爸爸妈妈会爱我吗?]
第二篇日记变正常许多,拼音没有了,字写得好看许多。
【978年11月20日晴天
妹妹出生了。
一点点头发,两毫升眼泪,两勺蜂蜜,一升清晨的露水,缠满蛛丝的飞蛾,炖煮十分钟
妹妹会喜欢我吗?】
刚看完两篇,随燕归发现书房和隔壁之间的那堵墙在融化,蛛丝在侵蚀这幢楼。
不知道她在梦见了些什么……
他节省时间快速翻阅。
后面连续十几篇,日记主人都没有记录日常,而是写了些类似于“两片指甲,一根眼睫毛,五十毫升白酒,一只蜘蛛腿,化水煮两小时”这种奇奇怪怪的“菜谱”,写完也没像前两篇一样在最后一句表达一下感想。
连着翻了半本,终于让他找到带关键字的日记。
【984年4月1日雾天
一颗新生儿的眼珠,半斤新鲜的牛腩,两颗生姜,三个结茧的昆虫,加入若干水,小火慢炖三小时
(中间划掉涂黑一句话)】
随燕归算了算涂黑的长度,日记主人划掉了七到九个字。
XXX/XX会喜欢我吗?
他在心里代入了一下,字数上面有点像。
【988年9月9日晴天
两滴指尖血,两斤作业纸,一瓶白醋,一只拔掉腿的蜘蛛,加适量酱油,熬制两天
祝愿他们永远聪慧、开心】
后面记录的没有前面频繁,他很快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的三篇日记一眼扫下去,马上看完了。
【990年7月13日蝉鸣
一升腕间血,两片维生素,一颗鱼油,绕成茧的蛛丝,一只知了,一只蜘蛛】
【992年1月31日晴天
他们爱我】
【993年12月21日下雪
我,想结茧。
我要保存他们的爱。】
想……想什么?
随燕归条件反射地抬头,墙面融化了一半,缝隙里的蛛丝还在勤勤恳恳地做侵蚀工作。
隔壁房间的场景完全展露出来。
本来是床和床头柜的位置,已被一个顶到天花板的茧占据,另有无数的蛛丝铺在地面上慢慢蠕动。
偷懒的白狐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它不一定对付得了这颗茧。
茧……
不对,蛛丝不会结茧,但二楼结的网确实像蛛网,这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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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燕归想事情的时候,没了墙壁遮挡,蛛丝自然发现了他,惧怕于白狐的利爪,用围成的茧稍微动了动脑子,打算从侧面下手。
“砰砰砰。”蛛丝轻易推倒一堆他够不到的书籍,硬壳书封面的尖角砸在地板上,轻而易举地砸穿里面满是蛛丝的地板。
地板整块下陷,所有在地板上的东西一块滑落。
*
“你要救我吗?”
祝穗礼梦中惊醒,她梦见了一年级她送了一本高中习题集给哥哥。
她在扉页上修改了哥哥的名字,习题集至今好好保存在哥哥的抽屉里。
没有逻辑的梦里,她没能修改成名字,因为墨水浸透纸张,上面早已用红色笔写了:
你要救我吗?
她看的哪个鬼片恐怖片有这个情节吗?
五年级小学生祝穗礼放暑假不用上学,她拖上小狗拖鞋,打个哈欠下楼找早饭吃。
爸妈上班去了。
幼儿园大班的祝圆圆早早起床,在他的儿童房搭积木。
“哥哥,哥哥?哥哥!”
猫嫌狗憎的小孩一醒来就在找她的“安抚奶嘴”。
“祝圆圆,你在搭什么?”
找不到哥哥,她路过看见祝圆圆,上前揉乱他的头发,在他圆嘟嘟的脸上亲一口,咬一口。
六岁的祝圆圆尚处在可爱边缘,脸颊Q弹有肉,他默默地推开祝穗礼,防止她压塌他的积木。
因为祝圆圆不喜欢穿鞋,喜欢坐在地上玩这些东西,一楼儿童房的爬垫一直没撤。
祝圆圆和祝穗礼六岁时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祝穗礼蹲在旁边看他拼积木,感觉自己十年后也不会有耐心拼这个东西。
她有点近视,眼睛微眯,有些细小的零件她看不清。
没看一会儿,祝穗礼就不是很耐烦了,她把下巴搁到祝圆圆头上,换个角度继续看。
祝圆圆不烦她,但她的头有点重,“哥哥应该在卫生间。”
“是吗?”触发关键词的祝穗礼迅速抬头起身,“哥哥!”
他们家的卫生间男女分离,她和妈妈用二楼的,爸爸哥哥弟弟用一楼的。
“哥哥,你在里面吗?”她的小狗拖鞋一路踢踏过去。
炎炎夏日,早晨初露耀眼锋芒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她没听到应答声,刚想砰砰敲门,祝禾嘉开门出来。
门带起一阵风,一股阴冷潮湿,像雨后长蘑菇的土腥气泛上来。
祝禾嘉嘴唇泛白,站在阴影里开门的瞬间,她想到了电影里营造恐怖氛围的纸扎人。
“哥哥你拉屎好臭。”祝穗礼皱皱眉头说道。
祝禾嘉蓦地一笑,驱散阴冷,“你今天起这么早,是准备做暑假作业了吗?”
没有一点做作业想法的祝穗礼眼神飘忽,“早上我做噩梦了,我要吃腊香肠蛋炒饭。”
夏日的阳光拉得长长的,停留在祝禾嘉切香肠的手上。
哥哥腕上的电子表盘反射阳光,她看不清时间。
按下倍速键的时间将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常压缩成薄薄的书页,祝穗礼看到祝圆圆上了小学,哥哥去上大三,爸爸妈妈决定装修三楼让哥哥搬到楼上去。
装修很快完成,大四的哥哥独自占领三楼,祝圆圆搬进了哥哥的房间。
她坐在新房间里,看哥哥整理东西,冬日的阳光依旧灿烂。
祝穗礼问:“今年冬天会下雪吗?我想看雪,哥哥,爬虫市是不是很早就下雪了?”
“我回家前是下了。”眼下带点青的祝禾嘉不笑时,不像纸扎人,像僵尸。
上初一身高飙升、直逼一米七的祝穗礼站起来只比祝禾嘉矮一个头顶。
她说:“哥哥你别太累,我们会担心的。”
12. 交易
祝穗礼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孩,她需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去理解别人话里的意思。
她上初中后的某一天课上,突然想到小学里某节课她找不到试卷,老师脱口而出“垃圾”说的或许不是她乱糟糟的课桌,而是她本人。
家里的事情也一样,她要在很长时间后,认识到她父母的感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情真意切。
祝家父母是最常见的相亲结婚,没有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结婚第一年生下第一个孩子祝禾嘉,成功完成结婚生子的人生任务。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尚未完全磨合,就加入了第三个人,还是个天真懵懂、睡觉都需要哄的婴儿,生活是可以预见的鸡飞狗跳。
过年走亲戚,说起往事,祝穗礼坐在角落听他们谈论过去关于父母的笑料。
年复一年,她一遍遍听,终于有一天她抓住一丝藏在时间里的痛苦。
祝家父母的感情是在婚后第三年升温的,他们的生活习惯在时间的洗礼下,磨掉割伤彼此的棱角。
他们的儿子懂事爱笑,每每父母吵架,他永远能在两天之内将他们劝好,使其感情恢复如初。
所有的情感垃圾都有一个垃圾桶。
敏感早熟的祝禾嘉自动自发地承担了这一物品扮演。
父母感情的升温,代表他接收消化掉一堆情感垃圾。
婚后第八年,祝穗礼出生了,她出生在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
大多数父母的好感情里不会掺杂过多的育儿经历,理所当然的,三岁前的祝穗礼有一半时间是他带的。
三岁后听得懂人话的祝穗礼去上早托班,不在班里的时间全由他安排。
十多年的形影不离,祝穗礼算得上是在成长过程中,离他世界最近的人。
后来想想,某些时候她也许触碰到了祝禾嘉裂开的伤口。
但不聪明的小孩需要迟钝作为保护壳。
她看到眼下发青、嘴唇发白的祝禾嘉,以为他没有睡好觉,会安慰他不要太累。
她看见他电子表带下贴的创口贴,对于他口中劣质表带像鞋一样,会磨损皮肤的理由信以为真,会告诉他要买好一点表带。
祝禾嘉搬到三楼后,他们的接触变少。
祝穗礼偶尔上楼,在书房踩到一只昆虫的脚,看到墙角的蛛网时,会疑惑整洁爱干净的哥哥最近是不是忙到没时间打扫卫生。
仅此而已。
她的话语、她的行动仅此而已。
梦境如米桶倾倒在地,碎成米粒的模样。
“进去,快进去。”
“不不不,不要进去,别进去。”
高烧烧糊了祝穗礼的意志。
梦里的她站到三楼祝禾嘉的房门前。
她被分成了两份,一份日日夜夜煎熬于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的悔意中,另一份则沦陷在目睹当时场景的畏惧里。
回过头看,她记不清为什么当时家中只有她一个人,记不清为什么会上三楼去找哥哥,记不清门的那边有什么……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她躺在医院,哥哥变成了一捧灰躺在地下。
大人说她哥哥是烧炭自尽,她误入房间,一氧化碳中毒进医院了。
没人说得清,烧炭不是煤气泄露,那么大一个炭盆放在中间,她一个误入的初中生,居然会吸一氧化碳吸到晕过去,手翻倒炭盆被烫伤都没醒来。
她懵懵懂懂地跟随爸妈办理出院、转学,她和祝穰满转到鹰壹区上学,他们在鹰壹区住了六年,直到祝穰满在中心区成功买房安家。
梦里
她开门了。
难闻的煤炭味迫不及待冲出来,扑了她满脸。
祝禾嘉静静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不会再有温和的笑容。
一时间,天旋地转。
祝穗礼愚钝的脑子变成了腊肉,煤炭在底下幽幽地熏。
她走到哥哥的床边,摸到的却是轻轻软软的丝绵。
她摸到了被子芯吗?
祝穗礼的近视变严重了,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眼前皆是一片白茫茫。
“你的哥哥死了,你想要复活他吗?”眼睛看不见,钻进耳朵里的低语愈发明显。
“你该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你有什么呢?”
“青春。”
“寿命。”
“廉价的灵魂?”
一句接一句的选项,催促人加快思考自身可供交易的对象。
“青春,寿命。”祝穗礼一字一句地复述,“廉价的灵魂。”
你想要的是这些东西吗?
尘封的记忆和如今的梦境重合。
祝穗礼缓缓攥紧试图钻进她眼睛耳朵里的蛛丝,“你是什么仙?笔仙?碟仙?”
蛛丝可能带点麻醉的功能,钻进她眼睛里一点不疼。
“什么?”伏在她耳畔的人往她耳朵里吹了好大一口气,“不要混淆两个世界的神怪,我可是至高无上的邪神!”
邪神呐……
她总算知道困扰她多年的怪东西是什么了,祝穗礼依记忆中的方向摸去,摸了个空。
原来那里该放着一个炭盆。
“啊,原来是尊贵的邪神大人。”她轻笑,攥在手心的蛛丝无端升起火焰:“你以为你能操控我的想法吗?”
蛛丝烧断,落到地上变成灰烬。
她的眼睛重见光明,“你想和我谈交易?”
完全不同的异世界倒映在她眼里。
她的眼睛受到受到异世界邪神能量污染,看到了许多不该她看到的东西。
无数蛛网重叠编织而成的茧占据她哥哥原来躺着的位置。
蛛网中心围住的是猎物,也是它们想要孵化的怪物。
“你不想复活你的哥哥吗?”蛛网中心的怪物变成哥哥困在地狱的痛苦模样。
“想啊。”祝穗礼的手捏住乱动的蛛丝,“可我不想拿我的青春、金钱、生命来换,我能做些什么呢?尊敬的邪神大人。”
“贪婪的人类。”蛛丝看起来很激动,活动得越加频繁,“赞美我,找更多的人赞美我、信奉我、供养我,你带给我的信众越多,我实现你愿望的能量越大。”
下家找下家,好耳熟的套路。
传销?
贪婪人类用烂了的招数。
蛛丝组成的蛛网茧果然是没脑子的无机物。
祝穗礼松开捏蛛丝的手,“邪神信徒?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
“他好爱你们的。”蛛网茧分出一簇凑近她的耳边循循劝道。
“他不止一次向我交换来完成你们的愿望。”
“甚至他都要死了,最后还在喊你的名字。”
“你真的要……放弃如此爱你的哥哥?”
蛛丝附带的迷幻效果发挥,祝穗礼想起现实世界发生的真实情况。
当初她闯进房间的那两分钟里,祝禾嘉是有气的。
“果果。”她蹲下身子,倚靠在床边,听见他说:“走开。”
走开。
他在跟祝穗礼身后,鬼鬼祟祟的蛛丝说走开。
他成为邪神信徒的时间太久,他的妹妹绝对不能受他连累。
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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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
他同样是在跟她说走开。
卫生间水池边残留的血水,表带费力遮掩的伤痕,爸妈殷切希望目光中的难言,温和表象下的歇斯底里……
祝禾嘉是一座熔浆在地底翻滚的睡眠火山,经过多年抗争,他最终选择向内喷发,自我了断。
不是所谓邪神蛊惑他、欺骗他,是他困于亲情这张大网里无法逃脱,是他接受邪神信徒的身份作为他漫漫长夜的消遣。
祝禾嘉没有跟它做过一次交易。
长达十七年的寄生,它次次看着祝禾嘉写下充满负面情绪的日记,它次次做好与他交易的准备。
他竟然没有一次开口要求交易。
最后一次,祝禾嘉写下想用“结茧”的方式留下他们的爱。
它满心欢喜地这个投资套牢十七年的信徒将会给它带来五个祭品。
它会吸收掉他供奉的腕间血,用蛛丝困死整幢楼,他们一家人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等到12月21日,激动人心的那一天。
他竟然选择了烧炭!
煤炭仅需要一点火星,能烧掉它养出来的大半蛛丝。
它不允许。
它要寻找信徒,许多的信徒,用他们的贪婪滋养它,供奉它。
它不仅只有蛊惑人类交换灵魂一条路。
当初的祝禾嘉拉出进入祝穗礼眼睛,试图寄生寻找新信徒的蛛丝。
她看清了异世界展露的一角。
当时的祝穗礼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却很听话。
她下意识后退,碰到地上的炭盆,干脆整个翻掉,烧毁大半拦路的蛛丝。
没有新鲜信徒,将他们家作为新世界根据地的蛛丝没有让火烧起来,烧掉它十七年的努力。
孱弱的“邪神”暂时因未燃的火苗而休眠,它陷入沉眠前不断在她耳畔呢喃。
答应它,答应它。
连她的心跳都在富有节奏地鼓动她。
三千多个日夜后,重返故地、陷在梦境中的祝穗礼注视着尚未孵化的“邪神”。
“噢。”她应道。
蛛丝茧准备欣喜地吟唱契约。
“那他死好了。”她说。
还没发音的蛛丝茧愣住。
如果死是祝禾嘉的选择,那么没有人可以打扰他安眠。
火光四起,一瞬间炭盆里的火焰变得热烈,蛛丝变成最好的燃料,供其燃烧。
三度失败的蛛网茧想要尖叫,梦境瞬间裂成无数碎片。
它刺耳的尖叫声只能唱给自己听。
.
现实三楼地板破碎,失重来临时,白狐飞快扑到随燕归身下,给他充当缓冲垫,他在上面顺便给它抵挡掉下来书的攻击。
书掉下来没砸到头,冬天衣服穿得多,他不怎么疼。
他们掉到了祝穗礼在二楼住的房间。
白狐没有停歇,在没脑子的生物反应过来前,向一楼飞跃而去。
随燕归在它背上不敢拽它毛,两只小短手尽力伸直圈住它的脖子,紧绷着脚防止落到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勾住了点东西,有阻力在阻挠他们前进。
白狐没回头,用尽蛮力向前冲,任由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身后滚落。
它路过一楼楼梯,顺便解救了变成睁眼瞎、被蛛丝网住的富贵。
“什么东西?我们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可怜的富贵看不见异世界的脏东西,没有目标着急的团团转。
没搞明白状况的“哑巴”小孩和白狐狸,告诉不了它真相。
“富……贵。”梦醒的祝穗礼闻声叫道。
13. 梦中梦中梦
祝穗礼感受梗在喉咙口的扁桃体,她知道她完蛋了。
“四十度一。”富贵小鸡尖叫,“天呐,你变温泉果啦。”
睡前吃的发烧药没有发挥作用。
两只短手垫着纸巾,默默捧来一个冻梨,递给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富贵。
富贵的电子表情变成疑惑状,它问道:“你怎么翻出来的冻梨?”
聪明的富贵不像记忆力有限的祝穗礼,它清楚它买的包裹里到了哪些。冻梨冷冻保存的保质期长达3到6个月,是它打算给祝穗礼过些日子缺乏维生素时开小灶的。
祝穗礼吃东西,肯定会分给陌生小孩和他的宠物狐狸两份。
随燕归用手指客厅,他们跑下来逃命时,带倒一片东西,藏在其中用保鲜袋封好的冻梨滚落出来两个。
嗓子肿到说不了话的祝穗礼正巧需要这个,富贵倒出一点快放冷的温水,冻梨放进去,连碗一起放在烧烤锅旁边的位置解冻。
暖水壶在几十度的温差下,保温时间大大缩短,生病的祝穗礼负责喝掉即将凉掉但没完全凉掉的水。
她打开折叠凳,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小口喝水,房门半开,散散煤炭味。
蛛丝尚没有完全蔓延至一楼客厅,经过梦境里的重创,它估计会缩回去养伤。
她搅开沉在杯子的黑巧克力,一口喝掉。
可惜没有蜂蜜。
一路摸爬滚打,两天没有好好洗脸的随燕归探出头来。
祝穗礼伸出手指按住脏小孩的额头,试图戳他回屋里去。
她感冒了,屋外冷。
一周多的相处,随燕归懂得她动作的含义,他扒拉住她的手指转向楼梯口转角的位置。
地板塌陷的混乱中,他推下来一堆有的没的东西。
方法总比困难多。
他身体变小,拿不动东西,他可以推,可以带,傻狐狸一身蛮力没说不让用。
三楼难得上去一次,绝不能空手而归。
由于信息差,他找到很多看似很重要的内容,却未能窥得全貌,像看到了盗版的中式恐怖电影,明知道最后的凶手不是鬼,但无厘头的剧情让人压不准凶手是谁。
进度条拉到末尾,偏偏盗版缺斤少两,少盗了十五分钟结局。
抓心挠肝地痒。
在随燕归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她拉上富贵捡回摊满一楼道的杂物。
他寄希望于祝穗礼会说两句,补足他无法窥见的视角。
祝穗礼一眼看见了带锁的木箱,在一堆地板碎掉的木屑石块里,它特别像故事结尾藏在废墟里的宝箱。
说成“宝箱”很贴切,但跟随燕归想象中的宝箱十成十不是一个东西。
祝穗礼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下,冻梨分给他一块,白狐一块,权当看不懂他眼里的希冀,没有一点想找钥匙开木箱的动作。
她初中的时候打开过木箱。
里面放着她家的土地证,老一辈的分家书。
太久以前的事情,里面的复印件都历经十多年的时间,所以里面放着许多桃花纸防蛀虫。
小时候的祝禾嘉是家里的黏合剂、润滑剂,长大了,他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
家里的重要财产都是他在保管。
没什么好看的。
普通人家,连牵扯三辈人的财产纠葛都那么微不足道。
她用木箱搁碗,吃掉第二颗退烧药。
“发财,你该多休息。”富贵抖抖书本箱子上的木屑泥块,整齐地摞在她手边。
祝穗礼敷衍地点点头,她嗓子疼,不想说话。
不是上学上班做作业,不费脑找点她哥从前的轶事不要紧。
随燕归踮脚,撑在墙壁上,探头探脑地想看她找到了些什么。
头顶翘起来的头发在她的书页上投下阴影。
祝穗礼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捏捏小孩弹弹软软的脸,和祝圆圆两三岁时的手感一样好。
随燕归愣住,手一下没撑住。
富贵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背后的衣领。
祝圆圆的漂亮学弟小时候真可爱,和祝圆圆一点不一样。
她高烧不退,三楼疑似融合蟑螂基因,打不到、烧不死的脏东西怕是会卷土重来。
要早点将漂亮学弟送出去。
话说,他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你是哪个天上掉来的呢?”她注视着他的黑眼睛,问出了声。
祝穗礼第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她疑惑的神情,沙哑的嗓子,生病的躯体,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随燕归意识到,不止他视角受限,屋主同样囿于思维的限制。
他转身拖过认字积木框,带起一阵凉风。
祝穗礼揉揉鼻子,想打喷嚏没打出来,默默地离门稍远一点。
认字积木框被他摞得整整齐齐的,随燕归找到他想要的字。
[是你为什么想我来?]
他特意点了点“是你”和“想”。
接收的信息过于驳杂,祝穗礼反应不过来。
随燕归历时多天,总算找到点谜题线索,他在心里答卷上写好解,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等待屋主回忆起些许内容,为他的答卷写下解题步骤。
[你想的东西是不是全成真了]
他找积木的速度飞快,措辞能力一点不像小孩。
“不啊……”她的金镯子就没到。
语气词刚冒一个头,祝穗礼察觉到不对劲。
她的金镯子、面霜、眼影盘等一系东西,与其说是被退单,不如说她是从没想过它们能到。
随燕归再接再励,继续排字:
[是不是跟梦里一样]
屋主不想醒,他装不装小孩都回不去。
随燕归算是明示。就差揪住她耳边对她吼了。
“我的梦里有梦中梦。”祝穗礼说道。
她的话,得到他两个超用力的点头以示认同。
现在的她一定醒了吗?
祝穗礼突然伸手,捏住随燕归的脸颊,问:
“疼吗?”
随燕归的脑袋瓜上面虚空凝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哈哈哈。”她发出难听如杠铃般的笑声。
他在临走前终于和三岁时祝圆圆有点像了。
祝圆圆第一次发现他的不靠谱姐姐在用牙轻轻咬他脸颊时,就是类似这个表情。
祝穗礼在这幢楼里的成长记忆中,一度只有两个人。
长大了的苗苗给她遮风挡雨,永远比她小的圆圆像个萝卜墩墩。
真正按医学标准,随燕归现在的身高样子撑死三周岁。
是她觉得圆圆最可爱的年纪。
随燕归补的是祝圆圆在她记忆里的位置。
但是祝穰满已经长大了,账户余额长度是他姐的好多好多倍。
她营造出的虚假记忆,除了困住一个批语很幸运的倒霉蛋,没有任何用处。
随燕归尽力忽略掉捏在脸上的手,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变化,见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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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波动,感觉她想明白了,充满期待地看着她,等待她解答。
很抱歉。
祝穗礼的嘴唇微动。
他受牵连刚来时,她嘴角抿平的表情,不是生气,不是厌恶。
她是担心,是害怕。
她过于害怕会有人死在这栋房子里。
他不会死。
她快送他回家了。
祝穗礼在心里轻快地想。
当我送你一场奇幻冒险。
随燕归不详的预感直冲天灵盖。
“你该回去了。”她像个会骗走小美人鱼优美歌喉的女巫。
她话出口,空气变皱,他变成一张薄薄的糯米纸,有陌生的力量在将他从“糖果”撕下来。
他快回去了。
随燕归清晰地认识到。
屋主想起遗忘的往事了吗?
他不需要解开屋主秘密,才能离开这个特殊异世界吗?
最后的关头,他试图想抓住祝穗礼曲起的手臂,手却直直穿过去。
他和她如同在镜子的两面,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近在咫尺,却属于两个空间。
不是……
苗苗是谁,和屋主人什么关系,蛛丝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会变小来这里?
他发现了许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他花一周时间写下一个解,人生第一次,交了一张白卷。
回到现实的人类徒留苦闷。
留在梦境的富贵目睹活人消失术,电子脑袋的程序运行变成一团乱码,以祝穗礼为圆心不停转圈圈。
“富贵,停,关门。”祝穗礼拉过凳子往里挪。
收到指令的富贵恢复正常,关上门。
随燕归走了,她不用担心感冒传染给他。
“富贵,过来。”她坐在小凳上,摆出了坐在龙椅上的架势,“你想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精怪鬼魂吗?”
自称邪神的脏东西貌似和精怪什么的不是一个世界观……
话出口,祝穗礼略有些走神地想。
“三十九度八。”高科技产物富贵的回答是给她来一下温度测量,“发财,想发财,多干实事。”
少想些有的没的。
它的圆柱体脑壳脑壳,小黄鸡跳出来,窝进她的脖子,“我可以给你实时记录体温啦。”
干实事的小黄鸡欢喜道。
随燕归在的时间有点长,她快忘记富贵的小黄鸡形态了,乍一看有些不适应,
“富贵富贵,一切都对,看见不亏,遇险不追。”祝穗礼编了一首神神叨叨的打油诗。
富贵正想批判她为了押韵狗屁不通,它的电子眼范围边上出现无数白点卡在门缝隙里。
接着白点钻进来变成无数根长长的“白线”。
富贵找到多次困住它的凶手是什么东西了。
祝穗礼冷静地坐在原地,目睹蛛丝浪潮般冲破大门向她们涌来。
她的记忆里一直有三个人,她回来了,随燕归被倒霉抽中代替祝圆圆的位置,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事随心动,门口的蛛丝停止冲锋,先在空中组成一颗茧的模样,然后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变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光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脸色苍白不带笑的“祝禾嘉”走上前。
在她梦里,真正邪神是祝禾嘉变成的大蜘蛛。
它永远在祝穗礼的人生中吐丝,将她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她们自愿困在亲情这张网里,作茧自缚。
14. 拼图
作茧自缚的前提是,真实的有血肉的家人。
而不是塞满蛛丝的“稻草包”。
祝穗礼拍拍小鸡脑袋,提示富贵回神。
信奉科学主义的机器人在重塑世界观,趴在她颈间不吭声。
祝穗礼成功操纵梦境,赋予富贵看见异世界脏东西的能力。
蛛丝撑起“祝禾嘉”的躯体,摇摇晃晃如初生婴儿般向她走过去,它泛白的嘴唇轻启:
“果果。”
隐隐能透过它张开的嘴巴,看到喉咙口没藏好的白丝。
高烧带来不适,祝穗礼略微有些恶心。
“呵,你是邪神吗?”她冷笑,“一点都不合格。”
没有信徒,没有能力。
在她的世界里想吞噬她、寄生她,用的还是十年前的老套路。
听到否定评语的“祝禾嘉”想走上前和她理论,编到脚底的蛛丝松散,蠕动着将整个“人”拖起来往前走。
给初生小鸡机器人上完世界观构建的课程,祝穗礼想休息,门口杵着这东西倒胃口,她试图倒转物体时间把门变回来。
失败了。
看来她不能随心所欲控制梦境。
她或许需要替成功阻挡蛛丝前进,编一个合乎逻辑的情节。
“轰。”幻觉老朋友——送包裹的鸟雀飞行器穿墙撞过来,这次它撞倒的不是墙,是邪神触须组成的脏东西。
祝穗礼选择用高科技对冲西幻邪神。
尽职尽责的对话框,穿过横亘在前的鸟雀飞行器跳出来。
【姓名:“祝禾嘉”
价值评定:D
祝福语:工蚁运行的标准是劳力不是劳心,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更上一层楼。】
姓名那栏的祝禾嘉是打引号的。
她没办法控制她的潜意识,她表面上清楚恶心吧啦的蛛丝不会是她哥,心里留存十年阴影作用下,她哥和一只大蜘蛛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个对话框的存在也很值得考量。
对话框如过去一样停留几秒消散,撞毁她家墙充当承重的鸟雀飞行器留了下来。
蛛丝短时间内穿不过来,因为祝穗礼没见过飞行器内部构造,所以它里面被她想象成花岗岩般坚硬的石头。
一扯就断的蛛丝不可能进来。
当然,出口被堵死,她们一样出不去。
祝穗礼拿起随燕归从三楼带下来的线索,准备一样样看过去,拼凑出祝禾嘉藏于人后的过去。
她不出意外地注意到了祝禾嘉写的那本奇奇怪怪的日记,和随燕归以为的日记本是“游戏”故事必要提示不一样,她看完两篇,感觉她哥是早早到了中二期。
祝禾嘉中二期的时候,她在幼儿园的年纪,没太深的印象。
祝圆圆的中二期,她是经历过的。
祝圆圆连续跳级,他高考结束的暑假正值通俗意义上中二期的年纪。
某天早上,祝穗礼起床开冰箱泡麦片,脸上婴儿肥未消退的祝圆圆一脸严肃地移掉她的麦片碗,问道:“你说中国上古古神注视克鲁苏体系的不可名状,谁会赢?”
她弟小小年纪高考完疯了?
祝穗礼抽回她的麦片碗,往里面倒温好的牛奶,“你怎么不问西幻精灵受伤了喝中药,伤会不会好?”
“你说的……”祝圆圆端起她倒剩的牛奶喝一口,“有点道理。”
?有什么道理?
她怎么不知道?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祝圆圆竟然会说别人说的有道理。
祝穗礼默默端起她的早饭,打开电视,摊进沙发里。
麦片碗吃到剩个底,碗底的牛奶重新变凉,她一口干掉。
思考完的祝圆圆走过来,“电饭煲里有保温的饺子和鸡蛋,你不吃吗?”
祝穗礼缓缓抬起脸看他,“不,我在思考蛋黄、饺子皮和小孩磨成粉的心脏能不能混在一起煮。”
未成年的祝圆圆端出饺子盘:“能啊,被抓了记得说是我做的。”
祝禾嘉的抽象日记,既有祝圆圆思维跳跃,也有祝穗礼意有所指,只能说他们不愧是一个屋檐下长起来的。
随燕归看不懂的内容,祝穗礼很容易就看懂了。
比如第一篇,什么狗尾草、蜡烛,纯粹是她哥想过生日,想吃生日蛋糕。
祝禾嘉和她一样,上小学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不过他早上一年学,文盲的时间比较短。
第一篇日记怕是他努力学会拼音没多久,赶上他生日没有蛋糕,嘴馋想吃,小学生伤感抒发一下。
日记当天记录是雨天,不会有月光。
而祝家人从来不过生日。
家庭条件的限制,他们的父母取消了许多有关仪式感的环节,其中包括过生日。
没有各种仪式的确省了很多事情,家长不需要定期去关注小孩子有些天马行空的需求。
如果祝穰满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没有仪式对他来说正好,他同样不必去应付与他思维经常错频的父母。
可祝禾嘉是一个想要很多情感灌溉的小孩子,情感和仪式的缺位,成为他安全感缺失的原因之一。
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在第二年生日后一个月迎来了他的妹妹。
祝穗礼比对了一下她和4月1日祝圆圆出生三天的日记内容,她哥开始应该不喜欢她,且更讨厌祝圆圆。
她这边还是头发和眼泪,到他那儿就变成眼珠了。
祝禾嘉表达讨厌的方式,真抽象呐。
祝穗礼拉过纸张迎光去看,“富贵,看得出来涂黑那块写的什么吗?”
“看不出来,太黑了,涂得好均匀。”小鸡富贵调低身体温度,和她贴贴脸,“这些是什么东西,昆虫菜谱吗?”
“苗苗小朋友的抽象记仇日记。”祝穗礼答。
每一次创新的“昆虫菜谱”都代表祝禾嘉当天不美妙的心情。
人前没有红过脸、永远带笑的祝禾嘉,连在背后蛐蛐人,都只会用这种抽象的方式。
那么“邪神”是在哪个时间段敲响他的门呢?
世上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生物,一个已经变成一盒轻飘飘的灰,另一个……
“你想知道答案吗?”探寻到欲望气味的邪神找到破绽,悄悄钻出一根蛛丝,无限延伸到她的身边。
小鸡富贵见势不妙,唰地从她肩上跳下,稳稳踩住鬼鬼祟祟地蛛丝,欲用机械爪踩断。
下一秒,蛛丝如蛇般跃起,小鸡富贵整个被掀翻。
“叽!”
躲在角落的其他蛛丝伺机而动,网住滚落的富贵。
祝穗礼指尖停在抽象日记的最后一页,“你说……祝禾嘉在想什么吗?”
心绪动荡,挡在门口的飞行器刚刚还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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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块坚不可摧的石头,转瞬出现裂缝,供无数蛛丝通行。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嗅到翻身契机的蛛丝组成“祝禾嘉”的模样,走至她身前。
祝穗礼的眼中,“祝禾嘉”逐渐长出血肉,摆脱掉怪物的非人感,越来越接近她记忆中的样子。
“祝禾嘉”走向她,拥抱她,融入她。
她变成了十八岁离开家,独自去最北端爬虫市上学的“祝禾嘉”。
家是负担,是枷锁,也是渡鸟越冬的栖息地,是供养枝叶生长的土地。
拉长空间距离,缩短相处时间,“祝禾嘉”反而体会到了父母压缩的爱意。
他们不是不爱他,他们的爱过于驳杂,掺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随着“祝禾嘉”离毕业越来越近,他的体会越发深刻。
他的毕业与在燕叁区的工作无缝衔接,他独自一个人住在家里三楼,早出晚归时,他看见父母与其他人殷切谈论关于他们温和孝顺的大儿子是如何孝顺,如何不用他们操心。
“祝禾嘉”感到割裂,他想要的是这样的爱吗?
他们仅有这样的爱。
工作压力渐大,他失去工作,连同这样的爱都会失去。
于是,他选择与邪神做交易。
他想结茧,他想永远留住落到他身上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爱意。
留下来吧,依照他的愿望,留下来陪他你可是他最爱的妹妹。
“是啊,我可是他最爱的妹妹。”祝穗礼复述,“他大脑倒退到七岁以前,都不会同意这个脑残的交易内容。”
“邪神”夹带的私货过多,拉回她的神智。
她猛然睁开眼,映在窗户上的倒影浑身蛛丝缠绕,遮住脸,远远看去,就是一个茧的雏形。
“祝禾嘉毕业后想持续获得爸妈的爱,是很简单的。你真有凭空实现其他人愿望的能力,他为什么不和你换一个体面高薪的工作?为什么不让你变出一个漂亮可爱钟情他的富婆?然后在优渥的物质基础上,生几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祝穗礼一字一句说道:“想要获得我爸妈的爱太简单了。”傻子付出生命和你做交易。
“你不会……没和祝禾嘉做过交易吧。”
她连蒙带猜,触碰到一点真相的边界。
形势倒转,祝穗礼感觉有丝丝力量经由皮肤进入她的经脉,润泽她因高烧烧干的躯体。
“邪神”的心防失守,胜利的天平超她倾斜,漏出来的力量流向她。
品尝到胜利果实一点汁水的祝穗礼继续蓄击:“没有信徒的邪神真的是邪神吗?”
“你有成功发展过信众吗?”
“真的有人相信你的话吗?”
“不会是祝禾嘉忽悠你,忽悠了十几年,拿你当消遣绑你绑了十几年?”
祝穗礼不愧是唯一一个无限接近祝禾嘉世界的人,她说到最后自己都愣住了。
她好像,误打误撞揭开了真相。
“不,不是……”在她耳边说话的“邪神”底气不足,声音愈发弱。
网在她身上的蛛丝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要落在地上化为烟尘。
祝穗礼抓紧时间,无师自通地吸收它的能量。
碎片化的记忆跟随混在能量堆中,一起传送到她的脑袋里。
窥见“邪神”记忆的祝穗礼拿到了最后的一块拼图。
15. 祝我好运
浓雾充斥在视线所及的每一个缝隙里。
它有意识起,它所在的世界里没有日出日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抓不到散不开的雾气长久地陪伴它身侧。
常有不同的声音穿透雾气传来。
新生的它对一切东西感到好奇,它想过去看看,可惜它不会动。
动……
什么是动?
它对自己产生的念头感到困惑。
直到一只蜘蛛停在它的身侧,结了一张白色的网。
如果这左边五条腿,右边三条腿,腿上带钢刺,超级大的口器里吐出非常纤细白丝的生物也能称得上是只“蜘蛛”的话。
窥视“它”记忆的祝穗礼不走心地想。
变异蜘蛛结完网离开后,没有回来。
它成天能见到的东西,除了雾,终于多了一样。
浓雾变成了蛛网最好的保护色,常有不长眼的变异昆虫往前冲,一头扎在蛛网上,长久地留在了这里,与它作伴。
它有些开心。
蛛网上粘住的猎物越来越多,蛛网隐隐有了破裂脱落的迹象。
它没有等到蛛网自然消亡,终结这一切的是某一时刻一个硕大身躯的路过。
它看不清拥有硕大身躯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生物。
祂太大了,有大半的身体藏在浓雾里。
祂的身躯里藏着许多种声音,说这个世界濒临崩溃,越来越多未知的东西诞生,祂们找不到新鲜的信徒,只能抱团生存,祂们要没有浓雾弥漫的新世界。
新世界缝隙出现的时间短暂,祂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祂们在辩论,在争吵,由于身躯过于庞大,祂们为身体的哪一部分先进入缝隙而争论不休。
过了不知道多久,祂们彻底离开,蛛网连带上面的昆虫,完全找不到一点踪迹。
差距犹如鸿沟,它产生不了一点关于愤怒,关于仇恨的情绪。
它在想祂们的话,新世界没有浓雾,新世界有太阳月亮和光。
这些……是什么东西?
它没见过的东西,一定很有意思。
浓雾中,一根会动的白色蛛丝出现,朝祂们离去的方向跟上。
想行动的强烈愿望下,它没有选择变成任何一只会动的变异昆虫,它异变成会分裂、会移动的蛛丝,选择自主网住心爱的猎物。
祂们的目标过于显眼,它没有跟丢。
祂们没有注意到一根细小的蛛丝跟随祂们的身躯的一部分,共同偷渡进新世界。
它贴在祂们身上,偷渡的过程中,祂们仍旧在争吵,吵对方的动作不够快,不然可以再跟进来一部分,吵新世界如何开垦供养祂们的土壤。
祂们说,新世界的主导者是人类,想在新世界成功生存下来,要找到人类寄生。
祂们说,最好找到心有不甘,有很多愿望,或者愿望长久无法满足的人类。
祂们说,寄生人类,取代人类,学孢子一样散开,寄生更多人类,祂们以后能够不用挤在一个壳子。
人类,是什么?
昏暗的灯光照到蛛丝身上,它的注意力被吸走,黏附在祂们身上的蛛丝半途循光而去,落到了祂们看不上的小孩脚边。
这是,人类。
六岁的祝禾嘉殷切地跟在大人身后,眼神里透出的东西是它无法形容的。
她哥小时候好像只小狗。
翻看其他生物记忆的祝穗礼不礼貌地发表感想。
当时的它看见七岁的祝禾嘉,无师自通地明白了祂们争吵的内容。
类似小号人类的感受它有过一回,那一回送它进了有光的新世界。
力量。
它迅速明白了祂们争吵中对力量的热切,并且迅速被同化。
夜晚,它潜入小号人类的房间,凑到他的耳边,准备开展它的第一次业务。
刚上小学的祝禾嘉听完它的话,问道:“你是邪神吗?”
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文盲听过乡里其他中二期的大小孩胡天侃地。
比文盲还文盲的蛛丝沉默一会儿,肯定道:“是的没错。”
新生的“邪神”全然没想到新世界大多数书里,无论邪神是主角、反派还是配角,书中都有一条:
不要和邪神做交易。
小小的祝禾嘉没有轻举妄动,好在刚上岗的“邪神”对业务并不熟练。
长到十几岁,真正进入中二期的祝禾嘉后知后觉他遇到的这个“邪神”和书里两模两样。
貌似、有点傻。
当祝圆圆出生,他带了六年的妹妹对这个脑袋圆圆的皱巴巴婴儿很有兴趣。
小心眼的哥哥在他的日记本上写到:
脑袋圆圆,是个呆瓜。
“你不喜欢他。”蛛丝察觉到考验它业务能力的时候到了,“我帮你窃取他的智慧,你用你的灵魂、寿命、健康都能够换。”
说前半句时,祝禾嘉惊异于它探查人心的能力,说到后半句,他发现这根会传音的白线还是以前那个傻der。
他弟成傻子,那不是拖垮他?
灵魂另说,他用寿命、健康去换,聪明的短寿,长寿的愚钝,留下一个迟钝的庸者,他们家岂不是彻底完蛋?
它好歹美化一下,说什么陈述句,应该反问别人想用什么换,讨价还价中,逐渐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不过傻der被击溃心理防线的可能性比较大。
祝禾嘉想了想,憋回心里话,这根说不好是他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世界异变冒出来的蛛丝傻傻的,蛮有意思。
没事还可以表演结网编花,假如一不小心话说重了,打击跑了,他可找不到第二根。
他拿蛛丝当消遣,蛛丝拿他当能量包。
他俩各怀鬼胎,一起度过十几年,中间蛛丝不是不想换个简单点的寄生对象。
但没人看的见它,除了祝禾嘉。
“异世界的怪物进入新世界,选中一个人类作为新世界沟通媒介,剩下的能量不足以污染第二个人类。”蛛丝在很多年以后,在跟着祝禾嘉去上大学的飞机上,在一个人类身上重遇祂们的一部分,祂说道。
祂没有想到这根蛛丝是附在祂们身上偷渡出来的,祂继续说:“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们既然是从同一个世界出来的,那我不介意教你点东西。
“附在人类身上,动摇人类心神,日积月累消耗人类的能量,直到他虚弱到一定程度,你借此取代吸收他是一种方法,但是太慢了,谁知道哪天有什么意外他死了,吸收不到能量,作为外来者的我们,会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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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消亡。
“我教你几句契约咒语,背下来,最好骗取人类信任,让他自主与你签订契约,空口无凭,你说的那些用什么换什么都是假的,太慢了,签订契约后他的东西是真实地抵押给你,你吸收他的能量事半功倍。
“如果他没那么好骗,那需要你预判好空间与空间,提前在周围写满咒语,等待他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
“我建议你能选就选前者,后者场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果你没有一击致命……
“没有及时吃掉的猎物是会反扑的。
“我有许多一起出来的同伴,祂们全死了。
“祝你好运。”
萍水相逢,后续它每年跟着祝禾嘉定期家里学校两头飞,再没见过祂。
希望祂活着。
听完这段教学又是四年过去,它迟迟未能动摇祝禾嘉,不过它等到了转折点
——祝禾嘉自己不想活了。
等了太久的蛛丝做了两手准备,它以为后手不会用上的。
祝禾嘉以为他会带走他心中臆想的“邪神”。
他们的以为都没有成真。
祝禾嘉死前发现他作为虚幻、作为消遣几十年的玩意儿竟然伤害了他的妹妹,死前的愤怒成为最后一击,成功反噬蛛丝。
蛛丝也凭借布满三楼的咒语,成功污染到第二个人类。
奈何祝穗礼出院时,它尚处于虚弱状态,它试图回到祝穗礼身上养精蓄锐,但她那个弟弟,明明看不见它,却敏锐得惊人,它在祝穰满的身上感受到了好像被牠们同时注视的危险。
它退缩了。
等它稍微养好点,他们一家人彻底搬走,它困在这幢楼里,一遍遍书写它失败过一次的咒语,写满整幢楼。
它等了九年,等到它快消散时,祝穗礼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记忆到此落幕,往事的拼图拼齐。
大量非人的记忆冲刷下,祝穗礼纠正了藏在她回忆里的一件事。
她们家搬至鹰壹区,她一直默认是为了祝穰满获得更好更丰富的学习资源,实际是为了照顾她。
祝穰满从不信环境限制甚至决定自我发展,哪怕“无土栽培”,他一样能冲破阶级的樊笼。
祝穗礼缠着满身蛛丝捡起地上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她的梦境在被影响,她记不清近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祝禾嘉死了。
没人记得她曾经送的是不是盗版书。
无论怎样刻骨铭心的事情,总有些细节湮灭在流逝的时光里。
二十五年前,跟在大人脚边的苗苗捡起地上竖着站的蛛丝,他沉默的时间里在想什么呢?
祝穗礼身上的蛛丝白到透明,梦境和现实重合,满墙的咒语映入眼帘,带着它多年的不甘心。
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文明。
满屋的蛛丝由透明到消失,仅留下停在她心口的一根。
蛛丝的能量反被吸收,它说不出话了。
“再见。”祝穗礼目送它彻底消散在祂们的新世界里。
至此,房屋坍塌。
梦外的她该醒了。
梦里世界陷入黑暗的瞬间,祝穗礼想起记忆视角里祂所说的话,呢喃道:
“祝我好运。”
16. 选择
茫茫无际的白色荒野里,一只冻到发白的手伸出来。
“咳咳咳咳咳。”
半埋在雪堆里的祝穗礼手先出来,拨开浮在身上的雪,半跪在地上,疯狂咳嗽。
她满身是汗,糊在身上,寒风一吹变成冰渣,黏在她的衣服里。
祝穗礼站起来,积雪厚度约有三四十厘米,堆积在她膝盖以下的位置。
前方百米处,她的家伫立在那里,没有倒。
雪似乎也没有她铲雪时看到得那么大。
蛛丝利用满屋的咒语,趁她生病,开辟她的梦境作为临时的新空间,拉屋子里所有会动的物体进去,伪装成现实世界。
不得不说,他伪装得很成功。
她吸收异世界能量造成临时的空间破裂,时空波动,她被扔进了雪地里。
“富贵。”她清嗓喊道,嗓子梗着刀刃的割裂感没了。
呼啦啦的冷风裹挟雪花往她嗓子眼里灌,祝穗礼喊了一声便闭上了嘴。
雪地里,折射白日光线的玻璃块格外显眼。
一只洁白如雪的白狐跳出来,迈着从容的步伐向她走来。
它嘴里叼着像玻璃的能量块送给了祝穗礼。
白狐优雅地在她面前坐下。
祝穗礼有点错愕,“你没走?”
随燕归人走了,留了一只狐狸在这里。
白狐微微颔首,它站起走了几步,爪子搭到她的脚面上。
意思是,它选择了她。
选择。
祝穗礼仔细端详它,标志端庄的狐狸脸充满灵性,在人类审美中相当漂亮,和蛛丝视角里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点不一样。
她问道:“你和那根会绑人的蛛丝是同乡吗?”
白狐疯狂摇头。
“那你是从其他世界来的?和它,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世界。”
白狐点点头。
“你上一个选中的人是随燕归吗?”
点点头。
祝穗礼沉默,起码说明三件事。
一是,他们这里漏成了一个筛子,不止一样生物跨越时空界限。
二是,她进入房子没两天,咒语就开始生效,她的梦里幻境已然搭建。
三是,她在现实和梦境之间带进带出的介绍框内容,是真的,客观的,不受她意志为转移。
心惊胆战十余天,她看到的谜团一个没少。
她摸摸狐狸顺滑的皮毛,手附上去,雪花浸透的表层毛毛冰冰凉凉的。
祝穗礼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知道为什么随燕归和你会被拉进我的梦境;为什么我和富贵都能看见你,是你做了什么吗;你来自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不会说人话的狐狸明白答案也告诉不了她。
祝穗礼咽回堆在嗓子眼里的问题,专注当下:“你能帮我找找富贵在哪吗?咳咳咳咳。”
心弦放松,喉间痒意争前恐后冒出来,冷风一吹,她侧过身,咳得愈发厉害。
白狐轻盈地跳到一边,挖出埋在雪层下的富贵,叼过来给她。
“谢谢。”祝穗礼平复完咳嗽,说道。
白狐的尾巴微微摇晃,它选择的新应召者,心更软一点,人更温柔一些。
小鸡富贵没有动静,失去机械自动调节的温度,冷冰冰地躺在她的手心。
祝穗礼摸了摸,在小鸡脑袋上摸到一个开口,她把白狐带来的玻璃能量块装进去。
“滴——”
“充电已完成。”
“发财发财发财,我做噩梦啦。”富贵醒来小鸡嘴叭叭个不停,“梦里家里脏死了,到处是蜘蛛网,别说扫地了,我走都走不过去。”
电子脑袋里的噩梦不该是一堆乱码吗?
祝穗礼听它叽喳得差不多,“富贵,帮我测个体温,咳咳咳。”
富贵安静下来,“三十六度三。”
“咳咳。”她的烧退了,咳嗽随即跟上来,“我们回家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开灯。
白日里不甚明显的灯光,昭示供电没断。
客厅里堆着他们雪天前买的包裹,富贵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润嗓。
梦里怎么也找不到的蜂蜜,就摆在厨房的流理台上。
祝穗礼拿出手机,手机有信号,她的金镯子被退单不是梦,甚至她五千多的面霜在她大战异世界的时候也被退单了。
剩余的包裹物流停滞,弹出向她致歉的消息,表示等待暴雪暂歇后会尽快送达。
现实和梦境交织,她分不清哪一笔是真实的。
富贵变回圆柱体形态去干活,它拖出儿童房里的取暖器,在客厅通上电。
它顶上两个盆,拿上热水壶放到祝穗礼手边,“水壶里的水是温的,你冷先用温水冲一下,楼上楼下卫生间的热水器和暖风机都能用,你想去哪边?”
“楼上吧,咳咳。”祝穗礼坐下放空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想吃蛋炒饭,你吃吗?”
她问白狐,对方矜持地点点头。
身心掏空的疲惫感压弯她的腰,她打开手机,选中祝穰满的电话打过去。
“嘟—嘟—嘟—”电话正在接通中。
她好像没等几秒,接通中的提示音暂停,通话开始计时。
电话打通的一瞬间,恍若隔世。
她没有开口。
屏幕那头,祝穰满没听见声音,手机放在一边,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我想在家装个壁炉。”祝穗礼开口道。
祝穰满像在翻书,“你哪个家?”
“你说呢,你没看天气预报松雀乡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她脱袜子塞进鞋里,抱腿塞进她宽大的羽绒服里,“我快冻死了。”
“想买就买,我的支付权限你和富贵都有。”
她想到祝穰满账户需要用上九根手指数位数的余额,换了个话题:“你前几天在做什么,电话都打不通。”
祝穰满不让她买或是没钱买,她倒还能假装抱怨几句,真有钱肯买,祝穗礼反而没有这个行动力。
“我前两天回你电话了,显示你的号码不在服务区。”他的话无限接近真相,“姐姐,你发生了什么?”
“……”短时间内不想提及这件事的祝穗礼梗住
她想从头说起,一时不确定哪个时候算源头,二十多天前她回乡,九年前他们离乡,二十五年前祝苗苗和蛛丝相遇,或许还有更早的时候。
千万句的情绪最终化作:“祝圆圆,你真讨厌。”
电话间呼吸交错,祝穰满耐心地接收她的情绪垃圾,等她措好词。
“我重新见到了哥哥。”她说。
祝穰满接道:“他死后会愿意变成鬼?”
不完全了解异世界概况的祝穗礼反应迟钝,“你说什么?”
“没事,你先说。”
她换了种说法,“我们出生前,祝苗苗遇到一个自称,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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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以为的邪神。”
祝穰满闻一知百,“这次你见到的不是祝禾嘉,是削弱后的邪神,你赢了它,你获得了什么?”
她在纠结过去,他在观照未来。
祝穗礼看向趴在客厅中央的白狐面朝厨房,蛋炒饭的香味飘过来,雪水烘干后的蓬松大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的。
丝丝缕缕的情绪向她涌来。
她似乎能听到白狐对于蛋炒饭的期待……和疑惑。
它不知道蛋炒饭是什么东西。
她承继了蛛丝感知情绪、窥伺心声的能力。
它和她“听到”的心声并不是完整的一段话,而是种种属性鲜明的情绪,很容易分析出来此时当事人或狐的想法。
所以,蛛丝有时候能精准说中祝禾嘉的痛点,但它的社会化程度和业务能力实在一般,说到后面,交易内容经常偏离目标。
祝穗礼拉回思绪,反问道:“你是知道我回乡会发生什么吗?”
祝穰满仿佛拥有上帝视角,在审视她这段经历,高高在上,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泛上来。
“飞禽市在近三十年内,发生两起重大邪教徒聚集,随机猎杀群众,美其名曰用他人献祭换取自身的长寿与财富,剿灭十余个邪教窝点,打击多起邪教蛊惑群众投资,伺机敛财的违法犯罪。”
祝穰满语调平平地念起报道:“我们的哥哥生前死后,飞禽市范围内的邪教犯罪没有停过。我不是猜到你回乡会发生什么,我是在预设你会遇到什么,偏僻的松雀乡,独居的单身女人,一旦有人注意你,你该发生什么?
“祝穗礼,你的脑袋是真不好。”
操心的凤凰蛋弟弟恨铁不成刚。
祝穗礼完全没往这一方面想过,她是站在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的。
偏僻,意味着罕有人至,她莫名其妙的幻觉再出现,也不会有人看见她发疯的样子。
事已至此,祝穗礼没有多说,只辩解道:“哥哥没有相信它的话,他最后只是自己不想活了。”
掺有杂质的爱过于沉重,祝禾嘉无法承受。
“我知道。”祝穰满答:“我帮你预定好了壁炉设计安装,留的你的号码,等雪停记得放他们进门测量位置。”
他的语调安抚了祝穗礼沉浸于往事的难过。
她的身体回暖,情绪平复,眼框里蓄起泪水,“圆圆,哥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记得,他不会伤害你。”
所以她说已经辞职回乡,他没有多说。
祝禾嘉极度内耗敏感和富有责任感,如果他愿意以灵魂形态强留在这个世界,祝穗礼的安危也不用他担心。
通话两端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和她弟在现实划分的虚拟空间里,属于两个世界的人,血缘的绑缚也找不出更多的话题可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问道。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不确定他能不能说。
她的弟弟有点神秘,她也不了解祝圆圆。
祝穰满单刀直入:“过几天雪会停,注意网上发布的公告,我有几个人会来找你,别忘记跟他们说你要修壁炉。”
不多提醒一句,她回头又忘记了自己的随口一说。
祝穗礼眼眶里的眼泪安静地流下来,“知道了,富贵的蛋炒饭做好了,我要吃饭了。”
“再见,不靠谱。”
看来祝圆圆这次是真的生气,连姐姐都不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