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苡鸢撩开纱帐,远远瞧见门前覆了一道阴影。
那人影高大瘦长,笔挺地站着。
苡鸢勾唇,自是知道是谁站在那儿。
她唤:“既是想见我,直接进来便是。”
门被推开,司寇翾换了一身靛蓝束腰长衫,脸色冷淡,眉宇间仍旧写满了不羁与疏离,他淡淡一瞥,榻上的人也在直勾勾地看他。
她柔顺的发丝随意散在肩前,雪肤透出两点红,茶褐色的瞳仁闪着璨光,一袭浅色罗裙单薄,她眨着眼,正在笑。
“你是来向我低头的吗?”
他现在看起来容光焕发,昨晚那位被毒发折磨到蜷缩在地的人仿佛不复存在。
一扇门半开着,他倚在旁边,用身躯挡住了外面来回过路的客官,他身上的魔气已经难以掩盖,在这座客栈中,他似乎与那些妖怪没什么区别。
“你想要我怎么做?”
苡鸢的房中不知为何弥漫着淡淡的莲香,紫炉熏烟袅袅,她的脸藏在其中朦胧不清,只听她的声音正随着脚步慢慢靠近,“你把那魔核吞了,以后行事须得要万分小心。”
他语气漫不经心:“我自然知道。”
“把门掩上,走进来。”
苡鸢已经坐到鼓凳上,倒了盏清茶。
他昨夜的动静苡鸢听得一清二楚,忍耐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这是专门为他研制的毒药,性命当然不会被危及,她也同样凭此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他并不知道自己拥有不死之躯的能力。
他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走向解药,终于能有所缓解。
与此同时,他与苡鸢之间的联系从此将密不可分。
久嗜成瘾,更何况这是能治他根本的良药。
他,只能心甘情愿地俯首听命。
司寇翾将门轻轻掩上,只听她说:“你撑的比我想象中要久得多。”
短刀反扣将刀尖对着自己,他握住刀柄,并未说话。
茶水滚烫地流入喉间,“那你现在服输了吗?”
“我若说不服,你会怎样?”他冷若冰霜。
茶盏与木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苡鸢嘴角含着淡淡的笑:“那现在我们打一场。”
司寇翾没有客气,如今他的内力已恢复半成,他也正好想再探探苡鸢的底。
短刀出鞘,他握刀而起,眼神锋利。
谁知她只是说:“你这把刀太烂了,这样,如若你能用这把砍刀连过我三招,我就将它赠予你,如何?”
司寇翾一愣,不觉间有些错愕。
更多的似乎是难堪。
她徒手生出一把砍刀。
与那预言中的双刀有些相像,不过二者差得远了,那是三界第一刀——扶光双刃,而她手中这把,不过是在一次缴兽时用其灵丹随手提炼出的。
砍刀刃口锋利,长一尺五寸,刀柄整体呈黧黑色,尾处刻了个狼头,以金描出狼首轮廓,镶翡点睛,血口大张,若隐若现的两枚尖牙匿在其中。
与司寇翾十分相像,都藏着汹涌的野性。
“接着。”
苡鸢把砍刀稳稳丢在他手中。
他掂了掂这把来历不明的砍刀,重量正好,握起来也称手,刀柄上的狼首栩栩如生,明明只是刻它张口,他却隐约间听出了嘶吼。
他转动手腕,身后忽然刮过一阵罡风,砍刀稳稳握于掌中,如绑了绳子般,手刀紧紧贴合。
招式已起,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苡鸢赤手空拳,早便胜卷在握。
司寇翾手持砍刀,亦是志在必得。
“轰——”
两人皆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被楼下传来的动静吸引。
“救命啊!”
“有妖怪!有妖怪!快放我出去!”
求救声此起彼伏。
她扶眉,不曾想变故会出现得如此之巧。
她早便察觉出这座客栈的妖气绝非寻常,可他们看起来行为与常人无异,亦无害人之心,住下时已快近深夜,街上热闹非凡,她并不想因此而引起轰动,弄得人心惶惶。
本是要趁四下无人时将它们一网打尽,奈何司寇翾的动向竟比这些妖怪还要难以摸清。
它们绝对是有所行动了。
她递给司寇翾一个眼神:“到你替我效命的时候了。”
话落,他提起砍刀破门而出,“不必你说,我正有此意。”
待他出门,苡鸢问知镜外面发生了什么。
它说,那些妖怪在抓一个人。
——
男子绮绣锦袍,华服加身,此时正被为首的妖怪拎着领子吊在半空之中。
他颤抖着身体,唇色发白,他抬脸,用无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四周,满面的鼻青脸肿,身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无辜的百姓因为他的出现而抱头逃窜,有人被牵连,欲跑出门外呼救,不想大门竟自己关上,他不小心撞了上去,重重晕倒在地。
他实在不想因自己的出现而致使这些妖孽残害黎民百姓了。
他咬牙:“我宁骁不过是烂命一条,你们要杀那便取了去!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宁骁也不曾料到,自己翻山越岭赶到寅旨,竟还会遇到这些妖怪。他懊恼着,一边忐忑着生死,一边担忧着顾贺的安危。
大翎新建第三载,圣旨快马加鞭地来到他们荒凉落魄的府前,皇帝封他为和煜王,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前朝动荡时,他亦是父王的皇子。
战火纷飞,母妃在宫殿内被赐一条白绫,她吊死在那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房梁之上,死后仍被凌辱,最后曝尸荒野。嬷嬷与几位太监带着他与护卫顾贺一路北逃,最后依傍在苦寒之地而居。
他们用着从皇宫盗出的珠宝换了些盘缠,才有了那座不算气派的府邸。
全岭城偏远孤僻,并不比寅旨好得多少。
他们最后被唤家仆,他贵为前朝皇子,自小便耳濡目染。母妃记忆中的模样早已被流失的岁月冲淡,她总是这么善良,眉眼弯弯的,从未与他置过气,可他们的最后一面,母妃哭得泣不成声,他那时即便太小,却也体会到了何为生死之别,何为哀哀欲绝。
母妃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取下,为他戴上,她的眼角还含着泪,哭得通红:“一定,要找到你的……皇叔。把这个交......交给他。”
他与母妃分别在大雪纷飞的寒冬,可玉温热,每每靠近心脏时,他便觉着就算是严冬也不算太难捱,母妃好像在以这种方式与他相拥。
战乱一直延续了四载。
皇叔宁远泽领兵杀进了那作乱贼子的营帐,直捣黄龙,在陵州重新建立起了他们宁家的政权。
百废待兴之时,他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流落在外的侄嫂。
他或许并不知情,自己的情人早便死在了他日夜与人饮酒作乐的宫殿。
圣旨落下,宁骁被封王爷,掌管北地,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他等了半月余,仍未见到迎接队伍的影子。
回陵州,几乎成了宁骁这辈子的执念。
嬷嬷年岁已高,手写了一纸信拖他带回陵州,并亲自交由圣上。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十五日,即便是已到半路,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没法再等下去,决心要亲自前往陵州。
穷山恶水也好,妖魔猖狂也罢,他不在乎加官晋爵与荣华富贵,只想将母妃的念想转交与那高位上的天子。
他与自小便一起习武的顾贺买下了十几个武士,在城主派予他的士兵队伍护送下,同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刚出城门,不过几十里地的功夫,他们便遇到了山匪流寇,底下的人被杀得寥寥无几,再南逃,又遇到妖魔作祟,这一路坎坷,似乎是有人在故意算计他们一般。
他与顾贺在逃亡时跑丢了,他独自奔向寅旨,企图向寅旨城主发出求救的信号。
城门的士兵告诉他,福来酒楼会有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大呼一声城主何在,周围的人都换了一副面孔,细一看,竟全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妖怪。
此时,他就算不认命也再无他法了。
这些妖怪设下了结界,就算有人路过欲伸手施救,也得想法子进来再说。
抓着他的妖怪阴森地笑着:“小王爷,这些可都是我与底下这帮兄弟的吃食呀。你有多大的脸,竟敢向我发号施令!”
“你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非要揪着我不放!”宁骁大吼着,字字泣血。
枉死的武士与无辜的士兵。
每当他阖上眼,心中的恨意就如藤蔓一路延伸,直冲云霄。
“简单啊,只要我现在杀了你,那便不会再有像今日的变故发生了,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揪着你不放了。”
宁骁转动着眼珠,似乎找到了答案。
它们所做的一切,竟都是为了阻止他前往陵州。
他也不知自己的那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了。他再无思绪去想是何人要加害于他,而是在后悔他的决定居然暗暗伤害了这么多平白无辜的人。
那妖怪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与他的距离拉近。他已再无求生的欲望,只想此事早点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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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陵州江水与母妃的音容笑貌重叠。
他仿佛回到了十岁时。
在皇宫中无忧无虑的日子。
宁骁绝望地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对不起顾贺,没能活着去救他。
“妖怪,你的对手在这。”
他倏地睁开眼,莫非是有人来救他了?
只见一蓝衣男子从高楼一跃而下,手中还握着一把狼首砍刀,他面色冷峻,猩红的眼眶微微眯着。
周围的妖怪全数围了上去。
他似乎更兴奋了,厉眼疾步,手起刀落,一个瞬移过去,周遭包围他的妖魔皆分成了两段。
来不及凄嚎,它们就连死后流出的红血也被这把刀统统吸了去。
血一入肚,刀身便银亮一度。
宁骁瞠目,连惊讶的空隙都没有,又见男子以一敌十,空手生火,烈焰灼烧在砍刀身上,削铁如泥般便将眼前的妖怪雷厉风行地斩杀在刀下。
知镜拉着苡鸢出去看。
她站在高处,下面发生的事皆一览眼底。
它跟着凑热闹:跟我好像啊,我也爱喝血。
苡鸢罔若未闻,视线被司寇翾的动向牵着走。
只剩下为首的妖怪了。
它惊诧于司寇翾的武力,又震撼于他竟是魔族人。它把宁骁随手一扔,他重重落地,吐了大口鲜血。
“你竟是魔……”
它探究的目光在司寇翾身上来回扫视,可惜他从没有耐心听完,刀刃锋利,第一刀斩它腰腹,第二刀削它四肢,最后一刀直直砍向它那丑陋的脑袋。
三刀落下,这座客栈的妖怪全部随着火焰的炼化而变成了内丹。
他抬头看向高处的人,与她对视。
苡鸢的眼神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她轻轻一跃,双脚踏在地上,便朝着司寇翾走去。
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夸奖:“干得不错。”
司寇翾默不作声的,过了片刻,便将手中的砍刀朝她递了递,说是要归还。
苡鸢不在意地摆摆手,往那受了重伤的男子走去,装作不在意地说:“已经见血了,我不喜欢。就送你好了。”
“可我们还未过三招。”他急切开口。
苡鸢懂他的别扭,便顺着往下说:“真的过了,你也打不过我,你且收着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了。”他仍是那个语气。
苡鸢则是淡定顿首,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那你总该有自己的法器吧?怎么样,还算好用吗?”
他没直接回答。
而是问:“它叫什么?”
苡鸢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给取名吧,以后它便认定你了。”
他低头盯着这把砍刀久久不语。
除阿母亲织的发带外,他从未收过他人赠予之物。
握在手中那一瞬,就像抓住了安稳一般。
苡鸢的出现,让他单调干枯的日子有了一丝改变。
有人陪着说话的感觉,其实也不错。他想。
他好似终于脱离了苦涩的严冬,见得了初春,触得暖意,嗅得花香。再越过这春意盎然,他便来到了烁玉流金的夏夜,融掉了他的冷漠,他感受热烈。
她像是一朵远离凡尘,超然脱俗的莲花。
即便有时,他们会嘴上从不饶过谁。
居水间,以雾气为伴,在人迹罕至处,缈缈身影在水雾中极不真切,方一靠近,那朵莲便奏起了动人的乐章。
弹奏间,阳春白雪,三千流水入江河。
停顿时,奔放淋漓,远近青山在怀中。
曲尽后,余音袅袅,飞至瑶天见月明。
一朵莲,在他枯燥阴郁的心中奏响高歌。
司寇翾将刀柄牢牢抓在手心中,来回摩挲,生怕它会消失似的。
他缓缓抬起眼睑,璨瞳灼热,“莲章。”
“它就叫莲章。”
掌间的砍刀似也认定这个名字,在他第二次叫出“莲章”时,配合地亮了亮刀柄上的狼首。
苡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反问:“莲章?”
毕竟谁能想到这把凶猛的黑狼大砍刀竟落得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
拿出去打斗时,一点儿也不霸气。
也罢了,他能取出什么像样的名字。
下次一定得让她先取好了再转手送他什么。
司寇翾回得更坚定了:“是。”
就叫莲章。
让他一直记得,这第一个法器是苡鸢送的。
这是属于他的短暂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