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叮~复更啦诸君
第五十一章
信王如此一言,蒋老太妃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过到底是不好在众人面前倒了信王的面子,
底下众座以花为题,只见女使端着一团团娇艳欲滴开得正好的鲜花鱼贯而入,任由底下的小娘子们挑选。
洋洋洒洒,有人随意取了一支清雅的百合便开始研墨,有的人悬笔半空,做苦苦沉思状,半天没有动一笔。
王阿花抬头瞧了一眼,底下的花已然被拿得七七八八了,留下的也是些开得并不好的花,在这些花中,独独留下牡丹极其显眼。
一支鲜红的牡丹开得热烈恣意,却无人选。
场上女眷们绝大部分已然开始题诗,只剩下张家三女、李家来的姑娘和蒋见夏没有选花。
牡丹乃是花中之王,素来有母仪天下的象征,实在是太过敏感,到底是世家养出来的女儿家,这点政治嗅觉还是有点,心照不宣的避开了牡丹。
略微思索,张家女张挽清款款走出,一袭绿裙身姿绰约,朝着上首亭亭行了个礼,走上前去取了一只兰花。
兰花小小一簇,比不得其他花朵那般恣意开放,张挽清不愧是才女,盈盈一笑,几乎没怎么构思便动了笔,三五下便写好了一首诗,起身交给了身边的女使。
场上独留蒋见夏和李家旁支出来的女儿。
李思雨转着提溜提溜地大眼睛,悄悄用余光瞟着李皇后。接着像是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将牡丹取下。
裴安懿阖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取下牡丹之后李思雨却并未回到座上,反而调转方向,笔直朝着裴安懿李皇后一席走来,行了一个歪歪斜斜行了一个并不熟练的大礼,脆生生道:“牡丹国色,除了娘娘,无一人可相配。”
一番话说的是大气,只是细看,那手臂分明有着细微的颤抖。
李思雨咬着唇,戏文里常唱着一如宫门深似海,要是真进了宫,那边真是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她想赌一赌,赌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娘娘是心善的人。
李皇后瞅着那一朵牡丹,望着面前站着的机灵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初入宫也便是如此模样,只是……这沉沉的凤冠,没人问她愿不愿意戴上。
这桩婚事她这个皇后哪里能做得了主,既是这样,那这牡丹,她接与不接,又能有什么分别。
这些事情从没入过宫的李思雨哪里想得明白,只是本能的觉得这牡丹万万不能到自己的手上,而场上唯一能当的上这朵牡丹的人便只有国母了。
李皇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本宫听说人老簪花老来俏,料想本宫亦是上了年纪,如今想来这话不是全无道理,也来俏一回。”
帮她,更像是在帮那个无依无助的自己。
裴安懿抬眼,眸中有着淡淡的讶然,似乎是没料到皇后会接过这支牡丹。
王阿花闻言偷偷瞄了一眼皇后,凤冠之下虽有几根不显眼的白发,面容和善姣好,完全看不出一点老去的迹象,只是身形太过瘦削,王阿花瞅着繁重的凤冠,想着当皇后也是个辛苦差事。
信王闻此言倒是挑了挑眉,一时之间摸不准这话到底是李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家的意思……
最后出来打圆场的是贤妃。
只见贤妃开口:“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面容姣好保养得当,鲜花就要配美人。”
蒋见夏闻言亦是附和,起身选了一片茂盛的甘草叶。李皇后惊奇出声:“你这孩子这是作何,众女使寻花入诗,你这孩子选这般做什么?”
“娘娘,”蒋见夏笑道,“小女自小便在道观长大,说来不怕娘娘笑话,这话小女连认都认不全,只认得甘草一类的物什,虽不像鲜花一样可以供人观赏,却有实用,或可入药,或可制成蜜饯。信王哥哥以为呢?”
王阿花挑眉,说的是花,可听起来,难保不是在说人。
信王向前探身,朝着底下的女子望去,这话暗含的意思十分明显,是在试探他,到底是要娶回去一个华而不实的娇花,还是要她这支有实效的“甘草”。
裴荣辰挑了挑眉,他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好大的口气。若是同蒋家联姻……裴荣辰心思暗动,蒋家如今已然是不存在了,独留下蒋老太妃和蒋见夏这位孤女,若是蒋见夏执意要嫁给他,蒋家满门忠烈,自己若是去娶了蒋见夏也不亏,倒是能博得一个贤良仁厚的美名,只是忠烈之后,必是不能给个侧妃的位置,自然是要当正妻迎进门的,至于李家……李飞远这个老狐狸未必是如此好糊弄的。
裴荣辰嘶了一口凉气,一个蒋见夏,竟叫他左右两难了起来。只不过他有些拿不准,他同这位“见夏郡主”少时交际寥寥,这位见夏郡主为何非要嫁给他呢?莫非是,耐不住道观修行的寂寞,也贪恋起荣华富贵起来?
正思索着,底下的女使已经陆陆续续将姑娘们的诗作收集好了,欲要承上来。
当!
裴安懿举起酒杯,起身朝着拿着诗作的女使走去,淡然开口道:“孤也来了兴致,想要看看众位姊姊写的诗。”
言罢,素手随意翻动着底下的诗作,时间有限,绝大多数人写出来的诗作都只能说得上是压上了韵,唯一能叫裴安懿耳目一新的,只有那张家三女张挽清的诗,写的是空谷幽兰,清秀隽逸,有思无邪一般的风格,兰花之君子高洁无比,而生于空谷中又叫这兰花多了些孤芳自赏的意味。
裴安懿淡淡扫了两眼,然后将手中的酒,笔直地倒了下去。
酒将诗作浸染,墨色混在了一起。
李皇后面色一滞,轻声开口道:“安、安懿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你这、你……”李皇后皱起眉头。
这宴请摆明了是要为信王选妃,怕是赋诗的前三名会直接被赐婚,而眼下诗作已然被毁,天家脸面最讲究的就是要师出有名,裴安懿此举简单粗暴,也算是破了这选妃一局。
至于她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在场众人皆是不解。
贤妃有些玩味儿的望着裴安懿,这出戏简直是越唱越热闹了,她在这宫中无聊得紧,未出阁一起最喜欢看的就是热闹了,于是叉起了腰来看起了热闹。
蒋老太妃倒是巴不得这场选妃宴办不成,于是出口一锤定音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是手滑而已,长公主不必介怀。”
能把裴安懿如此明显的蓄意说成手滑,王阿花没想到这将老太妃非但武艺过人,连睁眼说瞎话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蒋老太妃一锤定音,谁也不敢有多余的质疑之声。
横竖是选妃,这次不选再找下一次机会便好。李皇后也想到了这一层,虽是搞不清裴安懿横插一脚的意思,但毕竟是长公主也不好当众抚了她的面子,顺着将老太妃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了点软和话。
至于信王,天底下大约不会再有比他更加擅长顺水推舟因势利导的人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笑着将这篇翻了过去。
一场名为作诗实为选妃的宴请,以裴安懿横叉一脚而作罢。
回程路上,马车颠簸。
王阿花托腮,盯着裴安懿,歪头。
裴安懿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出声道:“要说什么说便是了,这样盯着孤作甚?”
“殿下,”王阿花凑近问道,“你为何要拿酒泼在那诗作上?”
第52章 自荐枕席
第五十二章
得此问,裴安懿想了想,淡声回答道:“这场选妃宴,孤不阻拦,看蒋老太妃的意思也会出手阻拦,莫要叫蒋见夏去趟这趟浑水。孤如此,只不过……是卖了蒋老太妃一个人情。”
“真奇怪,”王阿花凑了过去,扯着嗓子打趣道,“若只是如此,殿下中途就能阻止,何故等到众人都把事做完了你才一杯黄汤泼下去,说不定你早点把这场宴会搅黄咱们两个还能早点赶回去一道吃中饭。”
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回府的一路上难免会颠簸,不知道是不是车轮压到了一个石子,王阿花话音还没有落地,忽地一个趔居,朝着前面倒去,马车空间狭小,她不偏不倚正正好扑到了裴安懿的怀里。
“殿下!”王阿花惊呼出声,猛地坐好,理了理衣袍,脸上“唰”地一下便红了,“我不是故意的,是这马车,也、也……”
青天白日的,她总不至于在马车里动起那样的念头来。
裴安懿轻轻扬了扬嘴角说道无妨,这长公主府上的马车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宽敞,不过每每两人出行,裴安懿总是会故意选小马车。
至于投怀送抱那绝不是什么意外之喜,必然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孤此举,”裴安懿望向宫中的方向,许久不见,小时候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姑娘没想到已然长这么大了……“儿时,孤和见夏郡主一齐上的学堂,她三岁便能吟诗作福,才名动京城,如此惊才艳艳的小姑娘,不该跳进这个火坑……至于张氏女张挽清,一手咏兰诗写得极好,文风见人品,本是一个好好的冰清玉洁的姑娘。”
好好的一群姑娘,不应当成为被裴荣辰挑选的货品,成为他夺位路上的筹码。
无它,只是因为裴安懿不忍,所以想出手帮一帮。
“殿下,”
“嗯?”
“殿下果然是个心善的人。”
“非也,孤是要成大事的人,孤选的那条路注定血流成河,孤当不了什么心善的人。”
“话虽是怎么说,”王阿花捧起面前人的脸,“一路看过来,开女子科举先河,镇压桃源县瘟疫之乱,顺带还引护城河之水解了长安的大旱……”
“殿下,我看你呀就是面、冷、心、热,”王阿花一指一指地戳着裴安懿的心口,“装作不通人情的模样,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裴安懿垂眸不语。
*
一通宴请下来,回府之时已然日落西山。看门的小厮来报,说是白日里蒋见夏来过一回,方才不久才离开。
这事有点蹊跷,且不说蒋见夏童裴安懿一道从宫里出发,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宫里说,非要来裴安懿府上一趟。
就算真的有要紧事没有说,专程来府上拜访一趟,也没道理走得如此迅疾,就像是……掐着点不碰见回府的裴安懿一般。
不过忠臣之后,蒋家遗孤,府上管事的也没有留着人家不让走的道理,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来,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
裴安懿没管这些,用完晚膳后看了一会儿暗卫呈上来的情报,已然是夜半时分,便回房打算去歇着。
胸口的不适感愈发的强烈,裴安懿支走了周围的女使小厮,一个人扶着墙,捂着胸口,慢慢沿着小院儿走回了房中。
层层纱帐之下,床上有一位若隐若现的人影。
哪怕是纱帐掩映,也能瞧得出那女子身形绰绰。
而裴安懿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这副身体,美则美矣,但绝不是王阿花的。
是谁?是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爬上她的床。
裴安懿缓缓走近,握紧了手腕上戴着的那方玉镯子,正欲呼叫小厮,忽然听得床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裴姐姐,”蒋见夏叫道。
裴安懿皱了皱眉头,抬手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帐,只见床上衣衫不整躺着的,正是白日里宴会上吵着要作诗的蒋见夏。
“你、”裴安懿愣了愣神,“是谁将你绑来的?你可有看清那人的脸?”
“信王?”
“李家?”
蒋见夏不语,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裴安懿。
两三息的停顿之后,裴安懿反应了过来,面色一沉,“竟是你自己过来的。”
话音未落裴安懿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怕是白日里那通没头没尾的拜访,蒋见夏压根就没走,选了个女使办成她的模样走了,而本尊却摸到了这里,早早的守株待兔起来。
裴安懿不想过多言语,按下手中玉镯的机关,一柄软刀从中而出,直直地架在了蒋见夏的脖颈上。
蒋见夏面上丝毫没有害怕之意,缓缓推开脖子旁边的软刃,笑道:“裴姐姐。”
裴安懿不应,神色冷冷地望着面前人。
蒋见夏将架在脖子上的软刀推开,手上的指甲修剪得当,她一寸一寸顺着短刀握上了裴安懿的手腕,轻笑道:“裴姐姐,不如你收了我吧。”
“见夏实在是不想回道观继续修行了,不如成为裴姐姐的女宠,日日看着裴姐姐这张如冰山雪莲般的脸,见夏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裴安懿迅速抽走了自己的手。
如若不是夜里光线不好,裴安懿应当会看得清楚蒋见夏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有那么一瞬,裴安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眼下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荒唐了。
她儿时一同上学堂的人,白日里想着要嫁给信王裴荣辰,而晚上就爬上了她的床,来自荐枕席。
要是王阿花在这里,必会惊叹一句,疯了。
蒋见夏十分自觉的修剪了指甲,以表自己自荐枕席的诚心,见裴安懿久久不应,蒋见夏故作讶然道:“莫非殿下不是被伺候的那一个而是喜好做*伺候人的那一个?”
……
夜深人静之时,长安街道早已不见人影,从长公主府的后门十分低调地驶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是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蒋见夏。
蒋见夏乃忠臣遗孤,蒋家满门忠烈,裴安懿虽拿出软刃,也只是吓吓她,总不能真的将人就地正法。于是交代了信得过的女使,将蒋见夏五花大绑,裹着被子,连人带被子一道扔进了马车。趁着后半夜夜深人静,十分低调地将人送了回去。
虽然裴安懿全程都没有对她说半句多余的话,但如此一趟,蒋见夏已然知晓了她想要求证的东西。
外面对于这位长公主的风言风语,看起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就凭裴安懿看到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一闪而过的,不加掩饰的,最本能的反应来看,她的这位裴姐姐,确实有着金兰之情。
至于裴安懿对她身边的那位女侍,到底是真情还是寻欢,蒋见夏就不得而知了。
蒋见夏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一边回忆着方才的细节,今夜她唱了一出荒唐戏,不光试出了她那裴姐姐的金兰之情,还有了些微意外之喜。
如若没看错,那尊贵无双的长公主,似乎是身体出了点什么问题。
第53章 我呀,实在是很不喜欢拿刀
第五十三章
春回大地,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虽然房中的炭火已经撤去,但裴安懿依旧披着长长的大袄。
裴安懿一面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子,一面在房中枯坐。
“裴姐姐,你只知信王在那宴上想要选妃,你可知为何他这么急着选妃?”
这是昨夜蒋见夏所言。
裴安懿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思绪万千,,她只当信王是想要早些结亲在朝中寻求同盟,现下回想起来,这选妃宴的确是着急了些,除夕刚过便在家宴上提了出来,没有下旨昭告天下,也没有叫各地选荐女儿家,单单在御花园办了一场诗宴……
“信王这么快选妃,确实很不对劲。”王阿花一面吃着碗中的酒酿丸子,一面附和道。
这酒酿丸子是昨日诗宴上的,王阿花闻到了香味儿实在是馋得很,裴安懿便将宫中小厨房做好剩下的酒酿丸子一道打包带了回来。
一大清早热了热,王阿花便捧着一碗酒酿丸子做了早膳。
“不过,”王阿花搅动着碗中的酒酿丸子,道出了关键所在,“殿下不是说这见夏郡主自打及笄之后就一直在道观修行吗?她怎会知晓这些,还专程掐着信王选妃这个时间节点儿入宫?”
比起信王,更令王阿花惊诧的是及笄之后从未入宫的见夏郡主,竟消息如此灵通。
“殿下,上一世,这位郡主也是这般吗?”
裴安懿摇了摇头,神情淡然道:“上一世,知道孤死前,她都在道观中,从未回宫。”
棋盘新开一局,倒是有新的棋子上桌。
此人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话音未落,便有女侍前来通传。
今日是四月初一,按照规矩,是该张沁沁一月一送账本的时候。
张沁沁人未到声先至,尖刺刺道:“苏湖鲈鱼一条!”
王阿花听到鲈鱼二字扬了扬脑袋,只见门外一女子身着鹅黄小袄,挥着手绢儿,大步走来。
至于身后,是我们前些日子才升了官的冬校尉许言锻。虽然官职只是个正六品,但实权可不小,如今奇兵营建立不久,百废待兴,三千奇兵皆由许言锻接手。
许言锻几年前化名忍冬,成了科举改制后第一个在武举里拔得头筹的姑娘,而这科举改制又是裴安懿一手操办的,加上许言锻入公主府从不避人,朝野上下几乎是默认了这位“冬校尉”是裴安懿的人。此时帝王如此调动,是在暗暗警告世家。
裴安懿阖眼,这般调动她心中清楚得很,不过是把她作为世家的一块磨刀石,将世家磨倒了,再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罢了。
王阿花探出头去,眼睛盯着许言锻手中的那条鲈鱼,苏湖的鲈鱼赫赫有名,尤其是春日四月的鲈鱼,有市无价,甚至有了一个软黄金的美名。
女使走上前去将许言锻手中的鲈鱼接下,送去了小厨房。
已然入春,张沁沁看着裴安懿身上的大袄皱了皱眉头,顾及王阿花和许言锻在此,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王阿花近日里的脑袋也变得灵光起来,识得张许二人虽衣着款式不同,但那滑溜溜的料子确是一模一样的,见微知著,便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大抵是不同于往昔了。
至于裴安懿,抿了一口热茶,道:“苏湖鲈鱼?你这生意短短几年便已经做到了江南去了。”
长安到江南,且不说路遥马车慢,就说那一箱箱银子,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十分不易,这几年养暗卫死士的银子如流水般花着,如此大规模的开支下张沁沁还能有本事把生意铺子开到江南,可见其赚钱的功夫。
张沁沁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花着花纹的纸,道:“要真要说起来,这还得算是沾了殿下的光。”
王阿花凑近一瞧,只见那四四方方约莫有两个巴掌大的纸张上,用漆黑的墨汁写着“伍佰两”三个大字,底下画着的是一些繁杂的花纹,正中心盖着大喇喇地金印。
张沁沁从怀中掏出裴安懿的私印,道:“多亏殿下的信任,有了长公主的作保,这桩生意方能谈得下来。”
“伍佰两?”王阿花将纸张拿在手里仔细瞧着,“就这么一张纸,就值五百两银子?”
“不是这么一张纸就值五百两银子,”张沁沁将纸拿了回来,解释道,“这张纸只是一张‘凭证’。”
“凭证?”
“你想啊,我们买宅子,是不是有房契,买田地,也有地契,大户人家买来几个奴仆,也有卖身契。”张沁沁徐徐解释道,“那为何,不能有个‘银契’呢?”
“你拿着地契,别人就知道这块地是你的,那你拿着银契,便也相当于——”
“这五百两银子是你的。”
“没错。”张沁沁点点头,对面前人的悟性颇为满意。
“可是,这用纸换银子来花,总得有个人作保——”
张沁沁指了指这纸面上的金印,“用长公主殿下的印玺作保,谁人还敢质疑。”
“殿下的印玺,既是最好的作保,又是最好的标记。”
毕竟没有人不长眼敢造皇室印玺的假,这也杜绝了假造银契的事情出现。
一石二鸟,实在是绝妙。
纸张轻便,携带“银契”往来交易,也避免了钱币的笨拙。
许言锻拍了拍王阿花的肩膀,颇有一种老母鸡炫耀之感。
“对了,”裴安懿不动声色地将王阿花朝着自己身侧一拽,“冬校尉升官的旨意昨日便已经发下来了,孤还没有祝贺冬校尉升官之喜。”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许言锻挠了挠头,官场沉浮,免不了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心中也大概有了底,几乎所有的人都将她默认成了裴安懿的人,她为此收到过其他派别的排挤,也由此获过利,此次升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清楚得很。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忿,裴安懿嗓音微沉,道:“孤听闻,去年的秋狩,你又是头奖。”
许言锻点了点头。
裴安懿敛眸,长且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层青灰色,“不管是你缘何升的官,你的实力,统管一个奇兵营都绰绰有余。”
许言锻抱拳行礼。
礼毕,瞧了一眼王阿花的方向。
“你看我做什么?”王阿花出声道。
许言锻想了想,欲言又止。
“说就是了,你怎么也学了说话只说一半这些坏毛病。”
“说什么都可以?”
“嗯,你我也算是朋友了,自然是说什么都可以。”
听闻此言,许言锻忽地置去茶杯,化作暗器,朝着王阿花此处直直刺去,王阿花随手拿起身边的碗筷一挡,轻松又巧妙地卸去了茶杯上的力。
不等裴安懿开口,张沁沁一个手刀甩了过去,“你疯了?在殿下面前动起手来?”
许言锻指着地上碎成齑粉的茶杯道:“论武功,你的天赋在我之上。”
“若你愿意,来日造诣必定是不可估量的。”
王阿花扶额,许久没见面,她差点忘了,这家伙从前是个武痴,没想到现在依旧还是个武痴。
“从小到大,我日夜修习武功心法,直至现在还会晨起练功,从未懈怠过。”许言锻看着地上的粉末,轻轻叹了口气,“你哪怕只用上我半数的心力,也能大成。”
“我押镖的那些年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练家子,可你不一样,”许言锻攥紧了手心,“你本可以更好的。”
如果你苦练某种技术,寒来暑往日复一日,落下伤病也在所不惜,却发觉原来天赋可以叫人如此轻松的到达大成的境界。那你那些年落下的伤病算什么?
许言锻早早的就明白了习武之人天赋尤为重要,所以她没有嫉妒,有的只是惋惜。
所有的惋惜,最后化为了一句。
“你本可以更好的。”
王阿花收起了笑,神色认真了起来,她懂许言锻话中的未尽之言。
这不是武痴,这是惜才之人的惋惜。
王阿花走上前去,将地上的碎片用手绢儿一片一片的包好,正色道:“彼之蜜糖,予之砒霜。”
她将碎片包好发在桌上,朝着许言锻无奈一笑,“我呀,做杀手的时候杀过了太多人,实在是,很不喜欢拿刀,很不喜欢闻道血腥味儿。”
第54章 这只是一碗酒酿丸子啊喂
第五十四章
王阿花忽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拿的是哪个碗。
不偏不倚,正好是装着她最喜爱的酒酿丸子的那一碗。
王阿花先呆后扑,而后悲痛扼腕。
“不就是一碗酒酿丸子么?”张沁沁走上去瞧了瞧,“难道殿下平日里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这样的酒酿丸子,要多少便会有多少。”
“不一样。”王阿花摇摇头,“这是宫里带出来的酒酿丸子。味道和别处的都不一样。”
裴安懿扫视一眼,“厨房那边应当还剩些,那日宫中还剩下许多——”话音戛然而止,裴安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皱起眉来。
“嗯?”张沁沁最先反应过来,毕竟是世家小姐,寻常宴请分桌而席,若论常理,根本不可能剩下这般多的食材。“这就奇了怪了,莫不成是宫里御膳房未卜先知,知道殿下要将酒酿丸子带走,故而特意留下了许多?”
显然不可能。
宴请是分案而吃,一案只上一碗,剩下这许多,要么是有人没来,要么是有的桌案上干脆没有上这道酒酿丸子。
如此说来便更加奇怪了,若是有人吃不得这酒酿丸子,为何厨房那边还要准备她的分量,却又不端上案呢、
张沁沁思忖片刻,言道:“有可能是有人不食酒酿丸子,又不欲被瞧出端倪,所以备宴的时候照常备了,却没有端上去。”
王阿花见状,默默蹲下收拾了一下地板。
许言锻想不出什么,见状,亦是弯腰收拾了起来。
两人一个扔的茶杯,一个扔的碗,茶杯的齑粉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两个人颇有默契地用帕子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了。
待她收拾完了之后,只见面前两人还在低头沉思,王阿花一忍再忍,最后终于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你们个个考虑得如此周全,有没有考虑过,这不是鹤顶红,不是麝香,这只是一碗酒酿丸子……”
张沁沁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要真是麝香鹤顶红那边好办了,鹤顶红便是要人性命,麝香便是要人谋人子嗣,宫中的贵女没见过什么雪,想不到什么奇诡的方法,就这些伎俩,问题倒是简单了,可偏偏是一碗平平无奇的酒酿丸子。”
正因为酒酿丸子平平无奇,所以才不应该出什么问题。
裴安懿卷着手中的帕子,闻言微动。麝香……谋人子嗣。她心中忽然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信王急着去娶亲。
裴安懿眸中微闪,抬手道:“我听闻,张小姐去年在西域做了香料一类的生意。”
“三日后,烦请给孤准备好上好的麝香,孤要往宫里去一趟。”
张沁沁听罢便知面前的人应当是有了某种猜测,不多言语,应声而和。
王阿花摇摇头,知晓这两人是有事要谈,只是碍于她与许言锻在场,她摁着许言锻的衣袍,一面说着鲈鱼的事情,一面往厨房里凑去。
很自觉地将空间留了出来。
许言锻显然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只当王阿花是真的馋了,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在清蒸还是红烧这条大肥鱼上拿不定主意。
裴安懿自然知晓王阿花此举的意图,待人走远后,裴安懿无奈垂眸,该说什么好呢,看起来无拘无束恣意昂扬,但其实敏感又玲珑,通透却算不上是豁达。有时候自己会觉得她真的贴心得……有些过头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裴、张二人。
张沁沁走上前去,看着裴安懿厚厚的一身斗笠皱了皱眉头,道:“殿下,这大夫是如何说的?”
裴安懿抿了一口热茶,淡然道:“没说什么,陈年旧疾,养着吧。”
“殿下……”张沁沁皱着眉,她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半个朋友了,却不想在这般重要的情况下,自己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到。
裴安懿无奈颔首,声音很轻却认真道:“孤并非拿这些话来搪塞你,的确是陈年旧疾,信得过的大夫交代孤这病要好好养着,不要忧思过度便成。”
“这件事孤除了你谁都没有告诉,这个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沁沁卷了卷帕子,回首望了一眼门口,蹙眉道:“小花儿看起来没心没肺,实则是个心细敏锐的,如今又几乎日日是对着殿下朝夕相处,我看这件事情,殿下未必能瞒得过。”
王阿花到厨房的时候,只见梁姨一面对着那条大鲈鱼啧啧称奇,一面起锅烧油,蒜香味儿往王阿花的鼻子钻。
王许两人坐在一旁的凉亭里,一面闻着旁边小厨房里阵阵扑鼻的香味儿,一面闲话。
许言锻今日穿了一条玄色的长袍,不加任何花纹的装饰衬得整个人修长有形,王阿花摸了摸许言锻滑溜溜的袖口,叹道:“这是哪里来的料子,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我怎不见长安布纺有卖。”
许言锻颔首挠头,嘴中忽然口齿不清了起来。
见她这模样,王阿花心中早有猜测,却故意装作不解的模样,只是出言逗她道:“我见这布料,通体玄色,贵气逼人。”
说罢,极其夸张地在许言锻周身转了一圈,惊呼道:“哎呦,这料子真真是好极了,青天白日里被这阳光一照,在不同角度竟还有隐隐流仙之效。”
许言锻闻言更像是被人炙在火上烤一般,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许校尉的衣料……”裴安懿将目光向下挪到了张沁沁鹅黄的衣裙上,嘴中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看来张小姐近日是有其他的喜事。”
张沁沁闻言甩了甩帕子,昂着头道:“喜事倒是谈不上,只是那呆子近日里来不知为何开了窍,逢这休沐便要往我这边儿跑,过来的次数多了却总是那么几身衣服,实在是看着叫人十分腻,正巧我手上有几匹东海那边来的流鲛锦,一匹送给了她做了一件衣服罢了。”
流鲛锦有市无价,由于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如同鲛人之鳞而得名,更难得的是,此布料穿在身上十分轻便。
裴安懿敛眸,看着张沁沁身上那鹅黄色的衣裙,脑中却是王阿花身着繁锦在阳光下恣意的模样,动心起念,道:“这料子,你那边还剩下多少?”
张沁沁歪头,笑道:“要说数量,足足有一马车的货,自然是够的,只是这流鲛锦原本是今年上元节拿出来做生意的,殿下想要拿去便成,只是来月赚的银子怕是会少些。”
见许言锻怕是快在青天白日之下燃起来了,王阿花才堪堪住了口,笑道:“张小姐真是奇人也,这般罕见的料子也能弄到手。”
许言锻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后反应过来之后一滞,“你、你怎的知道这是沁沁她——”
王阿花闻言敲了敲对方的头,“你这脑袋,领着朝堂的俸禄怕是都花不明白。这一身如若不是张小姐置办,还能有谁。”
许言锻似乎是觉有理,不甚周旋,闲话道:“话说回来,如今人人都穿上了春衣,我瞧着殿下还穿得很——”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阿花打断,王阿花笑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勉强,道:“虽是入春,难道许校尉没听说过倒春寒的说法么?”
许言锻点了点头,“也对,我与你皆习武,自是不惧怕这倒春寒的,是许某考虑不周了。”
言罢,忽的又想起张沁沁单薄的衣裙皱了皱眉头,许言锻暗自思索着,去年冬狩自己打回来一只棕熊,熊皮听闻尚能保暖……
我们的张沁沁小姐,在春暖花开的某一日,收到了一件非常厚实暖和的熊皮大氅。
送礼之人以倒春寒为理由,特意在本就厚实的熊皮下面又加了两层棉花。
张沁沁:……
第55章 桃园诗会
第五十五章
宫墙深深,妇人正在素手拆着丝线,在一块帕子上安安静静地绣着花。
丝线翻飞,在手中像是一只灵巧的蝶,上下飞舞。
妇人见来者到来,面露惊讶之色,随后又即刻露出了慈爱的笑,温声道:“安懿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裴安懿脸上那终日不化的积雪微微松动,扯出一抹淡笑来,道:“孤前几日得了西域那边上好的香料,想分予娘娘。”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李皇后笑的温婉,“这里又没有别人,叫我嫂嫂便罢。”
言罢又对一旁的宫女柔声吩咐道:“去把今年新进的红茶拿来。”
裴安懿垂眸,她这位嫂嫂,出身于微,对于这宫中把戏全然不知,像一株瘦弱的雏菊被投入泥潭,沉默着,没有挣扎的力气。但其待人接物又是极其温和的,加上有李家的权势相护,宫里也没什么人过来同她使绊子。
成为皇权之上一颗点缀着的珍珠,守着宫中长长的,寂寞的,安逸的岁月,就此磋磨掉一生。
时光白白溜走,生命一点一点的消磨在这宫墙之中,可于宫中的女子而言,或许平安就是一件好事。
……
今日是休沐。
休沐对于许言锻意味着什么呢?
喝酒!
许言锻从前闯荡江湖,虽朋友不少,可大多不在长安,若说在长安的,难免会为了生计奔波,若说有闲又爱酒的,那几乎是在报王阿花的名字了。
前些日子许言锻听闻长安郊外有片桃林,桃花开得正正好,于是今日休沐,便约了王阿花一道出行。
春三月,桃花开,如今郊外桃林开得正好,一壶清酒,共赏桃花,岂不正好。
言及于此,王阿花同许言锻一人手上拎着两壶清酒,徐徐步行。
行至桃林。
王阿花本以为是,两人执手,把酒言欢,共醉桃林,结果目之所及,全是……
全是人!
全长安的文人墨客都汇集于此,吟诗作对,舞风弄月,整个桃林热热闹闹。
不知她们两人是误入了那一文人派别的诗会。
许言锻见此景,呆了呆,咳嗽两声,尴尬到道:“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听闻这片有座桃林。”
何谈把酒言欢,何谈执手畅谈——不如大家一起包饺砸吧。
王阿花沉默一会儿,开口故作轻松道:“啊哈,无事无事,我们……我们且找一地方去喝酒罢。”
喝酒要紧,喝酒要紧。
她们有心想避,未料到已然酒足饭饱诗兴大发的书生骚客们却没放过她们。
虽一群人醉眼稀松,但不知是谁眼尖,起身叫住了王许两个人。
只听那人浑身冒着酒气笑道:“诗友留步,现下我们将将结束宴饮,马上就要传飞花如令,诗友此刻离开,岂不是败坏雅兴。”
王阿花回头瞅了一眼许言锻,发现许言锻亦是在看着自己。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般僵在了这里。
如今场上所有人目光朝许王两个人看齐。
只见走出一女子,中年模样,宽袍大袖,颇有魏晋名士风骨,膀大腰圆,手中的毛笔虎虎生威,使得像一把趁手的利器一般,只看挥毫泼墨,一副大楷工整见于纸上。
一首咏桃诗赫然作出。
众人啧啧称赞。
王阿花趁着众人瞧诗的间隙,回首悄悄同许言锻比了个口型,
“你会写诗吗?”
许言锻摇摇头,她这双手,拿剑拿刀拿筷子都比拿笔多哇。
王阿花闭眼叹息,悄悄挪到许言锻身边,比了个手势,打算趁着众人品诗的间隙,偷偷拔腿就跑。
写诗她不擅长,轻功难道还不会么?
许言锻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一男子高声称赞,将诗念了出来。
“咏桃花。”
“桃花粉红香气盛,”
“一朵两朵三四朵,”
“不如全数到我家,”
“我给大家炒桃花。”
王阿花正欲逃走的脚步一愣,许言锻亦是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在众人一片称赞声中,王阿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向着写诗的台子上走去。
见她走上前来,只见那仙风道骨宽袍大袖的女子颇为得意地撵着纸拿了起来。
亲眼所见。
这诗是俗了点,但观其大楷,豪放有力,有金石之气,虽无章法但十分雄迈,王阿花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由衷称赞道:“好字。”
又思及这娘子喝了许多酒,许是酒意上来了,如此便说得通了。
那女子闻言朗声而笑,接着把手中的大毛笔向前一递,递到身边一瘦弱女子手里。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那女子虎眼熊腰,一支毛笔向前一递,竟叫王阿花品出了三分杀气。
那瘦弱女子亦是不假思索,只见笔尖微动,文不加点,一篇诗作已然大成。
王阿花又好奇瞅了一眼。
这飞花令应当是以桃花为令。这首诗也是以桃花为题,只见纸上用着娟细小楷写着: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落入泥中作泥巴,飞在天上都不见。”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王阿花:……
王阿花回首,对着许言锻小声道:“走罢,我们找个地方一道喝酒去。”
话音未落,再生波澜,之间那女子喝了不少酒,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处菜刀,朗声道:“诸位,兴之所至,老妇给大家烤只猪肉来助助兴。”
言罢,王阿花只见那宽袍大袖颇有魏晋风骨的姨姨,麻利将袖子一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大块包好的猪肉,熟练地切块,放在旁边的小炉子上炙烤。
……
关于稀里糊涂地加入这场稀里糊涂的诗会这件事情,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吃上人家的几块猪肉这件事情,王阿花觉得人生迷幻极了。
不过她一重生之人,好像没什么立场谈人生迷幻不迷幻这件事情。
望着大口吃肉吃得十分开心的许言锻,王阿花依旧觉得自己尚且还有些稀里糊涂的。
她们没走成的原因很简单,盛情难却。
这群文人骚客比她想象中的热情多了。
王阿花尚且没有回神之际,自己嘴巴里已经塞了一块五花肉进去了。
桃花纷飞,围炉烤肉,闲话南北,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王阿花同那位颇有魏晋风骨的姨姨多聊了几句。知晓这位姨姨本业竟然是一位。
杀猪的。
王阿花讶然,许言锻闻言也面露惊诧。
怪不得王阿花觉得那字中雄迈豪放,颇有金石之气,因为执笔之人天天挥着杀猪刀……可不有金石之气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王阿花一面嚼着猪肉,一面思索着自己这幅吃惊的模样会不会冒犯到这位雄壮威武的姨姨。
毕竟她还吃着人家的猪肉。
那妇人似乎是看出了王阿花的心中所想,爽朗道:“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想问俺一杀猪妇人,如何懂得作诗,还学着那些酸文人搞这些诗会?”
不等王阿花点头,许言锻先出声道:“对。”
那妇人爽朗大笑,丝毫没有受到冒犯之意,操着一口淡淡的北音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朝堂近几年不是老给俺们发些册子吗。”
“还叫了几位怀才的秀才教俺们认字。”
“平时摊子上不忙的时候俺就去听两耳朵,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些字。”
王阿花垂头,这是裴安懿前些年进言推行的“醒民之策”,教更多的百姓一道认字。
看来如今已经小有成效了。
“俺一寡妇,平时又没什么事情,”妇人絮絮叨叨,“这不认识了这帮乡亲,大家伙一道开开诗会,过过瘾嘞。”
举目望去,来这里的人,有种地的,有杀猪的,有木匠瓦匠唱戏的,三教九流,皆有之。
那一双沾满了猪油的双手第一次翻开一本诗集的时候,怀着的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或许只是无聊疲乏生活里解个闷儿,找个乐子。
许言锻闻言,点点头道:“我方才见了那诗,也觉得那诗清秀隽逸。”
王阿花正在吃肉的手一顿。
“别的诗我都看不懂,唯有姨你刚才写的那首,我才看得懂。”许言锻赞许道,眼中闪出无比真诚的光。
王阿花吃肉的手又一顿。
妇人闻言面上的喜色更甚了,“俺如今——”
话音未落,那妇人忽然往一旁倒去,口中吐出白沫子,双眼外翻,只露出眼白。
众人忽然手忙脚乱起来,赶忙将地上的人按住,不知是谁喊道:“压了天了,这张家媳妇儿怎么也得了这样的怪病。”
“也?”王阿花蹙眉,许言锻欲施轻功回城请大夫。
方才那位“一片两片三四片”的瘦弱姑娘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来者耳后三寸的地方狠狠戳去。
妇人吃痛张口大叫。
趁着她张口的功夫,瘦弱姑娘说是迟那时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随手拿起一碗酒水倒了进去,然后利落地向那妇人的口中灌了进去。
妇人的抽动方渐息。
第56章 苍耳子
第五十六章
裴安懿望着面前如受惊小兔一般的女子。
她是真的不适合宫里,皇后的凤冠对于她来说太重了,自己还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略微拿着一些麝香来试探,她便已然全都露馅了。
“你怀孕的事情,有谁知晓?”裴安懿阖目揉了揉眉心。
屏避左右,李皇后哽着声音开口:“应当无人知晓。”
末了又悻悻补上一句,“除了你。”
“还有裴郎。”
裴安懿面色如水的望着她。
李皇后虽然没有什么心计可言,但久居宫中,也知道自己有孕是一件大事。
“本宫已经三个月未来葵水了。悄悄微服出宫找了个民间的大夫瞧过了,的确是有了。”
“本宫知道,”李皇后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有许多人不希望本宫这个孩子诞生。”
譬如信王、
“可是,这个孩子是皇室血脉也好,是李家的一步棋也罢,”女子声音中已带着三分哭腔,“她到底是本宫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啊。”
她偷偷从民间的大夫手里拿来几服保胎药,不敢假手他人,每每煎药,都是亲力亲为,谎称是安神的药,为了不被发现,她连药渣子都会吃掉不会剩下。
她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将这个消息瞒下来。
裴安懿绻了绻手指,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八岁生辰的雨夜,高烧不退的她推开了偏殿的那扇门……原来娘和娘之间是这般不一样。
依稀记得那日她将要被送去草原和亲,这位皇后娘娘给了她一些细软。
小门小户出生,这个女人只知道草原路远,风沙漫漫,大约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婚事。或许是见到了在婚事上做不得主的自己,或许只是单纯的心思善良,不管如何,面前这位不常见面的皇后娘娘专程把自己叫到宫里来,拿出了一些细软给自己做盘缠。
虽然很可笑,皇家公主和亲难道会短了银钱不成,但裴安懿不得不承认,某一个瞬间,心上的蝴蝶确实短暂的颤动过一刹那。
那是她在这个宫里感受到、为数不多的不带着算计的善意。
人啊,总是会贪恋这种细小的没什么大用的善意,到头来又会被这种人情所累。
裴安懿闭了闭眼,想到了王阿花的那句“面冷心热”。
“孤知道了,孤会当做今日之事从没发生过。”裴安懿出声道。
李皇后闻言重重松了一口气,拧得发白的指节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宫斗的脑子,只能用些直接的笨办法来留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她可以成为一颗棋子,但她的孩子不该生来就是一颗棋子。
“不过,”裴安懿的视线落到面前人的小腹上,“肚子总会慢慢变大,等到月份大了,你想瞒怕也是瞒不住的。”
李皇后缓缓抚上小腹,“过不了几个月便是夏季,到时候本宫自请入行宫避暑。”
裴安懿眯了眯眼,“你想在行宫生下这孩子?”
“嗯,”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会叫裴郎找个人将这孩子送出去,找个老实人家养着,就当、就当从来没有生下过她。”
“你倒是很相信皇帝。”裴安懿缓缓踱步,望着面前女子平坦的小腹,七个月之后,将会有生命从这里诞生,从这个瘦弱的女子身体里诞生。
真的能顺利生产吗?新帝真的会允许李家子诞生吗?真的能不走露一点风声吗?
鬼使神差的,裴安懿开口提醒道:“信王如此急着娶妃,孤猜测他已然知晓了娘娘有孕之事。”
面前的女子清澈的眼中划过毫不掩饰地震惊,“怎、怎么会这*样?”
“猜测而已,你自己当心些,有闲工夫查查身边的人是不是都干净。”
言尽于此,裴安懿转身便欲走。身后忽地传来一句极轻极轻的声音。
“多谢。”——
且说王阿花与许言锻,慌乱中将口吐白沫的妇人紧紧按住,那瘦弱女子左手拿出一包白色粉末,洒进酒中,将酒灌入妇人喉中,妇人抽动方息。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也没有了作诗的心思,四散开来,几位近邻将这位妇人扶着缓缓回了家。
被这般一闹,王阿花也没了什么喝酒的兴致。正欲同许言锻一道回去,却忽然一旁伸出一只枯瘦干瘪的手臂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正是那位“一片两片三四片”的瘦弱女子。
那位女子狡黠一笑,伸出左手,对着王阿花嬉道:“我观酒友气度不凡,与酒友甚是投缘,不知酒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
王阿花:……
王阿花四下打量了面前的女子,面前的女子瘦弱干瘪,穿着一件亚麻补丁袍子,脸上虽然是脏兮兮的,但眼神却亮的惊人。
许言锻回头小声对着王阿花问道:“你认识她?”
王阿花摇摇头,她十分确定,自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人。
许言锻颔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把手中拿着的两壶酒递给面前的女子,接着又将身上搜出两枚铜板一齐递了过去,十分诚恳道:“在下只有这些了。”
苍耳子望着手中的酒和钱,楞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堂堂神医谷弟子,竟也有被当做乞丐打发的一天!
苍耳子先呆后怒,将手中的铜板直直扔了回去,嗔道:“我不是乞丐,我是神医谷关门弟子,名唤苍耳子。”
听到“神医谷”三个字,王阿花止住了脚步。
苍耳子走到跟前来,从亚麻袍子里掏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盯着王阿花的脸,又盯着画中人的脸比了比,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神医谷谷主十年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名叫苍耳子,据说这名弟子颇有行医天赋,得到了谷主真传。
长公主府上
烛火幽幽,裴安懿皱着眉头盯着底下的人。
她同神医谷早些年的时候确有几分交情,眼前揉得皱皱巴巴地手信也确实是神医谷谷主无垢的字迹印章。
苍耳子挠了挠头,一板一眼答道:“师父此次遣我出谷,为的是前不久的长安疫病一事。疫病凶险却有气运之子能免于疫症,师父讶然故而派我出谷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苍耳子口中的气运之子便是王阿花了。
“师父修书一封,只说叫我将这封信带给殿下,殿下便自会给我一个留处。”
“那你为何来了长安不直接前来公主府?”
“我本想这样,哪知行至长安郊外,忽遇一种怪病,村户中时有人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止,医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故而我便留了下来耽搁了几日。”
“没想到一耽搁就把身上的盘缠给……”苍耳子搓了搓手,“不过我去桃林诗会蹭酒喝的时候,遇见了这位我要寻的阿花姑娘,实在是命运弄人,我便干脆……”
苍耳子从身上脏兮兮的袍子中掏出一幅王阿花的画像,指着王阿花道:“我一看见你便知我没有认错,酒友,我们真是好缘分。”
裴安懿不发一言,这信笺上的确是神医谷谷主无垢的字迹,苍耳子所言也能说得通,只是信笺实在是太好伪造了。
苍耳子站在底下,似乎是看出了裴安懿的疑惑,笑道:“信笺可以伪造,但真金白银的手法是伪造不了的,神医谷以九曲连环针法这一独门绝技闻名天下,苍耳子愿以此手法示人,以消殿下疑惑。”
言罢,只见苍耳子便左手施针,拿出极细极细的针,悬针于自己的右手之上,瞬息之间,手法迅如鬼魅,细细地针扎在皮肤中,随着筋脉的律动而上下起伏。
要说这九曲连环针法神医谷众人皆会,而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位医者是左手施针了。
要冒充苍耳子,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情。
裴安懿对面前人的身份约莫信了七八分,剩下的一二分,只待她修书一封传于神医谷谷主便可知晓。
至于苍耳子所言怪病之事,她却从未听过。
“怪病?”裴安懿挑了挑眉,“姑娘可否细讲。”
朝堂之上,从没有一封关于此的奏折。
若真是有了一种怪病大规模的蔓延开来,若不是有人存心想瞒,必然是瞒不住的。可现在却无半点风声走漏。
足见其中蹊跷。
苍耳子皱着眉,想了想,道:“殿下,这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是一种怪病。”
“怪就怪在,这些百姓全都是因为缺盐之症。”
“缺盐?”王阿花疑惑。
“没错,医书有记载:缺盐之症多外显于乏力疲劳,口吐白沫,眼中青白。从脉象来看,这的确是缺盐之症。”苍耳子从怀中拿出一小包盐,“不过很奇怪,我看了看,长安的盐价甚至比米价都要便宜,缺盐,还是这般大面积大规模的缺盐,实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缺盐之症常见于乱世饥荒,而今天下太平,长安盐价更是低于米价,按理说百姓不应该连盐都买不起——
今日的晚餐是蒸鹅。
许言锻跟在张沁沁身边待久了,也有了点眼力见,非常自觉地在晚饭之前离府了,将两人晚餐的机会留给了裴安懿和王阿花。
王阿花拿出小刀熟稔地切下一块鹅肉,送进了嘴中,正欲大块朵硕,却在下一秒将鹅肉吐了出来。
这盘鹅肉好似买盐的都死绝了一般,味道不是一般的淡。
“梁姨这是怎么了,近几日怎么做的菜一道比一道淡。”王阿花嘴中小声嘀咕。
裴安懿夹了一筷子,没说什么,嗓音微沉,对着女使吩咐了一句:“将菜撤下去。”
“去查查,看看采买的小厮是从哪里的盐行买来的这批盐。”
如果不是盐价有问题,便十有八九是这盐出了问题。
裴安懿蹙眉细细沉思着,这盐越变越淡,在她印象里,似乎是除夕的那晚鱼汤开始,算算日子,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张家管着制盐司,是张家做的手脚吗?还是说,是东海那边的人动的手脚?或者是有人将私盐混入了其中?
思绪纷飞,裴安懿胸口的疼痛又涌了上来,她抬头瞟了一眼身边人,只见王阿花低头吃得正欢,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
“瞒得住吗?”张沁沁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响起。
先瞒着吧,瞒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裴安懿揉了揉胸口,缓缓饮下桌上的茶水。
第57章 “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第五十七章
“什么!”
一大清早,张沁沁尖锐的声音便穿透了整个大堂。
“殿下怀疑是我那蠢爹动的手脚?”张沁沁仔仔细细看了看手中的细盐,这盐同她平日里吃的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尝起来味道淡了许多。
“做生意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人,生意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难也难,光是这交的货物就大有门道。”
裴安懿眉眼之间更加冷了几分,示意张沁沁继续说下去。
“就拿前几日来的那一批布料来说,有的是十九编,有的是二十九编,虽然外观上看不出来什么,但若是做成衣裳,便会在触感上有着细微的不同。”
“你是想告诉孤,这盐是有人以次充好?”
“眼下这是最大的可能性,有人将些便宜货混入了其中。”
“而要想做成这些,便绕不开制盐司,更加绕不开张家。”
张沁沁又仔细将这盐扒拉开来,道“殿下,我那蠢爹的德性我再知晓不过了,终日浑浑噩噩,光他一个人,不可能想到这些,这背后怕是有人接引。”
敢动朝廷的官盐,这背后之人的胃口不小。
裴安懿将自己的手牌和这一小包盐一道交给了身旁的暗卫,低头耳语几句,那暗卫得了令,道了声“喏”便下去了——
王阿花站在门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手来,力道均匀的敲了敲门。
“苍姑娘,”王阿花喊道。
吱吖——
门开了。
只见房内酒气冲天,苍耳子正抱着一壶酒痛快畅饮。
阳光晃得苍耳子眯了眯眼,看清来人之后,微微挑眉。
“阿花姑娘?”
王阿花有些悻悻地搓了搓手,犹豫着从何开口。
“阿花姑娘可是要问诊?”苍耳子问道。
王阿花一愣,接着点了点头,道:“你、你怎么知道?”
苍耳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爽朗大笑道:“我是医者,来找我的除了像叫我瞧病,也没有其他人了。”
“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闻言,苍耳子摆摆手道:“天下第一倒是不敢当,阿花姑娘谬赞了。”
王阿花点点头,心中刚想道一句此人谦逊,没成想苍耳子饮了一大口酒,道,“等我师父仙逝后,我就是天下第一了。”
王阿花张着嘴,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被噎住了。
苍耳子仰头喝尽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斜着打量了王阿花一眼,道:“回去吧,你没什么病,不用来我这里治。”
“不是我看病。”王阿花走前一步,“我有一个朋友,好像病了,我想让你来看看。”
“那行吧,既是要看诊,那诊金呢?”
“不知诊金要多少银钱?”
苍耳子的目光在王阿花身上扫视了一周,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三两息之后,开口道:“三两银子做我的问诊金。”
“三两银子?”王阿花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只要三两银子的诊金?”
“你要是出得起三两黄金做诊金,我也是愿意的。”苍耳子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她喋喋不休忿忿道:“神医诶,老娘可是神医诶。”
“想老娘初出谷的时候,看一次诊三两黄金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苍耳子醉醺醺道,“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出得起三两黄金叫我看病,我大半年都没开张了。”
“没有诊金我如何买酒喝?”苍耳子又新开了一壶酒,“我出谷之后第一位客人,是村头一个屠妇家。”
“就前几日那位吟诗的妇人?”王阿花问道,“她请你去看病?”
苍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只说对了一半,不过不是给人看病,是给猪看病。”苍耳子添了一口新酒,“村里若非只有我一个大夫,她还不乐意请我去看哩。”
“给猪看病?那你要了多少诊金?”
“诊金?”苍耳子笑道,“老娘当时盘缠花光了,已经三天没吃上一口热乎东西了。”
“她给我做了一桌子菜,还有整整三大壶酒。”
“苍蝇肉也是肉。”苍耳子洋洋说道,“这之后我便把诊金降成了三个铜板,果然日子好过了许多。”
“也就是这时候你发现整个村中有不少人得了缺盐之症?”王阿花思索道。
苍耳子点了点头,“这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得了这病,老娘的生意想不兴旺都难。”
说这话时,王阿花从面前的醉眼中瞧出了一星半点的悲悯。
“诶,等等,你方才是说三个铜板,那为何到了我这里又变成了三两银子?”王阿花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我看你,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又在公主府上当差,不像是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样子。”苍耳子笑道,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随意定价有什么问题,“不过你体质特殊,我听说之前你能不染疫症,你再分我些血来研究研究便更好了。”
“算了这事之后再聊。”苍耳子摆了摆,向王阿花身后望去,“你那朋友人呢?我怎么没瞧见她?”
“她……呃,她暂时来不了。”
“不是面诊?”苍耳子想了想,继续道,“也行吧,那你口头给我说说,她是个什么症状?”
“她……”王阿花皱眉思索,“她似乎是胸口会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胸口痛的?”
“不知。”
“那她几日痛一次?”
“不知。”
“那她是白日痛得更多,还是入夜痛得更多?”
“不知。”
三句不知叫苍耳子陷入了沉默,半晌,苍耳子开口道:“姑娘,我看你是来砸我神医谷招牌的吧。”
“我不是。我是真不知道这些,”王阿花绻了绻衣角,“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苍耳子闻言不响,喝了一口酒,道:“我虽不确定这病症到底是什么,但心痛之症多半是要静养的,你且回去叫你朋友勿要操劳,安心养病。”
“若有机会,下次把她带过来叫我面诊。”
“无功不受禄,这诊金我就先不要了。”苍耳子将桌子上的银钱往前一推,“下次你将人带过来之后再给我诊金也不迟。”
第58章 遇刺
第五十八章
新帝坐在御书房前,摩挲着手里的信笺。半晌,忽的将手中的杯具重重往地下一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裴安懿低头品茶,不语,望着一地的碎瓷片,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她特意修书一封,命暗卫亲自将信连同她的手牌一道带去桃源县,在当日便收到了回信。
楚扶志一五一十地将周边的情况详尽的写在了信中。
桃源县中大约有七成的人换上了这等怪病,周边的村县也是差不离的情况,这怪病从年初开始蔓延,期间她曾数次修书请奏于朝廷,只是朝廷迟迟没有下达什么旨意。
那些修书奏折,裴安懿在中书省内一封都没见着。
如今这封信函,就在新帝手中。
不怪新帝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张家,只能管辖制盐司,手伸不到这么远。
裴安懿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镯子,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问道:“这事可要彻查?”
“查!给朕狠狠地查。”裴怀远重重叩了一下桌沿,“朕倒要看看,谁敢在天子脚下耍这些手段。”
“这件事就交给——”裴怀远的目光落在了裴安懿身上,“你想要多少权?”
裴安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今他这位“兄长”,也越发聪明了起来。她反问道:“那得看陛下想要孤做什么。”
她心里看得清楚,裴怀远把她当做割开世家的一把刀,一把趁手的刀,又将她作为信王的磨刀石,借她的手料理完世家,百年之后给裴荣辰一个清清白白的皇位。
当然,这一切的谋划都是建立在裴怀远只有裴荣辰一个儿子的前提下。
裴怀远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妹妹”,更别谈得上亲近了。在自己的印象里,这个“妹妹”总是鲜少显露出什么情绪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叫人猜不透她到底所求什么。
猜不透对方到底求什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意味着你拿不住对方的把柄。
裴怀远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信函上面,“朕竟不知你同长安周边的县令如此交好。”
楚扶志是科举改制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女子,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长公主的门生,裴怀远又何尝不知,于是乎这一句,并不是什么真心的疑问,只是一些敲打罢了。
裴安懿对裴怀远的心思心知肚明,她不想回话,努力压抑着从心底翻涌出的恶心。
可笑的敲打,事到如今,除了自己,他以为他还有别的人选吗?
半晌,裴怀远淡声开口道:“这次你想要朕给你多少权?”
裴安懿将之前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如今朝中虽然顾家已经不在了,但其余世家依旧抱团取暖,根系错综复杂,朝纲不振,总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出面来料理。”
“孤身份尊贵,皇帝胞妹,这朝堂之上,只要陛下不反对,那么便无人有权阻止孤。如今孤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裴安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镯子,“孤虽身份尊贵,却没有一个能干实事的职位。”
裴怀远闻言在心中嗤笑,他从前总觉得看不透自家这位“妹妹”,到头来她也是贪权之辈,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裴安懿从怀中拿出早就写好的折子,递了过去,“陛下可以看看,孤想要的,全数在此。”
“监察司?”裴怀远皱了皱眉,“如今已经有了御史台来监察百官,你想要一个监察司?岂不是多此一举?”
“若御史台那帮儒生真的能监察百官,那有为何会出现世家欺瞒罔上的事情?”裴安懿沉声,“御史台名义上是如此,但世家独大,又有几个言官敢去弹劾。”
“名不副实罢了。”
“要想名副其实的监察百官,必须有一个更加强硬的人给这些言官做靠山。”裴安懿从容地理了理袖子,“陛下,难道还有比孤更好的人选吗?”
理论上来说,当今信王亦是可以做这个“靠山”,只是裴安懿清楚,这得罪人的差事裴荣辰哪里舍得让自己的亲儿子来做。
裴怀远的指尖轻叩桌沿,似乎是在犹豫权衡这笔买卖究竟划不划算,片刻之后道:
“你且先回去,此事容朕再想想。”——
春日暖暖,裴安懿躺在榻子上,望着院中湖边的那株柳树,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信王选妃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王妃的人选朝堂纸上吵得沸沸扬扬,信王一封接着一封的折子递了上去,怕是从来没有这般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过。
虽没有证据,但裴安懿有预感,信王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李皇后怀孕的事情。
如果这消息走漏出来,整个朝堂怕是有用一番血雨腥风下来。
监察司的建立裴怀远松了口,不过圣旨什么下来还没个准头,等圣旨的这几日她难得闲了下来,回想这重生之后,事情一桩一桩的,好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料理完顾家便有了桃源大旱,而后又马不停蹄地遇上了信王赐婚那档子事情。
还顺带讨到了个准夫人带到了府上养着。
想到王阿花,裴安懿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
此刻毫不知情的准夫人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一副叶子派到处凑人。
许言锻官职在身,眼下虽然不是休沐,但答应下了军营便过来。
张沁沁倒是闲着,闻言一口答应了下来。
至于苍耳子,对叶子牌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听说事后有酒喝,于是收拾收拾,跟着王阿花便过来了。
由此,叶子牌四人组正式凑齐。
王阿花备好酒菜,只待晚上许言锻下了军营之后,几个人聚在一起共推牌九。
夜色沉沉,王阿花的院子倒是热闹,推五喝六声不绝。
正在兴头上,忽然只听得外头乱糟糟的,偶有金石相撞之声。
不知是哪个女使喊叫了一声:
“殿下遇刺,快去叫大夫!”
要说大夫,公主府里就有一个现成的。
喝酒喝到一半的苍耳子被王阿花扯着袖子便翻过了高墙,直奔主院而去。
许言锻关心正欲一道去,又思及张沁沁安危,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倒是张沁沁胆子大,闻声便要出去探个究竟。
且说院内熙熙攘攘的小厮和女使在廊上走来走去,高呼着“抓刺客、抓刺客。”
场面十分混乱。
乱中王阿花将苍耳子往裴安懿房中一扔,她不知道如今房内是个什么情况。接着守在屋外,混乱中用三根飞针麻利果断的解决了欲要趁乱逃走的黑衣刺客。
紧接着暗卫前来,各处的刺客才逐渐被控制住。
今夜的刺客有十几个——可见行刺之人下了血本的。这些刺客都是家养的死士,暗卫只带回来十几个尸体,尽数服毒,无一生还。
张许二人后脚赶来,只见十几个尸体像叶子牌一样整齐的摆在院子中央。王阿花则躬身弯腰像翻叶子牌一样一个一个她们翻过来确认有没有活口。
到底是个世家小姐,张沁沁望着满地尸体下意识用帕子捂着鼻,许言锻侧身挡住了张沁沁的视线。
不消片刻,苍耳子便从房中被请了出来。府上管事的嬷嬷江姨从房中出来,客客气气道:“诸位先回去吧。为了预防再有歹人作乱,殿下今夜谁都不见。”
王阿花还想说什么,却被张沁沁扯了扯袖子。
……
几个人又回到了之前打叶子牌的角房里,却没有了打叶子牌的心思。
苍耳子一面喝酒一面嘀咕道:“我方才去瞧了一眼,皇家子弟就是细皮嫩肉,这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我指甲大,也好意思嚷着叫大夫。”
张沁沁罕见地不发一言,皱着眉头。
王阿花方才关心则乱,如今后知后觉,才觉得今晚十分不对劲起来。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只是心中的猜测不便挑明说出来。
在裴安懿遇刺的第二天,圣旨便下来了。
旨意很简单,便是成立督查司,叫裴安懿为司主。
第59章 监察司
第五十九章
裴安懿手持芴板,在殿外等待了许久。
直到小黄门一声响亮的:“宣裴司使入殿!”
裴安懿身着三司朝服走进大殿。
科举改制推行了几年,如今大殿之上,也能见着几位穿绛紫色朝服的女官。
裴安懿刚入朝,便有人发难道:“上有三司,大理寺断案,若真有隐情,也不是长公主能插手的,陛下,此事万不可行。”
裴安懿眯了眯眼,底下的官员她认得,早年同张家交往很密。
裴怀远揉了揉眉,他便知道这群老东西会吵起来,手伸得太长,已经不知道谁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了。
“交给三司?交给大理寺?”底下穿着绛紫色朝服的女官出言开口道,“天下谁不知晓制盐一职是张家张大人在管,三司大理寺又有多少张家的人,大人说要交给三司来查,天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要叫天下人看笑话不成?”
看上去品阶不高,这嘴皮子倒是利索。
“你——”为首的老儒指着女官,哆哆嗦嗦好半天,似乎是在情理上找不出什么反驳之处,便想着拿品阶压一压,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岂料那女官初生牛犊不怕虎,呛声道:“什么东西?大人若谈到品阶二字,那长公主殿下又是什么品阶,启是大人敢当堂弹劾的?”
裴安懿略微瞅了一眼底下的女官,模模糊糊记起来来者似乎是前两年秋闱出的状元郎,只是她那时没有主持哪一年的秋闱,所以底下的人算不得她的门生。
“陛下,”欧阳洛缓缓出声道,“监察群臣已有了御史台,若在添一个机构,怕是会冗官。”
“欧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裴安懿缓缓启声,“制盐案牵扯众多,御史台是否干净都得另说。”
制盐案牵连之广,如果真要查,不另外成立机构是说不过去的。
“陛下的罪己诏已经颁了下去,除了孤,难道众卿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欧阳洛闭了闭眼,昔日他与虎谋皮,如今这只虎已经羽翼丰满,獠牙已显。同他结盟科举改制,解救寒门只是一个借口,眼下的局面来看,怕真正意在松缓天下女子的青云路。
如今入朝为官的女子熙熙,吟诗作颂的女子攘攘,这条青云路,也算是被她给铺平了。
裴怀远见状,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这样吧,待会儿长公主去军营里选几百个人过去帮一帮,专心查案,这事若是成了,朕不会亏待你的才干的。行了,退朝吧。”
言罢,裴怀远便起身走了。
新帝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若是这事裴安懿成了,监察司这个为了查案而生的临时机构便会成为一个常设机构。
世家心中各有盘算,今日建司之事已经是水到渠成,若是世家不配合,空设一个监察司又如何呢?
裴安懿知晓,建监察司不难,难的是把路走下去。
下朝,人群如潮水般涌出。
待到群臣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内独留李飞远和裴安懿两个人。
“你以为你这是在铲除世家?氏族和皇权斗了这么多年,只会是一个世家倒下,另一个世家起来,你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铲除世家,没了一个张家顾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张家顾家。”李飞远开门见山,“你好自为之,李家,是不会在帮你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也便大步走了。
裴安懿闻言冷意更盛,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李家会帮她?上辈子这辈子,李家从没帮过她。她这个舅舅,总觉得家族比天大……若真如此,顾家又怎会如山倒。
至于铲除世家……她这个舅舅在这件事情上更是错得离谱,当权者,应求平衡之道,谋制衡之术。
走到宫门外,却意外发现这竟有两辆马车在等着自己。
一辆是自己今早入宫的时候坐的马车,另一辆,估摸着是王阿花专程过来接她的。
渐渐走近,果然见马车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裴安懿心中忽地柔软了下来,今早种种污糟事情全然抛却脑后
想着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极小一声,“殿下……”
裴安懿转身。
只见今日早朝之时那位出言维护她的女官站于身后,摇着嘴唇,涨红了脸。
“何事?”
见转,那女官动作麻利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笔一本册子,似乎是早有预谋一般,声如蚊蝇道:“殿下可否赐墨宝?”
裴安懿想了想,问道:“要孤写什么?”
只见面前的女子脸色通红,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万事胜意?”
“‘喜至庆来’,如何?”
那女子摇了摇头,似乎是花了莫大地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来。
“任游最棒”
“什么?”裴安懿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游最棒。”女官又小声重复了一遍,“下、下官名叫任游。”
裴安懿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写了上去——
王阿花白日里去问了问当夜值守的女侍。很容易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公主府有内应,刺客便装从西南角的角门潜入,继而群起。
这事换做是旁人来看,兴许发觉不出什么,但王阿花做了半辈子杀手,深知刺客行刺,最忌讳的就是像一窝乱蜂一样四处散开,若是真要行刺殿下,长驱直入一击毙命便可。
闹出如此大规模的动静,不过是想要把消息散出去罢了。
加上皇帝第二日下的圣旨……王阿花约莫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裴安懿在心中思索着这话要如何去说。新帝迟迟不肯下旨,那么自己便要推他一把。夜里行刺,的确是一桩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意在告知宫里的那位,世家的手已经伸到的皇室。
自己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制盐案的案子,回府之后便遇上了刺杀,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宫中谁是探子内应?新帝哪里能安然入寝,果然如她所料,旨意第二日便下来了。
一面想着,一面走着。
王阿花见来者一身朝服,发髻束得高高的,板着一张脸,不作声地虚扶一把,两人一齐进了马车。
裴安懿见她这副模样,知她是恼了,却想不明白她是缘何恼的,于是估摸着试探开口道:“孤听闻街角醉仙楼新开了一家,可要去尝尝?”
王阿花不应。
裴安懿心脏尖上忽然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素白的手指扯上王阿花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王阿花实在是烦得很,又说不上来哪里烦,从道理上来说,裴安懿的此种谋划不过是朝堂之争,与她实在是扯不上干系,不告诉她亦是情有可原。
但她就是……就是觉得心中烦闷极了,对方以身设局,自己却浑然不知,在那里关心则乱干着急着。
瞧着那双素白的手蜷上了她的衣袖,王阿花的心就更乱了,又烦又痒的。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打破马车里的平静,道:“平日里许言锻那家伙,在练兵场见到了一块形状稀奇的石子,都会用软布包起来,趁着下次休沐的时候带给张小姐看。”
第60章 牡丹亭
第六十章
王阿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委屈出来,这听起来很矫情,她在长公主府吃好喝好,顿顿有肉,每天晒着太阳,跟上一辈子比,过得舒服太多了。
“我知道殿下的谋划,有的时候就是……”王阿花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裴安懿的左袖,左臂上露出尚未结痂的伤口——只是用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她认得这样的伤口,这不出自任何一名刺客的刀尖,这是用她亲手安放在玉镯子的机关小刀划出来的痕迹。
“孤……”裴安懿沉声,“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况且……”况且她做的一些事情并不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甚至有些事情都见不得光,这样的腌臜之事,自己又何故要告诉她。
“殿下,难道我连为你担心的权利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裴安懿呼吸一滞。
对于王阿花来说,她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她害怕自己对裴安懿来说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自己若只是被豢养的面首,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就太可笑了些。
患得患失是要命的,她虽从未涉猎情爱,却心思通透很。她因着这件事逃过,以假死之术脱身,但终究忘不了这段情。
初回公主府的时候,她觉得,*或许就这样陪着这个人也是很好的,若她能实现心中抱负,那自己便助她护她,若她失败了……那她便开个武馆养着她。
只是人总是会贪心一点,再贪心一点……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空间狭小,一丝些微的血腥味儿钻进了王阿花的鼻腔,她本就是同刀剑打交道的人,对血腥味敏感得很,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瓶白色小瓷瓶出来。小心翼翼将裴安懿的左袖掀起来。
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四周还隐隐渗着血,王阿花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热了手,才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在伤处。
“这药虽无祛除疤痕之效,却是我用过最好的生肌膏。”
裴安懿垂眸看着这一切,任由温热柔软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在结痂的缘故,她觉着有些痒,被指尖碰到的涂过药膏的地方有些发痒,一直痒到了心尖上。
“我做这镯子里的机关是希望殿下把刀尖对着别人的,不是划拉自己的。”王阿花声音闷闷道。
只见裴安懿的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王阿花已然在一息之间整理好了情绪,扯了扯嘴角,道:“殿下方才说醉仙楼新开的那家,可要一起去尝尝”——
马车哒哒,穿过熙攘街道。
面前的人双手捧着脸颊,头都不带动一下的盯着自己。裴安懿无奈轻笑,自从那件事以后,王阿花走哪儿跟哪儿。
她自封黑白双煞,问及如何“双煞”,只见面前的人莞尔笑道,“白日里我乃是殿下的贴身侍卫。”王阿花故意将“贴身”两个子咬的极重,“夜里,我乃是殿下独有的一等一暖床婢。”言罢,只见面前的人故意做出“任重道远”之模样,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掉书袋道:“夫子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言诚不欺我。”
裴安懿被这等模样逗得忍不住失态笑出了声来。
她愿粘着自己自然是好的,唯一有点不方便的事情便是喝药……自己喝药得要趁着对方不在的空隙喝完,日日都在挤时间。
此次离府,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长安新开的一家戏班。
约的是张沁沁许言锻,一道听戏。
长公主府中难免会有一些耳目,遇上要紧的机密的事情,自是寻一处安全地方更佳,而这戏班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又是从外地来的,各路势力暗探应当还没来得及混入其中。
待到王裴两人到二楼雅间时,张沁沁许言锻两个人早已入座,上了茶水。
唱台之上唱着的一出戏是牡丹亭。唱戏的姑娘嗓子细细,不想是长安城内惯有的北腔,倒像是江南那边的小花嗓。众听客耳中陡然得了新鲜,这戏台子连看七日,听说往来宾客是络绎不绝。
今日阳光正好,细碎的光透过窗户上的琉璃瓦,落在杯中的西湖龙井上,茶水中透着金色的光。
雅间一共四个座位,如今还剩下两个,王阿花先一步坐了下来,给裴安懿留下的,是阳光最好的那一张椅子。
观此一幕,张沁沁轻笑出声。
外头的那出正好唱到了“赖简”一折,本来已经答应了婚事的老夫人却赖了婚,而后却不想莺莺私会张生。张沁沁来得早,听了两耳朵,笑道:“也不知道这话本子是谁写的,忒旧了点,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少说也得有几十个女使在,身边哪里只有‘红娘’一个女使在。偏生是这红娘牵起了红线,甚至推波助澜助长小姐私会,可见纯属写这话本子的人臆想。”
“我看,这写书的人像告诉人们情能除万难,情能不能除万难本小姐不知道,但这故事写的也忒失真了些。”
许言锻的脑回路还是个直的,并未多半条弯,饮下一大口茶水,想了想,道:“要是心悦一人,则莫说其他,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长长久久在一起才是真的。”
这话听起来说像是在聊戏,落在听话人耳朵里又是别有一番另外的意思。王阿花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看许言锻,眼中颇有一些木头开窍铁树开花般的欣慰,张沁沁被这一句弄得罕见地红了脸,低低嗔了一句“呆子。”
裴安懿抿了抿茶水,随即道:“心悦一个人,自然要让她平安喜乐,哪有叫大户人家的小姐幽会私奔的道理,若是不能做到护对方周全,这份喜欢又有何用?”
张沁沁讶然,这类闲话裴安懿以往只是静静听着,不会打断她们也不会加入她们。如今没想到却加入了她们的话头子里。
“若是不合适,那边各过各的人生便很好了,未尝不是一种解法。”王阿花思索道,“再喜欢,也比不上自己的人生重要。”
“毕竟人这辈子只活……”像是想到什么,王阿花顿了顿,“毕竟只活一次,自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喜欢不喜欢的,得往后排。”
许言锻闻言点了点头,道:“听起来比我讲的有道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裴安懿听闻“往后排”三个字后,眸中一暗,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手镯,往后排么?那自己所求的,是她所求的日子吗?到时候……她已然假死过一次了,到时候又会出去过些自己喜爱的自由日子吗……对了,自由,跟在自己身边,她便不会自由……想着想着忽然入了定,裴安懿的面上沉了下来,胸口隐隐冒出不适感,思绪更是不知道飘到了多久以后去了。
“殿下、”
“殿下!”
王阿花喊了两声,才终于将裴安懿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安懿垂眸,清了清嗓子,道:“说正事。”
这所谓的正事,便是监察司一事。长安的世家官官相护,如同铁板一块,到处制盐司的账本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思及制出的盐都是从东海运出的,若盐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十有八九是祸起于东海。
东海遥遥,得派靠得住的人去探查才好。
张沁沁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图上除了标出了山川河流以外,还有不少地方用朱砂点了小红点。
张沁沁指着长安,一路向东,道:“从长安一路向东,沿途会经过上党、河内、东郡、川阳,最后到达东海。”
“若是如殿下所料,是这盐本身出了问题,那么东海产出的盐一路向西运,路上总归会有掉包掺假的时刻,则重量便会不对。”张沁沁轻轻扣着桌面,“只要去各地的盐铁司调出最原始的账本来一看,便能知道是从哪里出的问题。”
这话听起来轻松,不过是抄抄账本的事,但一路上曲折不易,且不说奔波劳顿,就说那世家盘根错节,出了长安,谁能料到会遭遇什么。
张沁沁指了指地图上的小红点,“其中上党、河内、东郡三郡内,有本小姐“开的钱庄铺子一流,当然也有一些暗探,到这三郡,我们的人可以照拂一二。”
“不过川阳和东海两郡……”这两郡上地图中没有小红点,张沁沁没有往下说,但听者都知晓其中的未尽之音。
要是进了这两郡,生死自知。
王阿花望了望地图上的红点,吸了一口气,轻松道:“我去吧。”
“不可!”
“不可。”
几乎是同时,裴安懿和许言锻开口道。
王阿花笑了笑,伸手将裴安懿皱着眉头,抚平道:“殿下这般皱着眉做什么,我只是去誊抄账本罢了。”
许言锻站了起来,道:“此行不会太平,你——”
“我知道我知道,”王阿花为许言锻倒了杯茶水,“此行世家定会百般阻拦,最省事的方法便是干脆叫我回不来,对不对。”
王阿花收起了笑,正色道:“莫非还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要说心腹,殿下信得过我。”
“论武功,我毕竟做过杀手,知晓一下惯用的杀人伎俩。或可防范于未然。”
“最重要的一点是,”王阿花顿了顿,“我没有任何身份。”
“若是许大校尉或者其他人,怕是刚踏出长安世家便会警觉,可我不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殿下身边少了一位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