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微向来最没礼，佟仁东和王唤辰寒暄的时候，她已经坐到桌旁，只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舔，还算克制，没有开始夹菜。
另外两人相互推诿一番，才总算坐下来。
仪莲见人齐了，赶忙招呼婢女们上前布菜。
三人各自给肚子里垫了点菜后，佟仁东才端起酒杯挨个敬酒。
一圈下来，场子总算热络了。
李昭微探出半个身子，越过王唤辰头顶，瞅了眼侧厅的火浣布。
她坐回椅子上，咬着筷子道：“王掌柜，您这是什么东西？”
佟仁东听她如此问，一直悬着的心又放回去一些，果真是个无知小儿。
王唤辰赶忙放下碗筷，回头看了眼说道：“回大当家，这是陆掌柜吩咐的，教我们去云岩县调来火浣布。”
“哦？这就是传说中云岩县火浣布？”
李昭微抓到重点：“传说中？”
“对！”聊起老本行，佟仁东还是很有底蕴，他娓娓道来：“这云岩县盛产石岩，其上有奇丝，相传是那火鼠的毛发化来的，织出来的火浣布遇火不燃，即使脏了，只需用火烧之，焚后便会洁净如新！”
“当真如此神奇！”李昭微来劲了，搓窜道：“你们试试呗？”
王唤辰闻言但笑不语，跟婢女要了把剪子，起身去侧厅剪了一块过来，丢在地上反复踩上几脚。一下子，原本黄白的布料被踩得黢黑。
他再从角落的灯罩内取来蜡烛，当着李昭微他们的面来回反复烧。
不多时，适才黑黢黢的布料，又恢复洁白。
佟仁东眼睛都亮了，喜道：“这可比我们布庄产的好上许多！”
李昭微这个土包子从王唤辰手上接过布料，仔细查看，果真又如新布，似乎震惊得无以复加，无心听他们谈话。
王唤辰接着道：“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陆掌柜才特地嘱咐我，去云岩采购这些火浣布。”
“陆掌柜的意思是......？”
“此后，我们布庄，再也无需费劲生产这些火浣布，我已经带来四十匹，均让贵府门房搬去入库。”
“当真？”佟仁东大喜，接着道：“去喊梁诚来！”
不多时，梁诚抱着算盘小跑过来。
梁诚一到，加上佟仁东和王唤辰，三人都凑到侧厅，围绕着那些火浣布，头抵着头嘀嘀咕咕，把李昭微和仪莲都抛到九霄云外。
仪莲还记得下午佟仁东说的，大当家对她有意思这个事，想来也确是条出路。
思及此，她端起酒壶，坐到李昭微身边，言笑晏晏地给她满上，自己则先干为敬。
怎知李昭微十分不怜香惜玉，笑眯眯看着她一饮而尽，自己也不动杯。
仪莲见此也不恼，给李昭微夹了块炙羔羊肉，羊肉片得极薄，三分肥七分瘦，被铁板炙过后冒着晶莹的油珠，瞅着就美味可口。
李昭微在她快放进自己碗里的时候，扶助她的手腕，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就着她筷子吃下这片羊肉。
饶是仪莲，这等于风月间身经百战的人物，也抵不住这样一双瑞凤眼直勾勾盯着，当下立即红云飞满鬓。
她含羞一笑，放下筷子娇问道：“公子，可还合口味。”
这称呼变得如此之快？李昭微瞅着她因低头而露出的一段雪白脖颈儿，心如磐石，眼神逡巡回来，便瞧见她余光正在瞄桌上的石棉布。
她面上不显，皮笑肉不笑道：“嫂嫂安排的酒席，自然样样顶个儿好，”
仪莲听闻他如此称呼，心下大喜，果真男人都是一个样。
见鱼儿已经上钩，娇弱的二夫人端起好奇的神色，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小块火浣布道，“公子，这是何物，为何那烛火焚烧不动？”
李昭微突然探身，抽出仪莲的手，拎起那火浣布按在她手心，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都是些变换金银之物罢了，甚是无趣，嫂嫂若是感到新奇，拿去把玩便是。”说完，便收回手。
仪莲对李昭微如此僭越之举，并没有感到不快，反而如坠云雾。
心中竟然难得升起一丝小女儿的羞赧之情，他的手怎保养得如此好，真不愧是富养出来的公子，手骨指节分明，触感冰滑润，不像佟仁东那大老粗，一双手抚在自己身上糙得很。
她拉回心神，低声细语道：“那如此便谢过公子了。”
说罢，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尽显小女儿娇羞之姿。
李昭微见目的达到，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半天吃没两口菜，此刻肚子已经咕噜噜在起义。
适才一堆假话，但羊肉好吃可是真话，再磨蹭下去冷了就不好吃了，她赶紧齐平筷子，连夹三口，大快朵颐。
这举动落在仪莲眼里，又增添了许多情思。
李昭微吃完羊肉，自己先开了个烤驼峰，那厢三人才依依不舍回到酒桌旁。
才坐下，王唤辰就开口道：“佟大掌柜以为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佟仁东本来眼睛就小，现在被脸上的笑褶挤得都找不着眼，“这样品质的火浣布可以卖高价，如此算下来每月利润，可提高三成，甚为可观。”
见佟仁东收下这批火浣布，王唤辰不挺得有点过于直的背，也放松下来，端起酒杯轻轻一磕佟仁东的杯子，笑道：“那唤辰在此，先祝佟大掌柜大卖！”
说罢，一饮而尽，倒转酒杯，一滴不剩。
佟仁东连连道好，赶忙端起酒杯回敬佟仁东，没想到招待李昭微的酒席上，还有如此收获，冲淡了丢失账本的不快，不禁开怀饮了许多，酒过三巡，月藏树梢，他已然酩酊大醉。
仪莲对着两位客人，连道招待不周，随后招呼小厮把佟仁东扶回房，自己则亲自送王唤辰出门，起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火浣布收进袖间。
李昭微见事成，也不耐装下去，也懒得送王唤辰，招呼了侯在门口的李元自个回院子。
原本仪莲没觉得李元有什么，一番切磋下来，她此刻倒是开始瞅李元不顺眼，无奈还要送王唤辰，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主仆离去。
秋末冬初，北疆夜风凉彻骨，主仆俩走在道上，都被风吹得缩起来，两人像两只鹌鹑，佝偻着背相互靠着取暖。
李元哈着气，哆哆嗦嗦道：“公子，你刚刚在酒桌上，我都看到了，怪轻佻，令人作呕。”
李昭微双手交叉夹到自己腋下，暖着手，吹着热气道：“我也觉得，差点恶心得我吃不下那羊肉。”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冷不丁，在主仆二人背后响起一道男声。
李昭微和李元都吓了一大跳，李元当场叫出声，李昭微克制了一下，才没出手放暗箭，暴露自己。
她咬着牙侧眼看去，只消一眼，随即怔愣住，月华下玉面公子世无双。
看着卫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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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竟然一时失语，倒是李元缓过来道：：“美人公子，你怎么在这？”
卫景珩见成功捉弄了他们主仆，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状似随意地道：“临榆城有些公务，过来处理罢了。”
处理到人家私人宅邸？也就李元信他鬼话，李昭微袖着手站在一旁，看他满口胡言乱语。
李元却没有再追问，而是笑眯眯道：“你们俩都练过武功，就我身子弱，我先回去，你们慢慢走。”
说完，连个眼神也不给李昭微，哼着小曲，自己蹦蹦跳跳回去。
欸？这还是自己婢女吗？反了天了这事！李昭微看着李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卫景珩道：“说吧，你来做甚？”
怎知那卫景珩竟然耍起无赖，反问道：“我无事便不可来？”
李昭微闻言，随即自己转身走，卫景珩轻笑一声，从后头小跑几步追上道：“你在这佟府做甚。”
她顿住步子，瞅着四周围的路，有点分不清自己哪里来的，嘴里却认真回道：“你还记得在金陵我跟你说，我们商号走漏火浣布么？”
“有眉目了？”
“鱼就在这佟府。”
“怎么回事？不过说来也是，不过是个小掌柜，府邸竟然如此气派，管家小厮应有尽有，简直一方地主。”
李昭微放弃自己找路，抬眼看向卫景珩道：“你能进来，应该是能认路的吧？”
卫景珩见她左右言他，掩盖自己不认路的模样，有些失笑，但也不戳穿她，笑眯眯问道：“你说吧，想去哪。”
“去二夫人房间。”
“李昭微。”卫景珩唤住她，见她抬眼询问，才接着道：“没想到，我们之间的情义已经升到这么高，竟然有相约做采花贼的一天。”
“滚。”
夜风呼啸，云絮散在月亮周围，朦胧的月光没有往常那么亮眼，兜头笼罩下来，在卫景珩如刀削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只能瞅见他的侧脸半明半暗。
不愧是北疆美男，趴在房顶的李昭微如是想道。
卫景珩趴在屋脊上，心想，自己真的是再也回不到北疆潘安的时候了么？怎能总是如此行态猥琐。
趴得有点无聊的李昭微，在卫景珩身后袍角沾了污渍，那泥泞溅到后背高。
他......竟是快马加鞭来的吗？
卫景珩正在专心地盯着瓦片缝隙，总算瞧见仪莲露出身影，伸手在往旁边扯了扯李昭微。
李昭微见他把自己领口扯松了，蜷起手指，对着卫景珩的手腕就是一弹。
卫景珩吃痛，愤而回头，却见李昭微已经一脸严肃盯着揭开的瓦缝，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合时宜，只得悻悻低头，继续观察屋内情景。
李昭微眼角余光，瞥见卫景珩复低头，嘴角无声地咧开。
那仪莲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唤辰，回屋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她坐在桌上，回头看了眼佟仁东，见他已经醉得和死猪一般，才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席间李昭微给她的火浣布。
只见她伸手在自己嘴唇上用力一揩，将口脂糊到火浣布上，涂抹均匀，再起身将火浣布丢进炭盆内。
过了一会，她用火钳夹起那火浣布，见吹去浮灰，火浣布洁净如新，脸上露出大喜的神色。
李昭微抬头和卫景珩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有默契地，轻手轻脚往后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