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终于抬起眼。
那双眸子深沉,幽暗,仿佛藏着不见底的心绪。
他望向自己的胞弟。
“容太师,容家……”
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穿透了御书房的寂静。
“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事,”
他顿了顿,字音像是从牙关挤出,带着冰冷的决绝。
“暂不可轻举妄动。”
“容氏一族,”
萧柏熙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帝王的威严。
“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工部,户部,兵部,漕运,江南道……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贸然动手,”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着萧柏祺。
“只会引发朝堂剧烈动荡。”
“到那时……”
“朕要稳固这江山社稷,便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更何况,”他的声音里,淬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暗处,还有那些前朝的魑魅魍魉,正等着我们自乱阵脚。”
“朕,不能给他们这个可乘之机。”
“此事,”
他再次强调,语气斩钉截铁。
“务必,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容家这潭浑水……”
萧柏熙指节不紧不慢地叩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缓而清晰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一下下敲着。
仿佛敲定了某种不容更改的意志。
“子峻。”
他抬起眼眸,目光深邃如夜,落在萧柏祺身上。
“江南之事,你继续查。”
靖王萧柏祺握着密信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掌心被火漆的硬棱硌得有些生疼。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垂首。等待着皇帝最终的指令。
空气,再次变得沉凝。
“朕要的,”
萧柏熙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确凿证据。”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每个字都像千钧重的秤砣,砸在御书房的地面上。也重重地砸在萧柏祺的心头。
“臣,遵旨。”
萧柏祺躬身领命,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波澜。他顿了顿,抬起头,迎上兄长的目光。
“皇兄,”
他缓缓开口。
“还有一事。”
“上次奉旨捉拿的前朝遗孤……”
他声音压得更低。
“臣弟晚了一步,扑了个空。”
他似是自责般地垂下眼睫。
“人,不知所踪。”
“可最蹊跷的是,”
萧柏祺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那遗孤的养父,竟在被抓进大牢的当天,就没了。”
御书房内,瞬间静默。唯有窗外风雨声,更大了些。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萧柏祺说完,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等待着帝王的决断。
“死了?”
萧柏熙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骤然锐利如鹰隼,直直锁住萧柏祺,仿佛要洞穿他的心思。
“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他放下手中朱笔,身子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御书房。
压得人喘不过气。萧柏祺感受到这无形的压力,心头一凛。
略微压低声音道:“回皇兄,据狱卒交代,那养父原本关押得好好的,只是日里,突然暴毙。”
“仵作验尸,”他顿了顿。
“说是,咬舌自尽。”
“咬舌自尽?”
萧柏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质疑,充满了帝王的猜忌和审视。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萧柏祺,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最近,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江南,又出了这等事情。”
“现在,连一个重要人犯,都在狱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一切,”
他的声音仿佛被窗外的风雨声裹挟,更显肃杀。
“未免,太过巧合。”
窗外风声呼啸,吹动殿内厚重的帘幔,猎猎作响。
萧柏熙的声音,也仿佛被这风声裹挟,更显肃杀。
“朕总觉得,”
他转过身,目光幽深,如同无底的寒潭。
再次看向萧柏祺。
“这背后,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推动。”
“此事,”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简单!”
御书房内,烛影摇曳。
萧柏熙随手拨弄着案头的青玉貔貅镇纸。鎏金烛台在他深刻的眉骨间投下跳跃的暗影。
窗外雨声渐歇......
公事议毕,御书房内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萧柏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放松。
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像是一位与弟弟闲话家常的兄长。
“上月的田猎,听闻你猎了只雪狐?”
他将茶盏往萧柏祺面前推了推。
那釉色天青的汝窑杯底,映着摇曳的烛火,仿佛沉了一轮小小的月亮。
萧柏祺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皇兄若是喜欢,臣弟明日便叫人送进宫来。”
他不动声色地回应。
“朕要那些毛茸茸的东西作甚?”
萧柏熙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残留的茶渍。
“倒是你,都二十出头了,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宫建府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兄长的关切。
烛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在萧柏祺月白色的锦袍上,溅开细碎的光点。
他垂下眼眸,盯着茶汤中浮沉的银针。
“臣弟近日读《盐铁论》,倒是觉得,比美人有趣得多。”
“哦?”
萧柏熙从珐琅攒盒里拣了一块松子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可有看中哪家闺秀?”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弟弟的手指蜷起,又缓缓松开。
萧柏祺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瓷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窗外,雨后的凉意顺着雕花窗格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他望着茶汤里漂浮的银针嫩芽,话锋一转。
“前些日子太医院进呈的安神香,皇兄可还受用?”
萧柏熙转动着拇指上温润的和田玉扳指,鎏金烛台的光晕在扳指表面缓缓流转。
“尚可,只是熏得朕案头那盆素心兰都蔫了。”
“臣弟听闻……”
萧柏祺指尖沿着汝窑杯口缓缓摩挲。
“淑妃娘娘宫里,近日请了位南疆的药师。”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拨弄玉扳指的动作,突然停滞。
“说是调配的养颜汤,能让人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