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薰和付清蓉一同班师回朝。走的那天,付清衣前来送行,风吹起他的长袍,他贴着宋闻薰的耳朵,咬字很重:“只要我手中还有兵权,东宫若敢伤你分毫,我必叫他血偿。”
宋闻薰有些震惊地看向他,付清衣目光凌厉,竟是认真的。付家一向是出了名的忠诚不二,付清衣这番话可谓大逆不道到了极点,宋闻薰愣了半天才找回声音:“付老侯爷一直忠心耿耿……我还以为你……”
付清衣嗤笑一声,他弹去衣角的沙子,目光微抬,看向远处的城池,他满身铁甲闪着冰冷的寒光,眼中却是热的,满是张狂桀骜:“付家人忠的一直是黎民百姓,而非一家之姓。”
宋闻薰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笑着,有一种奇异的骄傲:“嗯。”
回到京城时,宋闻薰在军营时那种放松又放肆的状态荡然无存,她去了一趟皇宫,看望生重病的老皇帝。
老皇帝再不复他从前英姿勃发的模样,瘦得有些脱相,鬓边白了一片,眼睛半闭着,眼角细纹遍布,看上去苍老又憔悴。
宋闻薰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她屏退了侍从,坐在床边,窗外有阳光落在她半张脸上,一面暗一面亮,她微微垂下眼,竟有几分柔弱温婉的气质。
乍一看,宛如曾经的德妃。
老皇帝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青紫的唇剧烈颤动着,过了好久才说出话:“阿筠……”
宋闻薰没有抬眼,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如愿以偿地听见老皇帝霍然激动起来的神情,皇帝并不清醒,他支着病体撑起半边身子,却还是执着地去够宋闻薰的手。宋闻薰没有动,只是在他快要触碰到自己时向后一退,于是尊贵无匹的皇帝狼狈地摔了下来,战栗着、哆嗦着,像一摊腐烂的骨头。
皇帝良久没再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有些可怜的笑容来:“阿筠,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宋闻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勾起一笑,然而转瞬即逝,带着委屈地道:“陛下,怎么会呢。”
皇帝意识很不清醒,不知看见了什么,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嘶声怒喝:“谁欺负你?阿筠,你告诉朕,朕替你做主,敢欺负你的,朕都要杀了!!杀了!!!”
嘶哑的嗓音在殿中回荡,一阵寒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皇帝面色惨白,而宋闻薰保持着泫然欲泣的神情,讽刺地注视着挣扎着的皇帝。
多么可笑。
德妃活着的时候,皇帝对皇后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德妃日日夜夜饱受屈辱,他也不过只是象征性给些口头安慰,现在德妃死了,这副深情款款的做派又是要给谁看呢?
宋闻薰平静地打断他,道:“陛下,你不会的。”
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僵住了。
宋闻薰一字一句,以德妃的口吻,说得清晰又残忍:“陛下,欺负嫔妾的人,权势太大,你要靠着他们稳住你的江山,还要靠他们平衡朝堂势力,你不会杀他们的,你只会作壁上观,装聋作哑。没准他们欺负嫔妾,欺负嫔妾的女儿时,你还要夸他们欺负得好,欺负得真痛快。”
皇帝的脸色更白了,他慌乱地想要去抓她的衣角,又支撑不起,再一次瘫倒在床,他瞪着混浊的眼睛,只知道摇头:“不是的……阿筠……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宋闻薰突然笑起来,她把满腔厌恶藏在柔软眼波下,笑得隐忍而矜持,以一种怜悯的口吻道:“好啊陛下,我听你说。”
皇帝的声音空落落响在室内,越来越低,最后低成哽咽:“朕是皇帝,阿筠,朕坐在龙椅上,身不由己。他们欺负你……朕知道,朕……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可……可朕是皇帝。”
宋闻薰冷笑道:“陛下是皇帝,天下都攥在陛下手里,还杀不得一个人吗?”
她漠然想,皇帝若是还不能随心所欲,连爱人都护不周全,那真像个天大的笑话。
“不是这样,你若在我这个位置自会理解……阿筠……我累了,我们走好不好?我们搬去王府,我给你画眉,给你画眉好不好?”皇帝的目光突然亮起来,他急切地看着宋闻薰,带着近乎卑微的期盼,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他弱冠之年,他还是年轻的皇子,对姜家姑娘一见钟情,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
一晃经年了,昔年意气风发的皇子,如今只剩下一把病得昏沉的骨架。而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姑娘,早已经在他的所谓的“身不由己”中忍了一辈子的痛楚,活得战战兢兢,死得不清不楚。
是时候了,宋闻薰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看他:“我不要那些,我要你和我的孩子宋闻薰继承皇位,那样才能保护我。”
皇帝怔住了,他艰难地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混沌的眼中突然短暂地清明了一瞬,可在他抬头看见宋闻薰的脸时,那点清明又转瞬被更大的混乱淹没了。
宋闻薰温声问:“好不好呢?五郎?我很害怕。”
五郎是德妃从前对皇帝的称呼,这样颠倒的称呼进一步摧毁了老皇帝最后一霎的清醒,他茫然注视着宋闻薰,像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宋闻薰扶他起来,一步步哄着他写下废太子立辽远王的诏书。老皇帝昏昏沉沉地盖上印,而宋闻薰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明显。
她的手搭在皇帝脖颈处,轻轻敲了敲,语气依然柔软:“陛下,睡吧。”
皇帝应声而倒,却没有中断呼吸,眉毛紧锁着,尚且在痛苦地试图从昏沉里挣脱,宋闻薰把他拖到床上,用厚重的棉被捂住他的口鼻,她的眉毛高高挑起,温和的气质陡然一变,沾染上浓烈的攻击性,她带着轻蔑在老皇帝耳边,一字一顿地道:“父皇好糊涂,我若是母妃,见你一眼便恶心透了。”
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帝王,现在像一团烂肉一样,无声无息,再也无法对她的挑衅作出回应。
大雪纷飞,宋闻薰推开门,有雪珠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很快又化了,在她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泪水,她眉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化作一片冷静的清醒。
没想到老皇帝这颗不怎么值钱还不剩下多少的真心,临死前还能赚点好处,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她踩着凛冽的北风,一步一步走出宫门,搭着眉骨向天空望去,看见远处天色晦暗,空中偶有飞鸟掠过,叫声刺耳,今年的这一场大雪无休无止。
宋闻薰出宫后去了一个偏僻的宅子,意外发现一向冷清的宅子居然传来欢声笑语。
那是太医令慕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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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住所,一般不会有人踏足。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是个很活泼的女声:“慕兄,为了这玩意儿我可赶了几天的路,好不容易从蛮人手里弄来一株,你可得省着点花。”
慕行止似乎在笑,声音很温柔:“嗯。辛苦你。”
宋闻薰不紧不慢地叩了叩门,轻轻推开,看见门内的付清蓉蓦然回头,她笑得意气风发,像是怒放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朵红梅,生机勃勃。
方才宋闻薰发觉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机勃勃。付家兄妹俩都带着这样的气息,令人只是看着,心情便无端好起来。
付清蓉瞧见她,惊喜道:“殿下!你也在!快来瞧瞧,我给慕太医找到了一株碗口大的雪莲花!”
宋闻薰笑道:“雪莲本就珍贵难寻,你能找到这么大一株,花了多少时间?你哥哥知道你偷偷溜出去吗?”
付清蓉立马哭丧着脸来拉她的手,很委屈地碎碎念道:“殿下可不许告诉我哥,他最小心眼儿,要是知道我擅自离军肯定要罚我!殿下最好了,殿下帮我瞒着好不好?”
宋闻薰被她缠得没法子,笑着道:“好,知道了。”
慕行止坐在木轮椅上,腿上盖着兔绒的毛毯,因为常年缠绵病榻,他瘦得惊人,搭在椅上的一双手骨节分明,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衬得一双凤眼格外突出,深邃冷峻。
他看着一直在笑闹的付清蓉,微微弯起唇角,又在她目光望来时立马低头望着桌上的雪莲花,长睫垂落,不知在想些什么,付清蓉看看慕行止,又看看宋闻薰,意识到宋闻薰来此应是有要事,便不再多说,笑着出去了。
随着她的离开,慕行止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像是须臾之间换了一张面孔,他抬眼看着宋闻薰,声音没什么情绪:“成功了?”
“嗯。”宋闻薰道,“此事多亏有你,若孤最后得偿所愿,你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我已是废人,谈何想要之物。”慕行止摆摆手,“殿下能助我杀了太子便可。”
他在撒谎,宋闻薰与他不算深交,却很了解他。因为那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看起来温和,实则不择手段到了极点。
他为她提供毒药,他替她谋财害命,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无论有罪还是无辜,只要宋闻薰下令,他必然斩草除根。如果说宋闻薰是一条柔软的、伺机而动的蛇,那么慕行止更像是一匹看似被驯化的狼,血气已经渗透了他的骨髓。
宋闻薰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为自己卖命只是因为她当年雪中送炭的一点情分,他必然有所图谋。
慕行止在她审视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殿下别这样看我,我双腿已废,殿下想杀我易如反掌。”
“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宋闻薰眯起眼睛,她的目光凝在慕行止脸上,一寸一寸扫过去。
“你说出来,孤反而放心。”
慕行止看出她的多疑,无奈地笑笑,道:“殿下不必提防我,当初我帮殿下,只是因为皇后一族曾杀我父母,残我双腿,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他摩挲着桌上的雪莲,低声道:“至于我所要的,殿下就莫过问了。只望殿下别做那些狡兔死,良狗烹的事儿,太子倒了,还愿意给我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我便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