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天的事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二少爷会懂得您的良苦用心的。”
夜半房中,阮逐舟坐在床畔,帮叶永先脱下外罩。
一提起这个,叶大当家言辞反多了几分激动:“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再就是掺和政治,把自己惹了一身腥……偏偏我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小到大没短过他什么吃穿用度,怎么他就如此不懂感恩?”
阮逐舟笑道:“老爷您说,二少爷知道我替您盯着他,往后会对我心生怨怼吗?”
“他敢!”叶永先眉毛一立,“你不用怕他,反正将来家业也是留给承泽的,不听我的话,我定要把他从族谱中去除,他妄想拿到一份财产!”
烛火葳蕤,二人并排而坐,阮逐舟伸手在叶永先背后上下轻抚:
“老爷别激动,阮四就是随口说说……对了老爷,我瞧您最近忙得很,总也不着家,是生意上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吗?”
叶永先这才淡淡瞅他一眼。
“前几天你见了我,总也不似过门之前那样亲热。”叶永先伸手在阮逐舟大腿上拍了拍,“今晚怎的这么体贴人了。”
阮逐舟颈后的汗毛都被对方摸得快竖起来。
他维持微笑:“阮四那是病了嘛,没有精神。阮四心里还是想着您的。”
叶永先看了他一会儿,哼了哼,松手起身。
阮逐舟脊背这才放松下来,再多待一秒,恐怕这矫揉造作的笑容都要崩坏。
叶永先走到衣架子旁,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认得这是什么吗?”他把东西拿过来,给阮逐舟看。
阮逐舟毕竟不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仔细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老老实实摇头,表示不知。
叶永先嗤笑:“行了,在我面前还装。以前在寻声阁,没见过客人抽这种东西?”
他这么一说,阮逐舟方才恍然大悟:“老爷您……什么时候也开始抽大烟了?”
叶永先把东西收起来:“谁抽这索命的东西了。我是从洋人那拿了货,运到南方去卖。”
阮逐舟佯装迟疑:“老爷,可阮四听说,现如今华国,尤其在沪城是决不允许……”
“你懂什么,”叶永先不以为意,“悄悄地买卖,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我连大太太都没说,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得把嘴闭严实了,只要不走漏消息,这利润可比家里任何买卖都更赚钱。”
还“不走漏消息”,阮逐舟想,望江会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等着用叶家上下多少口人的命要挟你把这摊子买卖交出来呢。
叶永先再次坐下来:“不说这些了。好阮四,让老爷瞧瞧,你病了这些日子,身上是不是瘦了?来……”
话音未落,叶永先忽的身形一晃。
紧接着,扑通一声,男人身体沉沉倒入被榻间,鼾声大起。
阮逐舟强忍嘴角厌恶的抽动,拂了拂衣摆,起身。
话已套出,便再没必要虚与委蛇。多一秒他都想吐。
不过有一点他心里门儿清。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什么“只告诉你一个人”这种话都是叶永先信口胡诌的,搞不好其实他才是家中最后一个得知这天大的机密的人。
甚至于,连叶观这个家族的最边缘人物,也不排除早就知晓这秘辛。
在主宇宙设定好的“打脸”路线中,主角居然要靠着继承这样祸国殃民的生意,摇身一变成为富甲一方的钻石王老五。想来简直不要太过讽刺。
07号的声音响起:[宿主,催眠道具已生效,当前剩余使用次数为1。]
阮逐舟没吱声,弯腰把人抬正回床上,拍拍手上的灰:“我在椅子这坐着睡,和这老头子躺在一块儿太叫人糟心。”
07号:[这么睡会伤着脖子的,宿主。]
“从前总是这样坐着睡,习惯了,伤不了。”阮逐舟打了个哈欠。
07号沉默了。大约是一人一系统长期共生的关系让阮逐舟也多了些反向的感知能力,他捞过一个靠垫,颇不雅观地瘫坐在椅子中。
“从前做实验的时候,经常一熬就是一宿。”阮逐舟道,“但又不能睡太死,得时刻留着一点精神头。原本实验室有个折叠床,但被我舍弃了。”
[听起来好高大上的样子,]07号不明觉厉,[宿主您从前是做什么研究的呀?]
阮逐舟本来已经支着下巴准备打瞌睡,闻言抬起眼皮。
“有兴趣?”他问。
脑海中的07号点头:[宿主,我只是个初级系统,还没有权限查看您的资料数据,穿越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好好了解过您呢。]
阮逐舟思索了一会儿,促狭地咧嘴一笑。
“印象中愿意倾听我的研究课题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阮逐舟对着空气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07号抖了抖:[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阮逐舟兴致盎然地竖起一根手指:“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哦,我知道了,就这样跟你说吧,首先……”
*
不觉三日过去。
沪城,宝华大酒店。
“说是叫什么慈善晚宴……洋人惯会弄景儿。随他们去吧,横竖只是捧个人场。”
大厅金碧辉煌,灯火璀璨,黄皮肤白皮肤的人形形色色穿梭其间,觥筹交错,数不清的笑脸相迎。
后背的伤口与衬衫摩擦,若有若无的刺痛。
叶观动了动肩膀,有些不适应地抻了抻西装外套,调整一下脖子上的领结。
察觉到他的扭捏,前面的叶臻停下脚步,转身,一边晃着手里的红酒杯,一边嫌弃地将他通身打量个遍。
“穷酸。披了再好的皮,也改不掉那寒碜的做派,只会给咱们家丢人现眼。”叶臻犀利地评价。
叶观垂下眼帘。正巧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叶臻看着叶观拿过一个香槟杯,嗤笑。
“你看你,怎么气质和服务生没什么两样?”他问。
叶观捏紧香槟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叶家嫡子奚落够了,回身继续向会场里走,他只好跟上。
叶臻表情倒是十分如鱼得水:“你记住,今天解了你的禁闭,可不是让你出来玩儿的。一会儿见了那些洋人,人家就是让你下跪道歉,你也给我乖乖照做,知道了吗?”
叶观只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兄长的背影,没有回话。
叶臻悠闲自得地四处观望,话却说给他听:
“如今包括咱们家在内,沪城几家豪门都和大使馆的洋人关系密切,最近父亲那边还得了信儿,洋人很快要查封城内的各大印刷厂,那种鼓动战争、破坏和平的书都会被列为禁书。等到了洋人面前,这事你要自己撇清。”
叶观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厅内传来悠扬的乐声,与高档水晶吊灯斑斓的光影交织在一起,整个会场仿佛成了一座和乐融融的乐园。
叶观跟在兄长身侧,看着叶臻笑呵呵地同许多来往的人握手交谈,目光却越过穿着华美服饰的人群,向大厅角落望去。
几个穿着华国古装的人正在大厅角落处,吹拉弹奏,叶观一眼认出其中抱琵琶的那个,在寻声阁时,正是那青年把毫无准备的四太太拉上了台。
是寻声阁的柳书。
叶观有点意外,随即恍然大悟。
今天这慈善晚宴少不了沪城政府协办,从寻声阁的曲班子里借几个人过来,自然也不足为奇。
今日他来本就是将功折罪,叶臻又一向以正统少当家自居,根本不在乎叶观在后面神游天外,待打招呼的几拨人走了,叶臻抿了口杯中酒,在座位上坐好,忽然听见叶观出声问道:
“大哥,砚泽有一事不明白,想向大哥请教。”
叶臻懒得回身,只挑起半边眉毛:“怎么,你这榆木脑袋居然也能转?”
叶观习惯了长兄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对他施以讥讽,因而并未吭声。
叶臻又拿腔拿调地喝了口酒:“讲。”
得了准允,叶观问:“大哥,寻声阁的这些乐伎,最好的归宿就是被赎走做姨太,就像……父亲娶四太太过门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