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下长凳的是位鼠灰衣服的男子，灰头土脸的，身后稀稀拉拉地跟着几个随从，面黄肌瘦，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嘴唇干得都快起皮。他们甫一进来，直扑到桌上，拎起水壶仰头就喝，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们的下颌线滑到衣服里面。
氤氲开了原本的，素白的，洁净的颜色。
余以若的直觉在这一时刻更加强烈，她吞下口中的面条，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全无形象的男子和不容半点脏污的妖王蔺执联系起来。
范呈路看了看程舟怡那桌，视线又回到对面的余以若身上，他顿了顿，轻声问道：“小余和这个人认识？”
“你怎么会觉得？”余以若记得自己好像没和他提及过妖王，他怎么会知道。范呈路就好像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又接着追问，“你从他一进门就留意到了，若不是熟悉的人那就是可疑人员，可看他替天玄宗接下的那一招，只怕是你熟悉的人。”
余以若不好说不是，便说道：“是，我确实是认识他。”看蔺执已经把那两个中年老汉踹了出去，坐到了程舟怡的侧边，她又发出疑问：“蔺执怎么会和天玄宗的人认识？”
“这有什么奇怪的，妖王世代经商，卖的都是上好的灵器，程舟怡又是掌门人的女儿，做个生意什么的时常能碰到面，是个老熟人也没什么奇怪。”范呈路解释道。
余以若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举起手把店小二招呼了过来，让他再备些好菜。店小二平着脸进来，扬着脸进去。新年一开张就来了个大客户，店家都比平日里更加热情了些，急忙在后厨和前厅之间团团转悠。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余以若面前。
低三下四地问：“客官，我们这里没有您要的那种果子露，换成米酒可行？也是不醉人的。”
余以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范呈路也没有意见，两人就要点头，隔壁的程舟怡那桌，回来的鹤览川突然朝他们招手，“姑娘，要是不介意可以来我们这里，我妹妹喝的就是果子露，你过来既可。”
余以若一愣，看向范呈路，范呈路同样看向她。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范呈路心脏莫名空了一拍，他赶忙拧了把大腿，把自己给痛醒。他定下神色，拒绝道：“多冒昧，公子我们还是喝米酒也是一样的，公子这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一直坐着的蔺执发现这头的对话也走过来拉范呈路。范呈路半推半就，拿不定主意，直到程舟怡也动身来唤余以若，他们这才走到了程舟怡的一桌，团团地围住，坐了满满一桌。
店家瞧见他们其乐融融的场景，遍布老褶的脸罕见地舒展了开，心情一大好就跑到里头使唤店小二抓紧给他们上菜。而店小二和厨师也很上道，里应外合，不一会儿就在他们的桌面布了满满当当的山珍海味。
余以若夹了块鸡丁在自己碗里，可怜的鸡丁本就不大，硬生生地被她分了又分，整一个就是鸡丝。程舟怡看着旁边体态雍容，穿着华贵的女子，碗里头躺着的又只有零星的几粒米饭，着实和她的模样挨不着边。
感觉有些好笑，便无顾忌道：“姑娘这副样子，可像极了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余以若打了个饱嗝，胃里已经没有空间再容纳更多的食物，她强压下胃部的不适，问道：“姑娘但说无妨。”
“算是另一个宗门的小师妹，她吃饭和你简直是一个模板里出来的。”程舟怡笑道。
话一出，余以若和范呈路都不自觉地呛了一口，蔺执一甩他乱遭遭的头发，看向他们，“你们怎么了？不亏是兄妹，连动作都这么一致。”
“兄妹？”范呈路眉头几不可察地有些微蹙，看看余以若身上和自己都是一致的黑金大氅，妥妥的眷侣，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兄妹。范呈路问道：“你怎么不觉得我们是夫妻？”
蔺执一听这话，立马笑了出来，嘴里的饭都快毫无形象地喷出，他慌乱地整理好表情，说着自己的理由，“我看你们就没有夫妻相。”又想了想，盯着余以若的脸，看来看去，都快把余以若看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馅，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这位姑娘倒是和我的弟弟们很有夫妻相。”
“弟弟们？”程舟怡咽下嘴里的菜，不可置信道：“是一个弟弟还是……？”
“没错，是我的弟弟们。”蔺执好似一整个害怕自己弟弟嫁不出去，急急地凑到余以若身边，拉着她介绍自己的十几个弟弟。同父异母的也有，异父同母的也有，一整个大杂烩，余以若昏昏欲睡，冷不防他又提了一嘴尉迟景，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一击，活生生把她的困意席卷了去。
“要说到这个尉迟景，也算我半个弟弟。”蔺执说这话，音量明显放低，不时地左看右看，生怕突然闯出个他话里的弟弟。默了默，门外突兀地响起几声轰隆，余以若看到他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于是他又使劲摇头道：“不是，他不是我弟弟，我是他弟弟。”
自相矛盾的说法不禁让范呈路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不悦，“你是他弟弟，他是你弟弟，干脆不认这个弟弟也好，我夫人就不饶你费心牵绳。”
“你这个男子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你难道没看见刚才那两个腌臜被我打成什么样，你是也想来尝尝？”蔺执说是这么说，一旦要他亮出拳头，身子又低了下去，埋头扒起饭，“我看你们就不是夫妻，分明是兄妹，伪装成这样也不像。”
余以若一呆，心里头百转千回，难道他们已经认出了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鹤览川把饭钱结算完，转身就来了叫他们，程舟怡吃饱喝足，同他们几个告别。蔺执对着他们摆手，余以若和范呈路在旁边看着，完全往了自己的任务。直到程舟怡的马车再也看不到。
他们的脑回路才接通，想起是要跟着程舟怡他们来着。
急急忙忙地驾上马又追了上去，留下的蔺执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离开。身边吃上了饱饭的侍卫走过来，对着他感激不尽，但也不知道去向如何，就问：“往上，还是拿着令牌去号令邪神的人找夫人，还是？”
蔺执打断他，“不，我们不去找夫人。”他摇头，“不对，也不该这么说，我们先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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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你没注意到吗？那个两个奇怪的人，不就是扶光宗的余以若和谁吗？他们打扮成这个样子又是做什么，说不定又在计谋着什么。”
“这个深山沟的，我们暂且也出不去，我堂堂一个妖族之王都快成叫花子了，夫人的事先放一放，就先由她去吧。”蔺执道：“我们就先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在捣鼓些什么。”
侍卫点点头，只听了蔺执话的一半，扭头又同另外几个侍卫商量，而后得出了结论，除了他其余的几个人都去找妖后，找到她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而他甩上包袱就跟上了妖王。
“金刀，快点！”蔺执在前面喊他。
……
余以若和范呈路追着程舟怡的马车，又不敢近前，只得悄悄咪咪地躲在边边角角，活像两只地鼠，程舟怡的马车一停，他们就把脑袋缩回去，程舟怡的马车一走，他们又赶忙后脚追前脚地跑过去。
偶尔有三两个孩子跑出们来捉迷藏，瞧见他们躲猫猫似的，也好玩地加进去，余以若无奈地推搡着他们离开，孩子一边捂嘴笑，一边手指向另一处。余以若没时间看，范呈路倒是瞧了几眼，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便只当是小孩的玩闹。
他们离开，孩子的乐趣便转向手指向的那方，蹦蹦跳跳地跑到灰鼠衣服的男子面前，“我们发现你了，该你来抓我们了。”
“去去去，走一边去，别妨碍我们找人。”金刀把他们推开，腾出一条路准备让蔺执过，没想到一转身，他的王上已经不知所踪，再接着转身看见的就是撅起屁股，毫无形象地偷窥着别人的妖王。
金刀眉心一跳，暗自庆幸好在没让别的什么妖发现。
就这么想着，他的后衣领被什么揪了一下。与此同时的余以若后衣领也被什么揪住，她还为怎么没看到程舟怡而发愁，这下脖子又被人提着，心情差到极致，她一转身，怒道：“你干什么……”
还没撒完的气在看到面前的人是谁时，怒火一下子被泼了盆冷水，偃旗息鼓，再也燃不起来，要她燃她也没了这个胆量。
只因面前站着的可是程舟怡，程舟怡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余以若，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金刀也扭头，看见的是鹤览川，天玄宗鼎鼎有名的大师兄他自然知道，甫一瞧见他揪着自己，他的两腿都发软，哆哆嗦嗦道：“你……你干什么？”
鹤览川沉了沉气，“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程舟怡带着余以若和范呈路，鹤览川带着金刀和赶回来解救手下的蔺执，别的话什么也没说，就把他们一致推到了树干上。日头已渐渐西沉，打在他们的身上，活像洒了层金粉，均匀地有力地铺开，然而在余以若的脸上却瞧不出什么喜悦。
她和范呈路已经被认出也就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但是面对程舟怡的质问，她总觉有口难言，不是做贼，胜似做贼。
“说说，你们一个两个的，跟着我们干什么？”问话的是程舟怡，她的脸上无悲无喜，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清清淡淡的脸上，好像生来就没什么大动静能让她神色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