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候我和鲤鲤爸爸的关系也不好。”来思齐抱着膝盖,追忆过去:“我们在冷战……嗯,当然,是我单方面的,鲤鲤爸爸人很好的,和鲤鲤一样,你知道的。”
一切转变都是在高三那个暑假产生的。
在那之前,来思齐一切的生活重心都围着“改变命运”这个话题,在那之后,她得到了自认为可以“改变命运”的结果,却没有真的改变命运。
巨大的空虚和恐惧再次席卷而来,那种疼痛就像是水里的月亮,似乎存在,又似乎只是虚幻的倒影,掉在了水里。
“……陆迎和我一起回胭脂镇,他很好,真的,一点都不嫌弃这里的泥泞,反而对一切都怀有平等的好奇心,仿佛这里不是乡下,而是一个主题乐园。”
她目光逐渐变得茫然,对着应真潇倾诉,仿佛面前的并非一个可能成为儿媳的小辈,而是可以倾诉一切烦恼的沉默的神像。
陆迎的好奇加剧了她的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
她总觉得那些绊了陆迎一跤的泥巴,就是她的不堪的化身;被绊倒的陆迎对她傻笑,让她意识到自己在自卑,意识到陆迎天真烂漫而自己市侩庸俗,于是更加厌恶自己。
某一个夜晚,那个曾经花钱从他叔叔手里买了她的人,趁夜色带着人来她家里抢人。
他们没有成功,那晚恰好陆迎蹲在她门口,隔着门板和她说话;那晚,一向温和的陆迎像发怒的雄狮,狠狠向那个四处声称是她丈夫的瘦小男人挥拳。
来思齐看到心仪的少年用尽一切保护她,但也看到了一个不堪的可能性——假如那晚陆迎不在呢?
第二天,陆迎带她逃离了胭脂镇。
“私奔”——尽管这是双方长辈默许的——的幻觉短暂地治愈了来思齐的疼痛,可第二天,命运再次嘲弄了她。
“陆迎带我去港口,说那里有很多船。”来思齐双目失神。
陆迎没有夸耀,没有卖弄,只是天真热情地分享心爱的大玩具;身边的人没有冷眼看她,没有讽刺她的攀附,他们只是想往常一样,称呼陆迎为“少爷”。
来思齐崩溃了,她无缘无故地和陆迎大吵了一架,然后不顾他的阻拦,从江城逃回慈渰。
那里有干不完的农活,打滑的泥巴路,毒辣的太阳和嘶嘶作响的蛇,那里不好,但那里才是她这样的阴沟里的老鼠应该在的地方。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脾气。”来思齐哽咽了:“我只是觉得难过,那艘船为什么那么大啊,大得像山一样。”
大得她永远翻越不过去。
回家后不久就是开学的日子,她还是拿着大伯爷给的学费和生活费上路了,至少免除了她对陆迎或是陆家长辈开口的烦恼。
她抵达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告诉她,学费已经缴纳过了,并且有人给她寄了一大笔生活费,主体不是陆迎,而是陆家的基金会。
她装作没听见、没看见。
不久,陆迎又来找她,只是蹲在远处看她,来思齐想他不是故意的,他那个蠢脑子想不出来装可怜这种计策,只是确实没想到灌木丛挡不住他高大的身躯。
她拉着脸转身就走进教室,同学让她赶紧回宿舍收被子,等下要下冰雹,她从教室里跑出来,却没有回宿舍,而是跑到草丛边,装模作样地找遗失的笔袋,然后“不慎”找到了陆迎。
来思齐拉下脸,转身就走;陆迎厚着脸皮追上来,说小来小来你别走。
那个学期结束时,一直没动静的来大伯爷给学校打来电话,叫她去接,没说让她回去,只说回来的时候给嫂子带一双皮鞋,别忘了:“县里买不着。”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挂断电话,老师把汇过来的钱交给她,嘀嘀咕咕,说家长不想事,她一个小姑娘从京市坐火车回去,带这些东西多麻烦啊。
她没说话,拿着钱板着脸走了。
“……好像总是他们主动服软,然后事情莫名其妙的翻篇了。”来思齐说。
她不是争执的胜利者,只是被包容的一方。
应真潇给她递了张纸:“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你没有坏心,你只是自尊心很强。所以没关系的。”
来思齐擦擦眼泪。
在无力茫然的年龄,自尊心总是被过度激发,变成无由的愤怒,伤害所有身边人。
而现在,来思齐再也不必寄人篱下,一无所有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认为她配不上陆迎了——现在别人都说陆迎命好居然娶到了她,于是那股无能的怒火逐渐平息。
她也终于可以坦然地回顾自己来时的不堪,并且遗憾自己尚未对此表达歉意:“大伯不在了,我再也没机会和他说声对不起了。”
“来大伯爷是很豁达的人,我想他不会在意的。”应真潇说:“比起用愧疚折磨自己,我想他更希望看到你走出悲伤,怜惜眼前人。”
来思齐破涕为笑:“你说得对,至少我还可以好好和陆迎道个歉。”
应真潇高深莫测地点头,心想就这啊。
她倒是知道两个人吵架了,不是故意知道八卦的,主要是陆迎太烦了,天天为了这点事骚扰她。
一会儿求娘娘让小来别跟他生气了,一会儿求娘娘保佑小来学业有成,一个人在京市吃饱穿暖不要挨饿受冻,一会儿求娘娘让他们修成正果,等结婚了他愿意捐金身一座。
应真潇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帮别的可以,帮搞对象不行,娘娘自己也不会,母胎单身上千年。
来思齐也是,她倒是不求修成正果,只求她抱有陆迎健康快乐,能在世界的另一边过得开心,然后就露出拧巴纠结的表情。
应真潇猜测她也许在担心陆迎过得太好,就把她放下了,但又不希望陆迎过得不好。
出于好奇,她还真在某次天庭大朝的空隙,去姻缘司翻了翻合婚牍,然后知道自己的金身应该是稳了。
后来果然来还愿了,陆老爷子得知此事大惊失色,把陆迎骂得狗血淋头,说不该为了这点小事骚扰娘娘,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说别跟陆迎一般计较,孩子蠢不懂事。
陆老爷子一脸紧张地盯着香,应真潇只能把香受了表示自己知道了。
没办法,神明的生活就是如此枯燥且聒噪,越是虔诚的信徒,叽里呱啦的话就越多,于是她被迫知道了很多秘密和八卦。
来思齐的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茶田一侧吹来阴风,应真潇挑了挑眉:“阿姨,有个老熟鬼来了,你介意吗?”
来思齐:?
应真潇:“奉嘉禾。你应该认识的吧。”
“苗苗啊。”来思齐松了口气,说没关系,她已经从陆雁锦那里得知了。
然后奉嘉禾渐渐显出身形,应该还特意做了形象管理,看起来相当正常,老实打招呼,说阿姨好,像模像样的。
来思齐有些古怪地和她寒暄,起手就是一句:“……苗苗最近在学校,哦不是,单位怎么样啊。”
应真潇:“付费上班还能怎么样。”
语气带着无害的嘲笑。
奉嘉禾恼羞成怒:“付费上班怎么了,美少女的事情你少寡!”
她又转向来思齐,官腔官调地说还行,正好调来这边帮忙,“没想到碰到阿姨和应真潇这家伙了。”
她有预感,再不自报家门,应真潇又要问她“怎么在这”了,这家伙总是有一种迷之主人翁感,好似自己在哪都是天经地义的,别人都是来串门的,必须有个理由。
——人怎么能这么自信?!
奉嘉禾不解。
应真潇:“工作很忙?那你怎么出来的。”
“事情忙完了自然就出来了!”奉嘉禾说:“正好来家老爷子就是来接我班的,把他送到岗位上我就放假了。”
应真潇:……
难怪刚才这么迫不及待。
她刚要说话,奉嘉禾就尖叫起来,一飞三尺高,说有条蛇窜过去了:“应真潇你快把辣条弄走!”
“弄走什么弄走。”应真潇说:“你搞搞清楚,这里是辣条的家,要走也是你走。”
奉嘉禾:“你跟我讲道理啊?你怎么能跟我讲道理?离了我谁卖力给你搞特效啊,还得帮你扛柱子,受了这么多辛苦,你居然跟我讲道理!”
她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扛着那个引魂幡有多么辛苦。
应真潇友善地教导她:“你可以想象成那是竹子的尸体,然后用操控尸体的法术。”
奉嘉禾:?
她有些迟疑,总觉得应真潇又在捉弄她:“你这也太唯心了。”
“什么叫唯心?”应真潇说:“把新问题转化成已知问题解决,这是一种先进科学的数学思想,很唯物的好不好。”
奉嘉禾:……
应真潇越坦然,她就越怀疑有鬼。
应真潇:“只要差不多保留形态的都可以,不信你试试。咱们不看广告看疗效。”
听起来确实唯心,但这可是广大中下层鬼差的智慧结晶。
大部分鬼差都只是小鬼,主要能力来自鬼差的权能,在权限以外,影响物理世界的能力有限,没办法像黑白无常那种大鬼仙一样,随便呼风唤雨。
但祂们又有改变物理世界的实际需求,于是就有了对鬼差法术的创新性转化和创造性发展。
应真潇指了指不远处一颗被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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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茶树,茶农还没来得及清理走,大概保留着原本的形状,奉嘉禾将信将疑,对它使用了操控亡者的法术,还真的让它的枝干动了一下。
奉嘉禾目瞪口呆:“我靠,这也行?!”
能动就证明有效,幅度小只是因为她菜且不熟练。
“我能骗你不成。”应真潇说。
奉嘉禾:“你怎么当鬼比我还熟练,这对吗?!”
应真潇一脸高深莫测:“山人自有妙计。”
——小东西,我管理阴司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还没生出来呢:D
奉嘉禾:“既然有妙计,那你快把辣条弄走。”
她一脸指责负心汉的表情,应真潇无奈,把来思齐手里的喜蛋也掏过来——来老大家发的,喜丧都发这种红曲米染红的水煮蛋——碾碎丢到茶田的另一边,并灌入一道龙气。
辣条果然被吸引过去了,还来了别的辣条,密密麻麻地堆了一大层。
奉嘉禾头皮发麻:“这里怎么这么多辣条啊。”
应真潇摊手:“都说了这里是辣条的家。”
奉嘉禾:……
她俩在拌嘴,来思齐眼睛却有点直,半晌,才期期艾艾,问奉嘉禾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阿姨你别担心。”奉嘉禾说:“正在和我们领导扯皮,他说想葬礼回来看看,领导说刚入职就请假不合适,再说哪有人,哦不是,鬼给自己请丧假的。”
奉嘉禾抱怨:“全世界领导都是这样的,不狠狠剥削牛马就浑身不舒服。”
活着剥削牛马,死了剥削牛头马面,这就是领导的劣根性!
应真潇忍俊不禁:“上次听你妈说快考试了,结果怎么样?考上编制了没。”
“你好烦啊。”奉嘉禾想到这个就来气:“没考上,离面试都远着呢,我的天,我知道难,但没想到居然这么难。”
奉嘉禾抱怨。
基于学霸身份,她从小到大的考试,都是认真准备过后,就会感觉不过如此;没想到这次认真准备了还是麻爪了,排她前面的鬼山鬼海,强中自有强中手,连面试门槛都摸不到。
奉嘉禾破防了。
来思齐心里那点不适应立马就好了,无缝接入长辈身份,安慰她:“没关系,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就行。你这么优秀,阿姨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奉嘉禾脸色稍霁,看向应真潇:“你怎么不说请我喝杯奶茶安慰我一下。”
“没钱。”应真潇两手一摊:“我这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找陆雁锦借的。你想喝奶茶可以找他借钱,然后让你妈还。”
奉嘉禾:?
她纳闷:“你不是在远潮上班吗?”
应真潇就给她看了工资条,看完之后奉嘉禾大为震悚,忍不住感叹:“果然钱都被资本家赚走了,工作都被关系户找到了,普通人和鬼太不容易了,呜呜。”
资本家来思齐:……
关系户应真潇:……
应真潇厚着脸皮表示赞同:“是的,陆雁书是黑心资本家。”
至于我的工作怎么来的你别管,问就是老东海正青旗铁帽子龙王:)
来思齐哭笑不得,心里却松快了不少,提出让应真潇带奉嘉禾去县城里玩,正好晚上睡在那里:“……今晚要守灵,估计睡不好的。你俩去玩,开销我全部报销了。”
奉嘉禾:“那多不好意思。”
应真潇:“表情能不能诚恳一点,别那么跃跃欲试。”
一人一鬼又吵起来了,来思齐给应真潇转了两万,叫她先花,不够再说。
于是一人一鬼往县里去,来思齐自己则回家,打起精神帮忙待客。
……
胭脂镇并非纯粹的农业产区,也是观光游览的目的地,镇上有一列有轨电车通过——这是环绕整个慈渰湖的观光专列,也是一部分老百姓的通勤选择,生意总体来说还可以。
不过这会儿天色已晚,几乎没什么游客了,通勤的人也少了。
……不过,眼前这一列倒是例外,车上人不少。
站台上的男人从手机上抬头,倒没觉得有什么反常的,上滑关掉短视频软件,打开二维码,上车扫码,没有扣款的提示音和通知。
他有些意外,司机却扭头朝他一笑,不知道是嘴太红还是牙太白,又或是坐久了脖子僵硬,总之这个动作看起来怪怪的。
司机说:“没事,你上来吧,系统坏了。”
男人不以为意,点点头,说了句谢谢,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埋头刷短视频,丝毫没有注意到,车上的其他人全都把目光转向他,露出幅度统一,又带着隐约恶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