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搞笑了我跟你说。”钱佳妮说：“我姐说她是教高中数学的，问我哥怕不怕，因为她听说很多人听到高中数学老师就打怵，我哥说不怕。”
“她问我哥是不是高中数学成绩很好，我哥说哦那倒不是，他压根没读过高中，所以也没怕过高中数学老师……”
一想起来，钱佳妮笑得困意都清醒了，她告诉应真潇，她哥姐谈恋爱，她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她哥问她，买什么礼物年轻女孩会喜欢。
她也庆幸自家智障哥哥终于有人要了——那时她还以为钱睿脑子有问题，所以她爸妈才生的她——自己没搞过对象，于是每天四处询问，给他当狗头军师。
不久后她爸妈也知道了，从存款里抠出十万块钱，叫他去买个车：“全款付不下来就交个首付，你和别人小姑娘谈恋爱，有个车方便些。”
又说：“你是男孩子，在外面要大方，吃吃喝喝的不要吝啬钱，你手里没钱爸妈给你。”
钱佳妮也举手，说她也要赞助——她那套房子每个月有四千块租金，都是直接打到她卡里的，不走中馈，只要不大手大脚花，都随她自由支配。
钱睿叫她管好自己，大学里花钱的地方多，和同学出门玩不要舍不得钱，衣服要买新的，电子产品该买就买，不要影响学习，不要去打工，以后有打不完的工，生活费不够了再找他要……
这些话钱佳妮听得耳朵起茧子，捂着耳朵跑路：“为什么都觉得我省吃俭用啊？我根本不缺钱花啊，我大学每个月生活费一千，加房租一起五千，比我另外三个室友加起来都多……”
其实这根本不匹配钱家的收入水平，但是一家四口，只有钱佳妮上过大学，大家都觉得大学是很高级的地方，花销肯定不会少，如果花的少了，肯定是钱佳妮在省钱。
更何况，她家里人一致认为，钱佳妮这么有出息，以后一定会读博士的，还会出国留学，不多留点钱，以后肯定不够花。
应真潇一笑，难怪钱佳妮年纪轻轻，存款如此富裕：“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深爱者，常怀不足之心。”
“哎，对啊。”钱佳妮说：“说回刚才的话，我哥最后还是买车了，你简直想象不到，车牌快比那车还贵了，八万多块，我的天，怎么不去抢……”
买了车，钱睿接送史荐升上下班的想法，还是扑了空，一是两人上下班时间对不上，二是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敢于面对江城的早晚高峰，而史荐升勇气不足。
但两人晚上、周末出去约会还是方便了很多，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年夏天，江城有台风过境，史荐升的房子漏了水。
老房子的防水不堪重负，家里漏得和瀑布一样，史荐升没办法，赶紧叫钱睿来抢救家当。
钱睿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想法，把钱佳妮从学校里薅了出来：“课上不上都行的，不逃课的人生不完整。”
钱佳妮：……
她翻了个白眼。
那也是她第一次和史荐升见面，去她家，帮着抢救水帘洞里的家当。
三人抱着东西从楼上下来，本想放到钱睿站点去，却在楼梯间偶遇脑梗老爷子的儿子，他和钱睿也是熟悉了，看到钱睿，大惊失色，问他怎么台风天出门旅游。
钱睿解释不是旅游，史荐升家里漏水太严重了，他帮着把东西都搬走。
大叔听完，热情地把他们拉进家里，说放他家里就行，等三人搬完，他建议史荐升把房子退了，转租他家的房子：“全栋楼就我家楼层最好，我还按顶层价格租给你。”
史荐升忙说不用，她一向不喜欢占人便宜。
“怎么叫占人便宜呢？”大叔说：“你这是帮了我了，你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舍不得这房子，非要回来住，说不住人没人气，我说租出去，他又说租户不爱惜。”
“你看看这事闹的，他上回脑梗都没恢复好，我能让他回来住步梯房？老爷子也是死倔死倔，怎么劝都不听，你不是小钱对象么，我说租给你，他肯定就愿意了。”
为了应证自己的话，不等几人反应，他立马打电话给老爷子，起先还吊着胃口，说要把房子租出去，老爷子果然一口拒绝，说别人不爱惜他的房子。
大叔又说是小钱的女朋友，先前住顶楼的史老师要租，顶楼漏水了；老爷子立马口风一转，关心史荐升有没有事，叮嘱大叔赶紧安排入住：“租金就不要收了，要不是小钱，你都没爹了！”
大叔挂断电话，一摊手：“听到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他也帮着把东西都搬下来了，等东西搬完，台风过了境，也到了饭点，钱睿提出请大叔吃饭，大叔没拒绝，哈哈大笑，说要敲他一笔。
四人找了个饭店，钱睿还叫了一瓶好酒，大叔问他车怎么办，他就指指钱佳妮：“没事，我妹会开。”
工具妹钱佳妮：……
于是两个男人开始推杯换盏，钱佳妮也和史荐升开始交流，第一次的、正式的交谈，就像两只蜗牛，伸出触角触碰彼此，小心翼翼。
“……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姐好亲近呀，虽然有点紧张，但是一点都不尴尬，大约上天早有安排，我们注定是一家人吧。”
两人聊得很愉快，史荐升夸她学习好，长得漂亮，这两点不像她哥；但是性格好，这点和她哥一样，温柔和善，夸得钱佳妮飘飘欲仙，骨头都轻了两斤。
饭局结束，史荐升给她转了两千块钱，叫她去买几身新衣服：“小姑娘就该漂漂亮亮的。”
钱佳妮：……
她看看身上宽松还破洞的衬衫，和随性的短裤，无奈解释道，这是家居服，睡衣，她是被她哥从宿舍里薅出来的，没来得及换衣服。
史荐升噗嗤一笑，摸摸她的脑袋，说没事，留着花。
后来钱睿和史荐升谈婚论嫁，钱家准备了贵重礼物，想去金州拜访史荐升家人，却被史荐升拦下，说电话通知一声就行。
“那地方能不去最好还是不去，我也不打算回去。”史荐升说：“那里很排外，没什么好聊的，一张嘴就是骂人，说你是外地佬，要不然就是朝你要彩礼。”
她的“家”和“家里人”，并不很能拿得出手。
钱睿就打了电话拜访，果然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说要一百万彩礼才肯结婚，而且肯定是不带回的：“我看你们是自己谈的，才愿意给个低价，她兄弟都没结婚，等钱讨媳妇呢。”
钱睿憋得脸色通红，史荐升抢过手机挂断，砸到墙角，神情冷漠。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钱睿坐过来，搂着她轻声安慰。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他们家带人来江城绑架我姐。”钱佳妮说：“然后我姐和我哥偷偷领证了，我爸妈也没办法，单独拿了三十万给他俩，说是给他们过日子的。”
一切都在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牵着手散步，一起周末回钱父钱母那里蹭饭，一起去学校探望钱佳妮，跟着她在学校里东游西逛，听她介绍学校里的名胜风景，最后一起在大学城的小馆子里吃饭。
“……我真的觉得我和我姐天生就该是一家人。”钱佳妮再次强调：“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我和她都是意外来带这个家里的，却亲密得好像我们一直是一家人。”
第二年，钱窈在计划内到来。
钱睿和史荐升搬回父母家养胎，方便照料，房子勉强够住，但有些狭窄，于是拓展居住面积的事情，很快提上日程。
正好钱佳妮房子原来的租户退了出来，钱父钱母提议，索性不再出租了，让钱睿夫妻搬到钱佳妮的房子里，自家房子，总比较好说话。
钱佳妮也同意，但史荐升坚决不同意，她要求钱家继续把这套房子租出去，自己会另想办法。
她告诉钱父钱母，拒绝不是因为见外，不是不把妹妹当家里人，而是真心希望能和妹妹长久相处，相亲相爱，以后爸妈走了，妹妹和孩子就是她和钱睿唯二的亲人。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反正我和钱睿都不缺钱，一个月加起来有四五万，何必占妹妹这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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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钱佳妮和史荐升说，她心里真的不介意；史荐升还是不同意，史荐升说，她在意的不是钱佳妮心里的想法，而是她自己的心里的想法。
“你知道吗妮妮？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很羡慕你。”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她摸着钱佳妮的头发，说：“无忧无虑，意气风发，没有一点对生活和未来的担心。”
可她自己不一样。
史家不肯给她出学费，她差点高中都没机会上，还是族里的人说大学生彩礼价格高，史家才肯送她去读高中，前提是，家里不给拿钱，她自己想办法。
于是她靠吃补助过完了整个高中。
每次考试出分都提心吊胆，担心成绩下降，一旦离开前十名，她的奖金立马会断，下个月吃饭都成问题；
从来用的都是最便宜的文具，圆珠笔时常漏一手墨水，洗也洗不掉；纸张质量低劣，发灰发绿，甚至不如上坟烧的黄纸质量好；
每到寒暑假学生离校的日子，她总是要找借口最后走，就为了去翻捡大家废弃的东西，找找里面还能用的文具、寝具，甚至是穿旧的校服，鬼鬼祟祟，像个小偷。
她知道同学们怎么评价她，面无表情、独来独往、把成绩看得比命还重，怪人一个；可是她没办法。
光是活着，坐在教室里读书，她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高考后，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她不愿意通知家长，老师却还是第一时间向家长“报喜”。
史家人的第一反应，是把她的成绩卖出去，得知这个年代无法操作了，十分遗憾；于是经亲戚点播，退而求其次，叫她去报不要钱的师范生，“以后分配回来当老师，肯定好嫁人”。
史荐升和那些被称为家人的人，斗智斗勇，想尽办法，才从金州逃了出来。
坐上火车离开时，她就发誓，这辈子再不会回去了。
上了大学，有了助学贷款，日子总算好过了些，但生活的重担，以及未来落户某地，安置自己的压力，还是让她喘不过气，整个大学期间，奔波在各种家教和兼职之中。
毕业后，更知道江城米贵，居大不易。
她不想和人合租，即使没有入室抢劫事件，差劲的隔音、总是盯着她看的男邻居、一到晚上就不消停的情侣、脏乱差的厨房洗手间和乱飘的烟味，也让她厌烦；
可她刚毕业，没有积蓄，手停口停，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她也不想在教培机构当老师，在机构，销售才是教师工作的重心，要和各种人打交道，用不着四六的话术包装自己、吹捧别人，有时看着镜子，都觉得挂着假笑的自己，虚伪陌生，面目可憎。
可她刚毕业，没有资源，没有履历，没有依靠，离了教培行业，又有什么岗位，能给她足够的薪水，在江城安身立命呢。
“……我的前半生，除了你哥哥，没有哪一件事，是我有得选，愿意选的。”史荐升说：“我不愿意选，但是我没有办法，妮妮。”
“但你和我不一样，看到你，我就像看到梦想中的我自己一样。”
“所以，我不要你的房子，也不要你的钱。”
“你要自由地处置这套房子，按市场价格收租金，不想租了，就收回来自己住，或是卖掉，不必担心里面生活着谁，不好开口。无论发生什么，这套房子永远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你要好好拿着这些钱，你的，爸妈给的，我和你哥给的。钱很俗气，但它们是你遵从本心的底气，让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去生活，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和功利。”
“你要实现你的梦想，做你想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生活。”
“……妮妮，带着我的遗憾，往高高的地方飞吧。”
钱佳妮哽咽着说好。
不久，史荐升辞去了教培的工作，在家人们的全力支持下，利用怀孕生子的空档期，考上了家附近一所不错高中的教师编制。
那时的她，有心仪的新工作，有健康可爱的女儿，有知心的爱人，有全力支持她的家人，有对美好未来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