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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归乡篇·一

作者:立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身份证出示一下。”绿皮火车停在轨道上,等待又一次鸣笛,车厢门口的列车员低着头,核对着手里的证件,确认无误后,便将身份证交还给候车的乘客,待乘客接过身份证,提着行李走入车厢,下一个乘客就得替上来。


    一张身份证被递到手旁,列车员接过,扫了眼证件名字:王何驻。他挪开右手大拇指,看了下证件照,是个年轻女孩,剪了短发,戴着眼镜,双眼无神,扯着嘴角作出开朗姿态,却似乎有所顾忌,笑容弧度并不自然。当他把视线从手上的身份证转移到身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时,被证件主人过于苍白的脸和深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她穿着一件羽绒外套,也许是赶车太急,并没有拉上拉链,露出里面的毛衣,是沉闷的深蓝色针织,阔腿裤下是一双粘了泥的圆头球鞋,黑色的双肩包背在她身后,包上挂了三只颜色跳脱的鸟型玩偶,为这身老气的打扮添了一丝朝气,半人高的行李箱放在她身旁。明明才二十出头,却木着脸,仿佛全天下的糟糕事都压在她的肩上,不像归乡,不像寻友,不像旅游,像是被拖来上学或者工作的。列车员又瞄了眼证件照,这张照片或许是早几年拍的,虽然可以看出证件上的人与她是同一人,但照片中那笑容拧巴的姑娘并没有眼前人这样疲惫、病态。


    “新年快乐,祝你旅途愉快!”列车员将身份证还给王何驻,道出祝福,虽说只是基本礼仪规范,但他确实希望这个看上去过于憔悴的人能够获得一个轻松快乐的旅程。


    “谢谢。”王何驻对这种陌生人的善意有些局促,但还是回了个不熟练的笑。她把身份证塞口袋,然后拎着行李走进车厢,却突然止住了步伐。


    她的外套拉链卡在了车厢的某个零件上。看到后头等着上车的乘客因着这小意外都在看她,她为意外占据车厢入口的事感到抱歉,尝试扯了下衣服,没能成功脱身,便又放下行李拉杆,双手一起握住衣摆,一用力,拉头从拉链齿扣脱落,掉到了铁轨上,而她的胳膊肘在使劲过程中,碰上了拉杆,行李箱底轮滑动,正撞上蹲在地上塞行李的乘客,那游客惊出了句国粹,王何驻小声道了歉。


    绿皮火车不通风,内部气味很重,方便面的味道和头油味、汗味等混在一起,压出了又闷又热的环境。座位安排和高中生的课表差不多满当,下铺贴着车厢底,上铺挨着车厢顶,王何驻的床位在中铺,即使上下铺都极力出让空间了,中铺也极为逼仄。当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床位时,脱下坏了拉链的外套,和背包一起扔到床上,人却没上去,只打开折叠椅,坐在过道另一侧靠窗的桌子旁,就着桌下的插座给手机充上了电。


    火车不知是何时启动的,王何驻刷了会手机,群发了新年祝福,开始发呆。


    隔壁间两个成男男子正坐在下铺谈天说地,其中一个男子身边坐着个小孩,拉着他的胳膊,念叨着“爸爸我要玩手机”,男子不管他,只笑着和对面的人说话。


    “诶,要我说,这球踢不好,是选拔出了问题,不该去体校,该去行政那选,那里的人惯会踢球……对了,你是做什么的?”这位带孩子的男子四指并拢,合成掌状,往下一挥,拍在大腿上,好像说书人敲下他的惊堂木,预备开始他的演说。


    “我搞后勤管理的,也是混口饭吃。”


    “咳咳,其实能上行政,也挺不容易的,搞后勤行政,需要大智慧……”男子有些尴尬,手在大腿上无措地摩挲了两下,演说的兴致失了一半,他转头对孩子喝道,“手机在你妈那。你不许玩手机,天天就知道玩手机,玩手机,老玩手机像什么样子。”


    “那我要听故事,听故事!”孩子并不沮丧,换了诉求,带着撒娇的口吻,摇晃着父亲的手臂。


    “故事?这辆火车上有个吃人妖怪,绿色皮肤,三个头,头上有角,像牛,叫声像老虎,专吃不听话的小孩,要是看到你玩手机,等到晚上,趁我们不注意,就一口把你吃了!”


    “哇啊——妈——妈——”小孩被父亲吓到,哭着跳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王何驻这间车厢,找他母亲。


    王何驻对桌上铺睡着一个女人,鼾声如雷,小孩不敢爬梯子,只抬着头呼唤着“妈妈”,声音竟有些凄惨。


    “你妈妈睡着呢,不要吵她,我给你讲故事。”王何驻靠在车窗边,冷不丁开口。如果在过去,她并不会积极社交,只是恰逢新年,便有了表达欲。


    “我不听故事,我要妈妈!”


    “她似乎很累,让她休息一下吧。”


    “你不是坏人?”


    “我看起来有那么坏吗?”王何驻有些破防。


    “不像好人。”孩子的诚实总是很伤人。


    “哪里不像好人了!我感觉是个天大好人。”


    “眼睛。”


    确实,王何驻的眼神有点空洞无神。


    “你作业写多了,工作做多了,手机玩多了,眼睛也这样。”


    “我不要写作业,不要工作。”


    “这么说还是要玩手机啰?那你的眼睛也保不住。听故事对眼睛倒没什么伤害。”


    “要……不……我妈妈……我听你讲故事。”


    孩子并未成长到识别语言表达与实际诉求关联性的思考模式,几句话就被王何驻绕进了她的思考领域,他望了眼上铺的妈妈,见她仍在睡,还是拖着两道鼻涕坐在了王何驻对面。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开头会不会太老套了?算了,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怪神异兽还是生活在一起的。太阳由金乌——就是乌鸦或者乌鸫样子的鸟——驮载着,从汤谷的扶桑,飞到虞渊的若木,两棵树间飞一趟,便是一日。”


    “这也太辛苦了,太阳那么大。”孩子插嘴道。


    “其实也还好,这样的鸟有十只,做一休九轮班制,背负生活的人类也不会比他们更轻松。据说开始是这样的——女娲的肠子分化出具有超越人类的伟力,它们具有最初的模糊混沌之形,有点像灵魂,人们崇拜强大而未知的力量,于是为伟力赋予形体与神格。


    神格既定,神灵便游走于世间。强者可塑河山,换日月,次之可兴风布雨,或涸河干海,力微者亦有奔驰千里,体察万象的能力。无神格而有形体,只是异兽,很多异兽是吃人妖怪。


    拔地而起的巨树和高山连接了人与神的世界,巫觋们通过攀援建木,探访昆仑,往来于天地之间,传递神与人的讯息。


    神并不总是居住在天上,他们与人、兽共享山海,黄帝与蚩尤作战时,亦有神或兽施以援手。


    人们尊敬神、畏惧神,崇拜神,神从这些思绪中获得力量,祂们用各种形式进行交易,有人献上祭品,神便解答她的问题,或者帮助她摆平某件事。


    人并不总是依赖神明解决问题的,有巢氏筑屋,燧人氏取火,伏羲氏结网,虽说后世的很多传说将他们神化,但其实都是致力于问题解决的人。


    渔猎耕种的器物被发明,人们不必万事皆求诸于神,而是通过智慧与劳动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社会秩序。民众的尊重、崇拜、畏惧,以及美玉佳肴,同样诱惑着人类首领,他们从神的手中截取了这些东西,并且希望获得更多。


    神对此感到不满,祂们用奇迹教化人,也用惩罚震慑人。


    名为颛顼的首领,击败了与他争权的共工后,成为新的人类领袖。他无视神灵的恩与威,下令砍断通天神树,将扶桑与若木埋入土丘,杀死反对他的巫,向神宣战。


    自此,十日并出,炙烤大地,妖兽作乱,吞噬生灵,羿射九日,诛六凶兽,仅剩的金乌逃到了大壑。


    神卷起洪水,驱赶骇浪吞噬人类、牲畜、房屋与土地,鲧窃息壤,禹杀相柳,摆平了灾厄。后来陆陆续续的对抗中,人类的崇拜、尊敬与畏惧不再像最初那样,尽数交予神明。


    人类领袖站到了神明旧居所在的山巅,宣告新的秩序与祭祀“神”的规则,这些“神”更像新造出来、以分散旧日神灵权柄的符号。


    留在尘世的神灵,因通天路被斩断,再回不到天上。丧失了信仰的神,神力衰弱,几乎要维持不住形体,神格支持他们存在,然而时间流逝,人们对他们的记忆被篡改、遗忘,祂们或许终有一日消亡此间。


    有神负隅顽抗,退化为兽,伤人性命。


    有神寻昆仑,下九幽,死道中。


    有神试图融入人群,却因神格锁定的特质为人带去了灾祸,不被接纳,就在尘世流浪彷徨,如此千年。


    再后来,神明异兽们终于与一位人类统治者达成了协议。这位仁爱的统治者派出名为椿的巫女,让她带着建木的枝条,扶桑的果实,与一只鸡,乘着葫芦制成的舟出海,行至大壑。


    大壑是水的归处,无数船只在那迷失。她将扶桑之实丢进大壑,在葫芦舟上的鸡鸣声中,海水凝成大鱼,大鱼吞下神木果实,然后,他腾跃至空中,鳍化为翅,鳞化为羽,成了巨鸟。


    巨鸟扇动翅膀,倏忽间狂风大作,掀起海浪,竟将多年前误入大壑的捕鱼小船卷了出来,小船上的人已是须发皆白,他向神鸟致谢。


    这只新生的神鸟是金乌所化。椿传达了王的旨意,与神鸟立约,由神鸟吞噬山海间所有神灵与异兽的魂魄,去往’无何有之乡‘。”


    “那是什么地方?坐火车可以去到吗?”


    “另一个世界,或许是一片荒芜,我也不知道它在哪,应该是不能随便出入的,火车大概不行吧。”


    “那高铁呢?轮船呢?飞机呢?都去不了吗?”


    王何驻想了一会,说了句“都不行”,然后喝了口水,继续她的故事。


    “神鸟振翅而飞,扶风直上。他口衔建木枝,一画开天,将天幕撕开裂缝,神明与精怪异兽在它腹中,与他一同飞往‘无何有之乡’。


    至此,人类放逐了上古神明。也就是说,从此再也没有神灵、异兽了。”


    “那那个老人呢?他去了哪?”孩子忍不住发问。


    “哪个老人?”


    “乘着小船从大壑出来那个。”


    “哦,我都差点忘了。椿把他载上葫芦,带他回到了岸上,只是他离开太久、回到家乡后,已经没几人人认识他了。我说那么多,你只关心他吗?”王何驻看了眼手机,发现电满了,她弓腰探到桌下,取下充电器,然后起身问到,“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我听不懂,人太多,而且太长了。但我觉得那个老人好可怜,好不容易回家了,却没人记得他。”


    “确实。”王何驻有点挫败,也许跟小孩子讲故事,应该做出点符合孩子理解能力的改动的,不过她一开始长篇大论,就是这种说话风格。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叙事中。


    “所以没有神明,也没有吃人妖怪了?”


    “对。你可以不用害怕任何神明或者妖怪的传说,那都是大人编出来吓唬小孩的。我要去趟厕所,再见。”


    当王何驻从厕所回到车厢,孩子已经坐回了父亲身旁。他的父亲依旧对着他对面的男人滔滔不绝。


    “我老太爷离开家的时候,去祖坟那折了枝山杏。


    路上遇到土匪抢劫,把好东西都抢走了,就给他留了那个破木枝,上面的果子又苦又涩,还麻嘴,吃了就拉,土匪不稀罕。他没东西吃,就吃杏肉,终于过了山海关。


    到了东北,他找了块地,把剩下的山杏核埋进土里,结果三四年后,那山杏居然生了根,长出了树苗,我祖太爷就在那住下不走了。


    我离开家,南下闯荡的时候,那棵树还开着花。”


    “这真也是奇。我祖上山东的,被日本人骗去东北挖铁路,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他在那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就不想着逃了,后来还参军,打跑了日本人。我现在又去了山东读书,买了房在那里。”


    “哈哈,我们总这样,早知道后辈要回来,祖辈当初又为何离开。人就是这样,一遍遍折腾,来来回回跑……去我们院搞行政的那里办事,一个材料都要跑来跑去开,跑好几趟,尽折腾。”


    王何驻听着,猜测他们在说“闯关东”的事。这在历史上是个规模庞大的迁徙,自然灾害、战乱、地主等等吞噬了农民们原有的土地,清政府为了对抗北方俄国的威胁,解除了这片原本被封锁的“龙兴之地”的禁令。许多人告别了故土,怀揣着对黑土与黄金的渴望,向北走出了一条生路。


    她看了眼窗外,是覆雪的荒原,枯树就立在荒原上,像无数插在雪里的担杖。火车在铁道上缓缓前行,与曾经开拓荒野的人一般,穿越风与雪。


    她脱了鞋,借助焊在厢壁上的梯子,手脚并用爬到床位,躺平了,闭上眼,回忆着出发前的事。


    “退一万步讲,你真的没有任何能提高我存活率或者战斗力的法宝了吗?我会觉得我最好能有些个‘金手指’。”王何驻一边往背包里放行李,一边发问。


    “没有,我已经祝福过你了,你现在是无敌的,快出发吧!”回答她的是一只怪鸟,体型和家猫差不多大,像极了乌鸦,通体黢黑。当然,如果你直接说他黑,他会不高兴,非要追着你说,那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


    “你那祝福,害我一直倒霉。宝刀啊神剑啊,都没有吗?那可是上古传说,我就一个普通人,我拿什么打,靠嘴炮吗?靠信念吗?”王何驻转过头,有点生气地盯着这只怪鸟,怪鸟一只脚站在鸟架上,一只脚像鹦鹉那样,抓着苹果脆片在啃,一只脚在挠头。祂有三只脚。


    “管制刀具也不让带上火车啊,活禽也不行。我倒想跟你去,如你所见,我伤得厉害,飞不了太远。”怪鸟歪头咬了一口苹果片,象征性地张开翅膀,给她展示那翅膀上的可怖伤痕。


    “你应该给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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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的,只说个大概地理位置算什么,我现在一头雾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王何驻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插到了背包的侧边网袋,然后用力关上冰箱门。


    怪鸟睨了她一眼,说道:“我要是知道更多信息,我肯定告诉你。但我现在在这里,只能感知到有东西在那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如今的模样和能力,甚至名字,都可能发生变化。好了,你快出发吧,赶火车可要来不及了。”


    “我就这么走了?万一我遭遇不测,伤了死了怎么办?”王何驻走出门,又忍不住回头对着怪鸟问道。


    “不用担心,我可以换个人来做这事。这个使命是一定会完成的。它已经与我的神格融合在了一起。我会再度带走他们,飞往异乡的天空。”


    “我不是关心你的使命,我是说我怎么办。”


    怪鸟,或者说,神鸟,扇了下翅膀,一道风替他合上了门,将王何驻关在外面。


    门外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神鸟叹了口气,淡淡道:“吾已看过汝之命途,汝会平安归来的。快去吧,再不去火车都要开了。”


    敲门声更加急切,带着难以克制的怒意,王何驻的喊声从门外传来:


    “我外套和钥匙落里头了啊!你个白痴!”


    拿上外套和钥匙后,王何驻冲向电梯,却发现电梯正在维修,不得已,提起行李,小跑下了七楼。


    王何驻对孩子讲的的故事其实没完,故事确实本该截止在金乌践行神与人的约定,带着旧日的神兽生灵,在没有时间的异乡中遨游,不知去处,不知归处。


    只是这个世界迎来了变革,技术的发展让人们对既有秩序产生了犹疑,人们的眼光又开始抽离人类本身,像上古人类那样,去观察思考人与外力的关系,“无何有之乡”与现实世界的隔阂变得稀薄。


    二战时期,当杀伤力极大的热兵器飞过原本宁静的苍穹,竟穿越了两个世界的壁垒,将正在满天星辰中孤独飞翔的金乌击落,掉在了他曾经居住的这方世界。


    王何驻家里那个欠揍的神鸟就是金乌。他昏迷了很多很多年,原本藏于腹中的、属于旧日神灵异兽的魂魄竟然全被热武器轰得头晕目眩的金乌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当王何驻出于一时好心,将这只可怜的鸟带回家的时候,也没想过之后的发展,她竟与金乌做了交易,成了金乌的代行者,替他捉回四散在广袤大地的魂魄。


    王何驻回忆此事的时候,总觉得不可思议,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是一本书的主角,可她确实普通,父母皆是工薪阶级,自己多年来勤学苦练也只学会了做题,没有任何传奇人物该有的特质,一个普通成年男子或者体格强壮的女子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撂倒,超能力更是不存在的,甚至在遇到金乌前,她是无神论者。


    王何驻并非不善言辞,却总是离群索居。她所有的社交账号几乎都是一个动态也没发过的游客状态,尽管她很频繁地通过这些渠道搜集信息。她没有谈过恋爱,她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她的朋友只手可数,都是上学过程中结识的女性,所幸关系都还不错,只是交流并不频繁。她离开父母,只身前往北京求学,却不愿意住校,只在校外租了所破旧的公寓,一个人潦草地生活。


    她没有赶走这只傲慢刻薄还老是摆架子的金乌,也许因为总是觉得孤独。孤独这种感觉,你可能会因为你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习惯它,甚至与坐立不安地呆在人群中相比,你会更爱一个人呆着,但是当你在某一个时刻,比如午睡醒来望向窗外天空的时候,心脏还是会被突然的空虚感攫住,陷入一阵子说不清的低落中,这种低落会将你带入更混乱的情绪漩涡中,引导你产生糟糕的想法。


    王何驻不会因为外界对她形单影只、来去匆匆的生活方式的非议而犹疑,但她确实偶尔也会为突然涌上来的孤寂感到迷茫。她听了金乌的故事——就是她刚刚为孩子讲述的故事后——留下了金乌。


    她觉得他也同样孤独。


    当然,她刚讲述的那个故事,还是结合她自己的理解,作了些改编,以喜欢的叙述方式道出的。如果换作金乌来讲,他能用不重复的刻薄话把里面的人物从头到尾都阴阳怪气一遍,这个被攻击的对象里也包括他自己。


    “列车运行前方即将到达山海关车站”。当这声播响起,火车上的乘客交流声多了起来,大家都显得更亢奋了,纷纷计算自己还有多久就能回到老家。


    曾经的山海关外是怀揣着拓荒热血的先祖的异乡,现在的山海关外是住着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故乡。


    王何驻不是本地人,此番到来只为代行使命,没有车厢内多数乘客的情绪,却也理解这种兴奋。离此行的目的还有一段时间,车厢内又过于嘈杂,难以入睡,她坐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绢帛,一本夹着支黑色水笔的笔记本,和一册《山海经》。


    《山海经》刚买来不久,书皮崭新,绢帛是金乌塞给她的,金乌得意地声称这是最早的那批复制品,和原版“山海生灵图”几乎没什么区别。持有初版帛书那位说什么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藏品交予金乌,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


    王何驻展开绢帛,也就是所谓的“山海生灵图(复制版)”,这是一张上古时期的地理志,没有文字,只绘制着山川河流、珍木奇卉、神灵异兽,比现代测绘技术制作的地图更抽象些。她将绢帛放在大腿上,翻着书,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她需要对这趟旅途提前做好准备。


    当绿皮车停在此行的目的地时,是清晨五点左右。列车开门后,王何驻背着包,拉着行李箱,被其他乘客挤了下来。刺骨的寒意笼罩了室外的行人,她看了眼手机,零下二十一度。她从未来过这样冷的地方。出门前的衣服显然不足以抵御寒风。王何驻一边搜着附近的宾馆,一边摸索着从车站出口走去。这时候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流,非常安静,过年期间,人们可以享受睡懒觉的权力。


    跟着手机卫星地图导航,王何驻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廉价宾馆。这是由地下室改造的宾馆,这种形式的宾馆在南方比较罕见,这里却很多。当地气候寒冷,考虑到土壤的隔热性,地下空间得到了充分利用。人们曾经用地下空间贮存蔬菜和酒,在特殊时期,它们也作为防空洞,构成城市的防御体系。冰箱的运用削弱了地下室的仓储功能,过去的殖民者也被驱逐,这些空间一度被闲置。后来这座城市利用当地的冰雪资源发展起了旅游业,大量游客涌入这座城市,更低的租金与供暖成本让地下室成为民宿老板眼中的香饽饽,过去的地下室成了承接当地旅游产业的重要载体。


    宾馆老板热情地替王何驻开了门,却告知此时尚未腾出空房,要等到上午十点左右才能办理入住。王何驻把行李箱交给老板保管,背着包,确认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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