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宾主尽欢，午后众人陆续告辞。
莫大娘子是亲戚，比其他女眷走得迟了些，她拉住林夫人，看左右无人，笑得一脸热络。
“妹妹，这次我来，还有件事想和你说一说，绾容年纪不小了，你看李员外家的大小姐，张同知的三小姐，和绾容年纪相仿都定了亲事。这旁人不清楚，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绾容的相貌人品那可是一流，可不能白白给咱们姑娘耽误了。我娘家的侄子去年考上了秀才，心有志向，正准备考举人呢，我有心给两个孩子结个亲，年纪正合适，你看如何？”
“嫂子，绾容的亲事我和官人已有计较，只是还没有最终定下来，所以没有外传，就不劳嫂子费心了。”林夫人语气淡淡，。
“跟我不用藏着盖着的，我知道妹妹你从小心气儿高，林府是家大业大，可门第也就是个商户啊，这也改不了么不是。原本昊谦是最有出息的，前途也好，却白白自己放弃了，扛起了长子的责任，我想起来都替这孩子惋惜。昊泽又是个贪玩的性子......咱们姑爷也没个手足亲戚的支撑，少不得我们当舅舅舅妈的得上心。我侄子家境虽然一般，可勤奋好学，走仕途未来前途无量，绾容嫁过去，日后对昊谦、昊泽，还有潇月，那都是有好处的。”
林夫人的脸上已有明显的不快，内心起伏难平。莫家众人真的是关心我，关心孩子吗？掀开盖子心里装的无非都是算计。再者，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的绾容及笄，再上一次见面是五年前昊谦考上秀才，你们家的大门我二十多年不曾踏进，我们很熟吗？
“嫂子，您看您，家里那么多事，上有高堂要服侍，下有姨娘子女一大堆，哪个不得你操心，难为你还想着娘家的侄儿和我们绾容，换了我可忙不过来。这些年我都养懒了，都这岁数了你说咱啥没见识过，女人这一辈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功名显赫，甚至连顶门立户都做不到，咱就图个享受呗，只要夫君看重，儿女省心，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舒心过日子，怎么高兴怎么来，出门别人也不敢轻看，这就行了。至于嫂子您说的好处，外人当是好处，我们未必在意。”林夫人边说边扶了扶头上的珠翠，“嫂子，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许是最近太劳累了，我给你装了点燕窝，回去好好养养。女人呐，可是不经老。”
可能是当年之事对莫老爷子有了一定的影响，他信奉多子多福，连带着儿子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家抬姨娘，偏偏又没有万贯家财，话说贫贱夫妻还百事哀呢，更别提这各屋各院女人孩子一大堆，月月开支都得精打细算。莫大娘子是莫家嫡长子的正妻，掌着中馈，焦心事没个完。
林夫人的话算是戳到莫大娘子的心窝子了，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笑笑，“话是这么说，但像妹妹这般有福气，世间打着灯笼怕是也找不到几个，上无公婆立规矩，中无妯娌姑子的要处理关系，下无庶子女烦心。姑爷独宠你一个，挣了诺大的家业供你吃穿无愁，所以妹妹经历的少，很多事情体会不到，我也能理解。但为人妻为人母，总还得为官人分忧，为子女谋划，只要孩子们能好，白几根头发算什么。林家富甲一方，即便是有善名，但眼红的人多了去了，独木难成林，未雨绸缪总没错。官大一阶就能压死人，拜高踩低的事太常见了，别的不敢说，绾容到了我娘家，绝对高看一等，无人敢欺。”
林夫人听得心烦，强忍着不翻脸，刚好，思媛和思含从内院走了出来，后面各跟着一个小丫鬟，手里都拎着食盒。
“瞧瞧，我这是短了你们多少吃的。”莫大娘子冷笑着。
“绾容的心意，推脱不过。”思媛说。
“绾容姐姐说，府里新来了做面点的厨子，做了好多新花样，可我们席上刚刚吃饱，吃不下了，绾容姐姐就让人给我们装了带回去，说让我们帮着尝尝哪种好吃，写下来差人告诉她。”思含补充着。
“哎呦，我就说绾容是个会办事的吧，妹妹，我跟你提的那事你再好好想想，跟姑爷商量商量。”两辆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莫大娘子带着思含上了一辆，思媛上了一辆。
“母亲，这盒点心您和父亲留着吃吧。”车上，思含说。
“几块糕点而已，我还不至于在你嘴里抢吃的。”被林夫人明着暗着讥讽过，莫大娘子正没好气。
“母亲留一些，剩下的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分一分，绾容姐姐要的回信，我跟大姐说好了，就辛苦她了。我见识少，哪会分什么高下呢。”
“你去给你父亲看看，他捡喜欢的留一些，剩下的你就拿回院子让你姨娘和弟弟尝尝，其他人就算了吧，免得嘴巴吃叼了心也不安分。”
“是，母亲。”
忽然，两匹马飞快地从街上跑过，惊得马车猛得一晃，莫大娘子和思含扑作一团。惊慌之余莫大娘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只看到了伏在马背上的影子。
从听到马蹄声到马蹄声远去不过一瞬间，别说她们，就是周围的人也都没有看清过去的是什么人。
送走了莫夫人，宋妈扬手唤来轿撵，扶林夫人上去坐好，直接回了后宅，一路无言。
刚进相宜院，林夫人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好她个莫大娘子，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我的心。大好的日子上赶着给我添堵，可真有她的。”
宋妈没有说话，只是快步地跟着夫人往屋里走。进了屋便遣了丫鬟都出去，又把门窗都关了。
“夫人，别生气，犯不着。”宋妈往博山炉里添了一把香粉。
“她那个娘家侄子什么情况她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那是什么人家？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这个是老大，是，是考了个秀才，然后呢？一家人都指望他当官呢，别说还没当上，就算当上了那俸禄够他们一家子花销吗？等着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吗？无非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钱财，学子们交往不花钱吗？上下打点寻师不花钱吗？摆架子不花钱吗？下面还有挨个长大的小叔子小姑子，竟然敢打我绾容的主意，话里话外竟然还说是我们高攀了他，真不要脸。”
“莫家是过分了，当年算计夫人你，现在还想算计咱们大小姐，说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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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这般直白，可见也是个没头脑的，比绵里藏针的好对付的多。跟这样的人，夫人犯不着生气。”宋妈又端了盏热茶给她。
“生气是因为......我是气自己，干嘛心里还存着念想，年纪大了，连娘家都没有总觉得心酸，想着好歹那一门里的人跟我是连着血脉的，可谁知......算了，不过是又一次看清罢了。”
“知道夫人心善，那一门里不定有多少糟心的事，夫人只管远远地瞧着，雪中送炭就算仁义了，别想着什么亲啊情的，自己也就少难受些。”
“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在我家点评我的儿女，他算老几？还舅舅舅妈说得像多亲似的，我孩子出生时他们来看过吗？舅舅该送三朝礼满月礼的时候他们在哪？连个问候连个布片都没有，现在口口声声说得亲热，谁给她的脸？还不是看我有点儿家底了！”林夫人眼圈都有些红了。
“夫人，陈年旧事了，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日子还长着，就让他们巴巴看着，咱也看着他们，你看莫大娘子面色浮黄，她没得和夫人您比的。”
“可不是，你看她那气色，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呢，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且走着瞧。不过她有句话说得没错，为人妻为人子，我是得多上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青竹从外间进来了，“夫人，老爷差人传话过来，说晚上在清风堂设宴款待杭州的苏老爷父子，让夫人和少爷小姐都去。”
“这苏靖斌和官人是什么朋友，你可打听到了？”待青竹出去后，林夫人问宋妈。
“苏老爷在杭州是有名的大儒，极富才学，但为人低调，他在学馆里教书，很受学子们敬重。这些我也是听咱们杭州的刘掌柜说的，这些明面上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
“对了，他曾有一妻一妾，妾室难产而亡，八年前妻子病故，他就孤身一人带大了独子，就是跟他一起来的苏启墨，据说教养得很好。”
“至于和咱们老爷的关系，没人知道，刘掌柜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二人认识。”
“这就奇怪了，以咱们老爷的名气和苏老爷的名气，若说二人早就相识，断不该不来往。若说二人原本不认识，那为何二姑娘及笄，老爷要给这么个陌生人下帖子，人家还不嫌远地带着儿子就来了。”
“老爷没跟夫人解释过？”
“说了，说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同吃同住跟亲兄弟差不多，战乱时失散了，后来改了名字，不知道是故人。前不久才联系上，这也是离散后第一次见面。”
“这也说得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哎呦夫人，咱可不能无根无据地多想。莫府离咱们近吧，不也是长久不联系嘛，战乱失散、逃难、改名换姓，都是正常的。这么多年了，老爷难得有一个认成兄弟的朋友，夫人可别扫了他的兴。”
“说得也是，老爷认下的兄弟我自然也认，我定会好好待他们。”
林夫人闭眼靠在罗汉榻上，到底是怎么个往事，总会了解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