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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们来玩个游戏”

作者:碧符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们来玩个游戏。」


    最后一次说这话的时候,Ines正躺在病床上。


    自打被医生判定时日无多的那一天起,她就果断地放弃了治疗。


    九个多月的时间,她不仅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榨季,还帮助几个独立酿酒师改进了他们的车间设计,又去了两所农业大学里做了一系列关于葡萄酒酿造的讲座。


    行至生命的最后,这副日渐衰弱的身体,终于不再能够支撑她漫步于那片投注了半生心血的葡萄园里。


    Ines住进了医院。直到这一刻,她身边的所有人才真正地意识到,她快要死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对岳一宛说,「前两天,你舅舅从阿根廷带来了很不错的酒。我先来选几支,然后让你来猜猜看,哪一支是来自门多萨的酒?」


    十六岁的岳一宛,长手长脚,身材削瘦得像是一根竹竿。


    面对妈妈的提议,男孩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即动作麻利地把床头果篮边的几支酒一一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知道,Ines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就连她的微笑,都已经虚弱得有似狂风中摇动的烛光。不要说是小小的一个游戏,哪怕她是要求他徒手将家中酒窖里的藏酒全部都搬进病房里,岳一宛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自从Ines入院,岳一宛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他再也没有拒绝过妈妈的任何要求,每天下课之后,他都准时出现在病床前,笨拙而又温驯地为她端牛奶、削水果。


    Ines笑着调侃他,说他突然乖巧听话得不像是自己的儿子,倒好像是她从别的什么人家里偷来了一只小天使。岳一宛在妈妈面前佯似害羞地打着哈哈,却在走出病房后捂着脸无声流泪。


    他真的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害怕自己还不足够体贴细致。他害怕告别的词句一语成谶,害怕俏皮话中的机锋突然伤害到她。他害怕这最后的相处时光,害怕任何一种在母亲与自己之间留下永远遗憾的可能。


    「你很棒,Iván。」


    钦叹地,Ines看向自己的孩子,「在和你同样年纪的时候,我还只能喝得出新世界产区与旧世界产区的不同。而你,Iván,你的灵敏味觉简直是天赐的礼物……无论是作为酿酒师,还是酒评人,这都是世上最好的天赋。」


    在母亲的夸奖面前,他只能勉强地扯出一个酸楚的微笑。岳一宛低下头去,突然看见Ines手里握着的那瓶红酒,那枚画着连绵山脉的酒标一角,印着的正是她婚前的姓氏。


    去国离乡廿余载,她总对岳一宛说起门多萨的迷人风土,说起安第斯山脚下的葡萄园,可她自己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


    「Iván。」


    她的手指干燥温暖,摩挲过他的头发,是一种令人心碎又留恋的触感。


    「我……」


    两双一模一样的绿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彼此。Ines犹豫了许久,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有你做我的孩子,我很幸福。」她说,「也许,我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了。但是Iván,无论你以后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从事什么样的行业……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好吗?」


    「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无法向旁人叙述的一段段回忆,像是一只只低徊的蜻蜓。它们在岳一宛的心间略略点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复杂涟漪,又倏然扇翅飞走了。


    敛起散乱的思绪,他重又收回视线,冲杭帆微微一笑,道:“她不仅是我的母亲,也是我最初的恩师。”


    “对我而言,‘盲品’是一个入门级的游戏。”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说,“除了用感官去体会细微的风味差别外,还需要辅以准确的知识与缜密的逻辑判断。”


    好像非常遗憾似的,岳一宛耸了耸肩,“我觉得这是一个学习葡萄酒的有趣切入点。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换一种方法……”


    原来他是混血儿,杭帆恍然大悟,难怪会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绿眼睛。


    “我倒也不是讨厌这种学习方式。”


    谨慎又诚实地,小杭总监回答道,“只不过,‘盲品’的过程中需要反复地饮酒,这是不是对酒量的要求有点太高了?”


    难不成,晋升为首席酿酒师的秘诀,就是在未成年时代起就开始超量饮酒?杭帆在肚子里暗暗腹诽:这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啊!


    “哦,这个啊,”岳一宛别开了目光,眼神可疑地闪烁起来:“其实就是,嗯,就是刚才说的,是我上课前忘记跟你讲了……”


    “在充分体会完酒液的味道之后,可以直接把它吐出来的。”


    “……这也是能忘记的?!”


    看着对方那实打实的心虚神色,杭帆简直无力吐槽。


    到头来,最不靠谱的竟是这厮本人!


    “是真的忘了,绝对不是我故意使坏。”


    岳一宛信誓旦旦,恨不能举起手来对天起誓:“毕竟,我在酒庄工作这么多年,也确实是没料到斯芸还能有酒量和你一样浅的工作人员。”


    “可以原谅我吗?”他伸出手来,“让我们重头再开始一次?”


    酿酒师的微笑里,有一些真诚得如钻石碎片般耀着光芒的东西。这令杭帆无法抗拒地握住了他的手,再次点头道。


    “好吧,”他说,喉头有些紧:“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晚上九点多,杭帆终于得到了出院的许可。


    走出大门的那会儿,他的右手还摁着止血用的医用棉球。岳一宛自告奋勇,要替他拎装药的袋子。


    夜深人静的医院停车场,纸盒子装的胃药在塑料袋里彼此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就像是一群鬼鬼祟祟的大蟑螂,爬进厨余垃圾桶时会发出的那种的声音。


    杭帆冷不丁这样想着,抬头瞥了眼走在前面的岳一宛,心头一乐,突然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身后动静,正在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的岳一宛也过头来,笑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开心事,笑这么嚣张?”


    不问还好,他这一开口,杭帆也不知自己到底被戳中了哪处笑穴,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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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觉得,咳!嗯。”


    他徒劳地清着喉咙,一边用那只还贴着胶布的手比划,一边试图从笑声里挤出完整的句子:“现在这个画面——实在是有些滑稽。”


    昏黄路灯下,岳一宛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等杭帆把这话说完。


    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这个表情不免显得有些稚气,又有点太过于可爱了。


    可蓦然之间,杭帆感觉自己到胸腔内的某处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舌头也突然变得笨拙,就好像每一个字词都变成了方方正正的糖块,生硬地卡在他的唇齿之间。


    “就是觉得有点荒诞,”杭帆说,同时无不惶惑地意识到,自己的声调里正洋溢着多么明显的喜爱之情:“就是……你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像是位滴滴专车司机。”


    听了这话,岳一宛不由好笑地乜他一眼。这人旋即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邀舞般彬彬有礼地伸出胳膊来,抑扬顿挫道:“既然今遭免不了要做这趟车夫,那杭总监可否赏脸,暂且充当一下今晚的灰姑娘呢?”


    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杭帆嫌嫌弃弃地把手指虚搭在了岳一宛的胳膊上:“就想提醒你一句,岳大师。”他阴气森森地低语道,“在灰姑娘的故事里,南瓜马车的车夫可是老鼠变的。”


    “杭总监,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这位临时车夫一边叽叽咕咕地笑,一边连连倒抽冷气,“恶,我最讨厌老鼠!”


    停车场的僻静角落里,岳一宛摁下了车钥匙上的开锁摁钮。


    “请吧,总监殿下。”操弄着那副善意与俏皮兼而有之的挖苦腔调,他说:“唉,瞧瞧!为了不做老鼠车夫,我不得不把你从灰姑娘抬咖成一位公主。”


    杭帆没空去为自己的新头衔抗议。


    因为他略感惊悚地发现,岳一宛此人,开的竟是一台长城牌越野皮卡车。


    “我以为像你这种个性……”


    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坐上了副驾座的小杭总监终于开口。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驾驶座的那人给打断了:“哪种个性?”


    “骚包。”


    杭帆强忍着笑,“哦,或者叫,‘酷炫狂狷’?反正,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哪怕不开迈凯伦,高低也得开一辆大红色敞篷法拉利的人。”


    “你这是对我有偏见。”岳一宛正色,“咱们酒庄可是在山里。我在山里一天天地开轿跑给谁看?再说了,葡萄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我开法拉利就对我献媚。”


    他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杭帆的肩:“而且,山里嘛,皮卡车也方便运送大件东西。你看,今天这不就用到了?”


    病号凉飕飕地冲他飞去一记眼刀,“你说谁是东西呢?”


    “嗯?”无辜地眨了眨眼,某位一夜限定的南瓜车车夫反问说:“难道你不是个东西?”


    “拜托!这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互联网烂梗了,你怎么还在用?”杭帆内心有些淡淡的崩溃,“您今年贵庚啊?”


    岳一宛哈哈大笑。


    “坐稳了,公主殿下!”说着,他脚下油门一踩,风驰电掣地冲上了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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