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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不可转也(五)

作者:陈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祝昭认真地听着,皇后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笑了笑,继续道:“可太傅同我说,他从不读《列女传》,恐怕不能指点我,这可怎么办呢,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太傅的夫人来了,她是宫里的尚宫......”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那日,明明是春意弥漫时节,皇宫里的山茶花却是一大朵一大朵地往下落。


    没有任何征兆的,整朵整朵的,猝不及防的。


    她坐在嫩芽开得热闹的树下,无端觉得悲伤。


    还是皇子的皇上脸庞稚嫩,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列女传》写来就是给女子看的,男子从不碰触。


    彼时比她还年幼,还未封王的齐王也拿着书卷,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兄长说得对!”


    “你就只会说你兄长说得对!”她实在愤慨,也实在不知道在愤慨什么,于是一鼓作气跑了好远,躲在这抽了新芽的树下。


    当时的她尚且不知道这地方的名字,多年后的她久居深宫,想要再找到这地方,竟也是多次未果,倒像是刻舟求剑。


    她时常觉得那开满山茶花的庭院或许不存在于皇宫之内,就像那道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声音一样,越是找寻,越是寻不见。


    “谁惹得我们孔六姑娘不开心了啊?”


    坐在树下的孔六姑娘抬起头来,她看到天空瓦蓝,她看到日光下落,她看到影布石上,她看到穆尚宫着青冥色衣裙,无华贵外物装饰,就这般如天外飞仙一般降临在树影下。


    那时的穆尚宫虽然不再年轻,但面庞上有着独属于岁月的柔和与淡然,孔六姑娘很喜欢她,于是她拍了拍衣裙站了起来。


    有风吹来,她看到穆尚宫走进了零落斑驳的光影里,拂去了她肩上,头上的似乎不存在的灰尘:“珂姑娘,何事感伤?能否告知我呢?我或许能让你宽怀呢?”


    “我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她不是不愿说,她是真的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该难过,该悲愤,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难过,没有理由悲愤,于是她只能说她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珂姑娘与我讲讲发生了何事,我来告诉你为何不开心,可好?”穆尚宫循循善诱,她领着她走到了廊下。


    孔珂与她一道坐在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一线天光透过密密层层的宫阙屋檐,最后落在了此处。


    她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告知了穆尚宫,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淡然的女子,期望能从另一个女子口中得到认同。


    “我知道了,珂姑娘先前不开心是因为没人教导,后来旁人的几番话让你幡然醒悟,你惊奇地发现世上竟然存在女子该读而男子不该读之书,是也不是?”穆尚宫语气轻柔地说。


    孔珂微微垂下头,点了点。


    “这事不难办。”穆尚宫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可以教你《列女传》中的故事,等你能读懂了,你心中的疑惑自然也解了。”


    那时的穆尚宫四十来岁,而当年的在树下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也要到了这个年纪了。


    “后来我读懂了,比起说《列女传》是女子的史书,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女子望不到头的墓碑。”孔皇后低头深深叹了口气,“入传者,必为贞妇孝女,洁白无瑕,遵父母之命,顺夫君之言,可男子入传,向来不拘一格,纵使一生有过,亦能被记载,这是为何?”


    她像是在问祝昭,又像是在问自己,抑或是她谁也没问。


    祝昭闻言,想到了崔老先生的回信,心想皇后娘娘也与自己先前一般陷入了迷途,于是开导道:“娘娘,好歹她们被记录下来了,好歹她们没有被遗忘。”


    “可我们需要这样的记录吗?”她的话音刚落,孔皇后就抬起头来,问道。


    祝昭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我们需要吗?


    需要这般温驯贤惠地被记录吗?


    只消几息,祝昭猛然抬起头来,飞快道:“娘娘,他们记录的不是洁白无瑕的女子,而是令他们满意的驯妇,是青萝附松柏,是菟丝缠乔木,纵然入传留名,不过也只是寄生草木。”


    孔皇后听完,欣慰地笑了笑,好似永远得体的神情此刻有些难得的动容,喃喃道:“难怪他说你是他最好的学生。”


    “祝姑娘,你会写话本吗?”孔皇后突然问道。


    “什么?”祝昭尚且还在沉思,听到此问,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她写话本的署名是自己取的,也不是自己的真名啊,只有赤华与崔协知道那个写话本的照砚生和祝府的煞星祝昭是同一人,皇后是如何知晓的?


    “祝姑娘,写话本吧。”孔皇后似乎是没有注意到祝昭的僵硬,只是自顾自地说,“往后你若是遇到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就去写话本。”


    祝昭尚且不能理解她跳跃的言语,却又听到她问:“祝姑娘,若你是史官,会如何记录历史?”


    “寸楮尺字,孜孜以求。”


    “此话当真?”孔皇后看向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平淡,是那种希冀与期许,还夹杂着一些祝昭看不明朗的情愫。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祝昭站直身子,行了个可以说是她长这么大最中规中矩的礼,如是说道。


    孔皇后淡淡地笑了笑,柔和地看向木窗外,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祝昭望着皇后,总觉得她虽然是笑着的,却总是带着忧伤,于是祝昭决定遵从自己内心,她开口发问。


    “娘娘,你很不开心吗?”她问得那般真诚,倒真让皇后愣住了。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般询问她,澄澈的眼眸里不含一丝杂质,全然是关切,可如今这般澄澈的眉眼她已然许久未见了。


    斗转星移,澄澈的眉眼染上风霜,真情实意的关切也早已变成了麻木严肃的规劝。


    “含玉,你是大雍的皇后,在其位,担其责,你明白吗?”


    “孔珂!你是六宫表率,莫要失了分寸,可懂?”


    “孔含玉!朕的皇后言行当合礼制,当严束言行,当恪尽母仪!若再逾矩失仪,休怪朕以宫规正典!”


    ……


    “我选了一条道,有人同我说这条道走得会不开心,可少时的我觉得开心是这世上最为轻而易举的事情,故而非要走。”孔皇后微微昂起了头,面上平淡,可祝昭却从中读出了些许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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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就撞了南墙。”


    她的眸光落在了藏书阁下的落木上,她记起了那年宫中初见,他执卷而立,眉间英气未褪,而她明知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还是为了所谓年少情谊,偏要赌这年少情长——纵困于九重宫阙,亦无悔半分。


    只是帝王诺言,比这落木还萧萧。


    宫中旧年,他递来沾雪的白梅,说若为寻常夫妻倒好,如今他执天下权衡,她守六宫规矩,倒像隔着九重宫墙的陌生人。


    当真是……物是人非呐……


    “那又何妨?”祝昭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说,言语间尽是豪气,“既然已经撞了南墙,不如再撞出一条路来!”


    话音刚落,祝昭就看到皇后紧紧地盯着自己,正当她被盯得心里慌乱的时候,却又看到皇后绽了一个笑容。


    祝昭能看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松了一口气。


    “祝姑娘,正式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孔皇后声音带笑,言语轻快。


    祝昭恭敬行礼,对答如流:“我是祝昭,姓祝,名昭,字泠君。”


    孔皇后听完,笑着称赞:“极好极好,昭字明媚,泠字清冷,两两相济,是为佳名。”


    “幸会,祝昭,我是孔珂,姓孔,名珂,字含玉。”孔皇后说着,也向她行了个同样的礼。


    祝昭被吓得差点要跪下去,可一双略显冰冷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而后温柔坚定地问她:“记住了我的名姓了吗?”


    “记住了。”祝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皇后笑了,她笑得很开怀。


    直到祝昭离开了藏书阁,坐在了宴席之上,她还在回味品读着与皇后在楼阁中的对话。


    一段只有她们二人知道的对话。


    今日是她见皇后道第二面,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皇后姓什么,文武百官都尊称她为皇后娘娘,她就像没有名姓一般,或许在她百年之后,史书上会为她添上一句微不足道的注解,或是皇后孔氏,或是皇后孔氏,讳珂。


    不会再有多余的语言了,于是这个温润的,美好的名与字就消散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被人忘却,永远忘却。


    永远忘却......


    孔皇后告诉她:“珂,类玉之石,是石非玉。”


    她说她比起皇城美玉,她更喜欢田间石块。


    她实在想不出来皇后对她说这番话,是站在怎样的立场,是怀着怎样的情愫。


    祝昭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听到旁边众人的小声闲谈。


    袁琢坐得端正,可一旁一位年轻官员压低声音,神秘又兴奋地道:“你我虽说同时两年前入朝为官......你这比起我来......消息着实有些闭塞了啊!”


    袁琢皱着眉听完了这断断续续的话语,发觉没有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正打算偷听别的人,却突然听到那人音量稍大了一些,似乎是很震惊:“齐王你都不知道!你春闱是怎么考上的——”


    说着,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声音有些许大了,连忙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左右张望,而后又道,“齐王与今上是一母同胞,是为同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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