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底的凌云村去往凌云圣殿，要途经一万道通天台阶，俗称“天梯”。修士们只有虔诚地迈过这万道天梯，才能触碰天道，或得参悟。
凌云圣殿，被称为离天道最近的地方。
因此，每届仙盟大赛，都要来这祭典祈福。
咸鱼宗一行人天将亮便离开客栈，启程向山顶而去。
时近正午，烈日将青石台阶烤得发烫。江酒酒眯着眼，热浪扭曲视线，恍惚看见吕不糊头顶冒出了缕缕青烟。
“第、五、千、阶”，吕不糊心里默念，一字一顿不自觉说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像晒裂的树皮，郁郁恹恹，被太阳晒得提不起精神。别提一旁的徐子非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早已不省人事，整个人软绵绵地瘫挂在江酒酒和鹿宣之肩上他们一人负责他的一只胳膊，硬生生把他抗了起来，拖着脚步往前走，阴暗扭曲地前行。
整个小队里，唯独一人依旧精力十足活蹦乱跳。第一次外出，小姑娘见到凌云山秀美景色，不由驻足流连。时而追逐翩跹的灵蝶，时而与路过的白猿嬉戏，一路倒是自得其乐。
“他爹的！”吕不糊突然暴起嚎叫，“老子迟早要发明出更顶级的雷劫符，炸平这破山！”
吓得昏迷不醒的徐子非抖了一激灵。
“慎言。”鹿宣之嘴上劝阻，“这破山可是圣山。俗话说得好，成道者应对天神心怀敬意，每年想上凌云山沐浴天道恩泽的修士数不胜数。你要是炸了这山，估计追杀你的仙族都排到魔域去了。”鹿宣之开口，话里话外，也没见否定他的提议。
“我赞成，”江酒酒帮腔，肩上扛着的“咸鱼”随着她兴奋的动作滑下去半截，“等你发明出来的那一天叫上我，我们一起炸。顺便去下面的村子里囤点烟花，到时候一起放出来，庆祝一下，也送这帮牛鼻子老道儿们一通白日焰火，就当是弥补大糊鬼市万金铺开业缺席的遗憾了。”
徐子非：……。作为一个受过正统教育的修士，他实在不赞成他们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可是他实在是虚脱无力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硬要发表意见，等着他的就是口吐白沫。
“还是我们咸鱼宗选址明智，”江酒酒抖了抖身上的“重物”，把他往上移了移，“靠近城市，物资便利，就地开垦，平地起楼，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才叫真正的得大道。”
吕不糊闻言疯狂点头，汗水随着动作甩到了弱小无助的“咸鱼”脸上。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着，众人终于捱到第六千阶。灼热的阳光将最后一丝力气也蒸发了，大家一致决定在道旁古松荫下暂歇。招娣麻利地铺开油布，江酒酒刚把徐子非放平，就听见这位少爷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般的叹息。
古松枝叶婆娑，投下斑驳凉荫。山风拂过时，隐约带来上方圣殿的钟声。江酒酒望着绵延入云的石阶，忽然觉得，登天之路，过于繁琐。
正当她哀叹登山不易，山道转角处忽然出现一道飘逸的身影。
不同的是，那人神态自若，面露轻松，似乎这脚下的“天阶”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我靠——靠——靠——”吕不糊幽怨地拖长了音。
咸鱼宗，有江酒酒这个刚破境入魔道的筑基期剑修，有符修，医修，丹修，卦修，灵兽，灵厨……但唯独，没有一位见过哪怕一丁点世面、乐于助人、喜欢考虑得面面俱到的——专业修士。
也就意味着，没有人教过他们，甚至是告诉他们，修真界有一种功法，叫做——御剑飞行。御剑飞行，只有有佩剑的剑修习得。但每位剑修的剑上，可以载一到两名其他修士。
此刻，在被烈日骄阳晒成咸鱼的众人面前，那位御剑修士翩翩而来，如一阵清风掠过，带起的剑气拂过江酒酒的鼻尖，却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给树下五人，经过他们的休息处，目不斜视地朝更高的云海飞去。
“艹！”
鹿宣之忍不住爆了粗口，手里那把当初江酒酒从千金殿坑来的折扇顿时啪地一声合了起来。
更别提两人身边刚刚才缓过劲的徐子非，少爷搭在他俩肩头直接晕了过去，水灵灵靠在了鹿宣之身上。刚刚那御剑飞行的场面对他而言打击太大，他的小心脏已无力承受。
“我们搭便车吧！”江酒酒眼睛一亮。
鹿宣之张了张嘴，把“打劫”二字咽了回去。在咸鱼宗这半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产生些不太正派的念头。不对不对，明明是一个乡村振兴的阳光明媚好宗门，怎么脑袋里想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以前自己正人君子仙风道骨的模样经历半年的洗礼荡然无存。
“等下一个剑修路过，我们……求个情。”他艰难地选择了个相对文明的措辞。
江酒酒心下了然，双手紧了紧身后背着的昭雪，点头站了起来，心想走到路中间拦截，对方总不会再看不见了。
远处忽地传来破空之声。
这乌泱泱的阵仗，看来不止一个人。剑光在烈日下夺目，少说也得有五六十。
“这是大宗门啊！”吕不糊感叹。
江酒酒反应极快，拽着昏迷的徐子非往路中间一扔，自己和他一并倒地，“哎呦！哎呦！”开始叫唤。
吕不糊依稀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福至心灵，很狗腿地配合了起来。他立刻扑过去摇晃两人：“徐兄！酒酒！你们怎么中暑了！还有四千台阶，要我和鹿兄两人怎么办！你们忍心让妹妹背你们吗？！”
“天地良心啊！”
御剑的人靠近，成功被这地下瘫躺的三人拦截下来。
鹿宣之看着这熟悉的碰瓷戏码，嘴角抽搐着牵起招娣走上前。
御剑的修士们见状纷纷停下，大队伍堵在路中央难进难退。队伍前面的一个修士见状，最先走了下来，语气不明，阳光穿过树隙，照见她腰间令牌——碧霞宫。虽然碧霞宫钻修炼丹，但也不乏许多剑修被收入麾下。
“呜呜呜！我们小门小宗，仰慕凌云圣殿已久，没想到这通天梯这么难爬，他们两个已经爬了一天一夜了，体力不支晕死过去，求求宗主行行好，救救我们！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论嚎叫的本领，吕不糊不输任何人。只是这一天一夜从何来？分明半天都未到。
那位修士好心拍了拍吕不糊的后背，又瞥见了不远处的招娣和鹿宣之，“他们？”
“他们是宗门的伙夫！”吕不糊脱口而出。
鹿宣之：？
他领着招娣向前走去，客气地行了一揖，“鄙人是本宗……伙夫。舍妹仰慕凌云圣殿已久，没想到要费些脚力，实在是山长路远体力不支，可否请仙长通报一声，捎上我们几人上山，沐浴天神恩泽。”
招娣在一旁也做病怏怏的样子，活像一个马上中暑的无辜小女娘，嘴里念叨着，“我想上山……哥哥，我想山上……”
那修士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伙夫”和她一旁的女孩，目光连带着扫过地下的三人，道：“稍等”。
她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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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的剑，转向人群去。
身后众人自觉让出道来，人群中央，立着一位戴着白纱斗帘的修士，不御剑，而是立于他人剑上。想来，便是碧霞宫率领队伍前方开路的主事丹修了。
白纱轻晃，那主事微微俯身倾听女修汇报。片刻后，女修折返回来，看着树下狼狈的五人：“主事允了，上来吧。”
话落，几名剑修应声出列，佩剑凌空而起，灵气流转间稳稳停在众人脚边，分别载上了对应的人，众人再次御剑飞去。
江酒酒是在迎风吹拂的情况下“醒来”的。
只因她之前晕倒，所以吕不糊和她上了同一把飞剑，美其名曰，担心晕糊涂了中途在飞剑上落下，而徐子非那一把剑，有鹿宣之陪着。招娣自己和那位领头的修士在一起，第一次飞，小孩明显有些激动。
这边，江酒酒和吕不糊“规规矩矩”地站在御剑人的身后，看着身边徐徐错落的云雾，都没有说话。
云海在脚下翻涌，她忽然福至心灵，随着若即若离的地面，缓缓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在心里发了芽。倘若咸鱼宗能培养一批剑修，不需要问鼎剑道，只需会御剑即可——仿佛已经看见无数灵石叮叮当当落入囊中的场景。
约莫一个时辰不到，巍峨山门已在眼前。
徐子非还没醒。吕不糊下了飞剑，将他从鹿宣之手里接了一半身子，像抬年猪似的架了下来。
“多谢道友相助。”酒酒姐双手抱拳，朝人群中的白纱主事恭敬行了一礼，“碧霞宫今日相帮，铭记于心。”
白纱女修一愣，看着酒酒红润的面庞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点头颔首，继而会意一笑，嘱咐众人继续前行。
五人告别碧霞宫一众，也往山顶凌云圣殿走去。这登上凌云山还不够，祈福问道当入凌云圣殿。
刚踏入第一道外大门，江酒酒就感到不对劲了。
“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是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不是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后面的几句江酒酒说不出来了，未免太讽刺。
初入鬼市见千金殿，知道什么叫挥金如土。今日见凌云圣殿，知道什么叫滥用无度，不知节制。
夜明珠镶嵌门楣，鲛绡织就帷幔，就连台阶两侧的灯盏都是整块灵石雕琢的狮头。而至于凌云圣殿，外门，内门，里外两层，就连开门的门托，都是金的。这哪里是修道圣地，分明是座金玉堆砌的销金窟。
金光灿灿的金子。
亮瞎眼的金子。
江酒酒：一般等价物的金子。疯狂涨价的金子。
这是天道圣殿？她不懂。
“都是捐的。”
不知何时，徐子非醒来，揉了揉自己麻了的双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但看到江酒酒眼底的惊异讽刺，率先回答了她的疑问。不仅仅是她，就连一旁的鹿宣之、吕不糊、招娣都大受震撼。
“醒了”，江酒酒拍了拍他的肩头，和一旁的吕不糊默契地活动着他的两个肩颈关节。
“捐的？谁捐的？”鹿宣之又打开了他那折扇，开始有模有样地摇起来，又顿悟什么，“你别告诉我——”
“没错。整个仙族的修士们捐的。”
这下，就连江酒酒都愣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领悟到，这个修真世界，对所谓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至高无上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