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吴】EP12 同情并不等同于爱。
戚檐听见了自己的哽咽声。
他自打懂事起,眼泪就不多。这会儿虽并不乐意承认那是自己的声音,却也没法否认。
沉重的眼皮在剧痛中缓慢抬起,他的腰腹往下皆在痉挛,就好若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搐动。
后来,他看见了文侪漂亮的眉宇,于是他略去难耐的疼痛,贪婪地拿目光描摹其那人的轮廓,最后他的眼皮无力地遮去了半数瞳子,叫他仅能低眼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另一只小些的手压着,活像合了盖儿的茶碗——文侪抚慰一般上下轻拍着他的手背,叫戚檐觉着他就如此抽噎着,一辈子不要醒来也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但也没关系。
只要文侪能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哥,我真没讨厌过你。”
戚檐忽然哑声说话,文侪却是不惊不怪,只回了一句:“一睁眼就说胡话,还没醒透就再睡会儿。”
“你能不能把我从前干的那些个惹你不高兴的事都忘了?把你对我的印象从我向你表白开始更新?”
戚檐其实很想反握住文侪的手,可是他怕他那么一动,那人就连手都不给他摸了。
那人哪里都像猫,禁不起他乱逗。
文侪终于转过头来,他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戚檐,只说:“思路清了?那就坐起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真讨厌,这渔村里除了邵笔头家便几乎找不到纸笔了,可文侪又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本小册子和一根短铅笔。
比起他,文侪显然更喜欢摸它们。
摸摸他又怎么啦?
戚檐委屈巴巴地说身子还有些乏软,文侪便没再逼他起身,只说刚刚他已拿到了这轮前三日的【他们俩】,给出的二真二假四条线索,内容是——
【①与阿九有关
②与姚姨无关
③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
④湛三爷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这说法很怪,‘知道’说明他们可能是案件当事人,也可能仅仅是知情人。也不知咱俩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竟给出这样的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再想方法多搜罗点与汪婆子和湛三爷相关的消息。”
文侪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目前,前三日给出的线索中,每个人的名字都仅出现过一次,大概是阴梦有什么限制,不允许提供能进行相互验证的线索。此外,在那一长串名单上至今没有出现的只有我,即吴琛他弟。”
戚檐见前头文侪有意回避他的真心话,本想赌气侧过身不看他,可心脏舍不得,眼睛也舍不得,所以当下他鬣狗垂涎一般直勾勾盯住了文侪。
文侪被那熠熠目光灼了,忍无可忍伸手柄他的目光遮了去:“不是累吗,别费力气盯着我瞧。”
“听喜欢的人说话怎会觉得累?”戚檐疯狂眨眼,用睫毛扫文侪的掌心,叫文侪无可奈何收回手去,他看着文侪有些别扭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啊……差些忘了。”
“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文侪蹙眉,挥手让他边儿去:“我有大事要说,别再……”
“我说的也是大事。”
“好——我拒绝。”文侪盯住戚檐,“我可以讲我的发现了吗?”
“嗯。”戚檐笑着。
“我觉得这阴梦中一定存在着时空交错问题,我并不认为是我个人的记忆错乱造成了记忆的多出与减少。”文侪见戚檐伸手,便抚着戚檐的腰与肩,将人扶了起来,“你的世界观里,这渔村应该也有海吧?”
“这是什么话,渔村不临海,难道临泥潭吗?不临海岂不是连还原死况都做不到?”戚檐顺势缠在了文侪身上,“我好伤心,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我亲手伤的,我再去安慰管个屁用?你喜欢别人打个巴掌赏个枣?”文侪没再接他的话,“可上一轮你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这渔村里边没有海,我也去看了,外头只有山涧,没有海。”
见戚檐面上闪过一丝苦涩,文侪又补了一句:“你别伤心了,伤心又没有用——同情并不等同于爱。”
他的安慰针似的扎在戚檐心头,戚檐却笑起来:“好啦,你还有话吧,快说吧。”
“目前我们已知,阴梦每三局清空一次我们的记忆,且每局前三日记忆我们不具有。当前我们二人所遗忘的,既包括了当局的前三日,也包括了阴梦的前三局。所以,能动手脚的怕就只有这两处了——前三局以及前三日。”
“这将引向两种机制——其一,我穿梭于前三日与后四日之间,前后发生的事件大体一致,但场景设置有所出入;其二,我穿梭于阴梦的前三局与后三局之间,而每经历三局,具体的场景构造都会发生改变。”
“按照第二种说法的话,前三局连海都没有,要如何还原死况?”
“我能穿越回去,前三局的我也自然能穿到未来。如果以我为时空划定的标准的话,只要第七日我处于我们目前这个时空中,便是有可能完成死况的。”
戚檐想了想,没有再提出新的疑问,但他的嫉妒心开始作祟了。
他这人就这样,活脱脱一个醋坛子转世,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他都会嫉妒,只要记忆不共通,就全然算不上是自己。
戚檐拉过一把椅子,让文侪坐下,说:“这回委托将我们可控的时间压缩至四天,连安心坐下来分析的时间都没有,趁这会儿二麻子还没来,咱们快些把四谜题理一理。”
【壹、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文侪说:“恰巧这回阴梦给出的任务便是找出杀人犯和被害者,光看这题谜面,便可解读出吴琛因杀人犯所犯下的罪行而遭到牵连,受到了不该有的惩罚……目前嫌疑人中由于翠妈和二麻子早死,故而他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犯罪后最有可能对吴琛产生影响的便是他爹吴大……莫非又是所谓‘父债子偿’?”
戚檐没坐下来,腰贴着文侪的手臂,似乎是怕又把文侪弄丢了似的。他略微琢磨,才说:“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也确实是那吴大。他脾气很臭,本就是个家暴男……我看家暴与失手杀人不过一线之隔。”
“你贴我这么紧干什么?”文侪仰头看他,“有椅子干嘛不坐?你腿不酸?”
戚檐说:“你身子太冰了,这不是怕你冻着嘛!之前在李策那儿就感冒了。”
“就是因为不久前方感冒痊愈,身上抵抗力才强。一边去。”
戚檐不坐,只是歪着脑袋撅着嘴。原先还斜眼看文侪,见那人看过来又逃似的挪开眼去:“我关心你嘛!”
文侪一分不搭理。
见装可怜不管用了,戚檐便猛然贴过去,指着谜题二便张了口:“‘贰、古人夸奖我,今人臭骂我’,这一谜所指内容太过宽泛,估摸着是没法单凭分析找出线索的,唯有弄清其映射的事件方能破解谜题。”
文侪当真叫他的言语引走了注意力,泛褐的眉拧了起来:“按常理,古人的道德感应当远高于今人,出现古人夸奖,今人臭骂的情况……这还真难得。且古人思想一锅乱炖,这谜题既说的如此笃定,想必吴琛所行之事映射的思想,在古时候应称得上是共识。”
外头电闪雷鸣,屋内没了话语,便只剩了心跳声。戚檐这会儿懒懒地半压在文侪背上,将自个儿的心跳全都安静地说给了文侪听。
文侪没想在意,可是那人的心脏跳得也太快了,活像鼓似的催得他的心脏也提高了跳动速度。
文侪平日里惯于腆着脸办事,可他一旦感到害臊,血流猛一加快,冷白的肌肤便冒出异样的红,耳上更像是烧了火似的。
戚檐当然清楚,所以他把自个儿那被风吹得冰凉的面庞粘贴那点热,吓得文侪一激灵。
“反过来了。”戚檐笑道,“这回你是热的,我是冷的。”
“瞎说八道。”文侪捂住耳,将脑袋往外偏了偏,可是戚檐的胸膛还压在他背上。
戚檐逗他就逗了吧,心跳越来越快是什么个意思?
文侪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人倒是脸不红,见他转头又想把脑袋蹭过来。
啧,面上功夫做得真是好。
“起开起开。”文侪发令,指尖滑去谜题三。
【参、我收回破烂的渔网,扯谎说今日同样满载而归。】
“这谜题重点虽在‘扯谎’二字,但‘我’扯谎的原因同样值得探究。首先渔网是破烂的,它所指代的事件必定为坏。然而这一事件却能为‘我’所遮盖,如果事件的恶劣程度较低,只怕没可能作为阴梦的四谜题之一。可若是极其恶劣的事件,类似于杀人诸类,应该很难被简单遮盖过去,所以对于这一题我倾向于这样理解——它所指代的事件存在着正反方面的影响,而‘我’,吴琛,选择了放大它的积极一面,而削弱了它的负面性。”
戚檐点头:“有道理,咱找线索就照这思路来。”
戚檐说罢将委托纸拉过来一些,看谜题四。
【肆、我看见四方格里的蚂蚁分食了蝴蝶的尸骸。】
“这道……”戚檐扫了一眼,说,“首先,四方常指天地,但这里加了个‘格’字,将词义引向了方形格子,然结合下文的‘蚂蚁’意象,还是不难从中品出天地窄小的意味,十有八九指的便是这小渔村。按照如此推理,‘蚂蚁’指代的该是村民,但它究竟是泛指全部村民,还是特指一小部分村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支撑。‘分食’意味着‘蚂蚁’纵使是特指也绝非一人。后边这‘蝴蝶’呢,应是特指,从整道谜题来看,数量应不算多,‘蝴蝶’最有可能是1至2人。”
戚檐将两只手在文侪面前一拍,说:“四谜题分析就到这儿,只是这回那二麻子怎么来得这么迟呢?”
文侪甫一挪眼去看门,那门便被人从外头急切地敲响,随之而来的是湛三爷迫切的几声喊:
“开门、开开门!!”
“人……”
“有人死外头了!!!”
第162章 【吴】EP13 你俩也、也是满身脏!
戚檐打开门的时候,三爷已不在外头,取而代之的是密匝匝的人群。
“哥,抓紧我……”戚檐握住文侪的手挤进人群中,只见滂沱大雨正浇打着一个青年汉子的尸首,那人蓬头垢面,叫脏泥糊了满脸,他的后脑勺下是一摊被雨水晕开的血。
戚檐无端生了去摸那二麻子尸身的冲动,可手臂方抻长便倏然被拍了回去,戚檐斜目,看见了上一局给他们仨算命的罗锅背老头。
“小子,甭乱碰!那二麻子乃天定的煞星,你这毛手毛脚的,难不成是想把他那一身的霉运都给沾了去?”老头挑眉眯眼,像是恨不得朝那二麻子啐一口。
旁儿围着的人也都不敢靠近,皆挂着副胆颤心惊模样。
死者为大,在这万意村好像行不通。
文侪将一只手落在戚檐肩上:“这渔村封闭,迷信的人只怕不少。”
戚檐没有着急回答,仅瞥着那缓步挨近的算命老头,在那老头伸出手点上他胸膛前,朝旁侧闪躲开来。
“噫!你俩也、也是满身脏,同、同那二麻子是一般命!”
就在老头沙哑的话音落地的刹那,人群霍地朝外散开。所有人都将双眼瞪如牛,粗重的喘气中夹杂着几声污秽的斥骂。
戚檐耸了耸肩,只故作谦虚地讨教:“爷,我好怕,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改命的法子么?”
“打出生起就定下的事,哪儿能轻易改了去?!”老头的肩给寒雨浇湿了大片,他瑟缩着,像是怕极。
四面喧嚷,呜呜的不知是人在哭还是鬼在嚎。人潮中伸来许多指头,都指向了他们的鼻尖,而后有人开了个响亮的“好头”,众人于是都放开胆子骂了。
乡音淳朴,话却很脏,若只是“灾星”“祸害”一类倒还好说,谁料骂着骂着就变作了铺天盖地一般的羞辱,譬如“畜生”“猪狗”一类。
“啥样的娘生啥样的崽!”
看来这村里人对翠妈也有些意见,毕竟二麻子死的时候也没人骂二麻子的妈啊。
戚檐沉默扫着乌泱泱一群怒不可遏的村民,心底在发冷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将手藏在身后牵住了文侪的。他回头看了看,见文侪神色比他还平静,眉宇间的丁点躁意大抵也只是因为觉着在这儿干站着实在浪费时间。
二麻子的尸体被水浇得发肿也依旧没人去收拾,到最后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是耳朵上夹着根铅笔的邵笔头。他一言不发地从将二麻子扛起来,而后又闭紧嘴将尸体抬了去。
邵笔头没有看向他们,很快便钻入朦胧的雨雾中没了影。俩人都有些呆愣,醒过神时候湛三爷已停在了他们跟前。
湛三爷将手上水尽数抹去了汗衫下摆,说:“你俩难得回来,不回家看看?”
文侪摆手说:“家啥时候不能回,我们先去问候问候父老乡亲!”
“叔们现在应都在外头干活吧?”戚檐问。
湛三爷叉着腰,眼珠子滚着想了想,说:“邵笔头在破庙给孩子们上课呢!他若是知道你们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文侪和戚檐面面相觑,他这口吻就好像刚刚那抬尸人不是邵笔头似的。
“这样啊,”文侪低下脑袋,“多谢三爷,我俩这就去找老师他。”
“唉唉唉,甭急,听我把话说完!”湛三爷猝然攥住文侪的手,说,“你们悠着点,见了邵笔头的事,可千万别同你们爸说啊!”
“这怎么了?”戚檐直言直语,“难不成他还要骂我们是去见亲爹吗?”
“嗨呀,你这孩子,说话也不懂得拐个弯!都跟嫂子、笔头他俩学到哪儿去了!”
怎么把人翠妈和她情夫摆去一块了?
他俩有什么共同点吗?
“您也忒唠叨了!”戚檐将手臂抬起又落下,掌心恰抚着文侪的肩峰,“我们去跟村里孩子一块上课去!”
“哎呦,你偶尔也同你弟学学,安静点儿!”
“成成成!”
***
雨难得歇了,天却依旧阴沉昏晦,那二人想到当初浑身给雨浇了的狼狈样,几句话便将湛三爷手中伞骗了来,快步朝那破庙方向走。
许是因着雨又要来了,一路上虫鸣不息,落在二人身后的枯草垛中还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们知道后头铁定有东西随行,可他二人死不上鈎,连一瞥都没送过去。
“这小路坑太多,真难走。”文侪方抱怨一嘴,便回头问戚檐,“你眼睛怎么样,看得清路吗?”
“这会儿天还不算太暗,不碍事。”戚檐应得很快,片刻后又“哎呦”一声,趔趄着撞去文侪背上,说,“哥你搀搀我吧,感觉还是要摔。”
文侪没多想,只把手臂往后伸,说:“牵住。”
“唉!”戚檐欢天喜地。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文侪皱眉看他。
“哇,庙里边当真有孩子呢!”戚檐踮起脚来。
***
那破庙内约有七八个孩子,皆全神贯注地盯着被钉在庙墙上的一小块黑板。
瞅见两高个儿走进来,那些个孩子也没太大反应,邵笔头亦专注于讲课,眼睛落在书本上,抬也不抬。
“啪——”
邵笔头将枯瘦的手掌压上黑板,说:“咱们今天讲养鸟。”
邵笔头攥着那仅有一小截指头长的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简易流程。
【挑鸟—锁鸟—驯鸟】
“首先鸟要怎么挑?”邵笔头抛出个疑问,停顿几秒,才继续,“得当心挑!好好瞧瞧花色漂不漂亮啦,看看眼鼻嘴有没有毛病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看性子如何,看看精神好否!”
有个男孩儿眼睛滴溜圆,盯着邵笔头看了又看,说:“那买来的鸟还有性子呢?多驯驯打打不就听话了?”
邵笔头忙正色,将戒尺往那小孩桌上一敲,厉声道:“那怎么行?!要是那鸟性子太烈,铁链子可是锁不住的,买来没几日便死喽!”
听到此处,一女孩问说:“那不能小心伺候着吗?说不准养着养着就给养乖了呢?”
“那不行。”邵笔头说,“养鸟为的是逗自己乐,哪能费心力去伺候那些个小畜生!”
言罢,邵笔头走过去将戒尺往女孩儿桌上一点:“接着讲锁鸟!”
“拿绳子拴!”
“装进笼子里!”
小孩儿们都很兴奋,话音里外尽是天真的残忍。
“唔、都没错。”邵笔头提起戒尺拍在自个儿掌心,“但是么,首当其冲的应是剪了它飞羽,别叫它学飞,要让它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待在地上!”
“不飞还叫鸟么?这样的话,为何不干脆养鸡?”一小孩又问。
戚檐盯着邵笔头,原以为那人会说些防病、防撞击之类的正经理由,哪知邵笔头恶狠狠瞪了那发问的小孩一眼,说:“鸟多漂亮啊,鸡能比么?!飞羽不剪,那小畜生若是跑没了影子可怎么办?!岂不是叫我倒贴钱了!”
文侪锁着眉,听那邵笔头一惊一乍地讲课。
念完前俩步骤,他着重在“驯鸟”二字上画了个大圈。
“这步才是重中之重啊!”邵笔头说,“锁它,是强迫它留下;驯它,是为了叫它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您就直说呗,这般拖着干嘛?”戚檐笑问。
邵笔头的双眉有些稀疏,拧眉时唯能看见隆起来的两堆皮。他哼了一声,才说:“要双管齐下!这就要看你是想拿‘情’,还是拿‘理’说事了!”
邵笔头说罢开始收拾教具,戚檐见那人好似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举了手说:“老师,能讲些例子吗?”
邵笔头将那一小截粉笔搁下,拍了拍手上粉笔灰,说:“这还不简单么?”
“血脉是‘情’,神佛是‘理’!”
戚檐瞧着他,一面点头装出副受教模样,一面同文侪低声说:“净瞎扯淡。”
那瘦弱先生说完,便拿薄得仅剩骨皮的手背侧边将板书胡乱抹了抹,清晰的粉笔字一霎变作了模糊不清的一堆白屑。
他说:“下课!”
***
从破庙出来后,外边已下了雨。戚檐撑开伞,搂着文侪便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那疯子阿九站路中心,正仰头张嘴接水玩。他咿咿呀呀地笑,口中水咕噜噜地响,可当他把水吐出去时,却愣是呕出满地红。
戚檐同疯子擦肩过去时,调笑一句:“哟,阿九,今儿不杀人啦?”
阿九闻言看向他,破烂衣裳的裂缝里露出斑驳的淤青,他胡乱合掌将喉底呕出的血擦了满脸,又弯了眼睛好似很天真一般笑起来:“像,好像!”
“那是当然,我们俩是双生子嘛。”戚檐将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这才不死心地问,“阿九,咱们不是朋友嘛,同我说仔细了呗!你究竟想杀了谁呢?”
文侪闻言也凑过去,也就是他在戚檐身后停下脚步的刹那,他见那疯子动了动唇,说——
“笔、笔头!捅死、捅死他!!!”
阿九兴奋时,两道细眉毛会高高挑起,远离那一双几乎鼓出来的双眼。
他身上衣裳是胡乱拿破布破袋凑出来的,乍看去,叫戚檐想起棚户区巷口的臭水沟——那儿集聚了附近居户以及过路人的旁徨产物,比如不成对的廉价情侣戒、大脚趾处破洞的厚棉袜、叠加数层却还是从里到外都漏了口的劣质塑料袋……
所以,他想,眼前这疯子大约也很迷茫。
戚檐还想再问,那阿九却忽然撒开腿,跑没了影,站在他身侧的文侪只默默说:“你信么?”
“信疯子的话?我不敢信啊。”戚檐笑着耸了耸肩,“我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这阴梦的运行机制……不知道亲爱的眼下有想法没有?”
文侪说:“恐怕不能太直白地向其他的【你】提问,就如当初的委托二一般,否则【你】便会像我当初那样直接死亡。所以咱们得找出不暴露机制却又能够成功套话的话术——我倒是有个想法。”
文侪那样说了,戚檐便也再不追问了。
见他不问,文侪又说:“你不问问看靠不靠谱?”
“我们哥办事向来靠谱,小弟相信你呢。”戚檐身上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直染红了文侪的布鞋。
刺鼻的血腥味一股股地涌来,文侪叹出一口气,这才回首看向那满身血红的人。戚檐借雨水洗手,那姿态从容得就好若刚杀完人回来的惯犯。
戚檐在勾唇笑,目光斜过来时还带着几许犯罪后的戾气,文侪并不对此感到惊怪,只平静地开口问:“你对那视频信有什么想法吗?”
“视频信?”戚檐笑着用手背抹开脸颊上的浓血,“累着了?这渔村哪里有那种新鲜玩意?”
文侪跟着笑起来。
——成功了。
你好啊,过去的【戚檐】。
第163章 【吴】EP14 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戚檐像是在雨中洗羽的海鸥一般仰头冲刷面上污血,文侪瞧他那副模样竟无端生出好些微妙感。
他当然是没兴趣去思考诸如“过去的他与未来的他是不是同一个人”此类哲学问题的,但他知道戚檐那小子在这问题上坚定站在了唯心主义的立场上——所以他得尽可能以相同的态度去对待不同的戚檐,省得阴梦结束后,那小子又喋喋不休地纠缠。
眼前的戚檐确乎是【过去】的戚檐,恰同他们当初的第二种猜想相符合,即他穿梭于前三局与后三局之间。
要得出这一结论很简单,当初他们得到的视频信是当初【第三局结束】时的戚檐录给记忆清空的他们,即【第四局】的他们。
而眼前这个戚檐并不知道视频信的存在,那就说明他没有来到第四局,而是属于前三局。且戚檐目前这浑身血的模样同视频信中也很相似。
只不过这【戚檐】究竟映射的是前三局中的哪一局尚不能确定。
此外,文侪还有了个极意外的发现,即前三局的环境同后三局有不小的差别,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海存在与否;其二,戚檐满身的血。
文侪相信这前三轮的阴梦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固定机制,也是那机制似的戚檐总能沾染满身血,譬如有杀人犯、疯子亦或者凶残的村民在追杀他们。只是谨慎起见,文侪并未试图直接通过对话套出戚檐嘴中话。
他想了想,又瞅戚檐一眼,却赫然见戚檐正直勾勾地笑着看他,文侪于是问:“做什么?”
“我都表白了,总不至于再偷偷看你吧?我要光明正大地看!”脸比墙厚的戚檐言罢又黏到了文侪身侧,文侪一不注意他便要蹭一蹭、揉一揉。
文侪觉着要应付两个戚檐实在太累,这会儿倦于同他拌嘴,只像是雏鸟扑翅一般将他的手给甩了去。
二人还欲往别处走一走,翠妈却忽而从小路尽头走出来,她把手挥了一挥,说:“乖乖,天色晚了,快些回家休息吧!”
***
今儿的天暗得尤其早,戚檐临近屋门时,先仰头看了看,方笑着揽住文侪走进吴家。
文侪问戚檐笑什么,他说:“在阴梦里想看星星都是奢侈。”
文侪诧异地皱眉:“这有什么好笑的?”
戚檐的手还搭在文侪肩上,他笑着带文侪往里走,说:“段礼他不很喜欢星空么?高三那会儿他觉着压力大时,不总要拉着咱俩爬顶楼去望星空放松么?好笑的是,段礼观星时的傻样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也忘了当时夜空看着如何,星看着又如何,我单记得你仰头望天的样子——忒漂亮。”
“……你还是夸我帅吧。我从前还以为是你看我不顺眼,觉得我碍事,才总看我呢。”文侪摸了摸耳垂,“闲话就说到这儿,咱们快进屋翻翻,这回太多事件都发生了变化,说不准连咱们屋里头东西也变了。”
言罢他便快步入了卧房,卧房内摆设单凭一眼看不出什么差别,墙上贴的仍旧是功夫电影明星海报与笑面年画娃娃。
“这墙上贴的玩意仅仅是为了复原旧景,还是别有寓意?”文侪摸着海报起皱的边儿。
“年画海报不好说,倒是喜欢功夫明星这事,不知是否意味着吴琛对于拳脚力量有欲望……还有如果他当真拥有一身好功夫的话,那他会怎么使用呢?也会像那杀人犯一样杀人?还是说会救人,或是拿来自卫呢?”
“呲啦——”
文侪抓着海报翘起的那一角,将海报一整个揭下,只见海报后头的墙面一片狼藉,中间应是写了什么的,但由于墙面遭到锋利物的多次碾磨,底头字已被盖了去,裸|露出内里的石砖。
海报背面只留下了八个字:【那只蚂蚁死不足惜】
“蚂蚁啊……谜题四中也有出现蚂蚁……”
戚檐将那张贴得严实的年画也撕了下来,只是那东西粘得紧,撕到最后那年画已经破烂不堪,他说:“这面墙上也有话。”
“写了什么?”文侪将海报卷起来,走过去。
戚檐近乎把眼睛粘贴去 ,仔细辨认说:“写了……【蚂蚁是谁?】……”
“啥玩意?”文侪把脑袋贴去他旁边,“是以问号收尾的啊……我原以为会再多透露点信息呢……”
戚檐摸了摸那行小字,说:“就是因为用了问号收尾才更耐人寻味。目前我们不知写下这两句话的人是谁,可是很明显,能进到这屋子里的只有吴家四口人,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吴家两兄弟。你说,假如吴琛写下蚂蚁该死,他弟同他睡一张床的,会不知道他所说的是谁吗?还是说这就暗示着这两人的关系不如你我所设想的那般好?”
戚檐说到此处,忽而看向文侪,说:“对了,上局我睡前看到你在书桌前翻到了什么,神情不大好……”
文侪闻言一顿,只说:“关于书桌的内容我似乎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怪吧。”戚檐说,“咱俩一块儿翻,这回总不会忘。”
书桌的抽屉因为发潮膨胀变了形,不大容易拉开。戚檐与文侪蹲身又推又扯地捣鼓了半晌,才总算拉开。
里边只有一张纸,一张如墙面一般爬上霉点的纸。纸上有字,拿红墨水写的字。
【村里有两个杀人犯、两个帮凶和五个死人。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乖乖们!”翠妈忽而探进颗脑袋,“快快睡了!待会儿你爸回来,见你俩还亮着灯,要动拳头哩!”
***
一整夜,戚檐和文侪都有意依靠闲谈,强撑着不睡去。阴梦中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可在过去,文侪对这样的场景并不熟悉。
他升上高三以前没有什么能彻夜对谈的朋友,纵使后来在高三那般繁忙的时候碰上了,却也没什么机会再惬意地过日子了。
但实话说,死后他整理自个短暂的一辈子时,文侪也仅仅觉着他这一生就从未有过能悠哉游哉过日子的时候。
夜里凉,戚檐仔仔细细给文侪盖好被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文侪侧身枕着自个儿一只手臂,盯住那瞧着天花板发怔的戚檐,轻车熟路地张口:“你对视频信有什么想法吗?”
“有倒是有。”戚檐笑着将枕头朝文侪那侧拉近。
“哦,变回来了……”文侪平静地说。
“什么变回来?”戚檐反应过来后将嘴一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贴过去,他想顺势抱住文侪,文侪却用凶狠的眼神拒绝了他的无礼请求。
文侪将大致的阴梦设置同戚檐解释了一遍,戚檐更是闷闷不乐,文侪于是揪了他的耳朵问他又胡闹什么。
戚檐只把脑袋往文侪的胸膛一埋,用撒娇口吻说:“哥,你就别对【那人】像对我一般好不好?如果可以,最好是对【那人】坏些,对我好些!”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唯心主义者?”文侪抓起他的一把头发,“起不起开?”
“哥,你总是抓我头发,秃了你又不喜欢……”戚檐默默离文侪远了些,扬起头时,眼睫毛恰能扫着文侪的下巴,“当初翠妈不是说邵笔头他不敲钟么?我觉着专门把邵笔头和其他男人给划开,应是有点什么不寻常的意思。”
“你说邵笔头真是这村里人么?”文侪想了想,“今早不也是他替二麻子收尸的?村里人迷信,都觉着那二麻子碰不得来着。”
“有道理,但邵笔头毕竟是老师,大概还是有点信科学而反迷信观念在身吧?至于他究竟是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咱还得再找找线索验证。”
“都说邵笔头和翠妈关系匪浅,可至今没有明确线索指向他俩有点什么不正当关系,倘若邵笔头真是异乡人,那么就得看看他和翠妈是老乡见老乡,还是异乡逢知己了。”
戚檐赞同地咧嘴冲文侪笑,眉目间一点狡黠被文侪捉了去。文侪猜到大事不好,却还没来得及反应,戚檐已又冲他怀里钻了去。
“……”
文侪沉默地瞅着那试图把自己蜷作一团却依旧巨大的大高小子,戚檐却是熟练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
昨夜他们睡去时,时间已不早了,因而听到翠妈打开卧房门、走至堂中生竈的声响时,他们睡了还没两小时。
外头雨势仍未减弱,俩人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将耳朵粘贴房门,小心翼翼地听外头动静。大约两三分钟过去,卧房门又吱呀呀一响,吴大跟着走了出来。
“我和你说过【杀了他】也没关系的吧?”
“哎唷……甭、甭现在提,孩子还在家呢!”翠妈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我瞅了那张字条,实在是心底发怵……”
文侪想了想,那张字条指的应该是翠妈在村口老井边发现的、那用红墨写的威胁信。
“反正你当时也没阻拦,老子要是被人抓了,你也甭想逃!”吴大恶声恶气地回答。
“我、我没有……我当时不知道……”
“杀就杀了,少同老子废话!老子前几天还看见【他】的鬼魂在村里飘呢!真他妈晦气!”
第164章 【吴】EP15 她好似被话里的阴风刮着了。
戚檐家里有许多人信佛,说不上有多虔诚,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碰着些小灾大病才要毕恭毕敬求佛祖保佑的程度。但他姥爷是真正的鬼神论者,原先单是在嘴里嚼“因果报应”四字,后来开始自诩生了对阴阳眼。
他小升初那年,头回见姥爷神志不清地指了黑黢黢的巷尾说——“哪儿站着个鬼姑娘哩!”
戚檐对那玩意儿不感冒,有鬼没鬼都没丁点分别,遑论姥爷眼睛不好,是越来越糊涂,他从没当真。现如今又听那吴大一本正经说他瞧见鬼魂了,差些笑出声来。
俩人将眼睛怼在门缝上瞅人,只见那竈边站着的翠妈闻言搓了搓手臂,好似被话里的阴风刮着了。
“嗳!也忒瘆人了,在哪儿瞧见的呢?”翠妈比吴大矮了一个头,这会儿却还要将脑袋又往下压好些。
“枯井边呗!那傻蛋阿九常在那地儿睡,估摸着身子也不大干净,你少拿饭喂他。”吴大咕咚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莫名其妙又将桌子一拍,“反正你少同旁人乱嚼这事!真是……也不嫌晦气!”
“嗳……嗳……”翠妈怯生生应了,那吴大腾地起身往外走,翠妈送他到大门口这才耷拉着脑袋回屋。
她在长凳上坐下,手心里摩挲着那张威胁信,哀叹连连。
“那翠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怎这般在意那捡来的字条?”戚檐将脑袋叠在文侪的脑袋上,说话时下腭的震动经由头皮传到文侪身上。
“刚刚吴大不还声称他俩一起干了亏心事吗?虽说他说的是杀人吧,但眼下咱们也不是计较陈年老案的时候,甭管他们先前杀没杀人,我们要确认的都不过是最后的杀人犯与受害者而已。”文侪顶了顶戚檐,警告他收着点力气,“上局委托你最后不是因为给人捅了,没能还原死况么?恐怕找出谁是杀人犯是必须的,不管是为了终止循环还是为了还原死况。”
戚檐点点头:“我都走到海里了,那杀人魔还能悄无声息地把我杀了,倒像是阴梦的固定机制……只不过刚刚那线索抛出来定然不是没理由的,我还是在意到底是什么人死了。更何况当初他们既然能一块犯事,日后也不是不行吧?目前这‘共犯’的可能性可不一定为零。”
“那翠妈背后墙上是什么东西?怎么黑乎乎的……”文侪不自觉眯眼瞧。
戚檐移开脑袋,斜眼瞧他那模样实在可爱,又怕说出口叫人跑了,便也没说,直勾勾盯着他,直至文侪倏地直起身子。
“看清了?”戚檐看足了,笑眯眯地问。
“乌鸦。”
“哦,报丧鸟。”
“报丧吗……暗示翠妈的死么?啧……”
见文侪说罢若有所思,戚檐又笑着补一句:“你也觉得那不单单是暗示翠妈的死吧?上回那儿可啥玩意都没有,墙上脏但既没刻字也没画图,想来吴家俩兄弟还挺克制,寻常人家的白墙铁定要被顽童乱画一通。”
“乌鸦说到底也是鸟,这一轮我们不才刚听邵笔头讲课讲的挑鸟、锁鸟、训鸟么……若是翠妈也是‘鸟’又想指什么……感觉不单单是被婚姻束缚的女性这么简单。”文侪思索起来,只说,“我再想想。”
然而他想了还不足五分钟,翠妈又同上局那般催促二人用早饭,这回同上局还不大一样,那翠妈烧菜做饭时一直在抽抽嗒嗒地哭,他俩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就是不停地掉眼泪。
文侪瞥见她手上的银戒指已取了下来。
翠妈起先只是哭,后来嘴里开始胡乱念些疯话。她说得很起劲,可是戚檐和文侪却一点儿也听不懂,只当她在宣泄情绪。
戚檐讨厌吵闹,好容易囫囵把稀粥灌完,便吊儿郎当地要将文侪往外扯。
文侪并不随他去,只拉着戚檐往房间里头走,说:“咱先别出门,咱们昨夜被翠妈催着睡,都没来得及解书桌里那张纸。”
文侪匆匆进屋,将抽屉里那张纸压去桌上,复述道:“村里有2个杀人犯,2个帮凶,5个死人,杀人犯杀了死人,死人也杀了死人。”
“首先,由于题目中准确区分了杀人犯和帮凶,所以【2个杀人犯】至少各自杀死一人。我们又知其中有个【死人】是被另一个【死人】杀死的,杀人的当然也是【杀人犯】,而这【杀人犯】等同于【死人】,即有个【杀人犯】也被杀死了。所以……”
文侪抓笔写道——
【杀人犯一号——杀人犯(死人)二号——死人】
“从左到右为杀与被杀的关系。”
“现在已经有2个死人找到了死因,还剩下3个死人没细说死因,我们再减去吴琛这个死于自杀的,就只剩了2人……”
戚檐点头说:“目前难办的是,不知道杀人犯一号,会不会也已死于自杀或意外事故中,由于这两类情况不会增加杀人犯数量,所以目前无法确定杀人犯一号的死活。不过至少眼下我们可以确定涉及杀人和被杀的人数应为5或6人。如果再将2个帮凶考虑进去,他们也有可能被包含于【死人】中,所以这案子涉及的人数应为5-8人。”
文侪说:“访问名单上的人,再加上你,总共有10人,涉案者至多可以排掉5人,最少也能排除2人。”
“我们这两局,不是分别得到了前三日给出的线索么。”戚檐想了想,“第一回的信息,我们得出俩思路,即案件与吴大和邵笔头皆无关,或案件凶手和受害者为吴大与邵笔头的组合,当初我们分析时,倾向于案件与邵笔头和吴大皆无关,可是现在又见吴大口边挂着杀人案,还是先保留意见为妙。”
“至于这局前三日给出的线索……咱们还没分析吧?”戚檐歪头一笑,“你没和那个【我】聊吧?”
文侪不知他为何咬重“我”字,只说:“那是第一轮的你,我怎么可能和他聊!”
“真好。”戚檐满意地点头说,“老规矩,二真二假:一与阿九有关,二与姚姨无关,三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四湛三爷他什么都知道——根据目前姚姨的态度来看,她的恐惧心理很强,多次提到她被人抛下的惶恐心理,我倾向于把她看作杀人犯或帮凶,所以我认为二与姚姨无关是假。那么目前还剩2真1假,这将产生3种组合。”
文侪将笔递去戚檐手边让他写。
【①:一假三四真,案件与阿九无关,但汪婆子和湛三爷都为知情人。】
【②:三假一四真,案件与阿九有关,汪婆子非知情人,湛三爷为知情人。】
【③:四假一三真,案件与阿九有关,汪婆子为知情人,湛三爷非知情人。】
文侪瞅着,说:“由于汪婆子屋里不是有很多办案物件么,她应当被列入知情人行列才是……所以组合②可以排除了。”
戚檐闻言利落地在组合②上画了条线,说:“那么案件与阿九有关及湛三爷为知情人之间就是矛盾的存在,咱们得费些心思琢磨琢磨他俩。”
文侪将本子从戚檐手里拿来,说:“还得留心留心那5个死人。目前由于我们无法阻止二麻子和翠妈的死亡,所以他们发生死亡这事应当为固定事件,且他们极有可能是在现实中也死去了。照这个思路推演,再去掉吴琛,还有2个死人是我们尚未确定的。”
“找找吧。”戚檐看向窗外的山海,说,“出门去?”
“走吧。”
***
起雾了,这会儿雨是泪珠那般的,偶尔才落下一滴,白蒙蒙的雾气却是罩着山也藏了海。
俩人踩着弯弯绕绕的石阶向上,戚檐说怕摔,便顺理成章牵了文侪的手。可瞧文侪一副无知无觉模样,他又觉着文侪并不把牵手当回事,于是说:“牵手很浪漫吧?”
“……哪儿浪漫了?”文侪轻车熟路地往汪婆子家去,上一轮他们没能打开汪婆子家通往内屋的门,单在外屋晃了,他心底总惦记着。
“哪儿不浪漫了?指尖也能表达爱意的好吧。”戚檐将文侪的手握得更紧,只是他脑回路向来清奇,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和文侪说不通,不知怎么忽然截了话,转而乐呵呵说,“我的每根头发丝都能说话,你听见了吗?”
“……啥,说的什么?”文侪正思索适才那翠妈和乌鸦的事,也没多想就搭了腔。
“说我爱你。”
“……”文侪瞥了他一眼,因为太过无语以至于觉得连冲他舞拳头都费劲。他跨上最后一级石阶,恰钟声响了起来——
四点了。
歪七扭八的篱笆依旧,几只鸡在小院里慢腾腾踱步,文侪张望几眼,没能看见汪婆子。
“这是没醒还是压根就不在家啊……”文侪嘀嘀咕咕,却见戚檐擦了他肩往前走,牵着他的手依旧没松开。
“甭管她在不在家,咱们都得进去一探究竟啊,只不过嘛,我当初在这儿瞅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怕那俩东西还悬在房梁上呢!”
文侪知道戚檐说的是那时从后窗瞧见的一红一白俩死婴,正犹豫,戚檐已经将手推在了门上,眼睛也在下一刻毫无顾忌地粘贴门缝。
见戚檐好似怔了怔,却并不说话,文侪于是拍了拍他的肩问:“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
“眼睛……”戚檐回过头,笑道,“汪婆子她正站在门后……”
“拿眼睛看着我们呢!”
第165章 【吴】EP16 拒绝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犯罪者。
见戚檐不仅没停手,反而还要将门给推开,文侪蓦地抓了他手臂:“你还要进去?!”
“嗳,咱们总得进去一趟,大不了就死一遭嘛,不碍事的。”戚檐将肩一耸,便喊了声,“婆婆,我俩进屋喽!”
一语罢,他也没管那汪婆子是否仍守在门边,反正已知会她一声了,总不至于说他违背了阴梦的运行规律。
门开了,汪婆子却不在门边。
客厅里虽说真吊着一红一白俩玩意,只是并非死婴,单单是俩个麻袋。戚檐踮脚摸了摸,摸不出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倒嗅着一股腐臭味。
“腐物的味道……”戚檐依旧笑着,用手肘撞撞文侪说,“她不会将那俩死婴装里头了吧?”
“反正都得看,还猜它是什么东西做什么?”文侪直跃而起,攥住俩麻袋便往下扯。那悬在梁上的不过条细绳,哪里经得住文侪这么一拽,只一刹俩袋东西便落了地。
臭味扑面而来,文侪干呕一声,戚檐便把他推到了上风口去:“甭抢活干,好歹也给小弟一个卖弄的机会,否则我啥时候才得大哥高看一眼?”
戚檐左右手各自捏了一口麻袋的下角便将里头臭不可闻的东西给抖了出来,黑糊糊一大团恶心玩意转瞬覆盖了地面,戚檐见状也没露出半点嫌恶神色,只将脸给凑了过去。
眼看戚檐都快将脸贴到地上去了,文侪忽然一拎他后领,说:“你这不单单夜盲,还近视吧?”
戚檐干笑几声,文侪便蹲下了身,他用桌上一根木柴将那些东西挑开来,没几分钟便确定了那些东西的身份:“红麻袋装了两只死鸟,我要是没认错的话,应是山雀和燕子;白麻袋装的则是蜜蜂死尸。”
戚檐一只脚踩住黄褐色的蜂尸在地上摩擦出呲呲的声响,笑说:“蜂、燕、雀……这东西难不成指的是江湖骗术‘蜂麻燕雀’?只不过少了‘麻’字……”
文侪想了想,才接话说:“‘蜂麻燕雀’中的‘麻’,指的是‘马’,这儿虽没马,却有麻袋装了这蜂燕雀……倒也能凑出这词。这词原意中‘麻’映射的是个人行骗者,如今着重挑出,怕是指代汪婆子乃‘麻’……眼下我们正面对着几桩杀人案子,若是在杀人案中出现行骗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撒谎情况的话,大致有两种可能:其一、拒绝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犯罪者;其二、掩盖真相的帮凶。”
“至少能确定她是知情者了,那么之前关于本局线索的四线索中的第三条,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便是真线索,根据目前的线索还是知道一真一假,还是没法确定阿九与湛三爷谁才是事件参与者。”文侪继续说。
“哎呦!”戚檐忽然笑起来,文侪闻声看向他,却只见戚檐朝当初那个紧锁的内屋门扬了扬下巴,“门开了——也不知道婆婆她是不是就在里边呢!”
“婆婆……”
文侪站至门前喊了声,须臾间内屋便传来声虚弱疲软的回应。
“大清早的,你俩小的干啥子在外头乱嚎……”
听着内屋窸窸簌簌的布料摩擦声,文侪猜那汪婆子当下应还在床上,于是厚着脸皮说:“婆婆,您的麻袋漏啦!我俩帮您收拾收拾。”
一声长叹传来,戚檐却只笑问:“婆婆,我俩可以进内屋去么?”
“你俩想干啥子?!”
戚檐一怔,那声音明明白白是从身后传来的,他回首,这才见那面色阴沉的汪婆子就站在门槛以外,蓬乱的白发间漏出皱巴巴的褶子,像是被雨浇湿后打皱的一沓黄纸。
“您在这儿……那内屋有谁在?”
汪婆子啧一声,将手中竹篮在桌上放下:“没人!我又不睡那儿!毛手毛脚的臭小子,把我麻袋子都给捅破了!”
“是么……那屋子是做什么的?”文侪近前问。
没曾想汪婆子见状却是赫然朝后退一步,瞳子打着颤:“过去我给村里女人接生的地儿!虽说多数时候是我到她们家里去……”
戚檐又笑:“是吗?那我俩是在哪儿生的?”
汪婆子朝那小屋努努嘴:“村长不是不许在家里生?都嫌你妈……呸!我老糊涂了,在你俩面前瞎掰扯什么……命苦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惜了……多好的人……我呸,死东西!”
她嘟嘟囔囔,俩人听不明白,也没想把她从那迷惘不清的状态里喊醒。文侪冲戚檐递了个眼神,便往那窄门去。
推开门的刹那,又腥又凉的风冻疼了文侪的双手与双足。他的脚脖子倏然间肿起来,痛得他垂下头抱住了双膝。
戚檐礼貌地冲汪婆子知会一声,才笑着往内钻,然而入屋的刹那,他与木床上的人四目相对,一时脑中嗡嗡。
“哐当——哐当——”
锁链被一身白布衣的病患甩起,直打向石墙。
“你怎么到那儿去了?!”戚檐拧紧眉,加快脚步过去将那面色惨白的文侪抱入怀中,白衣上的浓血直沾至戚檐身上。
“本来就是在这生的,瞧着又有什么怪的?”汪婆子喃喃着倚在门边,话里云淡风轻。
“本来就在家的人,回家又有什么不对?甭问我、甭问我,我不知道!”汪婆子摆着手,一面摇头一面叹气,“就是那样呀!为什么总扯着我这忘性大的糟婆子问东问西?”
“婆婆,快帮我弟松绑啊,您瞧瞧他这手腕和脚踝都被磨成啥样了!”戚檐有些着急,可文侪却不说话,空洞迷茫的眼神涣散着朝向房内唯一的铁窗。
戚檐捧起文侪的脸,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嗔目看向汪婆子:“您刚刚在同谁讲话?”
也不是他神经敏感,只是汪婆子那话实在太像在同警察交代什么。
“我在同谁讲话?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汪婆子摆手,从裤兜里掏了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带他走吧,婆子不留你们。”
在戚檐解开四条铁链的刹那,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而后一个脑袋探了过来:“不是叫你等等我么……唉,你捧着啥玩意呢?”
戚檐在瞧见文侪的倏忽间转回头,却只见掌心模糊躺着一片枯叶。
“那是枯叶蝶么?”文侪歪了歪脑袋,“伪装的意思?”
***
木窗外雾暗云深,戚檐的耳朵倏然像是进了水似的,闷闷,听不着声。他俩正面面相觑,怒吼声忽而焦雷一般炸响。
文侪一面揉耳朵,一面走出屋子皱眉细听,却只听得吴大几声暴喝。
“趁老子不在家,便偷人?!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玩意!!!”
戚檐冲汪婆子点了个头,便扯着文侪循声跑去。
脚步逐渐由快减慢,乌压压的人群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们围在吴家门外,男人们神情激愤,女人家则多是嫌恶地皱着眉头。
他二人一时挤不进去,便拍了姚姨的肩,问她:“姨,里头闹什么呢?”
姚姨咽了口唾沫,眼珠子朝周遭瞟了瞟,这才很膈应一般说:“能是什么呢?邵笔头和你俩的妈……给吴大哥逮住了!”
“怎会呢……妈她刚刚还忙着烧饭呢!”戚檐并不信,“谁说的?”
“啥谁说的呀!”姚姨嗔怪道,“吴大哥适才捞尸去了,刚回来便在路上撞见那邵笔头抱着个荷花匣子!咱们这儿可不就只有翠姐有那玩意儿么!那邵笔头铁定是碰了别人家媳妇!你们说吴大哥那能咽得下这口气么?这不就把那邵笔头拖到门前,当着翠姐面揍了?”
见那姚姨如此斩钉截铁,文侪不禁怀疑起他的耳朵。
就因为邵笔头有一个和翠妈有同样的匣子,他俩便偷情了?
姚姨似乎还没说够,红唇一碰又继续说:“你们妈也真是的,好端端地为啥非要找别的男人呢?”
她方说完那句,人群中忽而响起翠妈的一声尖叫,紧跟着湛三爷的一声怒斥:“吴哥,你疯了么?!还不快把砖头放下!!!”
许是因翠妈的哭声太过凄厉,人群稍稍往外散了些,文侪和戚檐很轻易便挤了进去,却只见那吴大横眉怒目,蓦地朝地上瘫着的男人啐了口唾沫。
地上那男人正是邵笔头,他身边掉了块沾红的砖,而他的额角皆是血,浓红掺进他的黑发里,再于他脑后聚作一摊惊心玩意儿。
邵笔头的双手因常年握粉笔,这会儿掌心脱皮严重,他只压紧怀中那荷花匣子,说:“这、这不是……不是翠姐的东西……是、是我的!”
吴大闻言一瞪眼又要上脚踹,那湛三爷火速抱住吴大的宽腰,着急地冲邵笔头吼道:“哎呦!你别说了成不成?!!好歹看看情况吧!”
邵笔头却像是半分未闻,仅仅重复着说:“我、我没拿,这本……本就是我的……”
眼瞧着那吴大挣开湛三爷便又要落脚踩人,翠妈忽而从屋中跑出,疯疯癫癫地撞开拥挤的人群,往山下跑去。
恰逢那疯子阿九摇摇晃晃地跑来凑热闹,给那翠妈猛地撞倒在地,他却只将手掌拍起来:“咿,鸟、鸟要飞走喽!”
邵笔头仰天流泪,他喃喃地念:“飞!姐,你快快飞走吧!!”
“那疯婆娘要干嘛呢?”吴大定定看着翠妈走的方向,喘着气儿。
湛三爷担心自个儿走了,那吴大又要动手揍人,可见翠妈那模样,应也猜到她是要去寻短见,故而急得把大腿拍了两拍:“快来个人去拦住嫂子哇!”
人群中有个糙汉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咬着根牙签说:“那河一直都在咱村边,从前她挨打的时候都没跳,今儿难道为了个男人就能跳?”
姚姨给那汉子嘴巴上甩了一掌,说:“还不是因为翠姐她有儿子要养吗!她从前跳了,俩小子可不得叫吴哥给打死!”
文侪见戚檐身子僵直,眼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过大,叫他有些不适,便说:“在意就走吧,就算救不回来也走一趟吧,纵然现在叫你动摇的是吴琛的感情,可眼下痛苦的还是你……”
戚檐无动于衷,文侪便做了主,冲湛三爷高喊一声:“三爷,我俩寻妈她去!”
***
适才只见雾气,这会儿他们跑动起来,天公又不作美起来。雨水往山道泼时像是砸碎了水缸,浇得二人眨眼有如雨刮器一般。
然而他俩方跑到河滩,便见那翠妈不知何时已披上了一身喜服,正跪在那菩萨像前念叨什么。
戚檐心痛难耐,嘴唇抖动着开口:“妈,忍忍吧,就再忍忍吧,不是还有我在吗?”
翠妈瞥一眼他,眼中惊恐像是平静湖面猛然浮出的一块石头,又冷又硬。
她摇着头,说:“乖乖,彩蝶折翼,那也非蚁!妈再受不住啦——!”
她木木起身,站到河岸边。
扑通。
第166章 【吴】EP17 这儿藏着个早就死了的人啊!
翠妈当着河中一众捞尸人的面跳入了河中,那些个黝黑汉子忙着埋头捞尸,任戚檐撕心裂肺地求他们救人,也依旧不移寸步。他们不似人,倒像旱地里那些扎根极深的树。
岿然屹立,又麻木不仁。
文侪听不得戚檐哭,手一抻便把他脑袋压进怀里,要拿身子堵住他痛苦的哀嚎,可是那人通身的颤却叫文侪的心脏也跟着晃动起来。
心脏被那人的气息反覆撞击,文侪拧紧眉说:“你别哭了……好不好?”
戚檐阖了嘴,无声地流泪,显然已叫吴琛的感情所支配:“弟啊,我恨妈,也恨爸,但我更恨你。”
文侪一面觉着心如刀割,一面又开始习惯性地思考这话中含义。
吴琛恨他弟吗?
就因为他弟也是吴大的血脉?
天老爷泪如泉滴,砸得疯子阿九哇哇喊疼。在阿九身侧,河水翻卷的浪声与海水拍岸的涛响鲜明地于天地间共存。
文侪收回看向阿九的目光,轻捋着戚檐后脑勺的发。在怀中人停止颤抖的一刹,浪拍礁石的声响也随之停止了。
文侪怔怔回首,却只见身后那片汹涌的海已荡然无存。
他又一次来到了没有海的世界。
可他并不将注意放在那块地,只心焦于那三局便清空一回记忆的阴梦机制——倘若等到第7局开启,他俩关于这渔村的记忆便会归零,所以在4至6局解决此案显得尤其迫切。
***
阴云压着河滩,滩上站着稀稀疏疏的人,河中倒是有无数男人在弓腰摸尸。没有人在意翠妈的死活,在他们身后跌跌撞撞跑来的男人也并不往河中去。
“是邵笔头。”戚檐将发怔的文侪转了个身,“看来他不是为了翠妈来的。”
邵笔头身上又添了好些青紫的伤,后脑勺的血这会儿已干透了。他抿着干裂的唇,一双充血的眼里好似烧着一把窜天火。
“他这是急着去哪儿呢……”戚檐的目光随他踉踉跄跄越过满地碎石,最后停在了距离泥菩萨有十来步远的地方。
邵笔头在深呼吸,剧烈起伏的胸膛像是四面黛色的山脉。
群山万壑包围着这片小石滩,滩上独有一尊庇佑捞尸人的泥菩萨,而邵笔头咬牙朝菩萨迈开了步子。
跑!跑啊!
戚檐无端捏了把汗。
“砰——”
等人高的泥菩萨像被邵笔头撞倒在地,霍地四分五裂。那邵笔头比菩萨好些,单是头破血流。
四周响起了惊呼,无数汉子从河中爬出,赤足奔向了邵笔头,或者该说是那泥菩萨。
他们在骂,骂邵笔头毁了菩萨。
湿凉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文侪在人潮中奔跑起来,戚檐看着他走,又见他笑着回来,他只抬起手中东西冲戚檐挥了挥——是那个不知主的荷花匣子。
俩人并不关心邵笔头的情况,只寻了个还算隐蔽的树荫,盘腿坐下。
匣子的锁旧了,细铁丝一撬便喀哒张了口。
放在上头的是一张泛黄老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却看得出青石白瓦。照片中仅邵笔头一人而已,身后花柳成荫,小桥流水,显然是江南水乡景致。
照片下是一张毛笔写的字条——【主与神佛若在,我又为何在此?】
问号结尾,质疑语气。
文侪又朝熙熙攘攘的人群瞧了眼,那血哗啦啦流的邵笔头恰被人抬了去。
显然,他已不再困惑了。
“这样看来,邵笔头不是本地人,怪不得这村里人对他态度那般恶劣,说到底就是排外嘛!还偏偏是个反迷信的,和这村里人的思想差太多了……倒同他当初的行为对上了,那会儿不也是他抱走了那被说是‘脏’的二麻子的尸体嘛……”
戚檐弯指敲了敲那木匣子:“这荷花匣子如果暗示的是他生于水乡的话……翠妈她有个形制相似的,估摸着也是外地人吧?”
文侪点点头:“老乡相见却被误作偷情,这想的也太歪了。”
“没办法啊,好容易在这鬼地方碰上老乡,谁不想多聊聊?见面多了,聊得多了,便难免被嚼口舌,更何况这万意村人本就排外。”戚檐将头抵在文侪肩上,笑着,“我们俩也算是阴曹地府相遇的老乡了,我也恨不能纠缠你一辈子呢!”
“换个人来,你也一样会有这想法。”文侪阖上木匣,从口袋里掏出了纸笔,“在这种恶心境况下对同伴产生依赖和占有欲很正常,但你放心,在真正复活或者死去前我都没可能丢下你离开。”
“原来是不信我。”戚檐笑了声,蓦地偏了脑袋伸过去,一只手揽了文侪的腰,不容他往后躲。
倏然贴近的脸叫呼吸交叠,戚檐双目下看,直盯住了文侪的唇,可还不等文侪将他推开,戚檐便抬手作投降状:“在你允许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可以不喜欢我,但别再怀疑我的感情了。我克制是因为知道你讨厌,但你若是不想我为了证明感情,做出些更过分的,就不要总这样挑衅我。”
“真难得。”文侪低头写字,口中话却没停,“感觉好久没和你吵架了。”
戚檐笑了笑,又凑过去看,见他在默写谜题四。
【肆、我看见四方格里的蚂蚁分食了蝴蝶的尸骸。】
戚檐以手掌作纸上一堵墙,挡了文侪的笔尖:“老规矩,先说服我。”
“翠妈跳河时不喊了句‘彩蝶折翼,那也非蚁’么?若是翠妈将自个儿,亦或者将她与邵笔头两个异乡人比作折翼蝶,那么‘四方格’理当是这万意渔村,而‘蚂蚁’则是排外的村民,分食尸骸也就意味着村人对他二人的伤害。”
戚檐想了想:“和我的猜想的方向不大一样,但根据已知线索,答案应该不会脱离这两种可能,你先试试你的。”
“思想层面的吧?”文侪抬眼瞅戚檐,戚檐笑着嗯了声,文侪便开始写了。
【答:“蝴蝶”指代翠妈与邵笔头两个异乡人,“四方格”指代万意村,“蚂蚁”指代排外的村民。吴琛作为翠妈与邵笔头的身边人,亲眼见证了排外的村人对他二人的刁难与伤害。“分食尸骸”也就意味着村中人的行为举止最终导向了翠妈死亡与邵笔头重伤的恶果。】
文侪写下句号的那一刹,戚檐倏然将他抱入怀中,也是在那一刹,电流自文侪脚尖漫起,而后通遍全身并流向了戚檐。
彷佛钻入骨缝的强电流下,俩人皆在颤栗,肌肉搐动,浑身痉挛,意识一片空白。约莫过去一分钟,俩人才终于缓过来。
戚檐没有松开文侪,咯咯笑起来:“这次好疼呀。”
文侪艰难地掀起眼皮,说:“行了,快撒手,抱我和考拉挂树似的,就这么想感受电流过身?”
“什么呀,因果颠倒了。”戚檐笑呵呵揉了一把文侪的脑袋,“是借想一起被电的藉口,抱你。”
见文侪有些发怔,戚檐拿了笔便开始对照着文侪上边的回答写——
【答:“蝴蝶”指代具有科学思想的邵笔头,“四方格”指代思想封建的万意村,“蚂蚁”指代迷信的村民。吴琛作为邵笔头的学生,亲眼见证了迷信排外的村人对邵笔头的刁难与伤害。“分食尸骸”也就意味着村人极度不认同邵笔头及其带来的科学思想,并对其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一谜题反映的是封建迷信思想与外来科学思想之间的碰撞,以及科学思想传播的困境。】
戚檐放下笔的刹那张开了怀抱,文侪正正好扑了过去。身体相贴,体温共享。
电流最终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薄纸上的一个红圈。
文侪松了一口气,便要从戚檐怀中出去,哪曾想竟被戚檐摁住脑袋,揽了腰不让走。
他听见耳畔响起戚檐的笑声。
“早同你说了我没安好心,你怎么还向虎山走?这可是你自己扑过来的,就让我抱一会儿吧?”
“成日抱抱抱,摸摸摸,你就不嫌腻?”文侪泥鳅一般挣扎起来。
戚檐瞧了眼怀里拚命扑腾的文侪,终于笑着松开手,他站起身,又将文侪也给拽起来:“走吧,上回我们去找了阿九,这回我想去看看他们口中跑佛前打坐的湛三爷又在干什么。”
由于邵笔头家旁边那破庙里装的是观音像,河滩上摆的则是菩萨,他俩还真不知“佛”究竟在哪儿,便到姚姨家探了个脑袋。
这会儿雨又小了些,彼时那姚姨正坐在院里打伞乘凉,听他们问便悠悠地答说:“三哥他在山顶!——哎呀你俩那是啥子表情?真忘光了?就在那铜钟边!你俩沿着三哥家路往上,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戚文二人谢过姚姨,便加快步子踩山阶向上爬。步子踩在积了水的石板上,发出嚓嚓的脆响。
从前戚檐整日懒洋洋的,可似乎不知自从何时起,戚檐在前头拽着他奔跑的姿态却越来越常见。
他开始重视效率了吗?
他也产生活下去的欲望了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文侪都觉得好,毕竟他答应接委托,不过是要还戚檐一条命。
一条他本该救回来的命。
戚檐身上宽松的黑T恤已被雨浇湿,薄布料贴着戚檐的后背,勾出他比例完美的腰与肩。
文侪想,他要是艺术部的学生,找素描模特应该也会找他。
他又想,他和戚檐是同个大学,虽说专业不一样。但若是他俩都好好地活着,从本科生到研究生的这六年,纵然他不主动约见戚檐,他们也应当能碰巧遇上几回的吧?
如果遇上了,没了段礼他们在中间缓和气氛,他们会怎么样呢?
就想到这儿。
他们到了。
山顶立着一棵“槐抱榆”,树干粗得八人展臂抱不尽,上头绿荫密如伞盖,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树干往下部分的泥土却仍旧干爽。
两槐一榆的空处叫人摆上了一尊佛像,眼下那佛像前边搭了个供桌,桌上置了一灰石香炉,炉中插了好些玫红的线香,那湛三爷正跪在蒲团上阖眼拜着佛。
他们走过去,鞋子踩地弄出不小声响,湛三爷却浑似没听着,只照旧念着什么。
戚檐将脑袋挨近了听,听到他说:“佛啊。救救我们这村子吧!信徒错了,大错特错了!眼下已死了三了!不能再把笔头也带走了!!!”
“死了俩了……”戚檐猛然回身抓住文侪,给那人吓得一激灵,“湛三爷说现在已死了仨了!可村里分明只有翠妈和二麻子没了……”
文侪拧眉:“会不会指的是姚姨那亡夫?莫非是邵笔头他没救回来……或者……阿九他出事了?”
戚檐不知为何,这会儿心慌得厉害,他摇头说:“不是邵笔头,湛三爷在求佛留下他……也不该是姚姨亡夫,那人并不在调查名单上,线索不会无缘无故戳到他身上……”
文侪宽慰说:“毕竟上次逃亡开始前,阿九不就一副差些摔死的模样么?说不准……”
然而文侪话没说完,便见那阿九跛着脚,蹦着跑来。他开了个头,转瞬间调查名单上的人皆像是行尸一般自山下围来,就连那湛三爷也猛然睁开眼看向他二人。
戚檐自觉荒唐,却还是笑起来:“哈……这些个活人当中……”
“藏着个早就死了的人啊——!”
第167章 【吴】EP18 各异的面孔一霎碎作了几捻菸灰。
村民们不断挨近,只是面上没有平日里鲜活的表情,双目睁着,也仅仅是睁着。
他们的四肢像是被粗绳吊了起来,脚不是迈出去的,是甩出去的,甩在泥里,迸起的泥点将他们的黑裤子染作浑浊的土黄色。
湛三爷起身,将手落在戚檐肩上拍了又拍,他说:“三爷,三爷我……你、长大,走,走吧!杀人犯就快来了!!!”
说罢他将双掌合拢,戚文俩人原以为他又要拜佛,谁料那掌心并拢却是蓦地拍出声脆响。
“啪——”
只一声,各异的面孔便如将燃尽的半截短香菸般,一霎便碎作了几拈菸灰。
无人敲钟,那高悬于崖边的闷钟在无人敲动的情况下,发出了极沉闷的巨响。
有血自钟底漏出来,是浓浓的一片红。
逃——!
***
戚檐本能地拽住文侪的手便往山下狂奔,只是在求生保命与查找线索的两路上,他一咬牙便选了后者。他领着文侪拐进湛三爷那阴森森的、门扉虚掩的小院子,脚朝后一蹬,门便被闭上了。
这回院中没了湛三爷家中那条大黑狗惊人的吠叫,唯有地上瘫着个漏了肠的黑狗尸。
戚檐不由得为那黑漆漆的堂屋所吸引,文侪却一把拽住了愣神的他,说:“上回他在厨房磨蹭半晌,咱们先去他的厨房看看!”
风狂雨横,钢珠似的雨劈里啪啦砸在房檐上,可很显然,被风雨声隐藏于老屋中的窸窸窣窣响动更叫人心惊。
湛三爷的房子气派,从左侧绕过屋子,先见个宽敞后院。只是院里没铺石头,满院都是被雨泡软的烂泥。往里走时,脚常陷进泥水之中,常需费不少劲才能拔出去。
也不知那湛三爷怀着什么心思,他顺着堂屋中轴,在后院正中央修了个黑呼呼的厨房。那厨房简陋,打眼瞧去同邵笔头那破草屋没太大差别,只是那么个做饭的地儿竟比那邵笔头住的屋子还更大些。
厨房门阖着,门上挂的锁是生锈的老锁,戚檐握住锁左右扭一扭,那锁头倒是出乎意料的结实。他于是抬脚踹了,砰啷一声,锁头还是没开。
文侪见状将那屋子绕了一圈,在院中一个枯木桩上拔来一柄斧头,只喊了声“让让”,那迅疾斧风便蓦然砍上木门。
文侪从小帮家里干活长大,练出了一身的蛮劲,平日里他教训戚檐没使出过超一成的力,这会儿蓄了力,单几斧头便将木门劈出一条长缝。
戚檐要他先搁斧头喘了几口气,自个儿把眼睛怼上孔隙,压得木门发出吱嘎一声。
他瞳子缩了一缩,却始终没挪开。片刻后,他将手后伸,说:“哥,把斧头给我。”
文侪看准他手指摆放的位置,才挡着斧刃给他递去。
“亲爱的,你先后退几步。”
戚檐说罢,听着文侪的脚步声,就着雨水把斧头掂了掂,随即高抬斧子猛然砍上木门。
门适才漏了好大一条裂缝,这会儿又叫戚檐迎着猛砍,不一会儿便烂得不像样了。
“哥,闭眼。”戚檐要去遮文侪的双眼,那人却只把头撇开,说,“你别……你快让我看!”
他说着便躲开戚檐为遮挡他视线而立起的掌心,这才见屋中垒满被水泡得肤色褪作纸白的人尸,皱缩的皮肤扭曲地相互挤压,发肿的面容上唯有那放大过甚的瞳孔异常清晰。
他们不论男女皆是衣不蔽体,衣物被随意扔在墙角,尸山前摆了一个红桶,放的尽是各类金银首饰,以及几条材质不错的衣裳。
门边还摆了一个小些的桶,里头放着两条活鱼,这会儿还在甩尾扑水。
文侪的眼睛从硕大的鱼眼上挪开,转而看向那些个肿胀的尸身,说:“捞尸夺死人钱财,三爷还真是了不起啊。”
他摇着头走向那些个大小不一的储物柜,哪曾想一开柜便有扭动身子的蛆迎面而来——原来这柜中装的是腐肉。
“我靠……”他一脚把柜子踹上,虽说惊魂未定,却还是马不停蹄地拉开了底下的抽屉。
一道银亮光刹那之间将他的面庞给照亮——内里尽是或长或短的菜刀,刀柄的木色都给什么东西摩灰了,刀刃却都是又薄又利。
戚檐从他的身后压过来:“你说他磨刀是拿来做饭菜呢,还是分尸,又或者是杀人呢……”
文侪伸手去将那些个堆栈在一块的刀小心拨开,只见抽屉底头刻了行字——
【佛祖三唤,天命驱我。】
“佛祖……”文侪喃喃地念,“除了这儿,哪儿还有佛像没有?”
“按理说这般提示都不会离太远。”戚檐抬脚这踹踹那踹踹,可惜木材发出的声音都实得不行,一看便塞不进什么。
二人的视线在屋子里四处转,末了齐齐停在那堆冰凉的皮肉上。
戚檐扫视几眼,说:“你受不了的吧,我看底下有好些都已经烂了,味道也重……我上了几年解剖课,人尸看得比我自个儿的脸还要多得多。为了避免影响你状态,不如你先出去待会儿?”
文侪咬牙,方想说“人多力量大”,可甫一对上戚檐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觉自个儿若要死磕到底,怕是免不得吵架,于是仅深吸了一口气,说:“动作利落点儿。”
“唉!”戚檐兴高采烈。
人太多了,人尸也太多了。
文侪怕杀人犯找上门来,便倚着被踹烂的门框替戚檐守门。
大约十五分钟过去,戚檐才终于抹着汗出来,只是他专程避着文侪走,到厨房门口那盛雨水的大缸里洗干净了手和脸,这才说:“尸山下边有两男一女都缺了脑袋,他们的背部也都被刻了字还标了序号。”
“一号是个男人,写的是‘慷慨’。”
“二号也是个男人,写的是‘好命’。”
“三号是个女人,写的是‘贞洁’。”
“这当真有意思!”戚檐哈哈笑,“二麻子被人追着骂扫把星,翠妈被人羞辱作□□,如果2、3所指便是他们死的理由,那么一号男人映射的也该是那词的反义——一号那男人是因为‘吝啬’而死。”
“他是因自身吝啬而死吗?”文侪说,“还是别人吝啬,将他逼入了死路?”
雨依旧没停,文侪知道眼下戚檐并非第五局的戚檐,而是来自前三局那不知为何总会染血的世界,故而不断斟酌着用词。
他正想着,在戚檐颇蛮横地把他的脸掰过去要他盯着自个看时,怔住了。
实打实地呆愣在原地。
——戚檐浑身除了带点湿以外,哪儿有半点血迹?
文侪心底忽然生出怪异的一念,他盯着戚檐的笑面,没头没尾地问:“你对那视频信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戚檐挑了一边眉,只笑着露出个好似有些困惑的眼神,文侪见状刚要松口气,哪曾想却听戚檐开口说:
“不是有两封么?你指的是哪封?”
文侪眼底愕然只一闪而过,他干笑一声:“都同我仔细分析一遍吧。”
“这么突然?”纵使戚檐这么说着,却还是拉着文侪在板凳上坐下,“第一封视频信的重点在于‘不要相信任何人’吧?我起先是怀疑到你头上了,现在嘛,我觉着连我【自己】恐怕都不大可信,怕是吴琛干了什么自欺欺人的事儿。”
“你眼下有怀疑的事么?”
“这个嘛……譬如谁人生谁人死,眼见不一定为实?亦或者该说是谁善谁恶,目前也不大好判定,眼下没有线索佐证,咱们也不能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撞不是?”戚檐将肩一耸,“至于第二封视频信嘛,说的当然是真心话。”
“什么鬼……”
“不就那一句嘛——文侪我爱你,和我交往吧。”
“……”
文侪给了戚檐背上一拳,戚檐挨了打反而笑起来:“大概是录制视频信的限制太多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才那样的吧?只不过我瞧那第二封信上,【我】不像第一回那样满身血了,估摸着咱这789局同456局场景设置变了不少吧?”
“应该是。”文侪觉得和非原时空的戚檐谈时间机制隐约有些危险,便不再提那茬,只说,“所以咱们现在去哪儿?满村跑了个遍,总不能又像上局那样挨家挨户地试着开门吧?”
戚檐笑了笑:“你还记得第二封视频信那镜头晃得很么?虽说村中房屋的内景大差不差,但窗子外的一瞥而过的东西叫我有些在意,我觉得很像村中那枯井。可你也清楚的吧,那枯井边的房子咱们可一间都没进去探索过,所以我觉着咱们一定漏了个藏有不少线索的局域。”
文侪毕竟从没亲眼瞧见过那视频信,只讪讪笑着应了。
***
戚檐的方向感一直很好,单凭着记忆里那大致的方位便从十余间相似的房屋里摸去了那间屋子。可戚檐只摊开手说,这儿单那一间瞧着最宽,不像个瘪肚子。
门没关紧,旁儿的天然石墩上坐着个瞎眼老头,老头一对蒙上白雾的眼朝地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文侪正打算知会一声,戚檐却是捂了他的嘴便要迈进去,哪曾想后脚还没收入屋中便听那盲眼老头将手中木棍猛地朝墙一打,随即大喝一声:
“该死的毛贼!长两只眼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儿?真当老子耳朵也聋了?!!”
第168章 【吴】EP19 你认识的男人不少吧?
文侪正要赔罪,哪曾想那老头又继续说:“要是叫村长发现了,铁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村长家?”戚檐又伸脑袋进去仔细瞧了瞧,这才笑说,“哎呦,我俩上爷爷家玩一玩怎么啦?您老就莫要刁难我俩啦!”
那老头闻言倒抽一口气,又“哧”一声把浊气从嘴里吐出去,再不搭理他们。
屋内摆设不少,却也并无什么大富大贵的玩意儿,这渔村里头没有富人,饶是村长住的地儿也不比邵笔头的屋好上多少。
走在戚檐身后的文侪将门合紧,径直越过戚檐走到了屋子的西北角。这屋子的地面有些向西北方打斜,西北角那地儿是又潮又暗,不过挨近几步,霉味便往鼻腔里不讲道理地灌。
“这儿很适合养宠物呢。”戚檐将脑袋搁在文侪肩膀上,“养几只耗子蟑螂的,他们一定又大又肥。”
“你管那些玩意叫宠物?”文侪斜觑他一眼。
“唉!这话就不对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大哥您有所不知,这各人有各人的癖好,养些猫猫狗狗未免太寻常,您若乐意寻些特别的……”
戚檐反手指向自己,笑得颇为明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养眼又招财。”
文侪冷笑一声,向前一步把戚檐给落在了身后。他的眼从入门起便盯住了角落里的东西,这会儿握了那玩意的盖子一掀开,确定了那确实是一个陶质米缸。
这米缸摆放的位置很妙,对于这迷信严重的万意村而言撞了风水大忌不说,用邵笔头的科学思想来看也颇不合理。
“哎呦,在这种又潮又暗的客厅西北角摆米缸!破财呢!叫我姥爷瞧了准得给他骂死!”戚檐伸脑袋过来,瞧见还没装到米缸一半的米后又笑起来,“还没装满,啥都漏喽!他们不是迷信么?怎么村长第一个站出来反迷信?”
米缸旁侧堆了好些腐烂的朽木柴,其中虫蛀密密麻麻,文侪伸手摸了摸,木柴心都被蛀空了,再加上浸了水,黑黢黢地发著软。
“哥,把米缸挪开看看后边有没有小家夥们的家。”戚檐乐呵呵的,“我赌至少有三只。”
文侪懒得理他,自顾将米缸搬去点了盏油灯的桌前。米缸中的米被光一打,瞧着倒是清晰不少,也正如他意料中的那样发霉发黑。文侪并不犹豫,将米缸往桌上一扣便将里头东西皆倒了出来。
他原还思索这是否为村内哪类古怪的辟邪法子,因为最先从烂米堆中露出来的是两张皱巴巴的红布条,分别拿黑墨写了戚檐和文侪的名字,专程把孙子的名字压在米底下,总不能是盼着绝孙吧?
可他很快便觉着自个儿那想法才是真真先入为主了,他的手在发粘的米堆里一摸,又掏出了四张被打成卷,还拿红线绑了的纸条。他将那些东西全在桌上铺开,登时便叫忽然过来的戚檐皱了眉。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十恶不赦的畜生玩意!!!】
【你别想逃,佛祖才没可能保佑你这恶霸!】
“又是威胁信啊,我看这字迹和翠妈当时在枯井那儿捡的字条应是一样的吧?”戚檐的指尖点在其中一个死字上,“村长家这不就在枯井边上么?你觉得这些个东西,也是他偶然在那儿捡的么?”
“是不是他捡的不好说,至少咱们知道,要属吴大同那村长与翠妈联系最为紧密……虽说咱俩也算,但关系不比吴大近。”
“还真狠啊,把亲孙子的名字和威胁信一并压在米下边,就像把亲孙子和潜在的杀人犯一块儿压进去下咒似的……我寻思着那吴家双子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啊,不就是被村里算命得老头说过几句命坏么?若他当真因此便如此轻视那二人,那他岂止是迷信?单凭这走火入魔的程度,就够他当上村长了。”戚檐直摇头。
“若是那些个威胁字条中骂的确确实实是吴大的话,该说是……”
文侪转过脑袋看他:“你想说什么?”
戚檐笑而不语,他原是想击掌叫好,但为了不吓着文侪还是生生将森然笑意给压了去,改作攒眉叹息。
见文侪又开始翻米缸,戚檐一只手撑着桌子,将文侪围在臂弯中:“猜猜我刚刚在角落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你宝贝们的家……”文侪随口一答。
“什么啊!我什么时候管那些东西叫宝贝了?哪怕是刚刚也不过说了句‘小家夥们’好吧……”戚檐忽然又挑起眉,“怎么,在哥这儿,小家夥是爱称么?你果然是喜欢小点的东西吧?年下?娇小可爱的?个子比你低的?啊……怪不得总嫌我……”
“滚一边去,少烦我……”文侪头也不回地冲他挥了挥拳头。
“可我已经长这么大个了能怎么办?我的年纪就是大些怎么办?”戚檐委屈巴巴地跟在他身边,精气神像是被什么人给掏了去,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我的宝贝可就只有哥一人,你也答应我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吧?”
“你说再多也没可能让我改变主意,干嘛非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认识的男人不少吧?”文侪将米缸放下,往另一个角落去,“我仔细听了你的话,你也好好听听我说的,成不成?”
“你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吗?”戚檐像文侪的一条大尾巴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自己比我更清楚。”文侪在一个竹编的鸡笼前停下,他弯腰往里看了眼,于是伸手进去捉出一只雏鸡,继而递到了戚檐手中。
戚檐下意识就接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文侪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只。掌心里两只雏鸡毛茸茸的,不单蹭着他的十指,还用那圆溜溜的眼睛瞅他。
“为什么把这俩放我手里啊?”戚檐皱眉撇嘴。
“你不是喜欢吗?长毛的东西……”
戚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将小鸡在地上放下,他自觉文侪对他好像有什么很深的误解,于是凑过去很委屈似的说:“我不是毛绒控,也不轻浮……”
“嗯。”文侪随口应了,随即将竹鸡笼倒扣在地上敲了敲,听得噼里啪啦好些东西落地的声响,这才放下竹笼。
戚檐见文侪不搭理他,便先伸手抓住掉出的一本小红册子在俩人面前翻开,那是一张结婚证,翻开看是翠妈和吴大的。翠妈得照片被用墨水乱涂了一遭,墨迹有些旧了,吴大得照片却是留有新墨,未干的墨迹沾得戚檐满手都是。
“这村长排外,恨异乡人翠妈便恨吧,怎么连自家儿子都不放过?那吴大又是做什么惹了那老头了?”
戚檐笑了笑,又见文侪将另一个黑本子给捡起来,他吹了吹本子上的厚灰,翻开了第一页——【村民册】。
粗略看去,能看得清名姓的都是熟人,只不过熟人中有好些都像适才那被涂黑的吴大与翠妈一般,被用黑笔涂黑了名字,仔细看去,有——吴大、翠妈、邵笔头、阿九、二麻子、戚檐、文侪。
“得找找看涂黑的原因是什么……”文侪想了想,又说,“那村长迷信到能把被说是命不好的孙子和杀人犯相提并论,那么这些被涂黑得人的观念也就很有可能是与村里的迷信观念相违背的吧?被划掉的人里也有我们和二麻子来着……”
戚檐赞许地点头,本想上前给他个亲昵的拥抱,方向前一步又笑着绕到了另一边去。他的目光顺着四面发黑的墙看,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一无所获后最终停在了一张长桌前。
文侪已在桌前停留了好一会儿,桌上东西也翻得差不多了。
戚檐随手拿起桌上竹筒摇了摇,听见清脆的声响,于是笑起来:“这是个签筒啊。”
他将盖子掀开递到文侪面前,又说:“哥,抽一个看看?”
文侪说不抽,戚檐便自顾抽了根,瞧了眼说:“呀!大吉!”
听了那话,文侪果然凑过去看,却赫然瞧见两个醒目的黑字【大凶】。
“……”文侪瞥了他一眼,见他那根签底下还有字,于是扒开戚檐的手看——【不信佛法】
“好准。”戚檐笑起来,顺手将竹筒一翻,竹签霎时间在桌上铺开。俩人挑出其中显眼的【大凶】,摆在一块,数量不多,总共也仅有四个。
【不信佛法】
【神经错乱】
【英年早逝】
【天生煞星】
“这简单了——邵笔头不信佛法,阿九神经错乱,翠妈英年早逝,二麻子和咱俩是天生煞星……那吴大……”戚檐的目光从上扫到下,又笑起来,“他实打实的讨厌咱俩,所以并非不信佛法,也不是天生煞星,当然也不是神经错乱,那么——”
戚檐的手指点在【英年早逝】那根签上:“原来被杀的人是吴大啊。哎呦!是哪个大好人办的这等好事?”
文侪没接他的话,只说:“果然那些威胁信就是写给吴大的……再把屋中的其他线索也都给仔细瞧瞧,别遗漏了。”
戚檐点头应了。
***
他们沉迷于搜查线索时,第六日淩晨四点又至,寂静的村子里有沉闷的钟声在回荡。
戚檐见屋子翻得差不多了,于是打了个响指,将文侪的注意力从窗外雨水中唤回来,说:“目前,咱俩既已确定吴大是被害人,那么那些关于他的二真二假信息就有解了。”
文侪点头:“照我们从前的分析,要么案子与吴大和邵笔头他二人都无关,反之则都有关——如今咱们已确定吴大为受害者,那么邵笔头就是案件的主凶或是帮凶。”
“没错。”戚檐掀起上衣下摆,将衣服打卷后拧出雨水,“嗳,早知道刚才从三爷家出来的时候找把伞了——亲爱的,冷不冷?”
文侪摇头:“说实话,我很在意湛三爷屋子里的那把刀,以及他抽屉里那行字,就什么‘佛祖三唤,天命驱我’,不觉得这听上去像是在说‘天降大任’于他么?对了,他之前跪在佛像前,是不是说了什么?我当时也没凑太近,你若是还记着便再重复一回。”
“唔……大意是叫佛祖救他,说是村里已死了好些人,不能再把邵笔头给带走了。”
“眼下对邵笔头性命产生最大威胁的便是吴大吧?你说,为了保护邵笔头,那湛三爷会不会同邵笔头联手杀人呢?湛三爷他屋里可有不少刀。”
“很有可能。”戚檐抬脚在桌子腿上蹭掉鞋底的稠泥,“也无需太过纠结,毕竟比起去怀疑至今尚未发现任何动机的姚姨、阿九、汪婆子……杀人犯是那欲替天行道的湛三爷显然要合理得多。”
文侪凑近了些,从戚檐口袋里摸出那张调查名单:“这玩意需要作答么,直接标注上去?”
“反正试试也不要紧。”戚檐抬指抹去文侪发尖的水珠,“哥想怎么画便怎么画。”
文侪将那不动声色缩短俩人距离的人推开,说:“要让我自个画,就别凑这么近……”
戚檐啧啧几声,捂着胸口说伤坏了心,他阖着眼立在窗前听雨声,还听文侪笔尖摩擦糙纸的声响,不曾想他从一还没数到六十,便有一把刀直直穿过他腹而过。
血,就好若被点燃的爆竹一般从腹中炸出来。
文侪呢,文侪他还好吗?
戚檐浑身僵硬着,转不动头颅。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5】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戚檐睁开眼的时候,旁边正坐着文侪,他说:“醒了吗?”
“欢迎来到未曾见过的——阴梦第一日。”
第169章 【吴】EP20 令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自证清白。
“砰砰——”
由于门太重太厚实,敲若无声,文侪拍响了这黑夜里独一面尚漏出微光的窗。
门还是没开。
“什么鬼东西……”
文侪揉着发红的手,将那迷迷瞪瞪的戚檐一把从地上拽起来。那刻,院外忽而驶来一辆警车,大抵是瞅见了他们,于是鸣响警笛开入二人身处的院里。
从驾驶座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跟在他身旁的小警员喊他“曹队长”。
男人肤色黧黑,嘴里叼着支没点燃的烟,只扫了戚文二人一眼,说:“就是你们吧,那俩杀父的崽子?”
还不待他二人应答,那中年男人便继续说:“昨儿有人举报,说杀了你俩的爹的不是那主动投案的湛三爷,是你俩。”
“铿——”
戚文二人脑内忽而迸出一声锐响,他们的双眼应激而闭,双手捂耳,再睁眼时,从那些个警察一眨也不眨的眼眸以及僵在半空的双手中,他们意识到时空凝滞了。
正是在这短暂的一分钟中,戚檐和文侪回想起眼下是1994年秋,万意村村长之子遭人推下山崖坠亡,起先这案子被定做失足坠崖案,谁料后边村里有人闹起来,一口咬定是谋杀。事情闹大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投案自首了,那人便是湛三爷。谁料结案没几天,又来人举报说杀人凶手另有其人,乃是村长的俩孙子。
现在,他们的任务是为自己洗清冤屈,并找出杀人真凶。
四面嗞嗞一声响,时间又开始流动。
那曹队长将钥匙往门上一插,领着二人进屋。屋内还有不少警员,只是大家问候的声音虽很清晰响亮,脸却都是一片模糊。
曹队长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将他们一把推进去,而后丢给了他们一张纸,说:“听说你们大闹警局,说自个儿冤枉,那么你们便找吧,找出能自证清白的线索,说服我。”
说罢,在门阖紧的一声重响后,屋中归于寂静。
“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自证清白,这位大哥真是目中无法……”文侪无言以对。
“把线索就这样摆在嫌疑人面前也很荒唐吧?但毕竟阴梦无奇不有,亲爱的不还能长出尾巴么?”戚檐笑着搂住他的腰,“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呢。”
“滚。”
文侪言简意赅,自顾往里走了几步。房间里头没有家具,从墙到地面皆是石灰刷的白,只是地面上还拿黑笔圈了好些个圈,不同圈儿里有好些东西,大的小的,密密匝匝。
文侪蹲身去查看,发现每个圈都有标记——【村长家】、【吴大家】、【汪婆子家】、【姚姨家】、【二麻子家】、【邵笔头家】、【湛三爷家】、【散落之物】。
戚檐打量着那八个圈,笑起来:“不用淋雨吹风了,还挺好。”
他顿了顿,又说:“哥,你说这案子倘若真是吴琛和他弟干的,这儿子杀爹,算不算大义灭亲?既然犯罪嫌疑人和被害者都在这儿,那咱们当然得从这儿开始找。”
戚檐径直停在了【吴家】局域,他粗略将地上东西一扫便蹲身将一堆沾满污渍的衣物给捡了起来。
血,不论是大人的裙装还是男孩的童装上都是鲜红的血。
这线索直白,同他们前两局了解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吴大家暴是真的把妻儿都往死里打。
戚檐想着想着,想到他爸,于是摸去了文侪身后。他原是要抱住文侪,伸出手却只扯住了他的衣角。
“做什么?”文侪手里正拿着两罐药瓶瞧,见戚檐不说话,这才去瞅戚檐,“又怎么了?”
“心情不好。”戚檐回答。
文侪问:“吴琛?”
戚檐便答:“我自个儿。”
“少来,快干活去。”
闻言,戚檐什么都不再说,乖乖走了,他这举止反倒叫文侪觉著有些不自在。文侪摸了摸后颈,将手中药罐翻至底下,见上头有警方的标注,一罐是安眠药,一罐是止痛药。
不是什么新鲜线索,文侪将东西放下,转而拿起了一本红塑料皮的笔记本。本子主页写了个有些歪的“翠”字,内页字又大又歪,正确率不算高的拼音比字还多。
文侪勉强修正拼音读下来,这日记里记的主要是翠妈和她儿子的事,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些句子读来还是有些意味深长。
【日子太苦了,妈要怎么办才好……】
【妈当然知道儿子都舍不得妈走,可妈呆不下去了……】
【笔头说咱家不能这样管孩子,但妈拦不住啊!】
【别恨你爹,没啥过不去!】
【难道没了他,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吗?】
乍看去,这些字句不过是翠妈的碎碎念,其中包含的情感除了对吴大家暴的愤恨,便只剩了无可奈何似的妥协,以及对儿子的歉疚。
但很显然,日记中翠妈并非在以个人记录的口吻来写日记,反而更像是在同她的孩子对话,至于是俩儿子中的哪一个,文侪翻到日记最后一页,看见了一句——【你要多劝着你哥他,让他别总和爹对着干】
“看来是在和吴琛他弟说话啊……”文侪呢喃,他合唇想了想,又看向戚檐,“这吴琛和他弟的个性是不是相差很大啊?怎么翠妈净和弟弟讲心事?”
“嗯,差别不小。”戚檐将自个儿已看过一遭的笔记本递过去,“喏,那兄弟俩的日记本。”
文侪速读一通,见其中字迹虽然相似,但语气具有明显区别,吴琛是从前往后写,他弟是从后往前写,中间夹了许多页空白。
那笔记本上并无什么直白明确的信息,单单是些虚无缥缈的景物描写,可光凭那些语句,已能叫人感受到他俩鲜明的风格差异。
吴琛的语句明显要比他弟过激得多,所记录的意象也多是山海、大火、巨浪一类,而那弟弟写的却多是山野的雾,以及渔村的绵绵雨。
“弟弟更细腻,翠妈乐意和他谈话倒也正常。”戚檐说。
见没什么可翻找的了,文侪便将戚檐往旁边的邵笔头家推:“既然翠妈提到他了,便在这‘帮凶’家瞧瞧。”
邵笔头家中摆放的多为教具,初看去会叫人困惑那些个警员为何将这些东西列入可疑的证物中,待戚檐将那儿的证据拨开,那些被遮盖的尖角上的血方露了出来。
“亲爱的,你说这会是谁的血?”戚檐问。
“邵笔头自己的吧。”文侪不假思索,伸手指了角落带血的绷带,“大概是因他总和村里人起争执……或者说,他总受村里人单方面的欺负?”
戚檐觉着邵笔头这儿尽是些从前见过的线索,翻来实在没意思,便环视脚下东西,旋即小跑着到角落里捡了本眼生的册子来看。
那册子里夹着十余张散纸,纸上黑字迹各式各样,红笔写出来的倒皆是相同字迹,不难看出是邵笔头在批改孩子们的作业。学生写的内容各有差异,但多是自己内心的想法与感受,少部分则将老师作为倾诉对象写了封信。
他专门翻出吴琛及他弟的两封信,其中署名戚檐的那封,言辞同样激烈,毫不遮掩地同邵笔头托出了家丑——
【爹他打我俩还打妈,打得我们都流血了还是不肯停手。】
【爹脾气很坏,总是骂妈,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所以早上来上课才犯困。】
【我讨厌他,还不如死了!】
【我有回撞见妈她在偷偷摸摸收拾东西,她见我来,吓了一大跳,我知道她是想离开爸,我知道这样对,但我舍不得她。于是我抱着她哭了一夜,第二日她就把包袱都给拆了。】
而署名文侪的那一封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我总是想死,跳到河里去,再叫三爷把我的尸捞回来。】
【您说,为什么爹总打我们呢,他为什么讨厌我们呢?】
【哥总说想要杀了爹替妈报仇,可我觉得有点怕,那样咱们还有家吗?】
【妈想走就让妈走吧,她过得太苦了,还不如就像爸一样打我们来泄火!】
“如果两个兄弟中一定存在一个杀人犯的话,目前怎么看都是吴琛他更像杀人犯……”文侪凑过来看了,琢磨着。
“先别急着整理,把线索都看完了再汇总不迟。到吴大他老爹家转悠转悠去?”戚檐问。
“走走走。”文侪推着他往前。
划分给村长的格子狭小,证据不过薄薄一沓,文侪蹲身拿起来看了看,见是三封信件,只不过皆是来信。
“拉张桌子来。这儿的三封信都是别人寄给村长的,署名均为【老友】,咱快些按顺序读了。”文侪原是想和戚檐一块儿看的,后来见那人懒洋洋把脑袋搭在他肩头瞧,不由得有些躁,便将第二封丢给他,说,“你看这封,一会儿给我概括概括大意。”
“嗳。”戚檐应一声,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文侪瞪大眼瞅他,“不满意?气都飘上我脖子上了!”
“嗐——”戚檐换了个语调,“哥,我这就麻溜地看。”
文侪收回眼去,取信声哗啦响。
他看的是第一封,上头笔迹清秀,只是字里行间无不在叫苦喊穷,从屋顶漏雨没钱修,到一家八口人,一年半载吃不上几口荤。后文又忽而莫名其妙地讲起自个儿家鸟养了多少年,有多漂亮,最后提一嘴他家没有笼子装。
鸟?
邵笔头当时授课时也谈到过鸟呢……
文侪正思索,戚檐已看完了自个儿手中那封,只握住文侪的腕子,速速扫过他手里那封,旋即猛然越过他抓起第三封信,笑起来:“哎呦……疯子,疯子啊,这老大爷!”
“靠……第三封信里全说的是感谢啊!还得意洋洋的……”戚檐将信砸在桌上。
“那是爹么?那是人贩子!!!”
第170章 【吴】EP21 又查到自个儿头上来了
“卖女?”文侪把他手中那几封信拿来看,只见第二封与第一封相比,少了哭穷喊病的矫情话,净是在同村长吹嘘家中雏鸟的模样,不停夸耀那鸟儿有多漂亮又有多听话。
第三封,字里行间连一点凄苦都瞧不着了,喜气洋洋的,光用眼睛看,都能叫人想出他口中的轻快调子,而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要属一“谢”字。
文侪滚了滚喉结,说:“鸟……邵笔头说的挑鸟、买鸟、驯鸟,说的是……人吗?”
“是。”戚檐的语气很肯定,“那翠妈是被她爹卖进这小渔村的。”
“姑且不论这村子排外的事……一个被当作货物卖进来的人,谁会把她当人看?”文侪不自觉攥紧了信纸。
“翠妈是被人卖进来这事,估摸着年纪大点儿的都知道,要问谁不知道,可不就只有吴家俩兄弟、二麻子与阿九这些小辈?至多再添上个邵笔头这外来人。但目前还不清楚,这么些证据究竟指向了谁。”
“能是谁,邵笔头与翠妈那条线多半是村里人胡乱连上的。”文侪笑一声,“人曹队长唤我们来洗罪的,咱们查着查着,又查到自个儿头上来了。”
“难……”戚檐摇头,“吴家双子给人扣上这么个屎盆子,哪能轻易摘下来?可不得愁吗?”
文侪没工夫吟叹,揪住戚檐的领子给他扯去了汪婆子那儿。
汪婆子家相关线索很少,地上摆着俩小木匣子,小些的那个打开后里头有两个红包,皆拿了张白纸裹着,底头有张白纸上写了吴姓。
“里头的钱都没取出来,是想存着么……”
文侪自言自语,在农村,给接生婆送红包是很常见的事,当初汪婆子也亲口说过自己接生了他们兄弟俩,故吴家给她送红包再正常不过。
文侪不觉得这小匣子里的东西有哪里不对劲,于是打开了一旁那个大木匣——里头同样是红包,只不过用来包裹红包的东西由白纸变作了红纸,且其中的钱都被拿了出去,红包只剩个空壳。
若单单是这样倒还没什么,偏偏里头又有一写了“吴”字的红包。显而易见的,这匣中红包数量更多,汪婆子是这村中唯一的接生婆,相较那小匣子里的,这大匣子里的东西更像“接生费”。
那么,那小匣子中里的又是什么钱呢?
“怎么看都像是不干净的钱……”戚檐忽然探来个脑袋,他将一条被烧至一半的绣花帕递到文侪面前,“瞧瞧这玩意儿?”
文侪不知怎么被戚檐圈在了臂弯之中,他被戚檐手中线索吸引了注意力,单稍稍推了戚檐一下,便再没去计较那有些暧昧的距离。被放入他手中的帕子的图案乍瞧去像绣花,但仔细看去却是红艳艳的字。
【菩萨显灵,庇佑信女。信女这辈子好事坏事做尽,却也是身不由己!信女帮这村里人接生数十年,也有那么份医者仁心,求求阎王爷看在这面子上高抬贵手。信女是为了救人啊,吴大里外不是人,那可怜小子不过是替天行道,万不能再叫他偿罪!】
“比起写字,看来是刺绣更拿手啊。”戚檐笑着,“这算什么?烧到一半的自白书?”
“这么看来,不论真凶是谁,这汪婆子都必然是帮凶。”
文侪正琢磨,却见戚檐将脚一跨,踩进姚姨的地界。那儿倒是没有什么熟悉线索,稍稍眼熟的要属两张写满红字的纸。
一张写了“看”,一张写了“望”。
当真是叫人一瞧便知道仿的是姚姨屋中写满字的白床单。
“这玩意儿还重点到要叫人把它给搬来呢!”戚檐见文侪正嘀嘀咕咕地理线索,长臂一展便给人摸着腰带到身边来,“哥,你看看。”
“这个还用看吗?”文侪抓着纸,就着戚檐的手将背倚住白墙,“收手!别把你骨头压折了还要在我耳边嚎……当初她藏在丈夫遗像后的信件透露出的不安感,让我们断定她是知情人之一,眼下这‘看’与‘望’,皆表示双眼的活动,我更倾向于将它解读作‘目击’犯罪现场。”
“按理说应是没错,可……我怎么总觉得她还藏了什么东西。”戚檐的手从文侪背后摸向了他的肩头。
文侪挺背起来,掰开他的手去拾地上三封信,说:“之前净是我穿梭于三个世界里忙活,看过两封,有一封还没看过。而你……你只看过一封。读快点吧。”
说罢,便将三封信都取了出来,只将那俩看过的递给戚檐,自顾去读那封新的。
【他、他怎么……佛啊,信女苦了这么些年为的究竟是什么啊!信女不敢说谎,但信女鄙陋,按捺不住要斥他,骂他,怨恨他,可是信女已将三哥送了出去!怎么还是错!!!】
文侪拧着眉将信伸到戚檐面前,说:“你看看,说说啥感受。”
戚檐恰巧将姚姨前边那俩过完,便就着文侪的手看过,说:“啧……”
文侪说:“像做假证吧?”
戚檐点头:“而且因为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把咱俩共同犯罪的可能性给灭了。”
“共同犯罪没可能了,你或我单独犯罪的嫌疑一点儿没小。”
“洗罪嘛。”戚檐说,“一个个洗干净——不过前边这俩封信中,也有我在意的……”
他的指尖敲在【这样一来,不就只有我留在那个漆黑的深夜了吗】那行,说:“照我们之前的推理,汪婆子应该也是个知情人。为了不纠结汪婆子这事,我们姑且假设汪婆子的知情,是由于姚姨的告知。那么为什么姚姨会说‘这样一来’?杀人凶手做了什么事么?为何会让一个帮他做假证的知情人,崩溃到说出只有她自个儿留在了那个黑夜?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孤立无援感太强了……”
戚檐抬眸直直看进那对琥珀瞳子,说:“就只有俩可能……”
“死了……”文侪呢喃,“或是走了。”
“成哩——让我来瞅瞅那命不好的小子。”戚檐朝旁一迈,入了【二麻子家】。
来这儿前,戚檐便猜得到属于二麻子的线索一定很少,那小子死得早,事关杀人案的东西是必然没有,顶多有些关于前情的暗示。
他俯身捡起了那片局域内唯一的线索,那是几张被强行捋平的油纸,显然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他粗略扫了眼纸上内容,那上头的字儿不仅多还毫无逻辑,他并没怎么仔细看便塞去了文侪手中。
“改改你讨厌文本阅读的习惯……”
“啊、我看完了。”戚檐一只手搭上文侪的肩膀,“哥总误会我,叫我多伤心啊。”
“讲讲?”文侪放下另一张废纸,“我这张尽是些碎碎念,有用的只有末尾短短一句【翠妈那不光彩的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没想到戚檐就因为这事要和我这好兄弟瞎嚷嚷】。”
“比起日记,这些纸更像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吧?”戚檐将鼻尖贴在文侪肩上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我觉得这纯粹就是二麻子用来练字的草稿纸,字虽然丑,但可以看得出来是一笔一画写的,咱们刚刚在邵笔头那儿瞧着的信上字可潦草了,那邵笔头还叫他回去练字呢。”
“把你的脑袋挪开……”
戚檐默默抬起了头,后知后觉自己又下意识贴过去了,只赔了个笑说:“我这张有用的东西在中间,有点像是接着你刚刚的那句的。”
他言罢指给文侪看——【他俩又哭又闹的,一个说心疼他妈,一个又说千万不要放妈走。戚檐说,哪怕他妈日子过得再苦,他们仨相依为命也没什么不好,不能扔下他们自个儿跑了,更何况那爹也不是天天动手,忍一忍,就再忍一忍。】
【我当场就骂了回去,我爹揍我几下我都要收拾东西往我姨家跑,更何况那翠妈挨了那么多回打,我骂戚檐不要脸,他还狡辩说自己想过幸福的日子怎么了?】
【我和戚檐说不来,只能和文侪说戚檐压根不心疼你们妈。可文侪却反过来骂我,他还问我,问我他俩又有什么错,是不是杀了他俩的爹就万事大吉了?】
【我总觉得文侪真的是个疯子,那眼神不单单像是要杀了他爹,还要杀了在听他说话的我一样。】
“怎么这里有杀人冲动的反而是我了?”文侪看向不知怎么盯着他发呆的戚檐,“刚刚在吴家看到的日记本里,明显是‘你’的杀人动机更强吧?”
戚檐笑着耸了耸肩:“阴梦的第四日,咱们拿到的嫌疑人名单里可没有戚檐,只有文侪。”
“就没可能是吴琛他刻意将自己排除在外了?越是那样就越让人在意啊……”
“当然有可能,但是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根据局域内的线索进行推理而已。”戚檐将手往身侧的局域内一伸,捡起个沾满泥水的手绢,“散落之物啊……谁的?”
“阿九。”文侪指了右下角一个九字,“阿九他没有家,东西落在外头很正常——你在看什么?”
“好朋友。”戚檐指着手绢上三个大字笑起来,“你忘啦?咱们可是和疯子做朋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