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快就写好了,但三阿哥磨磨蹭蹭,过完了二月二才命人把信送出去。他寻思着皇上不愿意想起他,大过年的,何必让皇上心里不痛快。
皇上收到信后,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拆开来看。
梁九功在一旁说道:“送信的小太监说,三阿哥最近状态不错,隔上三天五天能清醒一会儿。这封信是三阿哥除夕夜写的,这些日子里,他趁着清醒的时候修修改改,总算写成了。”
皇上叹道:“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写信有什么难的,哪里需要改?只怕是担心我过年时候看到他的信,心里堵得慌,特意拖了很久才送来的吧!”
梁九功笑道:“还是皇上了解三阿哥。”
皇上展开信,看到字先笑了,“不错,写字的功夫没落下。”
梁九功忙道:“据说三阿哥糊涂的时候也没忘了练字,可见是皇上平日里教导得好,三阿哥养成好习惯了。”
皇上不置可否,专心读信。
【儿臣胤祉,恭请皇阿玛圣安。
自儿臣病重,光阴匆匆已四月有余,未能向皇阿玛请安,请皇阿玛恕罪。
儿臣自知身体有恙,时时昏沉,发作之时不晓外物。除夕之夜,见皇阿玛赏赐之物,如遭雷击,头目清明。然沉疴已成,再难痊愈。
儿臣幼荷深恩,长资明训,而今神志不清,令皇阿玛忧心,何其不孝,每每想起痛心不已,涕泗长流。
万望皇阿玛勿以儿臣为念,保养自身,万万珍重。
儿臣难得清醒,欲安排自身之事,望皇阿玛应允。额娘与二姐姐圣宠优渥,儿臣并不担心,只是不能尽孝,令姐姐时时惦念,心中惭愧。
另,儿臣欲遣散院中奴仆。儿臣心知此举不合规矩,然映梅来喜等人尽职尽忠,儿臣不欲耽误他们。来喜映梅等人走后,不必另派奴仆,儿臣虽然糊涂,但事事都能自理。
阿哥所安静,无人搅扰,儿臣每日佛前诵经,修养自身,惟愿皇阿玛圣体安康,万事顺遂。】
皇上读完信,久久没言语。梁九功忍不住问道:“皇上,三阿哥信里都说了什么?”
“他要遣散院子里的奴婢。”
“那些奴才不好?奴才这就去内务府,再给三阿哥选一批好的。”
皇上叹气,“不!他不要奴才伺候,他要自己过。”
“那怎么行!”梁九功很惊讶,不小心放开嗓子喊了一声。
皇上瞧他一眼,梁九功忙笑道:“奴才是说,三阿哥千金之躯,怎么能没有奴才伺候?再者他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做过粗活?他又病着,怎么照顾自己啊!”
皇上揉揉额头,“他不忍心让那些奴才跟他一起被关在院子里。”
这回变成梁九功没话说了,宫里有许多心软好伺候的主子,但心软成这样的着实少见。自己都疯了,还惦记着奴才……
皇上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做洗衣扫地这种粗活,端茶倒水这种细致活也不行。但三阿哥好不容易清醒了,醒后第一件事不是抱怨自己被关在院子里,而是嘱咐父亲不要惦记他,再把自己的奴仆送走。
这样的孩子实在可怜惹人心疼,皇上不想答应,又不忍心拒绝。
梁九功帮皇上出主意,“三阿哥那么好的主子,便是他要赶人走,那些奴才就愿意走了?您别担心,这事交给老奴,回头奴才跟三阿哥商量商量,保证把这事办得圆圆满满,让您和三阿哥都满意。”
梁九功派人守着阿哥所,如果三阿哥清醒了立刻来报。三阿哥这边不可能刚收到消息就清醒,那样就装的不像了。他特意让梁九功等了五六天,这才一副清醒过来的样子,派人去把梁九功请来。
“我可能这一刻清醒,下一刻就糊涂。时间紧迫,我不与公公寒暄了,咱们先办正事。”三阿哥指着院里众人道,“这些人你都带走,一个都不留。”
宫女太监们听了这话,噼里啪啦跪下来,一个个哭得可怜。
映梅哭道:“求三阿哥不要赶奴婢们走,奴婢也爱荣华富贵,但奴婢更想跟着您。”
来喜也道:“奴才打小就跟着您,您在哪,奴才就在哪。您把别人撵走吧!别撵奴才!”
“三阿哥,您看看,这满院子的忠仆啊!”梁九功劝道,“奴才知道您是好意,可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啊!”
三阿哥态度很坚决,“他们必须走,一个都不能留。梁公公,我的病怕是不能好了,他们可以陪我一年两年,可以陪我三年五年,那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等那时候再调出去,他们年纪也大了,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哪个主子乐意要他们?不如趁着他们年轻力壮,都放出去,各自奔各自的前程。如果他们还是过不好,那我就管不了了。
再者我现在爱清净,院里没人,我还能更清醒些。也省得我一发疯,他们就来拦着,疯都疯不痛快。”
梁九功:“……”
让一个得了疯病的人独自居住,那是不可能的。梁九功跟三阿哥商量了半天,好说歹说,三阿哥同意留一个。
只剩一个名额,那就变成竞争上岗了。
映梅忙道:“奴婢伺候三阿哥最久,三阿哥的习惯喜好奴婢最清楚。奴婢又是女的,比太监更细心。”
这话来喜就不爱听了,“奴才细心周到之处不比映梅姐姐差,奴才还会说笑话逗三阿哥开心!不像映梅姐姐那么呆板!”
映梅不方便在梁九功面前吵嘴,只能恶狠狠瞪他一眼,
这时柏江开口了,“奴才以为,院子里只剩一个奴才,那就不适合选近身伺候的了。这么大的院子得打扫、收拾,总不能让三阿哥自己动手不是?所以这时候留一个粗使太监就够了。恰好奴才做了七年的粗使太监,到三阿哥院子里,奴才又学了近侍太监的规矩。奴才这叫两门抱,粗使近侍都来得!”
众人咬牙,好你个柏江,这段日子你不声不响,从不像映梅来喜那样争来争去,也不表态要留在三阿哥身边,原来是搁这等着呢!
柏江接着说道:“什么贴心细心,哪比得上奴才的力气大?再者三阿哥发病的时候,他们都硬劝,只有奴才陪着阿哥一起玩闹,让三阿哥开心。所以说,若是只能选一个,还是奴才最合适。”
梁九功挑眉,这小太监说的倒也在理。
“行了,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柏江留下,其他人都走。”三阿哥对梁公公说道,“麻烦公公给他们选个好去处,毕竟跟了我一场。”
梁九功忙道:“三阿哥放心,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妥。另外,您只留下柏江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用的,奴才每日派人过来洒扫,他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绝不扰您清净。您看这样可好?”
“可以,公公想得很周到。”
来喜等人哭着去收拾行李,三阿哥问梁九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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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阿玛身体如何?”
“皇上一切都好,只是惦记着阿哥,又不敢来看,您要是糊涂着,皇上看了伤心。”
三阿哥叹了口气又问道:“我额娘怎么样?二公主还好吗?”
“都好,都好!只是惦记您!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您,皇上正在给二公主寻额驸呢!再过段日子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三阿哥道:“只盼着那时候我已经清醒了,能给二姐姐送亲。”
“上天眷顾,一定能的!”
三阿哥掏出一块玉佩,塞进梁九功手里,“辛苦公公跑这一趟。”
梁九功急忙推辞,“哎呦!可不敢收您的东西!”
三阿哥手劲大,硬摁着不让他送回来,“这东西没有宫里的纹样,你放心用。我不出门,留着也没用处。你回去了好好侍奉皇上,经常劝着点,让他不要惦念我。我在这里很好,心里安静,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还有一句话你告诉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他最有福。”
说完这些,三阿哥转身进屋了。
柏江对梁九功说道:“三阿哥这个样子,就是又要糊涂了,不过他最后那一句话却不糊涂,您一定要转达。”
梁九功瞪他一眼,“你管好自己吧!臭小子,我告诉你,别以为缩在三阿哥院子里,你就可以不守规矩了。再满嘴胡扯,我天天跑过来揍你!”
来喜等人收拾完东西,在院子里磕个头,一个个拎着包袱哭哭啼啼跟梁九功一起走了。
三阿哥到底没有出来看一眼,由着他们哭声震天响。
柏江给三阿哥倒茶,“三阿哥,您看他们哭的。奴才知道,您也重感情,也舍不得他们。既然舍不得,您干嘛还要撵他们走?大家伙一起快快乐乐的不好吗?”
三阿哥噗嗤一声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不乐意走?这院子里有一半的人在盘点自己的小金库,考虑着走哪个人的路子。算来算去,大概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来。”
“不能吧!”柏江不敢相信,“您对他们那么好,难道往日的情谊都是假的吗?不是说要忠心护主吗?”
“情谊是情谊,前途是前途,这是两码事。”三阿哥说道,“教导你们的公公嬷嬷都说要对主子忠心,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跟着我吃香喝辣,那自然要忠心,现在没好处了,还不赶紧跑,等什么呢?”
柏江骂道:“您别替他们开脱,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三阿哥劝道:“不必动怒,这是人之常情。不是自称一声奴才,他们就真把自己当奴才了。总有人说,既然做了奴才,就得安分守己。可是凭什么呢?他是奴才,但他也是个人啊!凭什么不能为自己考虑呢?再者我撵他们走,也是为了自己。一来,疯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我很辛苦。”
装疯也是个体力活,他们走了,没有观众了,三阿哥也能歇一歇。
“二来,我这病迟迟不见好,现在有皇上关照,再加上他们有点良心,还能好好照顾我。再过一阵子,眼看着日子没奔头,只怕就要作践我了。何必呢!不如一拍两散,大家各自欢喜。这样体面的分开,也算成全了我们主仆情谊。”
柏江用力点头,“他们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不要也罢!还是三阿哥慧眼如炬,看出奴才是这些人里最好的!”
“啊……那倒也不是,主要是你最傻,看起来最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