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等等。
等等。
姜稚晚垂首。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鹰爪般笼罩在她的肩头，指腹深嵌，掌心灼热，隔着单薄的春衫，仿佛要嵌入骨髓之间。
她吃痛得嘶了一声，身体瑟缩：“松开！”
“…好痛，骨头要散架了。”
周晖崇不为所动。
姜稚晚气得直哼哼，双手去掰开他的手腕，可犹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回答我。”
周晖崇瞳仁幽黑深沉，牢牢地注视她。
姜稚晚恼羞成怒。
声线拔高：“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你问这个究竟有什么用。”
周晖崇敏锐，反问：“既无用，你又为何要隐瞒？”
母妃不让的呀。
姜稚晚没底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转而重复嚷嚷着痛。
半晌，劲道顿消。
肩膀恢复自由，姜稚晚立刻伸手，一覆上，不禁倒吸口凉气。
太痛了。
姜稚晚恶狠狠地剜了周晖崇一眼。
毫无杀伤力。
周晖崇取来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
……他竟还嫌弃上了。
不知是要守身如玉到何种地步！
“是你主动碰我的！”
虽然是隔着衣物，但碰了就是碰了。
姜稚晚恶毒道：“若今后碰见你的未来妻子，我定然会同她告状，说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渣男，''碰''了我之后，不仅嫌弃我，还要抛弃我！”
说罢，她朝外坐了坐，与他拉开距离，公平地回敬嫌弃。
周晖崇内心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压根没将她这幼稚的行为当回事。
见他漠视，姜稚晚愈发生气。
边忍痛揉肩，边腹诽他，中途心虚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说出口，转用他听不懂的南姜地方话骂。
可惜她会得不多，有些不痛不痒的。
哼！
………
轿辇辗过青砖宫道，于太极殿前落轿。
姜稚晚先一步在春夕的搀扶下，下了轿辇。
晨雾尽散，成双的雁儿破云齐飞。
春光倾泻，唤醒世间万象。
周晖崇从凝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道出入宫的目的：“今日补大婚未行的敬茶礼。”
姜稚晚忿忿地哦了一声。
心道：他们大婚未行的礼节，又何止敬茶一项。
姜稚晚忆起成婚的情景。
那时为赶吉时，她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地到达北周，人生地不熟，夫君未能归来之际，却被要求完婚。
姜稚晚势弱，被迫听从。她无措地只身一人立于殿内，完成所有繁琐的仪式。
她爱笑，时常眉眼弯弯，但在大喜的日子，嘴角僵硬，连一丝微笑都挤不出来。
幸好有头帕，可以放纵，不必虚伪行事。
如此痛苦的回忆，姜稚晚有心忘记，却总是挥之不去，每每忆起，心头就会涌上无尽的难堪。
所以自与周晖崇相逢以来，她刻意回避此事，本性热情地同他相处。
可现在，他的一句话，重新将她拉回那种难堪的情绪里。
姜稚晚皱了皱鼻子，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往前走。
“站住。”周晖崇叫住她。
姜稚晚不听，埋头继续前行。
“这边。”
周晖崇的声音流露出无奈。
唔？
走错了？
姜稚晚回头，跟他身后，亦步亦趋。
但有了方才的插曲，她依旧沉默，刻意离他远了些。
周晖崇同样未开腔。
他知晓她为何生气，但已约定和离，自然没有补仪式瞎折腾的道理，因此他选择视若无睹。
两人走过长廊玉阶，一前一后入了太极殿。
太极殿乃皇帝住所，雕梁画栋，气势恢弘。
皇帝与皇后端坐在正位。
听闻脚步声，皇帝脸上一喜，瞥眼望去，看见儿子的冷色，嘴角瞬间耷拉。
皇后则径直起身，喊了声晖儿，噙着泪对他一通打量：“瘦了瘦了，我儿真是在外头吃苦了。”
她探手要去抚周晖崇的面庞，周晖崇冲皇帝微躬身施礼，十分凑巧地避开了她的亲近。
皇后扑了场空，指尖绞着帕子，按在眼眶下。
楚楚可怜地望向皇帝，音色凄哀：“晖儿，还在怪我呢。”
皇帝闻言，暴怒拍桌：“周晖崇，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眼里究竟还没有你的母后！”
啊？不是来敬茶的吗？
这父子俩怎得吵起来了？
一旁的姜稚晚，不清楚状况，生怕被波及，吓得身体瑟缩，极力降低存在感。
周晖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腰间玉佩，讽道：“父皇，要是真如此，我今日便不会来敬茶了。”
“你！”皇帝欲要斥他的态度，被皇后及时拉住：“别把稚晚吓着了。”
皇帝闻言，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姜稚晚。
姜稚晚苦巴巴地心道，已经吓着了。
皇帝收敛怒容，视线在儿子儿媳身上来回打转一圈，心道一声般配后，心思稍畅。
皇后见争执暂歇，故意：“你们大婚时，晖儿未归，没来得及敬茶。如今都补上，母后祝你们和和美美的。”
因前头提起过大婚的伤心事，此时再提，姜稚晚心中淡了些波澜：“谢谢母后。”
见她无所触动，皇后悻悻然叫来宫人们奉茶。
担忧会生出事端，帝后提前商量过，免了两人的跪拜之礼。
周晖崇躬身，为皇帝奉茶。
皇帝悠悠然停顿片刻，等到皇后娇嗔地催促了声，他才不情愿地接过。
他摆明是要让周晖崇知道。
天下是他周晖崇打下来的又如何，他依旧是皇帝，是他老子！
姜稚晚跟随其后，皇帝很给她面子，及时接过，还夸了句好茶。
她迷迷糊糊，不都是一样的嘛。
紧接着是皇后。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皇后宽宏大量道：“晖儿若是不愿，那便算了，左右我不是你的——”
话音刚落，茶水洒地。
周晖崇一字一顿：“敬、母、亲。”
姜稚晚下意识依葫芦画瓢。
但不知为何，待她倒完茶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包括周晖崇。
周晖崇似乎心情好了些，眉宇微挑。
姜稚晚却是不解。
嗯？怎么都这样看着她？
她也没做错吧？都是周晖崇怎么做，她就怎么做的。
虽然这举动在南姜，是祭拜死人的。
但姜稚晚没怀疑自己，也没怀疑周晖崇。
皇后顿时气郁，方才被周晖崇那般作践，本以为姜稚晚会恭恭敬敬地为她斟茶，卖她个面子。
没想到，她竟也这般作践自己。
皇后暗暗瞪了老宫人一眼，明明是她说的，两人不合，那日在茶肆，还动了刀剑。
因此今日，她本想趁机拉拢姜稚晚，没想到夫唱妇随，一并羞辱她。
皇帝不好说儿媳，怒骂：“周晖崇，你真是把所有礼义廉耻都忘之脑后了。”
“信不信朕废了你的储君之位！”
？？？
周晖崇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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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姜稚晚困惑，自己就在他身边，除了敬茶，分明他什么都没做啊。
敬茶也不可能出乱子，毕竟他干的她都干了，要错也是一同骂，既没有一同骂，那便是无错。
思及此，姜稚晚觉得二位长辈实是无理取闹。
但她作为后辈，又是新媳，自不好多言。
于是姜稚晚偷偷地朝周晖崇凑了凑，“敌人”当前，她既往不咎地，一致对外地，在他耳侧说了句话。
周晖崇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
姜稚晚好脾气地重复：“我说，你不用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香甜的气息聚成团，细细密密地撞击他的耳畔，犹如亲吻一般。
周晖崇一如往常的，想要拭去这抹异样的柔软。
但踌蹰须臾，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
这一幕落入皇帝皇后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皇后巴不得各路大罗菩萨现身，把这两人都收了去。
皇帝则心头欣慰，他从未见过儿子与女子如此亲密。碍于政事而结的两姓之好，如今看来，也未必是件坏事。
皇后娇滴滴地撒娇，委屈极了地喊：“皇上。”
皇帝幡然想起那大逆不道的行为，怒极摔杯：“朕说的话，你是都听不见了？朕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当真不信朕会废了你的储君之位，是吗？”
周晖崇身正如苍柏，纹丝不让。
青杯砸在额角，温热的血珠顺着硬朗的面庞滴落。
他冷然：“都废过一次了。”
所以他也不介意第二次。
听闻此话，皇帝颓然。
当年的淮阳郡战役，他本想下令派周晖崇领兵守城。但皇后谏言，周旭亦有将材，不输其兄长。
于是他命周旭前往淮阳郡，却不料这不中用的东西，不仅城没守住，还落入了圈套，为敌军所俘。
周晖崇以身换命，营救出弟弟，自己替他被俘。
数月，待皇帝心死，北周百姓议论纷纷之际。
他听信皇后的话，绝不能让百姓们知晓，一代北周储君，竟沦为他国的阶下囚。
于是没有找南姜讨人，直接宣称周晖崇战死疆场，要废除他的储君之位，改立周旭为太子。
可好巧不巧，册封那日，周晖崇活着回来了。
此事不了了之。
但成为了他们心中无法拔除的利刺。
皇帝看着他遇血愈加凌厉的面庞。
软了声：“罢了，你私自回京的事情，朕就不同你计较了。同样，昔日淮阳郡之事，你也莫放在心上了。”
提起淮阳郡一事。
皇后面上才流露出真情，她扯着皇帝的衣袖，求饶：“臣妾与旭儿都不是有心的啊。”
皇帝拂袖：“莫说了，朕心里有数。”
都仍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看见他受伤，却无人在意，姜稚晚赶紧吩咐道：“快去叫太医来包扎伤口啊。”
偌大的宫殿。
仅一处撒入了日光。
周晖崇望着那道光，轻描淡写地扬扬下颚：“这点小伤，等太医到了，伤口都要愈合了。”
“……”
那处的伤口长约半指，皮肉绽开，暗红的血液不间断地涌出。
姜稚晚斥道：“还想着愈合！你这伤口不处理妥当，会留疤的。”
周晖崇道：“留疤便留疤，反正你不是会易容吗？”
姜稚晚全然未设心防：“会我也不能日日替你用脂粉遮盖啊。再说了，易容画皮再好，终归比不过本身的皮肉……”
阴影之下，周晖崇目光如炬。
他轻而易举地，令她将前头讳莫如深的答案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