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晚踟蹰再三,决定坦言:“大人,实不相瞒,小民确实并非花农,只是在京都城内做点贩花小买卖,每日这花都是从城外运进来的。”
陆听晚指着窗外京兆府的方向,“这,平白无故关了给我供货的花农,且农户并未犯什么重罪,刑狱司的人便不问青红皂白关押起人。”
程羡之不会只听她一面之词,眼前的人他不了解,可是京兆府的办案手段他可是了然于心,即便案子会有失偏颇办得重了,但也绝不可能毫无缘由。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他提醒道,“留给你的时辰所剩不多。”
陆听晚重新措辞,“是,是农庄里的农户跟商贾生了争执,两方互殴告到了府衙,可也是事出有因的。”
“那些商贾仗势欺人,笼络京都城内的商户联合打压花农市价,可是城内给我们这些散户的进货价却比正常的市价还要高,已然扰乱了市场。”
“这事若真如你所言,农户和散户大可到京兆府状告,自有京兆府尹来断。你这般急切拦了我的路,便是想要我替你主持公道?”程羡之耐心不多。
“是,可也不仅如此,”陆听晚目光如炬,“这些花农都是良民,若商贾不来闹事,他们又岂会伤人,适才见那曹观清对大人您颇为恭敬,想必大人官职在他之上,才能说上几句,大人不是要调查房屋税一事吗?”
“小人正巧有朋友做房牙这门行当,可给您打听些可靠的消息,还无需兴师动众,像您这样,”陆听晚往他身后的几摞卷宗瞧了眼,“只会打草惊蛇,老鼠知道猫来了,还不赶紧藏起来么?”
程羡之这才收了锋芒,手肘往后撑着那堆案卷,难得露出和善:“京兆府的案子由府尹管辖,就连三司都无需问审,你想我插手……”
顿了片刻,“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他不能管,不代表旁人不能管,朝中关联甚广,要曹观清放几个人于他程羡之而言也不是难事,倘若曹观清识趣的话。
“但你替我做的事,若不合我意。”他低头俯瞰着人,陆听晚的睫羽扑朔,“叫你的铺子给掀了。”
这人口气不小,到底何许人也?
陆听晚来京都也没多久,听得的官员不多,除了她那素未谋面的便宜夫君,还有父亲,当真没几个能攀得上关系的。
“大人君子一言,小人自然不负大人所托,只是若小人有了线索,该如何联系大人呢?”
程羡之不语,挑了帘子,只一个眼色,外边的随侍将人请出去。陆听晚不明所以,这人说话好没意思,故作高深,总要人猜,可有求于人,又不敢吱声。
再者她不知他身份,自己又一身掣肘,若是当真惹了人,往后再想京都混下去怕是不成。
待马车动起来后,帘子忽而被挑开,里边的人淡淡说了句:“我自会派人去寻你。”
车轮在一阵喧闹里消失殆尽,那句话仿若雷击,陆听晚不知怎的莫名心慌,他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竟然能在京都说找便找,说是手通皇城不为过。
陆听晚思忖后不由打了冷颤,转身望着京兆府的高墙,视线从白墙渐渐上移,青瓦闯入眼底,借着日光滚滚射入,晃着眼睛,再向上直视,碧落白云被高墙堆砌,树枝遮蔽。
“这京都当真是权势的天下。”她不禁感慨,无奈摇了摇头。
身上的衣裳沾了泥垢,她还得回知春里换套干净的,再把今日账目算清,她要替程羡之打探消息,必然绕不过洛云初,看来是要再去拜访一次了。
人还未到知春里,半道就遇风信火急火燎来传话。
陆明谦派人去程府传了信,要陆听晚回陆府一趟,她成亲已有月余,就回了一次。那时陆明谦还不在府上,若是特意叫的,她料定是宫里那位要动她这枚棋子。
马车停在陆府,陆听晚换了一身银丝锦绣百花裙,腰间坠着青丝带。少女精致的五官仿若工匠精心雕刻,竟找不出一丝瑕疵,无论哪个角度瞧,都有别样的美。
少女娇俏如艳阳,永远洒着笑意,发髻上别了牡丹样式钗环,精巧细致,不会喧宾夺主,最为抢眼的是妆面,胭脂只是锦上添花。
她仿若是提前探知陆明谦的心思,既要进宫,总得体面些。
听闻当朝姜太后垂帘听政近十载,从前也是武将家出身,又喜侍弄花草,早些年先帝还在就有传闻,天子为薄姜氏女一笑,亲自栽种君子兰。
君子兰不易养活,皇帝夙兴夜寐,广贴昭示寻得天下能人异士,只为教天子如何培育君子兰。
此刻陆听晚手里正捧着一盆君子兰,那是她在农户手里买来的一株名品,品相上等。
陆府的马车入了皇宫,锦华殿内,太后正装以待,屋内焚得是安神香,刚入正殿。
陆听晚颔首时余光没少打量周遭布局,居住的正殿外植了几株葡萄,藤蔓缠着栅栏往上攀爬,似乎要攀越高墙,藤下结了几串细小青绿的果子,与她如今居住的雁声堂一样。
她也移植了几株葡萄种在院里,只是这几日忙着,早出晚归也没顾得上打理,不知有无结果。
思绪飘得渐远,仿若回到江陵,每逢中秋,母亲江氏会将成熟的葡萄剪下酿酒,或是制成糕点、饮品,陆听晚脑海往事涌入,竟然模糊了视线,连自己都无察觉。
正殿内洪掌宫宣人进殿,陆听晚半抬头,清泪划过眼角,她下意识拂过面颊,这泪来得竟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母亲病逝后,她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失声痛哭,就仅仅那一次,发泄完的她每日仍过得充实,有忙不完的活计,她或许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不会因任何人的离去而迷失自我。
邻里叔婶心疼她,劝她心宽,陆听晚洋溢笑意,只道留下来的人总要朝前看。
“程二夫人,太后娘娘里边有请。”洪掌宫打断她的遐思,陆听晚收起心绪,回以礼数,迈步踏入。
只见姜太后一身紫红锦缎宫袍,绣着金丝线,袖口坠有名贵的琉璃紫珠,高耸的发髻两边簪着赤焰火凤金钗,肌肤胜雪。
陆听晚暗自感叹,这面容与年岁并不匹配。她从未见过如此矜贵的妇人。刚入京都见着刘氏,已经瞠目,如今看来,即便刘氏站在这位太后身侧,俨然黯淡无光,鲜花与绿叶,可真正的国色,无需绿叶相称,也能独树一炽。
“臣女陆听晚,拜见太后娘娘。”陆听晚行的是跪拜礼。
姜太后宽袖微动,袖口的琉璃紫珠碰撞中余音清响,“起身吧,赐座。”
“谢太后娘娘。”
陆听晚始终低着头,视线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姜太后也同样打量她,虽说是乡下来的,可行为举止大方不落俗,礼数也周到,丝毫不见小家子气,倒与陆明谦所说的有些出入。
“陆听晚?”姜太后面容和善,“你已经是程仆射的二夫人,自称也该改过来才是。”
“臣妇谨记太后娘娘教诲。”陆听晚双臂交叠额心。
“抬起头来。”
陆听晚缓缓抬头,待看见了太后的肩头之后,视线便没再往上。
“是个娇美的,陆仆射年轻时在京也都算得上风流倜傥,你这样貌倒是有几分与他相似。”
“回太后的话,臣妇娘亲说,臣妇长得像娘多一些,眉眼细看与父亲三分相似,可臣妇觉着,谁都不像,只像自己。”她言语率真,笃定太后不会与她计较。
"只像自己?"姜太后觉着有趣,朝洪掌宫意味深长一笑,“只像自己。”
她重复这句话,年轻时,她也同先帝说过同样的话,可后来,她深入宫廷,一步一步陷入皇城的争斗里,已然分不清这副躯壳里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她不再像自己。
“但愿多年之后,你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哀家瞧你与年轻时的我倒是有几分相似,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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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看你不甚满意,听闻你是自请嫁入程府的,可是哀家亲定之人并非是你陆听晚,而是你嫡姐陆听芜。”
陆听晚不能将姐姐以死相逼,都不愿嫁给程羡之一事在太后面前道出。
只能编了个算得过去的理由,“回太后,臣妇是有向父亲提过此意,姐阿姐常伴双亲左右,一朝嫁人,臣妇怕父母不舍。”
“臣妇年少还尚贪玩,阿姐若是出嫁,恐无法像阿姐一般事无巨细侍奉长辈,也怜母亲不舍骨肉分离,又闻程大人乃京都翘楚,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世人爱美乃人之常情,臣妇见过程大人一回,自已芳心暗许,也是出于私心的。”
芳心暗许?她倒是坦荡,胡诌时也不脸红心跳。
不过她若有心程羡之,于姜太后而言却非一件好事。
“你父亲既已许你嫁去,想必有些事情也同你说过,无需哀家再来多言了?”
来了!姜太后的意图,便在此处。
“太后娘娘与父亲苦心孤诣,臣妇心底明白,听凭差遣,幸不辱命。”陆听晚早已做了准备。
“你入府已有月余,与夫君可还和睦?”
“和睦。”她答得那样干脆,丝毫没有心虚之态,姜太后信了。
“程羡之可去过你屋里了?”
“去了,不过,不常。”陆听晚编瞎话不带脸红,“近些日子都没来,也不曾去大夫人院中,宿在书房了,夫君他忙于公务,也不让我们前去打搅。”
“娘娘?”一次次试探中,她越发不再拘谨,“大人可是在宫里揽了重要的差事,不然不会连大夫人院里都不去。”
姜太后直言,“户部今年的税收账目存疑,哀家委任他去查办房屋税,程羡之跻身公务之中,此次定然要牵扯出不少官员,哀家要你盯着程羡之,可会难办?”
目的昭然若揭。
与她猜的不错,她这个眼线终于动了。
“程羡之若是查获信息于朝廷是好事,太后娘娘是怕他藏私?”
洪掌宫眼神凌厉,警告她越界了。
姜太后声音不疾不徐,“哀家做事,从不喜人过问,至于过程,哀家不在乎,只要结果。”
“倘若你办不到,自有人能够去办。”
陆听晚连忙跪下,“为太后娘娘分忧,实乃臣妇之幸,臣妇能办。”
“如此便好,哀家就知你是个好孩子。”姜太后摆手,洪掌宫从内室取出一个匣子。
“这是南海进贡的夜明珠,皇帝孝心,送了两颗予哀家赏玩,今日见你属实衬哀家心意,便想将这夜明珠赠予你。”
南海夜明珠,每年进贡也不过两颗,陆听晚哪里敢受此大礼,僵持着不敢拒也不敢收。
洪掌宫举着倒是为难,太后送的礼可没有送不出去的。
“怎么?不喜欢?”
“不,不是,臣妇喜欢,只是太过贵重,无功不厚禄,臣妇不敢受此大礼。”
“哀家喜欢你,这便是你的功。”姜太后抬手,洪掌宫将金丝楠木盒放于她手上。
陆听晚不得不接。
姜太后朝她身旁的案桌望去,早已注视了那盆君子兰许久。
“这株可是和尚君子兰?”和尚君子兰,此品种家喻户晓,却也名贵,花期能够长达两月之久,可培育起来却不易。
陆听晚险些忘记了这茬,她起身呈递过去。
“回太后娘娘,父亲曾提娘娘喜爱花草,兰花乃花中君子,臣妇便斗胆进献,望娘娘不嫌弃才好。”
姜太后细赏那叶子,光滑油亮,不愧是上好的名品。
“那哀家收了你的心意,这夜明珠你还要搪塞吗?”
陆听晚垂眸,“不敢,臣妇谢娘娘恩赏。”
姜太后今日目的,便是探探陆听晚是否能为己所用,可以见得,陆听晚很聪明。
聪明人不会愚忠,只会利己,她得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