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暮色沉沉。
城南雅室,素纱屏风半透,淡青长帘低垂。
矜贵公子斜倚在紫檀雕花的太师椅上,锦缎衣摆垂落曳地,靠门不远的榧几上,静燃着一炉袅袅烟香。
香线忽被穿堂风搅乱。
“姚大人。”公子眼未睁,唇角却扬起弧度,“下次来,可记着带上蓟京金樽居的好酒。”
话音未落,沈墨已直起身来,烛光昏黄,灯影跳跃,在他刀刻般的侧脸留下深深浅浅的影子,衬得那笑意愈发深邃。
“这回走得急,下次定给你带。”那个被他称为姚大人的,名叫姚祝安,时任大梁大理寺少卿一职,他身穿藏蓝色素袍,衣襟松散地敞着,下摆还沾着夜露,丝毫不见朝廷命官威严,倒像个江湖客。
刚入门,便抄起案上茶壶往嘴里灌,感觉不够爽快,索性揭了壶盖仰头痛饮。
“失态失态。”
姚祝安用袖口拭去唇角的茶渍,捏着茶盏,抬眉问道:“说正事,你在信中说,漕运一案已有眉目?”
沈墨从袖中取出一封崭新文书,轻轻推至案上,指尖轻叩:“半月后,蓟京赌船''金鳞舫''将抵通城,据线人报,巡漕御史俞元良的漕运船恰于当日抵岸,他本人更会夜登赌船,与蓟京方面洽谈漕粮事宜。”
姚祝安道:“此乃天赐良机!圣上思虑漕运贪墨多年,不久前还问及我,为何陆一鸣伏诛后,漕务腐败反而愈演愈烈,那些多余的漕粮究竟到哪儿去了?”
姚祝安忽然重重搁下茶盏,长叹一声:“我不敢说啊,人是圣上亲笔朱批定的罪,若贸然喊冤,岂不是在打圣上的脸。”
“但此番不同,只要当场拿下俞元良,人证物证俱在,便是铁证如山,届时圣上定能明察秋毫,还陆义士一个清白。”
沈墨回忆道:“陆一鸣,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个直言不讳的端人正士。”
五年前,东南大旱,赤地千里,朝廷漕粮税赋不减,不少百姓穷困不堪,扶老携幼逃离故土,靠乞讨活命。
当时还是平民身份的陆一鸣舍身请命,在道路中央硬生生逼停宣城知县张抚的马车。
马蹄惊起发出嘶鸣,车夫勒紧缰绳,怒目而视:“何人如此大胆,敢拦张大人的马车!”
陆一鸣伏跪在马车前,正词崭崭道:“知县大人,我有法子让农户按时纳粮!”
“你!”车夫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扬起马鞭,“大人怎会听你等草民妄言,还不快让开。”
“啪——”
马鞭击打地面,在身侧扬起尘土,陆一鸣丝毫不动,以头抵地,朗声再次重复:“知县大人,我有法子让农户按时纳粮!”
“大人……”
车夫见张抚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也正为漕粮的事情发愁,扫了眼伏在脚边的陆一鸣。
“你且起来,与本官说说,你有何法子?”
陆一鸣起身,垂眉拱手道:“知县大人,草民认为,每户纳粮数可各打八折。”
张抚嗤笑:“笑话,皇粮国税,岂容儿戏?”
陆一鸣道:“皇粮国税自不能轻动,可下面浮收可动,去年水涝歉收,今年又遇大旱,不少农户颗粒无收,大家都太难了。”
张抚道:“我与你明说了吧,百姓难,我们官家又何尝不难,我这点俸银,光城北修路一事,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不动漕粮,如何推进?到时朝廷怪罪下来,掉的可是我的脑袋,更何况还有各级漕运,都要从中抽成……你说九折如何?”
“大人,不能再低了!”陆一鸣言词恳切,“再低下去,您修再多的路,也没人会走,也没人会再交粮,大家要么背井离乡,要么就揭竿造反了!”
张抚霍然一惊,仔细思索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陆一鸣的良策见效极快,百姓们积极交粮,附近州县纷纷效仿,他也凭此为自己积累了威望,但这触动是地方官员的利益,张抚怕这些人怪罪到他头上,于是贴出告示——奉旨八折收漕。
转眼三年过去,变故出现,巡漕御史俞元良在对比往年缴粮数目的时候,发觉各地上缴的漕粮数量,比三年前少了二成不到。
他派人去查,从漕运总督,到河道总督,再到各地知府知县,就这样一路查到了张抚头上。
俞元良将厚厚一叠告示掼在地上,纸页哗啦作响。
“好一个奉旨,张大人可知,私造圣旨该当何罪?”
张抚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似筛糠,眼前金花乱窜。
“御史大人明鉴。”他突然抬头,上前爬了几步,抓住俞元良的袍角,“是那陆一鸣蛊惑民心,下官……下官也是被他蒙蔽啊!”
俞元良当即下令抓捕陆一鸣,那时乡里乡亲正给他庆五十大寿,来的人不只是亲戚朋友,还有各地仰慕他义举的江湖好汉。
陆一鸣举起酒杯:“有劳诸位,不远千里参加寿宴,陆某何德何能,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义士休要过谦!当年大家被逼绝路,是您舍身请命,才让我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是啊是啊,若不是您,我家三丫头早被卖到勾栏里去了,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话音未落,一群手持长刀的铁甲官兵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胆陆一鸣,伪造圣旨,把持漕运!”为首的捕头展开手中的缉捕令,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御史大人有令,漕收恢复原制,即刻捉拿陆一鸣,入京问罪!”
大家一听救命恩公要被带走,还要将八折收漕取缔,当然不肯,与前来捉拿的官员爆发激烈的反抗。
陆一鸣怕拖累大家,在人群中大喊:“各位休要再动手!待我随大人们入京,将大家的苦楚奏明圣上,相信圣上定会圣明烛照,明见万里!”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俞元良精心设计的圈套,他特意选在陆一鸣寿宴之日发难,就是要坐实他“聚众抗官”的罪名,寿宴上的江湖豪杰、乡里百姓,都成了他谋反的“铁证”。
诏狱的黑暗吞噬了陆一鸣整整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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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在这里,他遭受了各种非人的酷刑——铁钩穿骨、烙铁灼身、夹棍断指、盐水泼身……狱卒们变着花样折磨这个“反贼”。
没有饭吃,他就啃食墙角的青苔,伤口溃烂生蛆,他就用指甲一点点剔除,他每日听着更漏声,就期盼能有面圣申冤的那一天。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纸皇帝朱批的定罪诏书。
“刁民陆一鸣,集聚乡众,纠约抗粮,辱殴官差,把持漕运,罪不容诛!着即处斩,枭首示众!”
这是他五个月第一次重见天日,刺目的阳光让他有了一瞬恍惚,入狱时是初春,出来时,已是仲夏。
热浪裹挟着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
“看!那就是陆一鸣!听说他在宣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听说他还纠结一堆刁民,殴打官差,简直是手眼通天,目无王法!”
“可不是,连知县大人都要听他号令,此等奸佞不除,天理难容!”
烂菜叶和臭鸡蛋纷纷砸在囚车上,汁水顺着木栅往下淌。
陆一鸣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奈,有悲凉,更有一份超脱。
他跪在刑台上,刽子手的刀尖在烈日照耀下迸出寒芒。
他轻声吟道:“我本白衣客,不愿惹尘埃。”
轰隆一声,天际突然雷声大作,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来,霎时天昏地暗。
“奈何风云变,蝼蚁撼高台!”
头颅滚地的那刻,他残留的意识看到自己的身躯,仍直挺挺伫立在原地,脊梁没弯过分毫。
——虽九死,志不渝。
蓟京的这场暴雨,连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没过几日,便有十几名乡民赤足披发,长跪在大理寺门前,为陆一鸣叫冤。
姚祝安至今还记得那些人红着脖颈,用额头将石板生生磕出血痕的模样,可惜彼时他还是个小小评事,连递状纸的资格都没有。
“砰——”
姚祝安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咬牙道:“后来我听闻,陆老夫人得知儿子死讯,当夜就悬梁自尽了,八十岁的老人家,死了整整七日才被人发现,尸身都臭了。”
沈墨眉头紧锁,他虽听过陆一鸣的事迹,却不知其中竟如此惨烈:“那他的家眷……”
“俞元良这个畜生!”姚祝安突然拔高了声调,又强压着怒火低声道,“那个畜生为了逼他伏罪,将陆夫人和两个儿子绑作人质,但陆一鸣死不认罪,他们就……就当着他的面……”
沈墨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墨道:“姚大人放心,此次围猎俞元良,我已做了周密的计划,只是这计划目前还差枚棋子。”
姚祝安眯起眼:“可需要我做什么?”
沈墨眼前浮现出少女娇俏的面庞,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嘴角还噙着抹狡黠的笑意。
沈墨挥动袖袍,似要将她在脑中拂去。
“暂且不必,若那枚棋子不肯入局,再来劳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