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战斗声在第九层回荡，墙壁大面积倒塌，破碎的玻璃渣四溅，让人不禁怀疑，这栋高塔会不会从这层开始拦腰断裂。
星岚停在电梯前，脸色比之前肉眼可见地苍白许多。
几分钟前，她正打算直接坐电梯离开，脑袋却忽然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模糊重影，她不得不停在原地休息，等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结束。
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理智，星岚又发现，小乌不见了，等顺着精神链接找过去，她先看见的是一只红头长尾山雀。
小山雀站在玻璃幕墙凸起的一道边框上，正歪头看着她，黑色豆豆眼灵动莹润，毛茸茸圆滚滚的脸上仿佛写满了人性化的担忧，而小乌骑在它头顶，腕足八爪鱼一般紧贴着人家，看得星岚脸热。
她当然能看出来，这只长尾山雀同样是别人的精神体，而且是哨兵的精神体，这种不经过主人同意就和人家精神体贴贴的行为，和走在街边随意骚扰路人没什么两样。
星岚连忙把自家精神体喊回来。
小乌还有些不情愿，触手一根一根慢吞吞拔了半天，才终于从山雀身上下来。
等真正回到她手里，又开始黏糊糊地往主人手指上绕着讨好，星岚点了点它的脑袋，抬眼看向还停在原地的长尾山雀，朝它招了招手。
山雀歪歪头，落在她轮椅扶手上，“啾啾。”
“小乌刚才多有得罪。”星岚客气道：“如果您需要当面道歉，过两日可以到一楼治疗室寻我，我是实习向导，星岚。”
“啾啾啾。”
山雀在扶手上跳了跳，似乎想说些什么，因为言语不同，最后还是闭嘴了。
精神体已经找到了，星岚听着不远处仍未停歇的动静，再度回到了电梯前，小乌缠在她指尖装死，小山雀则神采奕奕地飞到了轮椅靠背上，替她警戒着四周的情况。
星岚按了按仍有些鼓胀的太阳穴，一边留意着电梯楼层。
她等待的轿厢下来前，另一部电梯先从下面上来了，门打开，欧斯卡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星岚，顿时长出口气。
“您没事就好，很抱歉让您受惊了，监察会的人已经成功压制住失控哨兵了，您接下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
见向导脸色发白，他下意识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这次确实是自己失职了，欧斯卡语气更为恳切。
星岚闻言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想先歇一歇。”
“那我先带您去宿舍区休息，港口基地不算大，但也说不上小，您今天了解得已经足够多了，剩下的等您休息好我们再慢慢看。”
欧斯卡说着，打开电梯后就要推星岚回楼下。
“啾啾。”停在轮椅靠背上的小山雀叫了两声，落到星岚手边，蹭了蹭一动不动地小乌贼后，恋恋不舍地飞回了玻璃幕墙上。
精神体不能离宿主太远，看来它的主人还在这一层楼。
电梯门关闭，欧斯卡站在星岚身后，忽然打破安静，“刚才，是艾贝尔的精神体。”
“她是C级哨兵，原本在第二交接区就职，唯一能为她治疗的向导出意外后，她被转送来第五区，一年前，在体内污染值第一次检测出超标时，她申请了强制休眠。”
“休眠后的哨兵，精神体还能自由活动？”星岚又发现自己一个知识盲区。
“正常来说精神体会随主人一起沉睡，但她的精神体似乎有些特别，总之，大家经常在第九层看见她那只长尾山雀。”
第五区的哨兵仅仅活下去便已经拼尽全力，没那么多好奇心再去研究那些“为什么”。
欧斯卡看着向导头顶的发旋，缓声道：“它看起来很喜欢您，有空的话，您或许可以经常到楼上陪它说说话。”
艾贝尔选择强制休眠时，也才十九岁，作为同龄的女孩儿，她们应该会有很多聊得来的话题，当然，前提是艾贝尔还能顺利苏醒过来。
电梯在沉默中抵达了一层。
这里依旧静谧无声，楼上的热闹似乎没影响到一楼大厅分毫，就在星岚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要重新习惯这样安静的生活时，嬉骂声自正门口传来。
“滚你大爷的落汤鸡，格罗弗，你还想不想吃老子今天的脆脆鲨了？！”
“好好好好，戴纳大人帅裂苍穹行了吧？”
日光从大门外打进来，照清了刚进黑塔的两人，走在左边青年看外貌与卡维斯有五分相似，同样的及耳黑发挑染着黄白，在胸前留着一条白色辫子，不过卡维斯的辫子在左边，他是在右边。
另一个青年头发是棕黑色，这会儿湿漉漉地，还往下淌着水，同样湿透的外套被脱下来，随意系在腰上，剩下件几乎被肌肉撑爆的短袖衫，肩头还有几条没有完全愈合的淡白色伤疤，直直没入衣服里。
他个头极高，古铜色的皮肤更突显了周身肌肉线条，笑起来时，呲出一口略尖的白牙，与身后拖的那头鲨鱼有种异曲同工之妙的血腥气。
当他们走进来时，星岚仿佛闻见了一股浓烈的海盐气息。
原本在服务台摸鱼的哨兵骤然发出尖锐爆鸣——
“戴纳！！！”
“你居然又把死鱼往回拖！！！”
戴纳用空着的手掏了掏耳朵，“不用担心，霍克，今天的楼层清洁全部交给我，对了，晚上别忘了来我屋里吃全鱼宴，这次可是个大家伙……”
说着，他不忘回身拍了拍鱼头，再次转身时，戴纳习惯性想再邀请一下在场的其他哨兵，视线却对上了轮椅上的小向导，顿时整个人一呆，丢了一半的脑子迅速被捡回来。
前两天的大会上好像确实说过，他们第五区终于也要有向导了，还是个坐轮椅的小姑娘，被中心基地娇养出来的，可得注意不要吓着人家。
副会长更是一再强调，必须要保持住哨兵的完美形象，迎接向导在第五区安家，谁要是把向导吓跑了，这个后果……
怪不得发现塔里有人失控后会长跑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有向导在啊。
戴纳手上卸了劲，把龇牙咧嘴的丑鱼往背后踢了踢，笑容灿烂地看着向导，试图蒙混过关。
一旁，格罗弗双眼放光，毫不犹豫抛弃好兄弟，上前优雅欠身道：“你好，星岚向导，我是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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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今年23岁，未婚未育，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无父无母，有一个可以没有的哥哥，目前住在黑塔74层……”
他语速飞快，听得星岚本就头昏的脑袋更胀了，欧斯卡及时上前，打断了格罗弗的长篇大论，“时间不早了，我要先送向导去临时落脚点休息了。”
“嗯？好吧。”格罗弗有些遗憾地让开，“希望您好好休息，我会记得再去拜访您的。”
对比兄长卡维斯的进退有度，格罗弗未免就显得有些热情过头了，星岚不大习惯地应了一声，又和戴纳同样点头示意后，欧斯卡避开堵在门口的大鱼，推着星岚离开了黑塔。
再度出现在阳光里时，星岚竟有点恍惚。
“很抱歉，星岚向导，但他们并没有恶意。”欧斯卡无声叹息，试图挽回一点哨兵的颜面。
星岚回神摇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
“您是个宽容的人。”
欧斯卡神情有些复杂，嗓音悠悠道：“但偶尔还是该有些自己的脾气才好，至少在这里，您有任性的资格。”
星岚不理解二者有什么必然性，但她是个听劝的人，“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欧斯卡哪里的笑点，他闷笑好几声，才轻咳道：“我失态了，现在我就先带您去基地安排的宿舍看一看。”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日光里，黑塔第九层，穿着整齐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玻璃幕墙边，低头目送他们离开，骨相优越的五官掩在军帽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会长，医疗中心的损失已经清点完毕……”
听着下属汇报，男人转身离开幕墙，腰间细长的银白锁链相撞，发出几声脆响。
港口基地给星岚安排的宿舍就在黑塔附近的公寓一楼，离她在黑塔里的治疗室不过几分钟路程。
“这里只是为您准备的临时落脚点，所以目前家具上可能会有些简陋，您真正的住所已经在进行最后的修整，最多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能搬过去了。”
欧斯卡打头道：“您可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整间公寓包含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对习惯了蜗居的她来说，这间公寓甚至有些空旷了，考虑到她现在下肢不便，屋内许多陈设还有明显重新量制高度的痕迹。
向导工作包吃包住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精心准备到这种程度，她一个什么都还没做的人，未免有些受之有愧了。
“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正式入职。”港口已经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星岚自然也不想辜负他们。
欧斯卡愣了下，“虽然我们确实都盼着能早日在治疗室和您见面，但您也要养好自己的身体，治疗并不用急于一时……”
这么多年他们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十天半月。
星岚却没应声，她会这样说，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从不久前黑塔第九层的事故处理速度可以看出来，类似的事情在这里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如果不曾来到这里，她或许可以装聋作哑，但现在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调令，她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