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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暗风吹雨(四)

作者:林叙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崔述并未听到周缨亲口告诉他答案。


    只是到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的时节时,他再次尝到了一碗口感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的阳春面。


    他搁下筷子,疑惑地看向奉和。


    奉和瞧他面色不豫,当是一眼看破,忙替自己开脱:“不是我偷懒,实在是周姑娘起得太早,我刚进厨房她就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等着您起了好将面下锅,我倒也不好抢这最后一下子。


    “我瞧周姑娘当大好了,面色不错,精力也基本恢复了。她那性子,您让她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她也不能安心,这点小事,她若有心要做,依我看,倒也不必拦。”


    崔述闻言,沉默片刻,重新执起箸筷,待吃完后,才说:“我出去一趟。”


    知他这是已默认此事的意思,奉和忙去准备车马,行至廊下时,悄悄冲周缨比了个过关的手势。


    至此崔述还未发现有何不对劲,直到隔日偶然得了个契机,他外出办事时临时折返回书房取东西,回来时不曾瞧见奉和,却见二门开着,心生疑窦,本欲派束关进去瞧瞧,但束关未曾随他下车进院里,也不好舍近求远,只得自个儿提步进了内院。


    这还是搬过来两月有余后,他头一回涉足后院。


    院中花圃被周缨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时节色作斑斓,芳香沁人。


    明间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崔述走近,听到奉和说:“周姑娘,这些纸墨是我从郎君书房拿的,你先用着,我这两日有事不得闲,待我下回出去,再替你多买些回来。”


    两人多说了两句,奉和急急出来,差点一头撞上门口的崔述,登时睁圆双目,正要出声解释,见崔述比了个退下的手势,只得紧咬尺关,猫一样蹿了出去。


    崔述踏进明间时,周缨正伏在窗下的桌案上写字。


    听见脚步声,她噌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桌上之物揽作一团挡在身后。


    崔述淡含三分笑意看她。


    周缨一急,反手将身后的纸笺抓在手中,还未及揉作一团,崔述已经走至近前,右手绕过她身侧,按在了纸上。


    周缨拦在中间,僵持不动。


    崔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半晌,周缨终于败下阵来,那纸便落入了崔述手中。


    歪歪扭扭的字迹落入眼中,崔述唇边笑意敛去,抬眼去瞧周缨,她已臊得满脸通红,俨然无地自容。


    她这人无论何时都一副绝不理亏的阵势,这反应倒叫他生奇,生出些逗弄她的恶劣:“奉和偷拿这一锭价值一金的墨给你,便是给你这般用的?”


    “一锭一金?”周缨讶异地张圆了嘴。


    崔述“嗯”了一声:“徽墨。”


    周缨倒是不懂徽墨的名贵之处,只是这等同金价的墨价着实令她咂舌,心说难怪穷人读不起书,慌忙拿绢帕将沾了水的墨锭擦干,又取过一张新纸包裹叠好,手忙脚乱地塞到他怀中:“算我欠你的,日后一定想法还你。”


    崔述哑然失笑。


    周缨脸从耳垂红到脖子根,越发臊得站不住,只想绕开他躲出去,谁知脚刚迈出去一步,崔述便正了色,拿起桌上那本奉和随意偷拿过来的《齐述》,同她道:“这书不适合你。读书习字要讲章法,你这样照猫画虎,不得其法,事倍功半。我如今身边人少,奉和身上事也多,恐怕没心思教你。”


    “我没耽误他,只是让他帮我买些东西进来。”周缨垂着头同他解释,“我没那个身手,也不敢出去,怕暴露了你的行踪,更别说缠着他了,他来去匆匆的,我便是想缠也没那个本事。”


    “我非此意。你既有了答案,合该早些告诉我。”崔述将那枚墨锭放回桌案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消瘦渐褪,下颌的弧度也较先前柔和了些许,略想了一想,说,“往后,你卯时到外院书房来。”


    周缨先是意外,后又卯足了劲儿摇头。


    “怎么?”崔述低头瞧她,“我虽算不得大家,教你倒还教得。”


    “我没说这个。”周缨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但我猜得出来不简单,你要么早出晚归,要么就是在书房一坐一整日的,恐怕没那个时间精力教我,我不想耽误你。”


    “不算耽误。”


    这声儿极低,周缨茫然抬头:“什么?”


    崔述却已正色,见她耳垂上的一点红渐渐褪去,移开眼说:“所以卯时准点,若晚了,我便没这闲功夫了。”


    要事在身,他说罢便转身出去了,只耽搁了这一会儿功夫,便将步子迈得极大,行色匆匆,但仪态却仍旧雅极,周缨拾起那枚墨锭,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第二日,崔述方从卧房出来,便见周缨已经候在书房门口了。


    她惯来不是极其拧巴的性子,上回怕欠人情非要离开,经他一分析利弊也就安心住了下来,何况他在翠竹山中那间老屋里便已见过她对识字读书的渴望,对她今日的赴约,他毫不意外。


    崔述推开书房门,问她:“既来得早,为何不先进去?”


    “怕里头有我不能碰的东西。”


    崔述失笑。


    晨间微凉的风将他的低笑送入耳中,心知他是在嘲笑她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就算里边有些东西又能如何,周缨心下微恼,一跺脚跟他进了书房。


    崔述打开支摘窗,点燃案上的灯盏,让她在案后落座。


    周缨瞧着那张过于宽大的花梨木书案便有些发怵,一鼓劲儿才勉强坐了下来,等他转身时,悄悄吐出一口气。


    崔述手中拿着两本薄薄的书册过来,她的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其上。


    偏头看那册子一眼,崔述又回过头来看她:“我先问一句,你是想识字以便日后立足营生,还是当真想读书明理?”见她张口便要答,又说,“想清楚些。”


    清晨时分,净波门外仍旧一片阒寂,风拂书页,带起沙沙轻响。


    周缨微微埋首,不过须臾,又抬起头直视崔述,眸中似有亮光。


    “好了,你不必答了,我知晓了。”崔述神色比平常还要肃然,声音也透出一丝庄重,“既是你自己要学,而非旁人逼迫,今日这话,你便记到心里,倘若往后我问起时你忘了,便不必继续。”


    他如此郑重,周缨心中平添几分紧张,眼珠子转了几圈,终又看回那本书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读书之道,非一日之功,今日开了这头,切忌半途而废。”崔述放慢语速,直视着她的眼睛,缓慢而郑重地说,“读书既是件乐事,也是件苦事,或许并非如你在门外时所想的那般轻松与有趣。


    “再者,学之一道,有快有慢,各有不同,你未必会很快取得预想中的进益。


    “一旦入此道,望你能做个恒毅之人,不计眼前得失,只管用心。


    “丑话在先,往后每日卯时到书房,风雨不误,若有一日懈怠,便不必再来。”


    “好。”周缨平视前方,目光虚虚透过窗棂,落在那堵斑驳的土墙上。


    崔述将那两本册子搁至案上,右手轻抚其上。


    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修长,瘦直,骨节分明,握笔之处虽有厚茧,但不减其色,反添一段可供遐想的经历,不免使人多看一眼。


    周缨握在身前的手下意识地绞紧。


    她的手是做惯了农活的手,虽自平山县启程后,便再没做过粗活,但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却难以在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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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的时间内消弥,掌心依旧粗糙,虎口上残存着与镰刀柄与锄柄长年亲密而致的厚茧。


    “我空暇不多,识字练字并为一课,待你能将常用字识全写会,便教你从简单的书读起。至于书法上能否有些造诣,则靠你自行用功领悟。”


    崔述站至周缨身侧,执起一只莲叶砚滴往砚台中注水,墨锭在砚台中逐渐化成墨汁,淡淡的墨香四溢开来。


    “为学之初,多看多练。”


    羊毫蘸墨,于纸上落下“周缨”二字。


    “识字并非识音会形懂义即可,字之结构亦是重之中重。”崔述将笔搁于笔枕上,说道,“你明明记得这字是何模样,却写不出正确的字形来,盖因不懂此字结构。”


    崔述重新执起笔,将二字拆分成最为基础的笔画,同她细细讲来,再将笔画辅以结构,最终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的字。


    周缨坐在椅中,微微侧身看他挽袖落笔,心在胸腔中隐隐跳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慌乱。


    羊毫被递至她身前,崔述道:“学之初,模仿始,你来试试。”


    周缨踯躅片刻,接过笔来,回忆着他握笔的姿势,摆出相同模样。


    将要落笔时,崔述突然伸手过来,左手掌住笔杆,右手触上她的手指,调整她握笔的姿势与距离。


    周缨身子微僵,余光将他几要贴近自个儿脸颊的侧脸收入眼中,心中浮起一阵做贼似的慌乱,忙坐正身子,集中注意力于手中之笔,待他撤回手,慌忙提笔模仿着勾画字形。


    崔述站在一旁看着,待她临摹了十遍,悻悻放笔,惶惑地瞅着纸上那忽轻忽重的笔迹和歪歪斜斜的笔画,才说:“初学写字,控笔自然困难,不必沮丧。你花费多少精力,日后都会于纸上一览无余。”


    周缨侧头看他,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她便重新拿起笔,继续描摹起来。


    断断续续地将这二字写了数十遍,人乏灯倦,周缨挺直的脊背微弯了半分,崔述阅过纸上勉强成形的字,屈指在案沿轻扣两下,说:“你读书习字得晚——”


    此话被她截断:“年纪大,便不当学么?”


    周缨微鼓着腮帮,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崔述唇微弯,旋即正色道:“晚自有晚的好处,精力与自控力自然比孩提要强些。初开蒙进学的孩童一日能学十字便已不错,你既整日无所事事,我今日便定下规矩,先教你简单易学之字,一日五十字,后面学复杂的,可以降为三十。”


    周缨尚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只懵懂点了下头。


    “会音,辨义,拆解,抄写,一字少于百遍,算不得学会,更不能记牢。”崔述看向即将大敞的天色,心说虽有些揠苗助长,但她这样的心性,应当扛得住,便将那两本书册拿过,翻开来,逐字同她细细讲解。


    连解十字,周缨尚还可以招架,再继续往下,最前面的便已忘得七零八落,她至此才知这话说来轻巧,但要真正做到并不易,自个儿也非天赋卓绝之徒,只得强逼自己重新聚起所有精力,竖着耳朵听崔述讲解,试图把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记到心里。


    直至天光大亮,奉和来叫二人吃饭,今日早课才算结束。


    周缨揉着手腕随崔述往外走,慨叹道:“往常看你们读书人,总觉得神气,羡慕得很,这样看来也不很容易。”


    崔述顿住脚,说:“识字不过开端,真读起书来,书山文海,非一日之功。若无恒心,不如趁早放弃,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莫瞧不起人。”周缨跟在他身后,一不留神撞到他背上,揉着额头小声嘀咕,“待我学会,定叫你心服口服地收回这话。”


    “好。”崔述负手走在前头,风里传来一丝轻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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