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纪明霜无论如何都不想起床去上班。
所以，林然替她上了班，午休之后，纪明霜才恢复了精神。
下午四点半左右，张女士到达了纪明霜所在公司的楼下。
虽然张女士很想直接去灰灰公寓，但纪明霜再三叮嘱过她，绝对不能直接进入灰灰公寓，因此，张女士先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纪明霜收到消息之后就下了楼，大概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但张女士实在是太着急了，五分钟的时间给纪明霜打了三个电话，纪明霜到店里之后，先点了两杯牛奶，而后坐在了张女士的对面。
纪明霜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虽然林然能替她上班，但身体的疲惫却无法缓解，所以黑眼圈有点重，看着有点憔悴。
但张女士看起来比纪明霜还要憔悴，她的脸色发白，双颊泛红，厚重的风衣包裹着瘦削的身体，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她用双手捧着牛奶杯，试图汲取一些温度，因为紧张，她的手也在发抖。
她真的很瘦，手腕处的骨头很是突出，白色的链式女士手表也松松垮垮的，
纪明霜开始怀疑请张女士来帮忙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了。
早知道的话，也许可以问一下周可音？
但纪明霜最近几天都没有见到她。
也许可以请那位道长来帮帮忙，如果一张符箓不够，那再来二十张怎么样，就算是仿制的符箓，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也不知道那些符箓的价格贵不贵，能不能给纪明霜一个友情价。
“那……纪小姐，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小宝？”张女士的语气里满是忐忑。
纪明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张女士咬了咬嘴唇，“纪小姐？”
纪明霜叹了口气，“很抱歉，张女士，突然把你叫过来，但是……你现在的状态，我有些担心……”
张女士打断了她，“没有，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很好，要多好有多好。”
纪明霜摇了摇头，“张女士，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状态并不好，你也知道的，那栋楼很阴，我是想帮助那个小女孩的妈妈，但我也不希望你陷入危险，那个小鬼……咳，那个小孩真的很难搞定。”
张女士握住了纪明霜的手，她双眼含泪，注视着纪明霜的眼睛，“那，纪小姐，你们应该也需要我的帮助吧……”
她的手指很细，也很凉，她真的好瘦，简直就像一层皮囊包裹着一把骨头，风一吹就会散架。
“张女士，你……还是没有办法走出来？”
“呵……哪有那么容易啊……”张女士深深呼出一口气，“两年前，我的小宝出生了，我的生产并不顺利，所幸我的小宝很健康。小宝并不是那种很可爱的小孩，他的眼睛好小哦，只有一条细细的缝，而且他的头也扁扁的，鼻孔大大的，就像插座一样，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他，我真的好爱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可惜我的产假只有三个多月，只能让我妈从乡下过来帮忙照顾小宝，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如果我当时直接请假，甚至辞职来照顾小宝就好了，或者请个专业的育儿嫂，或者保姆，何必要省这些钱呢……”
纪明霜静静地听着，张女士继续说，“小宝过完百日之后，我妈就过来了。我后来查监控的时候才知道，小宝的头越来越扁，是因为我妈……她认为，头扁的小孩更好看，更有福气，所以只让小宝平躺着睡觉。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开始干预了，但我当时刚回职场没多久，正好在跟进一个重要的项目，每当我临走的时候，都要去看小宝一眼，看到他那乖巧可爱的模样，我都充满了力量，不像现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我就像是那个祥林嫂……我怎么活成这副模样了。”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如果知道了小鬼的死因，也许张女士就不用涉险了。
“小宝六个月的时候，我前夫买回了一箱葡萄，大颗大颗的，一整串都甜。我怀孕的时候就很爱吃葡萄，临盆的那天，去医院之前，我也吃了一小串。那天，我的项目刚刚结束，能有更多时间陪小宝了，我当时真的好开心，我前夫、我妈和我一起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葡萄，聊得很开心。
“那时，我妈突然对我说，‘好了，我吃饱了，去给小宝喂一点葡萄。’
“我说，‘不行，小宝太小了，不能吃葡萄。’
“我妈嘟囔着，‘稍微吃一点没关系的，葡萄里都是汁水，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不会有事的。’
“我说，‘那也不行，妈，你不能给小宝喂葡萄。’
“我妈说，‘小孩子应该吃一点葡萄，这样对身体好，葡萄里含有维生素，小孩子吃了能变聪明，还能长高。’
“我说，‘妈，小宝现在不缺营养，吃葡萄可能会窒息的，而且那么多糖，对牙齿也不好啊。’
“我妈说，‘小孩子牙齿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以后要换牙的，我同事家的孙女也爱吃糖，牙齿都变黑了，换牙之后照样是一口好牙。’
“我说，‘小宝才六个月，不能吃葡萄的，有窒息的风险。’
“我妈有点恼了，‘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小宝不成，我千里迢迢地过来这边，给你和阿俊带孩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当时我老公也在，他也说，‘妈，小孩子不能吃这个的，你等小宝大了再给他吃嘛，我以后再买呗，回来看电视吧。’
“我妈瞪了我一眼，就坐回来看电视了，过了一会儿，她去了小宝的房间。
“我当时看了她一眼，问她，‘妈，你去干嘛啊？’
“我妈没好气地说，‘上厕所。’
“我说，‘你怎么去主卧的厕所啊？’
“她说，‘我乐意。’
“我当时只当是她的心情不好，我妈就是这样的性格，心情不好就会到处找茬，我也不想触她的霉头，没有跟她多说话。但是，过了十来分钟，她突然走出来，问我说，‘小宝不能吃葡萄吗？’
“我觉得莫名其妙的，我说，‘当然不能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妈没有跟我呛声，她又回主卧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啊，如果是平时的话，她早就开始跟我吵架了。我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去主卧看了看，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当时的场景，我妈抱着小宝，一直在很用力地拍小宝的背，但小宝当时已经呼吸困难了，他一直在努力地呼吸，但他看起来真的好难受，好痛苦……我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把我的老公……嗯，我的前夫喊了过来，让他赶紧过来帮忙。我老公会海姆立克急救法，但是那颗葡萄一直没有吐出来，我赶紧打了急救电话，但是我的小宝……我的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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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救护车到来之后，就没有反应了……”
纪明霜没有说话，看来，小宝在那时就已经去世了。
只在死在灰灰公寓的鬼，才会被困在灰灰公寓，小陈哥死在灰灰公寓，所以他没办法离开，林然没有死在灰灰公寓，所以他才能跟着她一起去上班。
张女士继续说，“救护车来得很快，十来分钟左右就到了，期间，我和我老公一直按照医护人员的指导，尽量抢救我的小宝，但是……海姆立克也没有用，因为那颗葡萄是整颗的，又软又滑，小宝吐不出来，吐不出来……在救护车上，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当时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的小宝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但我还抱着最后的希望，我一直在祈祷，如果有奇迹就好了，如果小宝能活下来，哪怕变成一个傻子，哪怕生活不能自理，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可惜，直到最后，奇迹也没有发生，到了医院之后，我才真正死心。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回家的时候，好像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吧……那些葡萄还放在桌子上，前一天晚上，我一颗一颗地用剪刀剪下来，洗干净，放进盘子里，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饼干和糖果，还有插着烟头的烟灰缸，我走进了主卧，看着小宝的婴儿床、小枕头、小被子，我居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的小宝，我的小宝……怎么就没了呢？”
张女士的情绪很是激动，纪明霜都担心她会晕倒，张女士却说，“没关系，让我说出来，我也能好受一点……我在小宝的床前崩溃大哭，我妈妈来跟我说话，我要么不理她，要么让她滚蛋，她也很委屈，她坐在地上，扇自己巴掌，扯着嗓子嚎叫，‘我不活啦，我不活啦，我不活啦！都是我的错，我以死谢罪，总行了吧！’
“我……没有办法原谅她，我说过多少次，不能给小宝吃葡萄，不能给小宝吃葡萄，她还是偷偷去给小宝吃葡萄，而且她没有及时通知我，如果她一发现不对就告诉我，也许小宝还能有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碰葡萄，碰到就会恶心反胃，嗓子眼里不停地涌酸水，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最后，她对我说，‘女儿，对不起，妈妈错了，趁着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吧，算妈求你了。’
“我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小宝去世了十天不到，她就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原谅她。就算再生十个，一百个，也都不是我的小宝啊，我当然知道，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但我睁开眼睛，就想起我的小宝，闭上眼睛，又想起我的小宝，医生推荐过很多疗法，但都不怎么管用，就算是吃药，也是一样的，一停药就复发，一停药就复发，我想我这辈子是好不了了。
“后来，我的身体暴瘦，精神也变得很差，离婚了，项目丢了，工作黄了，只能四处漂泊，打打零工。我妈毕竟是我妈，当然也会心疼我。于是，我就开始主动伤害我的身体了，因为我看到她痛苦的神情，心中居然有了一丝快意……可是，她是我的妈妈，我是她的女儿，但是，我们现在居然成了这样的关系……真是可悲又可笑。”
张女士抬手擦了擦眼泪，纪明霜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划痕。
“所以，纪小姐，拜托你，无论如何，我都想见到我的小宝，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