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出睿王,带着一丝薄怒,随行众人皆惊诧而纷纷低下头,而李昭宁亦是步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陈内监这个称呼,宛如一只巨大的镜子将陈崔阉竖的身份昭然揭穿,既是提醒也是侮辱,李昭宁记得只有她的父亲在位时,尚且能这么称呼陈崔,而自从陈崔掌权,朝野上下便再也没有听过“陈内监”三个字了。
但此时此刻,这话竟从睿王口中说出,非调侃非笑闹,而是实实在在地提醒陈崔注意自己的身份。
睿王借维护天子威仪而发难陈崔,让李昭宁无端入局,但她在这两人面前却是手无寸铁,尚无缚鸡之力的人,贸然被冲进权力的漩涡,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但陈崔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一笑,颔首道:
“是臣考虑不周,怠慢了陛下。”
李昭宁双目微睁,指尖一颤。
他竟愿在睿王面前伏低做小……
*
陈崔与睿王推拒一番,既要周全,又要快速,终于决定让李昭宁与睿王同乘马车,一路悠悠地回大明宫。
马车内,睿王端坐软垫上眯着眼睛休息,而李昭宁也因熬了一整夜的疲惫和早上的劳累不想开口,于是一路无话。
站在蓬莱殿门口时,李昭宁才终于对今日之事有了些实感,顿觉天地终于安静了下来。暖风拂面,衣衫上的血腥味也终于缓缓地钻进了她的鼻子,而她将尖刀插入敌人心口的画面也蓦然涌入脑海。
……
李昭宁再也压不住胃里的恶心,三两步跨出去,扶着廊柱弓着身子一阵阵恶心干呕。
她没有吃什么,因而吐出的不过是些口水和些许酸灼的胃液,但也令她脑子发涨,耳鸣头晕。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撑着腰慢慢直起身子,一只手帕便被摊在手心里递了过来。
随着手帕的出现,一阵熟悉的柑橘香也缓缓侵入鼻子,驱散了些许浓郁的铁锈引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眨眨眼,唇角微翘,细羽般的睫毛轻颤,却迟迟不想抬头。
对面的人也并未出言催促,只是稳着手,默默地等。
她不想让他等太久,终究还是接过了手帕,将脸上水渍擦了擦,直起腰来,看着眼前的人。
熟悉脸庞映入眼中的那一刻,李昭宁胸腔中的灼烧感竟似乎淬火一般迅速冷却下来,而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也渐渐地缓和缩退,呼吸渐缓,竟觉得有些莫名地安心。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倦怠如潮水般汹涌,李昭宁只觉得浑身酸软,双腿颤抖,眼前也有一瞬朦胧,竟直直地往下坠去……
她往下坠落的一刻,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肘,而另一只手则轻轻地笼住她的腰侧,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只一瞬,他手上的触感温软又轻盈,如同一朵柔柔的云撞进胸口,而下一刻则闻到了他下颌碰到的鬓角乌黑柔顺如丝缎般的墨发萦绕着龙涎香,混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裴砚心脏一紧,似被针刺、又如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捏,溢出许多酸涩的汁液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疼。
他不由得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似乎圈得越紧,那莫名的酸涩和疼痛就会减轻几分。
李昭宁被腰间的触感惊得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微微皱眉道:“放开……疼。”
裴砚手上力道骤然一紧,有些慌乱地上下看了看她的衣袍:“哪里疼?”
子涵来报请他的时候,明明说的是陛下英勇不曾受伤,她怎么会伤到?
“吐久了,腰疼……”李昭宁小声嘟囔着,轻轻推了推裴砚。
“……”
裴砚垂下眼,强忍着把人抱得更紧的欲望,缓缓扶着她站稳,才放开了她。
*
回到寝宫后,由于熬了整整两天一夜,李昭宁沾床就睡,睡得特别沉。
梦里,竟倏忽间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李昭宁扎着两个羊角辫晃悠悠地穿过学堂的大门,一路穿过垂花门和游廊,往昭华宫走来。
她一边垂着脑袋想今日的诗文要怎么改,一边伸脚踏进昭华宫的大门,抬头一看,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正端坐正殿堂上,妇人衣襟工整、鬓发整齐,正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绣绷正绷布面。
她眼前一亮。
记忆里的母亲一直都是披头散发、蓬首垢面的样子,这样打扮得工整是很少的,她少不得多看了两眼,发现她的表情也是恬淡安详的,李昭宁的唇角不由得悄悄地翘了起来。
待她走近时,发现母亲虽然只是穿着陈年的旧衣,但面上神采奕奕,眼中也不似平常槁木死灰,而是如冰融雪消般有了生机。
她心头微微一暖,久违地依偎过去,双手捧住母亲的手臂,脑袋贴在她肩头,甜甜一笑:“娘亲,我回来啦。”
按规制,李昭宁应当唤她母妃,也该自称儿臣,但她觉得这样的称呼冷冰冰的不好念,况且母亲也并未对她得称呼做什么要求,她便随了自己的心意,一直叫她娘亲。
娘亲这两个字多好啊,甜滋滋、暖融融的,牙尖轻咬上去是软乎乎的触感,还能渗出丝丝缕缕蜜糖般的甜。
堂上的妇人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没有动,但也没有推开李昭宁,她便开心地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而妇人察觉到李昭宁的亲昵,干脆伸开两臂,将李昭宁环在身前,再举起绣绷继续穿针刺绣。
“娘亲绣的是什么呀?”
妇人手中针线并未缓下来,眼睛也只是默默地盯着绣线,好一会儿才启唇道:“还能是什么……你父皇来过了,赏了些布料,娘亲就想着给你做件新衣,”她说着,向李昭宁招了招手,“来,娘亲看看昭宁长高了多少?”
李昭宁开心地站起来,站在母亲跟前,利落地伸开双手,任由她拿着软尺在自己身上量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一边量,一边碎碎地念叨,但李昭宁一点儿也不嫌弃,反而很开心——母亲愿意高兴地跟她念念叨叨的时候不多,而她很喜欢母亲跟她说话。
“哎呀,手臂都这么长了,娘亲做小了……”她叹口气,“看来得拆了重新做。”
“昭宁怎么长得这么快呢,明明还是在泥巴里打滚的孩子……”她目光飘忽,眼睛虽然盯着李昭宁的脸,却并未在她身上聚焦,而是看向了未知的远处。
她的目光渐渐地冷下来,抚在李昭宁脸上的手的力道也渐渐变大,突然炸出一句话,“这张脸……跟陛下真像……”
李昭宁心脏突然一紧,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而眼前的妇人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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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在她脸上狠狠一掐,李昭宁白嫩的脸蛋上便出现了两道清晰的红指印,疼得她“嘶”地轻呼一声,颤着声音本能地叫出声,“娘亲……”
而还未来得及反应,母亲的尖锐刻薄的叱骂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是你……都怪你!”
妇人的瞳孔微缩,眼白瞬间布满红艳艳的血丝,“要不是为了养你,我怎么会被困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在旁人的冷言冷语中苟活,像条狗一样祈求着陛下的垂怜?!”
“娘亲没有……”李昭宁缩了缩脖子,还是鼓起勇气看向她,“娘亲最好了……”
而妇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嘶吼着右手一扬,啪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李昭宁脸上。
李昭宁吓得浑身一颤,却没有躲——那张巴掌好像打在石头上一般,不疼,只是有点热辣辣的不舒服。
她早就习惯了被如此对待了。
李昭宁默然静立,仿佛槁木死灰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无论是反驳、逃跑,哪怕只是与她对视,都会招致更恐怖的打骂和责罚。
甚至会被母亲威胁,若再敢看一眼,再说一句话,再哭一声,都会被扔到宫外的野狗堆里去……
她见过那些野狗,她才五岁,她打不过。
更何况,她没有选择,就算母亲如此对昭宁,昭宁也没有办法不爱她。
“你们真是蛇鼠一窝,小狗日的,还读书!读书!”她一把将李昭宁手中的书册夺过来,三两下嘶得粉碎,“女孩子家读什么书?!女子无才便是德!”
李昭宁仰起头,看着被她扬起的漫天纸屑,如飞雪一般在空中翻滚、旋转,最后一片片落在泥泞中,慢慢浸湿、变黑,那些字迹也随着一起无声沉寂。
她的手指狠狠掐着指腹,拼命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有任何反应,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块木头——只要变成木头,就不会招来更恐怖的凌辱、更肆意的打骂了。
只是无论她怎么忍耐,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如泉水一般滚落。
而母亲的打骂却无休无止,她一边笑,一边骂,那些污秽不堪的字眼仿佛咒语谶语,将李昭宁的心脏一点点地石化冰封,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连心脏都几乎不再跳动了。
但鼻尖突然传来一阵遥远的柑橘香,混合着桂花的清甜,一点点地将她的感觉和神识融化、复苏……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开口了,“母亲,我……我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女官,就能给母亲更好的生活了……”
“放屁!”她眼中满是不信和嘲笑,“就你?!就凭你天天在那角落里学得那几个字,还能考女官?!”
她指着那些纸屑,语气轻蔑,“你就算会认一万个字,会写十万首诗,也是我的女儿,也得在昭华宫里陪着我,指导我老了,死了!”
她哈哈大笑,眼角淌出泪来,在李昭宁眼里,却有如暗夜鬼魅一般恐怖难看,可是那是她的母亲,她怎么也没有办法不看着她、靠近她……
母亲的眼泪和辱骂恍若一根根刺目小针戳在李昭宁眼里,让她忍不住眼泪滚滚而落……而那股柑橘香又慢慢袭来,如烟似云般轻轻地包覆着她,保护着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