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外门，王公殿前。
做早课的门生已尽数在此，诵经声朗朗入云，伴着远处练剑的剑修队伍，出尘之感扑面。
嬴煦站山门外，隐隐能听到山上的诵经之声。
许久没有再进过琅岩城，再来过这座山下，她有些恍惚。原来曾住了两载的地方，变得陌生也只需要这么短时间。
走上前去，轻触山门，一道波光缓缓荡开，看着薄如蝉翼，却将她坚定地拦在门外。
嬴煦垂了垂眼。
她被罚下山前，令牌上便已设了二十年的禁制，如今自己是上不去了，只能等守山的师姐师兄们过来。
“你是……何煦？”
察觉到山门禁制被灵力催动，守山门生很快便到。
没想到自己竟能被认出，嬴煦愣了下，这才抱了抱手道：“是我……二位师兄师姐，我今日有事想入山拜见掌门前辈，还劳烦两位帮忙通报一下。”
较年长的那位师兄皱了皱眉：“你今日直接去城主府报道便是，那边有管事会为你们这批新人登记，然后统一前往矿上。”
嬴煦沉默了一瞬，在心里叹口气。
周语明也没说她要怎么进门……只草草丢下句她若突破成功，他自会带她入内门。
看出对方有些不耐，纠结半晌，嬴煦还是再开口道：“师兄见谅，我今日确实有事要找前辈……
“掌门前辈若是不在，不知可否帮忙通报到周语明前辈处？”
咬咬牙，终归是把周语明供出来了，毕竟她实在没招了，周语明不来找她，她只能自己找去。
那守山的两位门生闻言却更加不客气：“周前辈身在内门，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你还是尽早去城主府报道吧。”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嬴煦却是眼中一亮，忐忑一路的心放下了些许。
周语明真的进内门了？
“师兄师姐留步！我……”
“何师妹？”
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嬴煦看见来人，不禁一怔。
这八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毛吟苍看着竟无比消瘦，面色也很是疲惫。观其状态，简直没比当初刚离南霍山好多少。
嬴煦再见故人，不免又想起南霍山及那晚回门的经历。一时表情有些控制不住地冷下。
努力勾了勾嘴角，将心中杂乱抹去，嬴煦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打了个招呼：“毛师姐。”
毛吟苍看着她，莫名发起愣来。那正要离去的二位见状叫她：“毛师妹，我们回去吧。”
毛吟苍却纠结了一瞬，回头只道：“师兄师姐，你们先回吧……
“我，有些话跟师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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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巳时，做早课的门生都结束了散开。山门的动静瞒不过寸步之隔的道场，三三两两已有些人好奇朝山门而来。
嬴煦装作看不到远处的人影，明白过来毛吟苍应当也是守门的队伍一员，手指不由自主蜷了蜷，便转向毛吟苍道：
“毛师姐……还请你帮我个忙。我与周语明前辈有约，劳烦你帮我向内门通传一声。”
嬴煦心中还在思索怎么劝说，却不想毛吟苍竟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
可她却没走，依然是那副怔怔的模样。呆站半晌，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小乾坤袋来，递向嬴煦。
“师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不能奢求你原谅，也再帮不上你什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嬴煦一顿，压下心中一丝涟漪：“师姐能帮我通报一声，便是帮我了。东西我就不收了。”
毛吟苍抿了抿嘴唇，却突然直接走出了山门，将乾坤袋塞进她手里。
嬴煦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对方却已瞬间回到门内。
“我这就去通报了，师妹暂且等候一阵……内门较远，只怕一时半会儿你见不到周前辈。”
嬴煦张了张口，还未能说出话，毛吟苍消瘦的背影已经远去。
.
“那是毛师姐？她与那何煦有什么好说的？”一个门生疑惑地小声嘀咕。
这一会儿，山门之上已有意无意聚了一小撮人。一门生路过，见此情景也来凑热闹：“在看什么呢？”
前面的门生瞅他一眼：“你不知道吗？”说罢示意了下嬴煦的方向。
“她今天回来了……待会儿就得去矿上了吧，也不知杵在山门干什么。”
那同门男修一愣，反应过来此人是谁，脸色顿时也不好起来：“原来是她……”
来看热闹的人渐渐多起来，讨论的声音也渐渐变大。
“我原只当她爱装清高，没想到是个如此心肠歹毒之人。”一同门语气有些愤愤。
“章师兄再怎么脾气不好，也就说过她几句罢了，她竟然趁历练对章师兄见死不救……”
几人颇为同意，俱是点点头，心中也一阵庆幸，幸好自己没跟何煦走得近。
燕青和孙寄纯也在此列，原本心情复杂地看了半晌热闹，听见这么一句，燕青小声插了句：“其实她也没有装清高。”
但没人在意她这句话。
孙寄纯也戳了戳她，示意她别再说了。
.
山门禁制之外，嬴煦对上面发生的事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原地坐下等着。
隔得较远，她只能些微听到几句。但听多了也就无甚感觉。毕竟出事前她就人缘不好，如今这些真真假假的耳旁风，又何必在意。
倒是其中内容叫她留了个心眼。
她可不觉得，掌事前辈会详细将山中情形通告全门。
“何煦对章阳华见死不救”这说法，她简直不用脑子都想的到是谁说的。
低着头等候半晌，毛吟苍还不曾回来。她抬头远远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相熟的同门不少。
可一个个扫过去，却不见自己想见的人。
心中有些莫名地烦躁，嬴煦复又回头，不再看山门。
不过几息，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身去看，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
熟悉得叫人反胃的微笑，面具一样印在孟远脸上。此刻见到嬴煦，他语气很是惋惜：
“何师妹，又见面了。”
他看着嬴煦，眼中难掩光芒。
“我们同门一场，今日一别，我理应来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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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煦没有吭声，只看了眼孟远便移开视线，继续盯着远处发呆。
孟远勾了勾嘴角，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
孙良霁早已晋阶炼气六层，回内门去了。夏时轻去修剑了，章阳华已死……
如今，这个何煦也要领罚出门，去那深山矿井里做苦力。
现在跟她计较什么呢？管她是多么天赋卓绝、上好机缘，如今修行之路也废了。
“听说师妹想见掌事前辈？”孟远笑笑，对嬴煦的无视毫不在意，“有错当罚，师妹该明白这个道理的。现在想要求情，未免……”
“师兄真是关心我，不若替我去受罚好了。”嬴煦懒得听他叽歪，直接打断他。
往日真当他翩翩君子，现在早知他是个畜生，还跟他客气什么。
孟远愣了一下，没想到嬴煦会突然呛他，不过很快便又笑起来：“师妹还是只有稚子心性……”
“师兄还是只有炼气四层？”
孟远刚扬起半分的嘴角立时顿住，面皮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嬴煦挑高了眉毛，状若十分惊讶，将嬴晏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语气也带上几分真诚的惋惜。
原先自己真是傻得可怜，现在看来，孟远演技也没那么完美无瑕。也或许是如今过得太得意，有些狂妄了吧？
这句话能叫他这般失态……这孟远果然是因为忌恨她修为，才处处给她找事。
“师妹……”孟远维持着假笑，屏息去试她修为，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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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却叫一句话僵住。
炼气五层圆满……不，炼气六层？这怎么可能？！
他修为低于嬴煦，自然感知不到嬴煦的具体修为。但嬴煦周身气息比起下山前强悍凝实了许多……足有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一时错愕过度，孟远表情都消失了几分。
深深看了嬴煦一眼，他却又恢复平静，只轻笑一声，丢下句：“祝师妹一路平安。”便转身离去。
叫她赢一回口舌又如何？别说炼气六层，她就是炼气八层，此去也定是有来无回。
而他，以如今的实力排名，两年之后稳入内门。想起家中的栽培和野心，孟远心情又好起来。
走回人群中，孟远又换上那副永远微笑的表情：“何师妹许是不甘心吧，竟妄想这时求情免罚……唉，没有担当和知错之心，前路难行啊。”
人群中一片附和之声，此刻都当山下的嬴煦是个笑话。
人聚得多了，一路过的管事也注意到，过来问起情况。听守山的门生讲了原委，几步迈到山门，看着嬴煦皱眉：
“门规如此，有错当罚。你今日若是来求情，就免了这份心思吧。”
毛吟苍已走了许久，也不知这会儿周语明听没听到通报。嬴煦恭恭敬敬向管事行了一礼：
“前辈……我并非前来求情，只是确实与周前辈有约，今日我得见到前辈，完成所托，才好离去。”
管事却并不宽容：“你大半年不在门中，如何能与周师兄有约？据我所知，周师兄在外门也并未收学生。”
管事眯了眯眼，语气变得严厉：“我劝你一句，早些去吧。若是撒谎，平白惹掌事不喜……你二十年后还想不想回来？”
嬴煦正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听到管事最后一句低语，不由微怔。
她还是抱了抱手再行一礼：
“多谢管事告诫……学生并未撒谎，确实在休学前与周前辈有约，今日要将前辈交予我的东西交还，这才能放心离去……”
“有什么东西，你尽可以交予门中，门中代为转交。”
嬴煦咬牙：“这……”
山上的孟远一行并未离去，此刻都看着这边交头接耳。
堂堂筑基修士，能与她一个炼气中期、还犯了错被罚的门生，有什么约定？
孟远心中好笑，想起昔日考核，周语明曾探过何煦根骨。想来这何煦，是走投无路，妄想靠昔日一缘，求周语明救自己于水火。
但周语明怎会理会她？
说来这周前辈也是个妙人。原来在外门不声不响，没甚存在感。没想到几月前突然突破筑基中期，一举进了内门。
周语明的具体年岁他们不知，但如今看面相不过五十，虽然有水行术法有助于驻颜的效果，但总归是正值壮年的。
能早早晋阶中期，金丹希望大大上升。倒是没想到，一众外门筑基之中，是这个向来淡然的周语明先进了内门。
想着想着，孟远已忘了嬴煦，回忆着周语明的事，满腹思索。
按说这周语明筑基之时，也没过六十。也不知为何，早先没去内门呢？
嬴煦看着管事严肃神情，心中七上八下，不由又朝山门上看去。
毛吟苍走了也有一会儿，不知何时才能有消息。
她身上也自然没有什么周语明给的信物，只有几张符纸，一个阵盘罢了。但这些都是大路货色，如何能证明是周语明给的？
管事神情已有些不耐，嬴煦犹豫半分，伸手去取符纸：“我……”
忽然动作一顿，她双眼瞪大，一股狠厉的杀气直扑面门，攻击转瞬即到。
速度太快了，她根本躲不了！
“碰！”
嬴煦被打的直直飞出，毫无反抗之力地撞上山门，又摔在地上。
鲜血溢出嘴角，她伸手抹去，浑身剧痛间还不忘快速将隐匿阵盘祭出，草草催发。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