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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吃吃汤圆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丝丝春雨将姑苏笼得似烟胜梦,顾家别院里,蔷薇花边的惊鸟铃①被一对欲栖黄鹂撞得摇晃。


    “叮——”一声,玉片声在雨丝中格外轻灵,受了惊的黄鹂鸟倏忽飞起另寻避处。


    “三月前推倒姐姐不说,昨日又用泥巴扔她,翻过年你就七岁了,做出这种事可知错?”


    正堂,当家主母——崔氏,神色肃穆,正训诫庶女。


    “小五知错。”


    梳着双丫髻的女童顾亦璇垂着头,做出恭顺听训的样子。


    她前世是一名政客,


    谁知昨天醒来成了苏州知府顾成弘家中排行第五的小庶女。


    三月前原身将四娘子推倒冰面,惹得主母震怒,将母女两人贬到郊区的别院思过。


    前几天顾家人来别院暂住。


    娘俩原以为惩罚结束了,谁知姐妹见面时四娘子又嘲笑原身“你与你娘都是乡下野种,再也别想回城。”


    原身愤怒之下甩了她一身泥巴,被罚去跪祠堂。


    于是睡梦中两人悄无声息换了魂魄。


    原身跟顾一昭长相名字都相同,想必她也穿过去了。


    顾一昭在前世打拼多年有房有车,再加上她所在新国福利完善,


    就算原身一无所知也能衣食无缺。


    至于自己嘛……


    顾一昭意识到穿越后,五分钟内已经毫不客气满祠堂翻检,将族谱、灵牌、祖先画像这些翻了个底朝天寻找关键信息:


    这个朝代为大雍,相似于明朝中后期。


    自家姓顾。


    虽看不懂画像上祖先官服代表什么官职,但十几个都穿官服、连带女眷的画像珠宝璀璨,就知道顾家累宦世家、家底丰厚。


    今早又寻亲娘打听,才知道家中主母为续弦,出自与顾家门当户对的清河崔氏。


    家中姨娘众多,生了九个子女,


    自己亲娘是四姨娘,


    本是佃农的女儿,进府做灶娘后机缘巧合成了姨娘。


    再多问亲娘就一问三不知了,又紧接着被叫来挨训,因此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顾一昭没有继承太多原身记忆,但凭借直觉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光是推倒事件就处处透着蹊跷:


    古装剧里哪个小娘子身边不带几个丫鬟,偏原身推四娘子时两人身边都没人,怎么就那么巧?


    昨天四娘子又屡次挑衅原主,似乎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娘俩回家……


    疑点重重、山头林立,


    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亲娘,……


    而自己亲娘……


    自己亲娘正贪婪看家具。


    她先看豆绿云母笺裱糊的山墙下一水的黄花梨百宝嵌顶竖柜②,


    再一一巡视浪里梅窗棂下铺着石青色牡丹靠背、秋香色引枕的罗汉床,


    连左右分设的官帽椅和维扬木杌都不放过。


    眼睛里的艳羡是遮也遮不住。


    她过于露骨,旁边服侍的小丫鬟们,甚至嫡女二娘子,都面露鄙夷。


    顾一昭收回余光,无声叹口气。


    饶是她精明能干,匹配到这样的队友也要无语。


    四姨娘举止粗鄙野心勃勃,偏偏谋略全无、心思都摆在脸上,


    只怕不知“死”字怎么写。


    单看她今日穿着。


    外罩海棠红方孔纱,上面绣着的缠枝莲偏偏是翠绿!


    内穿胭脂色小袄,就连脚上的绣花鞋都是煊煊赫赫的朱颜酡色,还贴着翡翠莲叶薄片。


    一水深深浅浅的水红翠绿,色泽饱满又俗艳。


    衣服还都是几年前流行的样式,现在穿出来样式古旧、褪色不均,就很有几份滑稽。


    一抬手,七八个铜镀银镯子“叮叮当当”响,引得人人侧目,边缘上银皮锈锈斑驳,露出金黄带绿的铜胎底。


    也多亏四姨娘生得好,才能将这破烂穿出几份精神来。


    刻意卖惨、不够庄重,惹得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


    崔氏训完话,斜依着旁边的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香几,接过丫鬟殷勤递过来的六安瓜片抿了一口润舌,才开口:“话说回来,你们在山庄住了三个月,可还习惯?”


    “……”


    四姨娘还在看家具,看了又看,没听见。


    顾一昭原本安心装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一边轻推亲娘,一边乖巧答话:


    “回太太,山间的确比城里更寒凉,但习惯了也还好,倒是太太乍到,晚上要记得添件衣衫。”


    还知道关心嫡母?


    主母脸上原本淡淡的怒色散了大半。


    四姨娘回过神来,也赶紧答话。


    只不过一开口就将顾一昭气了个半死:“太太,我们没赶上春日裁衣,那这份料子……”


    都被困在小山庄里了还惦记着蝇头小利,贪财丝毫不知收敛……


    “少不了你的。”崔氏倒有城府,片刻哑然之后立刻温和道,“陈妈妈,一会挑几匹尺头送过去。”


    “谢太太。”


    四姨娘喜滋滋道谢,还不忘提,“太太,说起来,我房里打碎了个汝窑的茶盏,配不成套,正好顺便给配一个……”


    谁家受罚还能连吃带拿?


    眼看着她越说越不像话,顾一昭赶紧开口:“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姨娘事先摘了艾叶,说是艾叶水蒸脸最能去乏。”


    艾叶?太太看向五娘子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她衣饰朴素,五官虽精致但到底是女童样,倒是那对眼睛生得灵,让人想起骤雨才过还晴,正是东风云开时,一派开阔之意。


    早有身边侍奉的丫鬟招手,将早放在廊下的艾叶拿上来,


    竹编小筐里铺满绿面白底的艾叶,都是嫩叶,上面朝露的水汽盈满鼻端。


    “听庄头说第一缕太阳照到的艾叶阳气充沛,除邪湿最有效果。所以姨娘天还没亮就去摘了一筐。”女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很是讨喜。


    旁边二娘子开口:“明明外面是下雨,怎得还有太阳?”


    “二姐姐有所不知,这几天日头都是辰时露个脸,之后便绵延一天雨。姨娘说才采了多半筐,雨丝就飞起来了。”


    打湿了衣裳?


    主母的目光顺眼扫了四姨娘一眼,果然见她裤脚沾了春泥,还带着几根绿绿的青草渣。


    她那些愠怒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顾一昭说到一半停顿一下,刻意打量了下太太神色:“原来还担心太太一路颠簸,如今看着太太精神十足,不像舟车劳顿的样子。莫非这回出门换了大船?”


    “傻子。”二娘子不屑“嗤”了一声,“庄子外的河就那么宽,哪里载的动大船?有钱也换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一昭放心点点头,“可我看母亲气色这么好,脸上红里透白,瞧着年轻了许多。”


    “笨蛋,那是人参养荣丸。”二娘子嘲笑她,“娘这几个月一直在吃外祖母寄来的人参养荣丸,最是滋养不过。”


    “二姐快别笑话我了。”


    顾一昭双手抬起,一把捂住了脸,装出了小孩害羞状。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番造作肉麻,政治场上政客们拍起马屁来可比这肉麻多了。


    太监学是政治学的核心。


    某种意义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太监王国。


    这么说,在古代当太监和在现代当太监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顾一昭心中自嘲。


    好话谁人不爱听?太太脸上的笑变得真切了些,


    语气也带了些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笑道:“呦,我们家五娘子如今也会疼人了?”


    本来的训斥也就此放下,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便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是,太太/母亲。”五娘子就和四姨娘两人起身告退。


    四姨娘一路嘟囔:“没想到太太就算住庄子上,都用那么好的家具!”


    顾家富庶,即使是田庄别院也修建得青砖绿瓦很是气派,然而娘俩房里陈设不过是普通木质,比不上主母院里金碧辉煌。


    “炕桌上那一面紫檀边座百宝嵌蕃人进宝图插屏,啧啧啧,不说那紫檀木紫得发亮,不说屏面上一水的螺钿、青金石雕的“万字不到头”,光是藩人所举盘中各色祖母绿、鸽血红、矢车菊蓝都是实打实的宝石。”四姨娘念念不忘,“差点闪花我的眼。”


    顾一昭反而更关注那藩人。


    雕刻的金发碧眼栩栩如生,非亲眼目睹不能有如此神韵,而匠人能熟悉外国人说明这个朝代还算开放,或许能给她带来新的转机。


    再者只是来消夏避暑的别院就能随便摆设价值不菲的家具,更说明顾家财力不薄。


    四姨娘丝毫没发现女儿在沉思,而是心疼女儿:“我的儿还这么小就已经会看人脸色,还不知道先前吃过什么亏呢。”。


    顾家家规,孩子都要送到太原祖宅养。原身因为体弱去年才送走,却偏偏半路生病,耽搁在了姑苏一年,才打算继续走又收到亲爹调令,是以直接来了苏州,是以亲娘和嫡母都不大熟悉她为人。


    顾一昭庆幸如此,否则她还要费尽心力伪装。


    四姨娘心疼完女儿又想起了新的话头:“艾叶是我采来做青团的,清明前艾叶最鲜,绞出青汁和着糯米做青团,你怎得就送太太了?”


    她原想挨训回去后做青团,谁知道就这么巴巴被女儿献出去了?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你还夸了太太气色好,莫不是要学那个马屁精二姨娘?”


    还好雨中没什么人走动。


    顾一昭教导亲娘:“我们如今沦落庄子上,搞不好回不去大宅,还要那体面作甚?”


    “哼!”四姨娘明显不屑一顾,“等老爷回来我先生个儿子,到时候这院里谁大还不一定呢!”


    顾一昭一阵头疼。


    四姨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是政客大忌。


    她赶紧扯着四姨娘回小院。


    娘俩住在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里。


    听说是为了让犯错的五娘子修身养性,特意选的简陋院子。


    墙漆脱落的墙面与纵横的青苔将墙面斑驳成绿墨白三色相间,让人看着就犯怵;瓦片年久失修,看得见残瓦半片,上面的蓬草还在雨中晃动;房舍窗棂破损,原本的贝壳砖残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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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时换了几张白纸贴补残片。


    更不用提屋内家具老旧,缺胳膊少腿,桌子瘸腿下面垫着半块砖。


    顾一昭审视一圈,顾家奢侈到黄花梨放别院,周到到别院祠堂都能另画一副祖宗画像,却也能有这么破败的院子。


    这就是世情冷暖,若不力争上游,便只能沉沦苦难。


    她沉思,四姨娘可不管那个,只夸张吸吸鼻子:“好香!”


    一股浓香雨雾中格外诱人。


    随后四姨娘美滋滋唤丫鬟:“赶紧上菜。”


    谁知压根儿没人过来,只有个胖丫头“哎”了一声,屁颠屁颠摆盘。


    “别看咱被贬,可娘有手艺啊,你瞧,一桌菜。”


    四姨娘给女儿擦干了头发换了衣裳,这才喜孜孜坐到餐桌前,


    “我估摸着太太要训话,所以先炖了猪蹄膀,这会正好炖得烂糊一片。”


    她得意说了一长串,顾一昭看着桌子惊讶。


    桌上满满当当:


    嫩嫩的枸杞芽与黄灿灿鸡蛋翻炒是一道枸杞芽儿鸡蛋;


    雪白竹笋烩入金华火腿,就是一道金镶玉;


    还有一道香酥鹌鹑骨,卤过的鹌鹑,骨头看着一碰就碎。


    压轴大菜则是一大盆芸豆白汤猪蹄膀。


    院里没有小厨房啊?


    再一想,进门时看见廊下摆了两个放着砂锅的小泥炉,想必菜式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香酥鹌鹑骨是剩菜,砂锅上的猪蹄膀是早上四姨娘炖的,枸杞炒鸡蛋是个快手菜,也就烩个金镶玉费时些,不过靠着砂锅也能勉强做出来。


    “你娘我厉害吧?这都是我私房钱买的。你跪了一夜需要补补。”


    四姨娘将女儿也拉到桌前,


    一边抬起下颌角往窗外努努,“不像那几个肯定饿着呢。厨房刚从城里来,人仰马翻,又是做菜又是烧洗澡水,肯定是先紧着太太来,其他人有大锅炖菜就不错了,哪有咱娘俩吃香喝辣来得自在?!”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舀勺切得稀碎的韭菜根、一勺青翠嫩嫩的小芫荽末、一勺豆酱、一勺豉油,混合了筷子“叮当叮当”搅匀蘸水。


    随后捞出猪蹄膀,淋淋漓漓汤水四溅,


    四姨娘眉头都不皱,直接盛到碟子里,


    筷头一动轻轻一拎,


    猪蹄膀立刻和骨头分离,


    肥瘦相间的炖肉就这么颤巍巍举在了筷间。


    再放进蘸水里,


    蘸了正面蘸反面,确保四角都沾染上蘸水了,


    这才殷勤递给女儿:“快尝尝。”


    顾一昭没胃口。


    她满腹心思,昨夜翻检一晚上,还要趁天亮复原,紧接着又是打起精神应付太太,这具小孩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可不知道为什么。


    四姨娘在旁边据案大嚼,


    又是啃着骨头咂吧,


    又是自吹自擂:“鹌鹑是庄户小孩前天设笼掏的,竹笋枸杞芽鸡蛋是庄户们孝敬的,火腿是我从城里带来的,也就猪蹄膀是花钱从乡集上订的,又样样俱全又花不了太多钱。”,


    勾得顾一昭也渐渐有了些胃口,


    她犹豫了片刻,到底开口:“我也来一份米饭。”


    四姨娘大喜。


    见女儿开吃,又挥挥手遣散胖丫头:


    “你也下去吃吧,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猪肘芸豆汤,正好暖暖身子。”


    胖丫头喜笑逐开,行礼应是后忽然想起:“姨娘,除了木兰姐姐去买药,其他几个都不在,我给她们留吗?”


    顾一昭了然。想必是娘俩失势后丫鬟们踩高捧低。


    古往今来冷门部门就是留不住人。


    四姨娘也明显带了几丝气:“不许留!煮菜端菜都没份,吃饭也没她们的份!”


    说罢冷笑一声:“等她们偷懒回来,正好吃厨房发下来的大锅菜!”


    丫鬟们去哪里了呢?


    顾一昭沉思,


    是去攀高枝好调职回大宅吗?


    还是各派系安插来的卧底正好去述职?


    四姨娘可不管那么多,骂完丫鬟们就起身给女儿又盛了一碗芸豆蹄膀汤:“多吃好,多吃长个子,别像小六她们鹌鹑缩脖子样,就应当像你娘我这么高才显富态。”


    说到“你娘我”,话说出口赶紧缩了缩脖子,四下张望:“别让外头听见说我嫡庶不分,到时候又扣月钱。”


    还叮嘱女儿:“记住外面不许叫娘,要叫姨娘哩。”


    顾一昭心里一动:四姨娘说到底也只是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眼界浅薄些也难免。


    于是接过勺给四姨娘也盛了一碗汤。


    芸豆绵软即化,长时间炖煮后蹄膀的胶质融入汤底,雪白奶汤又香又沾嘴,简直能用余音绕梁胡乱形容。


    四姨娘喝汤喝得眉目舒展,


    将空碗一推,


    往椅背后舒服一靠,


    惬意叹口气:


    “说不定明年我就能荣升二房!将那起子告密的贱人都打发不说,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咳咳!


    顾一昭差点被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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