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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作者:燕途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天下午的重症特级病房庄肃得像一场新闻发布会,四架专业摄像机围绕在老爷子病床前,清晰的镜头和录音设备对准那位正低头签字的、愈发瘦弱苍白的老者,一脸恭敬地陪坐在他身边的,是与何家合作多年的信托公司受托人。


    关于老爷子遗产分配、何氏集团股份授让、海外诸多企业(涉及珠宝、汽车制造、木材家具、工厂、药业及在海外诸国购置、经营的多所别墅住宅、度假村、酒庄等等)股权转让,一系列受益人都在本次签署的合同里了。


    何闽轩、何棣坤、何湛程三兄弟一身西装商打扮,表情严肃地在镜头旁站成一排,亲眼见证着他们的父亲和受托人及律师们交谈着本次修改的合同内容。


    老人颤巍巍的嘴唇蠕动着,他声音很小,很费力地讲着话,不时念起他们的名字,旁边录像师将这些话一字不差地都录进去。


    这是自打三儿子出生后就签署下的信托合同,这二十年来,随着名下诸多企业经营发展和经济形势的变化,老爷子每年都要做至少一次的修改。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修改。


    自打入了冬,老爷子精力大不如前,开口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本次通知各方过来见证、签署及修改合同,还是找的戚时跑腿。


    何老大的私人秘书全天24小时守在医院,只有戚时来,外面门口站的是茉莉和擎荣在沪上分部的人。


    老爷子坚信大儿子会把家族和企业经营到更上一层楼,但不太信老大一点私心都没有,因此,借着认干儿子的名由,让戚时先联系他的信托公司,再把他这几个亲儿子都叫来,最终把留给他们的多少分红、股份、房产、地产等,一一都透露给他们。


    当然,三兄弟身在异乡的、从不曾认祖归宗的那些兄弟姐妹,老爷子委婉表示,希望三兄弟看在那些人都安分守己的份上,往后日子里,他不在了,他们可以多照拂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了却最后一桩心愿,老爷子强撑着力气,靠在床上跟儿子们絮絮叨叨,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讲起他这些年一路走来,有过几段风花雪月,也蹚过数不清的刀山火海,人生如潮汐时涨时落,他黯然失意过,也大彻大悟过,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里,他的人生却充满了激情与动荡,他没后悔。


    只是,现在临了了,他对他的两任妻子和儿子们感到十分愧疚。


    他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位情人,唯独亏欠了两任妻子。


    这不是情债,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的失职。


    老爷子自嘲笑道,等死后,他大抵是要到下面去赎罪的。


    “还有你们三个,”他慈爱目光依次望过他们,说,“老大小时候也挺调皮呢,刚回国那会儿,又黑又瘦的,讲不好国语,还气跑了好几个中文老师,现在长得这么斯文俊秀,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哈哈,你小子也是不容易!”


    何老大颔首:“您还记得。”


    “你是我儿子,我当然记得啊。”老爷子笑了笑,扭头去看戚时,冲人指了下何老大,问他:“你听着呢?我们老大在北方也做生意,地盘可不小呢,这些年他到处行走耳濡目染的,还会许多方言呢,你听他说话,是不是一点口音都没有?”


    戚时恭敬道:“是。”


    老爷子“嗯”一声,转头又看向何棣坤和何湛程,笑道:“还有你们两个小祖宗,棣坤,我没怎么管过你,好在你大哥在前面给你立着榜样,我对你还算放心;湛程呢,唉,爸爸太疼你了,把你惯得不成样子,这些年,我这个父亲做得也很失败,你们埋怨我,我没话说,但是等我走了,你们一定要听大哥的话,不许跟大哥顶嘴,自己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做什么重大决策,要先请教过大哥再动作,还有在私底下,你俩这么大人了,不许再动不动就打架了,你们三个——”他再一次望了眼何老大,然后将目光停留在老二和老三的身上,训诫道:“你们三个都是手足兄弟,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们要互相扶持,知道么?”


    何棣坤和何湛程不禁听得眼眶有些泛红,一齐低下头:“知道。”


    最后,话头转到戚时。


    在戚时记忆里,他就从没对任何人喊过“爸”这个字。


    这大半年来,他抽出很大一部分精力,京城沪上往返跑,一个集团总裁,隔三差五来亲自伺候老爷子,他承认自己有一些功利的成分在,但日子一长,一老一少相处下来,老头儿偶尔和他交谈,自嘲晚年凄凉,然后突然就掉下流泪,他便不免生出许多恻隐之心。


    他出身草根,没经历过大家族豪门的恩怨情仇,他只知道自己每天侍候的,是一个胸襟开阔有大格局、不吝赐教指点他的大人物、是一个年老患癌身体不便,仍尽量不给儿子和身边人添麻烦的慈悲老人、是自己心爱之人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也是最依恋、最敬重的父亲。


    老爷子对三兄弟表示,戚时是他新认的干儿子,往后在生活上、事业上,他们几个要和戚时互相帮助。


    何闽轩一脸淡淡,说了句“是”,扭头对戚时点了下头,说:“时兄,日后多多关照。”


    何棣坤态度更随便,就“哦”了一声。


    戚时自然是挨着何湛程一起站,见那俩人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他不禁好奇地凑到何湛程耳边,小声问:“诶,你爸是不是经常在外面认干儿子啊?怎么你哥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何湛程不禁一笑,抬手捂着嘴,趴到他耳边讲悄悄话:“我爸不是认干儿子,他本身在外面的亲儿子就多,这么多年,时不时就冒出来一个跑回来要钱,我们早就习惯了。”


    戚时懂了,忍俊不禁道:“跟演电视似的,真有意思。”


    何湛程不太高兴,冷脸瞥他一眼:“怎么就有意思了?我要是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一堆小孩儿,你也觉得有意思么?”


    戚时攥拳轻咳一声,低声道:“抱歉。”


    何湛程不甘心,皱眉追问道:“我问你呢,我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乐意么?”


    戚时看他一眼,语气淡淡:“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祝福。”


    何湛程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戚时别过脸,与他隔开距离,不再理他。


    老爷子让何老大在家里给戚时备出间客房来,说这都大半年了,戚时往返两头跑,一直都住在酒店,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吃饭也总是买着吃,实在不太像话了。


    “戚时以后再来沪上,就住家里吧。”


    何闽轩和戚时点头应是。


    “行了,都散了吧,”老爷子这下是真累了,闭眼靠在床头前,疲惫地挥手赶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一群大高个子擎天柱似的,乌泱泱的都快挤破我房顶了,堵得我这屋里空气都不流通了。”


    “是。”


    “爸,你好好休息。”


    “您注意身体,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一帮人推门离开,何湛程跟在戚时身后,趁着病房门口就剩他俩,伸手拽了下对方后衣摆。


    戚时扭头诧异看他:“怎么了?”


    何湛程仰头望他,泛红的眼眶闪动着几分委屈:“你放心,我不跟别人生孩子。”


    戚时一顿,点点头,说:“随你。”


    何湛程拽着他不撒手,执拗道:“我跟你生。”


    戚时没好气一笑,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弹他一个脑崩:“赶飞机赶傻了?俩男人怎么生?”


    圣诞节是在昨天,霜霜家长会是在前天,当然,何湛程偷他狗也是在前天晚上。


    何湛程生怕他追来把狗抢回去,因此哪怕第三天要见老爷子,这人也没带来沪上,直接就飞走了。


    听他哥说,何湛程貌似是因为功课忙碌才不得不走。


    何湛程前天连夜赶飞机离开京城,落地后别说倒时差了,衣服都没换就跑去学校上课了,不愧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还挺旺盛,白天上完课,晚上还能通宵再学一宿,此位常春藤男大花半天加一整夜时间补完了半周的功课,次日早又赶着飞来沪上分遗产,也是够忙的。


    何湛程捂着脑门笑:“我能啊!我给你生小狗。”


    戚时稀奇挑眉:“小狗?”


    何湛程一双笑眼弯起,双手捏成狗耳朵举过头顶,蹙起鼻头冲他呼哧呼哧的:“啦啦啦,我是你的小舔狗,能生很多可爱小狗,汪汪!”


    戚时:“……”


    身后传来老人幽幽的叹息声:“二位,你们能不能注——”


    何湛程脊背一僵,火速一个转身回旋踢,“啪”一下,把病房门砰腾关上,不忘甩人一句“爸,你好好歇着吧!”,然后拽着戚时往外一路狂跑。


    “喂,何老三!”戚时被人拽在身后,一边跑一边笑个不停,冲人喊:“丢脸吗!”


    “哼!”那人头也不回,“那咋啦?不丢脸!”


    “那钟覃倪呢,你取这个名字丢脸吗?”


    “滚啊,都说了我不是他!”


    “嗯对对对,你不是在钟覃倪,你是小狗,会汪汪叫的那种小狗!”


    “你才是小狗!”


    “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自己可以,你说不行!”


    两人跑过走廊,沿着一圈又一圈的楼梯阶跑下,仗着身高腿长,一溜烟儿就蹿下八楼,谁也没说坐电梯。


    正嬉嬉闹闹着出来,正巧撞上在楼外雪地旁、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聊天的何老大和何老二。


    何老大见势,招呼戚时:“时兄,不急着走吧,快中午了,等下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何老二也招手叫何湛程,喊道:“老三,出门在外多久没喝过家乡水了?你也一块儿吃点儿吧!”


    戚时当然不会错过和何老大增进关系的饭局,自然而然就朝那俩人走过去。


    何湛程面上淡淡,在戚时身后低声说“你去吧,少抽烟少喝酒,我明天还有课,就先走了”。


    也没理何老二,转身就离开了。


    剩下的人都没吭声。


    何湛程不想和他们同桌吃饭。


    作为老爷子最宠爱的小儿子,他还在介意他们合起伙来隐瞒他、和擅自决定让老爷子保守治疗的事。


    戚时扭过头,看一眼那人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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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离去的削瘦背影。


    何湛程……


    何湛程,偌大家族,没人和你站在一边。


    无端的,他居然有些心疼。


    “时兄。”何闽轩递过来一支云烟。


    戚时回过神儿,道谢接过,刚叼嘴上,何棣坤过来帮他打火,嘴边喷着淡淡青雾,眯眼笑道:“他不来也好,省得跟咱几个老烟民混在一起熏得难受。”


    戚时吸了两口烟,抬手掸掸烟灰,不客气地埋怨道:“你还说?他动手术的事儿你也不知道吱个声儿。”


    何棣坤“嗐”一声:“他不让告诉你,我就听他的了,自从上次飞机那事儿过后,我哪里还敢乱说话?”


    戚时冷哼一声。


    何棣坤笑:“但是有件事儿,我这次可以告诉你。”


    戚时瞟他一眼:“什么事儿?”


    何棣坤嘴里叼着烟,三两下从裤兜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几下,将手机递给戚时看。


    “什么东西?”戚时眯眼凑近去看。


    熟悉的海外社交平台界面,【何湛程Joshua】的账号,头像是在坎昆沙滩上、他给何湛程拍的那张抱着一堆酒瓶子的相片:


    第一张在特奥蒂瓦坎坐热气球时,俩人在黎明破晓时搂在一起的合照;


    第二张在回国次日早、酒店床头一堆求婚礼物前的自拍。


    两张都是“谢谢哥哥”。


    动态其实还有第三条。


    第三条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何湛程登机的那个时间段,转发的第二条自拍。


    配文字:有点紧张。


    戚时顿了下,扭过头猛吸两口烟,夹烟的手指止不住有些抖。


    “那两张帖子,他原来没删,只是隐藏了。”


    何棣坤揣回手机,一脸八卦地用手肘撞他一下,笑道:“诶,你俩这是又和好了?”


    戚时缓过劲儿来,咳嗽两声,瞥了下身边的何老大。


    追始溯源,何老大还是他和何湛程的头号媒婆呢。


    何老大一边抽烟吞云吐雾,一边低头认真看手机回复消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戚时就说:“没有。”


    何老大不动声色收起手机,竖起耳朵。


    何棣坤一挑眉,诧异道:“那你俩刚才这又在病房说悄悄话,又在楼梯间你追我赶打情骂俏的,几个意思啊?”


    戚时缓缓吐了口烟,失神望着远天,笑了声。


    “他身体不好,脾气又倔,上一次旧病复发就是让我给气的,这一次,我能哄着当然要哄着点儿了。”


    “两个人纠缠不清的话,至少要让一个人开心吧。”


    “等再过个三五年,他到年纪了,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子就生子,小孩儿么,现在正是喜欢玩儿的年纪,等一旦有了家庭和真正爱的人,他自然就不会和我这种人再多做纠缠了。”


    这话说得太令人沮丧,何老大、何棣坤和戚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一听这话,不禁都蹙起眉来。


    何老大有些心烦意乱地捻灭烟头,沉默没吭声,低头掏出烟盒又燃上一支。


    何棣坤“嗐”一声,安慰般拍拍戚时肩膀,正要张口劝两句,仨人身后便传来一声十分令人熟悉的、低声细微的哽咽。


    戚时冷不丁头皮一麻。


    何老大和何棣坤默默对视一眼,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挪着步子,结伴躲到另一旁白雪皑皑的大松树下吞云吐雾去了。


    冷风裹着潮湿气,吹动垂落在膝边的毛呢大衣,身后那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踩着雪地和枯树叶朝自己走来。


    戚时叹了口气,反手掐灭烟头,顺手投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转身望向那人。


    何湛程倔强地抬袖抹了两下眼,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通红着眼眶,冲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哈哈,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


    然后把手里装了几个药盒和沉甸甸中药包的大塑料袋递给他。


    戚时伸手接过,犹豫道:“何湛程,我……”


    “这几盒药,我刚才路过呼吸科帮你拿的。”何湛程打断道,一一指给他看:“这些都是治咳嗽的,跟你常吃的那几种安眠药不冲突,我听你这几天一直在咳,是感冒了吧?你每天吃完饭,记得按时吃药,知道吗?”


    戚时点点头:“好。”


    “这个中药呢,”何湛程给他介绍道,“这是我让中医部的人送来的,调养身体帮助睡眠的,你晚上不是一直失眠吗,这个药听说不太苦还很管用,应该不会太难咽,你实在喝不下去就吃点儿糖,知道吗?”


    戚时笑眼温柔地望着他:“嗯,知道。”


    两行泪突然从眼尾流出,何湛程顿了下,抬起手抚摸着对方脸上乱糟糟的胡茬,轻声道:“那,我走了。”


    戚时忽然闭上眼,歪头偏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何湛程疑惑眨了下眼,试探问:“二哥?”


    戚时没睁眼,埋怨道:“是你,就是你。”


    “是我什么?”


    “没什么,”他很轻易就妥协了,笑道,“一切按你的心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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