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失去意识后，叶锦书被痛感唤醒，不止是骨头在痛，内脏如同被搅碎一般在胸腔和腹腔里晃动，意识还有些模糊，最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他才发现自己正在冉季的怀里。
呼吸声，心跳声，鞋踩在积雪上的声音，都来自冉季。
有水滴落在脸颊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温热只有一瞬，继而是刺骨的寒凉，叶锦书终于听清，是冉季在叫自己：“叶队！叶队！”
叶锦书猛地回过神来，时间的流速回归正常，他转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以身作盾，一边朝着对面射击，是郭雪明。
另一边巷子里的张淞栩也不管不顾地走上人行道射击掩护他们退回到人行道。
“你们疯了吗！”叶锦书怒吼，嘴里一阵腥甜，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醒了！”冉季低头看向叶锦书，那一脸受到过度惊吓的表情，看得叶锦书的心脏一抽，怒意瞬间消散。
叶锦书知道他们是为了救自己，可他不想他们不顾自身安危来救自己。
“呃啊！”张淞栩闷哼一声，侧了侧身子，又咬着牙转回来继续射击。
“松鼠！”苏萌萌目睹张淞栩中枪，本能地想要冲过去帮他，手腕却被沈确拉住了，沈确伤在右手，没法握枪，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拉住苏萌萌了。
眼看那个千疮百孔的垃圾箱近在咫尺，郭雪明手中的扳机扣下去却没有感受到后坐力，该死的弹夹竟然在这个时候射空了。
那一刻他好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明明只有很短的一瞬，脑海里却闪过了很多东西，他想到出发前郭赞给他的叮嘱，想到郭赞那时候严肃的神情，想到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很多瞬间，以及叶锦书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强调不要强撑、不要逞英雄。
最后一秒他看向巷子的方向，苏萌萌肯定吓坏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噙满眼泪，她张着嘴，看口型，自己的名字呼之欲出。
他可以放低重心往前一滚，这样就能重新回到垃圾箱的庇护下，但他不能——那样会把身后的冉季和叶锦书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
老爷子说的是一命换一命已经不适用了，但一命换两命的话，还是有赚头的吧。
“不！”
倒下的瞬间，郭雪明听到了冉季绝望的呼喊。
“停下！”冉季几近崩溃，可他这一声怒吼之后，对方还真的停止了射击。
街道又静了下来，只有红绿灯的过街提示音，“嗒嗒嗒”地响着。
街道的另一头，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车后门被一个雇佣兵拉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立刻拥到他的身边，护送着他朝着这边走来。
冉季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在他意识到自己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后，幻想过很多次见到那个人，在每一次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在学校组织亲子活动要求父亲和孩子协力完成任务的时候，甚至是在路上看到被父亲牵着的小孩，都让他无比渴望见到这个人。
但绝不是现在。
冉鸣川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弥补了冉季缺失的父爱，无论冉季有多么爱他，如何在心底将他视作亲生父亲，冉季也很清楚，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眼前这个人不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冉季就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那是流淌在冉季血液里的答案。
“维塔利……”怀里的叶锦书叫出了他的名字。
“瓦洛佳，我的孩子，就你们几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呢？”维塔利露出一个微笑，就好像刚才激烈的枪战只是一场无关痛痒游戏。
“放过他们……”冉季开口，强压住胸中的不甘，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妥协道，“不要伤害他们，我跟你走……也不要伤害白桦路那些警察……”
“小季！”张淞栩刚开口，维塔利身旁几个雇佣兵的枪口立马指向了他。
“不许动他！”冉季的情绪激动，在他们扣动扳机前呵住了他们。
维塔利轻轻抬了抬手，以示自己的大度，笑道：“你早该这么做，你知道吗，‘好人’，是最好算计的，警察就是‘好人’，就算不是真心的，也要伪装成‘好人’，你们的所有行动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冉季没有理会他，缓缓把叶锦书放了下来，郭雪明的腿部中了枪，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说不出话，只是朝冉季摇了摇头。
“对不起……害大家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冉季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浑身都在颤抖，“都怪我……”
“小季……不……”叶锦书艰难地开口，又呛出一口鲜血，他使不上力气，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站起来朝着维塔利的方向走去。
冉季走到维塔利面前，终于近距离看清了维塔利的脸，那个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无论冉季多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的确长得和他很像。
维塔利打量着冉季，抬手来擦冉季的眼泪，冉季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那只大手却一把扶住了他的脑袋，强势地擦掉了他脸颊上的眼泪。
“别哭，你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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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季紧咬着后槽牙，忍住心中不适，憋着一口气，想要把眼泪也一起憋回去。
“为什么要把眼睛遮起来？你不喜欢？”维塔利检查了冉季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眼睛上，看到了他美瞳下透出来的蓝。
冉季也看着眼前的维塔利，那双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清澈，却是嵌在一个战争狂的眼窝里。
冉季怎么可能会喜欢呢？那只蓝眼睛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因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小被当做杂种异类排挤欺负，随着年龄增长，虽然周围的人变得友善了一些，但这只蓝眼睛仍然备受关注，无论善意还是恶意，太多异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让冉季喘不过气，幼年在心底生出来的自卑仍在疯长。
说什么喜欢，冉季恨不能把它挖出来。
可现在，它却是这里所有人的保命符，是自己向维塔利展现诚意的最佳道具。
冉季抬起左手，所有的枪口都指了过来，他的动作一滞，后知后觉原来此前他们做的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手继续往上，拂开维塔利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中指和无名指按住上下眼皮往旁边一拉，伴随着眨眼，棕色的美瞳片便落在了无名指指腹上，再次睁开眼，和维塔利一样的蓝眼睛便露了出来。
维塔利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说：“这才对嘛！”
“放开他！”
冉季瞳孔一震，回过头，叶锦书还侧躺在地上，举起来的手分明在颤抖，枪口指向维塔利的方向，他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是开枪也没法击中维塔利。
在冉季的印象里，他好像很少看到叶队如此捉襟见肘的样子。
维塔利身边的雇佣兵的枪头都指向了叶锦书，只需要维塔利一个眼神，他就会被打成筛子，其实叶锦书也清楚，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冉季跟维塔利离开，对现在的他而言，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已经可以了，叶队，你们已经尽力了，”冉季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留给他们，他的视线依次扫过地上的郭雪明，靠在路灯杆上的张淞栩，巷口的苏萌萌和沈确，他们都是他喜欢的人，可却为了他伤成这样，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哽咽得厉害，“谢谢、你们大家，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各位，请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最后一眼，冉季看向了叶锦书，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是唇语。
可叶锦书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看不清冉季说了什么，他只觉得好累，身体好重，一切都结束了，到最后，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