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杂种[刑侦]》
1. 001
叶锦书敲开夏思勉办公室门的时候,夏思勉已经泡好咖啡了。
“今天什么情况,怎么随叫随到?”夏思勉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扫了一眼对面的椅子。
叶锦书拉开椅子坐下,端起面前的咖啡嗅了嗅,玩笑一般开口:“你猜。”说罢抿了一口,嘴角立马耷了下去,意料之中的苦。
夏思勉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挖苦道:“不会又犯错被停职了吧?”
“纠正一下,”叶锦书竖起食指,“停职,但没有犯错,四舍五入,等于放假。”
夏思勉懒得听他狡辩,又问:“最近睡眠还好吗?”
“不好,”叶锦书答得理直气壮,“陀螺都没我能转。”
“好入睡吗?”
“还行吧。”
“睡前还会喝两杯吗?”
“看来你工作强度不够大啊弟弟,”叶锦书笑,“老黄牛可没有喝酒的雅兴。”
夏思勉微微蹙眉,又问:“情绪上呢,有遇到什么让你不开心或者苦恼的事情吗?”
叶锦书双手抱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回答:“那可真是多了去了,要不是杀人犯法,我每天都杀。”
夏思勉无奈一笑,摘下眼镜,拧了拧鼻梁,叹息着抱怨:“一个月不来见我,就又开始了……你应该还记得,我有权决定给你开什么药吧?而这些,都取决于你此刻如何回答。”
“拉倒吧你,还威胁上了!”叶锦书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坐正了,催促夏思勉,“赶紧的,我拿了药还要去看外婆。”
夏思勉是拿叶锦书没辙的,自知继续追问下去,叶锦书也只会真假参半一通瞎说,便把提前打好的病历单推到叶锦书面前,又问:“晚上要一起吃个饭吗?”
叶锦书抓起病历单就要走,嘴里敷衍地拒绝:“不要,累了,我要回家睡觉。”
被叶锦书拒绝,夏思勉也不意外,起身送叶锦书到门口。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叶家应该不会允许你休息太久的,”夏思勉一顿,淡淡地补充,“代我向婆婆问好。”
“我才不呢,你真有那诚意,就自己去。”叶锦书说完,潇洒地带上了门。
伴随着门关上,夏思勉那句“反正去了她也不会记得”也还是传进了叶锦书的耳朵里。
*
叶锦书抱着一盆蝴蝶兰推开病房的门,看护正在喂宋井兰吃香蕉,转头见来的是叶锦书,便笑着向他问好:“小叶来了!”
“你好。”叶锦书笑眯眯地朝看护点头,视线落在宋井兰身上,她的眼神里有困惑,有茫然,有陌生,独独没有慈爱,但这并不妨碍他甜甜地叫宋井兰:“外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宋井兰对叶锦书怀里这光秃秃的长杆杆没有任何兴趣,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此刻的宋井兰并不记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花,但叶锦书一点也不沮丧,毕竟她忘掉的东西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偶尔的清醒反倒是能让叶锦书觉得惊喜。
看护见老太太不给叶锦书面子,怕叶锦书尴尬,忙小声提醒:“宋姨,你孙子来看你啦!”
宋井兰看向看护,又看向叶锦书,越看越眼熟,恍然大悟:“哦!冰冰来啦!”
这下轮到看护尴尬了,她刚想要开口纠正,叶锦书就先一步开口:“冰冰给你买好吃的去啦,就让我先过来。”
宋井兰来了兴致,剩下的半支香蕉也不吃了,追问叶锦书:“冰冰什么时候来?”
“快了,她让我先过来陪你聊聊,”叶锦书走近了,看护懂事地起身,把手里的半支香蕉递给了叶锦书,叶锦书接过来,轻声道,“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下。”
看护出了病房,宋井兰还在追问:“冰冰怎么还不来?”
叶锦书一点也不觉得烦,笑着哄她:“把这个吃完了就来了。”
“真的?”老太太半信半疑。
“嗯,”叶锦书点头,把手里的香蕉递了过去,看宋井兰又咬了一小口,才笑着夸她,“真能干!”
这句表扬很有用,宋井兰的眼睛都亮了,洋洋得意的神气劲儿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嘴里的香蕉咂摸了几下,竟从这甜里品出了几分苦涩来,她又开始向叶锦书诉苦:“我们冰冰苦啊!我最能懂一个女人把孩子养大的苦了,她不听劝啊,不听劝……”边说边摇头,叶锦书脸上始终带笑,没有评价,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锦书也苦!”
叶锦书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突然就从老太太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又惊又喜,忙笑着说:“锦书不苦,锦书很幸福。”
“苦!”宋井兰纠正,似乎是有些不高兴,推开叶锦书递到自己嘴边的香蕉,“锦书的爷爷不认冰冰,也不认锦书……锦书的爸爸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我们冰冰,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
即使是阿尔茨海默症也无法抹去那些伤心的往事,却能轻易夺走她漫长的一生里那些短暂的快乐片段。
真不公平啊,叶锦书在心里想,但嘴上却是在笑着安慰她:“那是以前了,现在爷爷认冰冰了,也认锦书了。”
听了这话,宋井兰似乎是有些开心,追问:“那冰冰现在住大房子了?”
叶锦书点头:“嗯,很大很大,还有用不完的钱,什么跑车啊,金银首饰啊,应有尽有。”
宋井兰一点也不怀疑叶锦书说的话,很是欣慰,抬起她干枯皱巴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下心来,才又肯张嘴吃叶锦书递到嘴边的香蕉,口齿不清地问叶锦书,“冰冰怎么还不来?王婆婆推着她们家豆豆都晒完太阳回家去了,冰冰说去买块嫩豆腐……”
叶锦书的心一沉,顿时浑身的血液倒流了一般,老太太后面说的话竟然模糊起来,他看着眼前噘着嘴嘟囔的宋井兰,呼吸越来越沉重——宋井兰此刻的记忆正停留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夏语冰被人杀害的那一天。
叶锦书浑身止不住颤抖,即使大脑里有无数的声音在警告他停下,可他太想知道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冰冰买了嫩豆腐就回家了呀,你和楼下的阎婆婆聊天的时候,冰冰给你打过招呼,然后上楼了呀……”叶锦书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老太太并没有反驳,认真思索着,呢喃着重复:“对……阎婆婆和我聊天,聊天……”
老太太嘀咕着,脸色陡然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继而开始大口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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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眼泪也止不住往外涌,叶锦书知道机不可失,急切地追问:“外婆!你看到谁了?男的女的?他长什么样?他们有几个人?”
似乎是过多悲伤的记忆和情绪一起涌出来,宋井兰难以负荷,她神情痛苦,并没有回答叶锦书,只是用干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冰冰……冰冰……”
叶锦书猛地回过神来,将宋井兰揽进怀里,她那么瘦小,可明明也背着小小的自己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她已经很老了,好不容易忘记了夏语冰的死,忘记了那些带给她无尽痛苦的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刺激她去回想起来?
叶锦书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才用最最温柔的声音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冰冰没事呢,冰冰刚跟我说,要给你做你最喜欢的三鲜豆腐羹,她说你这么乖,必须要给你奖励……”
怀里的宋井兰很快就被叶锦书的甜言蜜语哄好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忘记了刚才让她陷入悲伤的事情,从叶锦书的怀里仰起头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问前一秒还在哄自己的叶锦书:“你是谁?”
叶锦书收拾好情绪,朝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我是锦书呀,夏锦书,外婆,思勉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
疗养院建在金砂湾后面的山上,每次叶锦书从疗养院离开,都会在盘山公路临海一侧的一个临时停车区停会儿车。
他坐在石墩围栏上,指尖夹着香烟,想到自己今天鬼迷心窍引导宋井兰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回忆,又一次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把嘴里的烟雾喷了出来,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远方的海平线就是目之所及的尽头,其实世界一点也不辽阔。也不可爱。
所以夏语冰,你是怀着怎样的期待,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
这是叶锦书过去的人生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只可惜到现在仍然没有答案。
听到引擎轰鸣声靠近,又戛然而止,是有车来了。
礁石滩就在脚下三五米的位置,前面有条小支路,不过百米便能直通海边,一般人看海并不会来这里,这个停车区很小,位于海滩停车场和观景台停车区中间,一前一后都有更好的停车点,在这里驻车看海的人就更少了。
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也能被打扰,叶锦书不满地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机车男支在地上的左腿,心中的不满又升了一级——现在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可以长这么高!
机车男翻身下车,摘掉骑行手套,抱住黑色全包头盔的手指纤长白净,他摘下头盔,放在坐垫上,果然是个小孩,干净利落的短发,白白净净的侧脸,虽然没有表情,但也和成熟毫不沾边,成熟男人可不骑雅马哈R6。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锦书的视线,他也转过头,叶锦书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好,索性直接回过头看海,当他不存在。
叶锦书又抬起手含住烟吸了一口,呼出的烟雾消散后,他才发现礁石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男孩。
那可不是观光玩水的地方啊。
身位刑警的直觉告诉叶锦书情况不妙,还没待他找到更多印证点,那男孩就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2. 002
“卧槽!”叶锦书惊呼出声,下意识转过头,机车男已经脱掉身上的皮夹克往机车上一丢,翻过了石墩围栏中间的铁链。
“不是!等下!喂!”叶锦书还没说出前面有支路通到海边,机车男已经抓着石壁,灵活地下到了下面的礁石堆。
看着在礁石堆上却如履平地的机车男,叶锦书哭笑不得,本来已经进入休息状态的大脑不得不又切回刑警模式,虽然在“休假期间”遇到突发状况很倒霉,但好消息是有个实力不凡又爱管闲事的好心人比自己快了一步。
但放着不管肯定不行,下海救人可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毕竟被淹死的大都是会游泳的人,放着那小孩儿去逞英雄,就是给阎王爷一死一送。
叶锦书在通往海边的支路上狂奔,偏头观察着海上那个扑腾着的小黑点,机车男很快就到了离他最近的礁石,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海里。
叶锦书也翻过围栏跳了下去,这里距离下面的礁石滩已经只有一米左右了,他轻松地落了地,机车男似乎也已经接触到了跳海的男孩,正带着男孩朝最近的礁石缓缓靠近。
叶锦书一边在心里狂骂“神经病”,一边在礁石滩上快速移动,总算来到离两人最近的礁石上,弯腰朝他们伸出手,视线和机车男有一个短暂的相接,机车男眨了下眼,叶锦书这才看清他的正脸——长得很好看,可惜是个非主流,还戴了棕色的美瞳。
这奇妙的反差感让叶锦书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绷住笑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把笑意强压了下去。
跳海的男孩似乎是吃了几口水,也吓坏了,抓着叶锦书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叶锦书被他拽得一趔趄,蹲跪下来,一手扶着礁石稳住核心,才施力把他向上拉。
两人一拉一推,总算把跳海男孩救上了礁石,叶锦书正准备把水里那非主流也拉上来,发现他已经自己借着旁边一块小一些的礁石上了岸,正大口喘着气,不待叶锦书开口,他就先一步开口怒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跳海啊!”
又救又骂,这非主流真是绝了。
“好了好了,你别凶,本来人家心情就不好,呛了水又受了惊吓,你还凶……”叶锦书专业和稀泥三十年,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得救了……世界这么美好,你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
被救男孩浑身都是水,止不住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他的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开口:“过不去……过不去了……”
叶锦书这才发现男孩脸上的水不止是海水,还有泪水,他看向叶锦书,绝望地说:“我只有死路一条……”
矫情死了。叶锦书心里厌烦得很,脸上的笑意却不减:“胡说八道,除非你今天没遇到他,”说着用下巴示意旁边礁石上的机车男,“那你可能真的‘死路一条’了。”
“为什么要、救我……不如……不如让我死了……”男孩低下头,肩膀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哭声也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吗?”机车男突然严肃地开口。
男孩后背一僵,摇头不答,叶锦书也朝机车男摇头,是在提醒他不要刺激这小孩,但机车男却没有收到叶锦书的信号,一脸认真:“我不是坏人——我叫冉季,是一名即将上岗的警察,我现在还没有警察证,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和我警校的学生证,不过都在岸上。”
听到这话,叶锦书不自觉挑了挑眉,警察预备役,难怪这么爱管闲事。
最后冉季郑重道:“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能够解决的,一定会帮助你,如果你觉得我没有办法解决,我可以帮你报警,或者陪你去警局,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这么一死了之,爱你的人怎么办?你的父母、朋友,他们都会伤心的。”
一直轻抚着男孩后背的叶锦书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听到冉季介绍自己是警察后,男孩浑身一紧,那是紧张时的反应,至少一般人在得知救自己的人是警察后,不会是这个反应。
男孩怯怯地望着冉季,迟疑着摇了摇头,底气不足地拒绝:“不、不用了……不是需要报警的事情……”
男孩说着,手不安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搓了一下,是在确认口袋里的东西——这些,叶锦书都看在眼里,嘴上却坏笑着说:“那就是情感上的事情了——失恋了吗?”
男孩耳朵一红,忙否认:“不是的!”
“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种事不能强求,单方面的付出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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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感动,哪怕付出的是生命,年轻人,未来的路还长着呐!”叶锦书这么说着,男孩后背也放松了下来,顺着台阶下了,点头应道:“嗯……”
冉季意识到不是什么严肃的问题,没再追问,这才揪着白T恤下摆开始拧水。
叶锦书回过头望向远处的临海公路,提议:“我们上去吧,我车上有纸巾,你俩擦下水,别感冒了。”
*
叶锦书领着两个落汤鸡走正道回到了公路上,路上男孩主动向两位救命恩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杨西,现在高三。
在叶锦书顺势问他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只是苦笑着点了下头,没有做更多解释。
叶锦书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并没有揭穿,毕竟他对这人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任何兴趣,只要不在他面前自杀就行。
叶锦书把车里的抽纸拿出来递给两只落汤鸡,冉季抽了两张,连道谢的语气也很了冷淡,他的头发很短,纸巾一撸就干了。
杨西却没有反应,他的视线一刻没有从冉季的雅马哈上移开,口水都快看出来了。
果然小年轻就喜欢这个,叶锦书叫他:“杨西,快擦下水,别感冒了。”
杨西猛地回过神来,忙向叶锦书道歉:“抱歉抱歉!”
叶锦书把手里的抽纸整包都递给了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抛了一瓶给冉季,又把另一瓶递给了杨西,问他:“你的手机还能用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杨西哪敢让玛莎拉蒂送自己回家,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我可以去搭公交,走去公交站不远的……”
“我送你吧,早点回家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虽然我知道,你应该更想这位警察哥哥送你回家。”
冉季脸上的惊慌失措一闪而过,这张不是冷冰冰就是凶巴巴的脸上,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锦书饶有兴趣地看向冉季,半晌,冉季才有些窘迫地开口:“只有一个头盔,不能载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家!”杨西连忙摆手,生怕自己害冉季尴尬。
叶锦书笑了出来,再次递去台阶:“喏,你没得选了,就将就一下吧!”
3. 003
“廖局主管刑侦,是你未来最高直系领导,当然,方局统筹全局工作,传达省厅的指示,遇到重案要案,也会给出重要指示,这些都是视具体情况而定的……”徐秘书说话间,已经领着冉季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他朝冉季露出一个微笑,轻声提醒,“到了。”
这是冉季上岗第一天,他紧张得五点不到就醒了,一早上的时间都过得很慢,但从在滨海分局门口和徐秘书碰头,到此刻两人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就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这一路徐秘书都在给他介绍刑侦队的情况,但他实在太紧张,半懂不懂,一言不发,连点头回应都极少。
徐秘书自然知道冉季来头不一般,普通警员入职都是自己去人事部报到,可不需要局长秘书去门口接到局长办公室。
这一路徐秘书热情地给冉季介绍滨海分局的情况,这人都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模样,这样一想,除了叶公子也的确没有人能镇得住了。
冉季依然没有回应,徐秘书也没自讨没趣,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自报家门:“廖局,我是家豪。”
里面传来廖副局的声音:“进来!”
徐秘书看了冉季一眼,这人依旧面无表情,便转动门把,推开了办公室门,廖副局坐在办公椅上,看到门口的两人,便露出一个笑来:“来了。”
徐秘书示意让冉季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口,向廖副局请示:“那,廖局,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廖副局微微颔首:“行,家豪,你去忙!辛苦了!”说着看向站在徐秘书身边的冉季,又招呼他,“冉季进来吧。”
冉季听到廖副局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垂下眼,点了下头,抬脚跨进了办公室。
听到身后门关上的声音,冉季更紧张了,脸都绷紧了。
“我刚刚才和王秘书通过电话。”廖副局抬眼看向杵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愣头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听到“王秘书”三个字,冉季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情绪,这位王秘书自然是他那作为C市纪委书记老爸的秘书了,惊讶之后,他有些抗拒地移开了视线。
廖副局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放下茶杯,继续说:“我不会因为你父亲是冉书记,而区别对待你,既然要做刑警,就没有不吃苦的。”
听到这话,冉季一怔,回头看向廖副局,有些欣喜,廖副局也笑了:“王秘书跟我说,冉书记虽然挂心你,但他也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你能够经受住磨炼,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他让我不要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对你‘心慈手软’,我当然不会辜负冉书记,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
冉季心口一热,连忙用力点头,总算是开口吐出一个字:“好!”
“先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分局的情况,更多的,之后你会慢慢了解到。滨海是特区,我们有独立的领导班子,虽然外界传了很多年,滨海区以后会升成滨海市,但目前看来,起码最近三五年应该还是滨海区,不过有天然政策优势,留在我们滨海分局,发展前景还是很可观的。”
冉季默默点头,这些冉鸣川在饭桌上也聊到过,滨海特区和C市其他区不一样,滨海分局虽说是分局,但大家都揶揄滨海分局是“市公安二局”,虽是戏称,但事实确实相差无几,滨海分局并非市局下属单位,而是省厅直属单位,基本上和市局平起平坐,除了滨海区内的案件,还负责处理全市重大涉黑案件,参与破获这些大案很容易积累立功,在滨海分局的刑侦队待几年,和在其他分局甚至市局待几年的收获全然不同,要是再赶上滨海特区升为滨海市,那飞升得就更快了。
冉季倒没有想这么远的事情,他想当警察,不是为了破大案立功升职,他只是想要为人民服务,哪怕在乡镇派出所干都行,但冉鸣川替他铺好了路,他也没必要叛逆拒绝。虽然冉鸣川不是他亲生父亲,但冉鸣川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这件事冉季还是很清楚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冉季抬眼看向廖副局,廖副局微微一笑:“你领导来了。”
门外传来林君恺的声音:“廖局,我是林君恺。”
“林队,进来。”
冉季回过头,就看到林君恺推门而入,自己这位领导看起来还很年轻,应该不到四十岁,虽然衬衫有些皱巴,头发也有些乱,挂着黑眼圈,唇周还有冒出来的胡茬,但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看起来十分精明。
“哟,来了啊?”林君恺象征性注意了一下自己在新下属面前的形象管理,随手捋了捋头发,带上门,大步流星跨进办公室。
林君恺带着一身烟味走到冉季身边,刚站定,廖副局便关切道:“昨晚又没回去?”
“哪敢回去,就算在局里,觉都不敢睡,”林君恺转头看向冉季,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好啊新人,我叫林君恺,滨海分局刑侦大队长,你的老大。”
冉季抿着唇,隔了两秒,才叫他:“林队。”
林君恺挑了挑眉毛,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反应这么慢?还是说,是害羞了?”
见冉季的耳朵红了,林君恺便得到了答案,笑他:“没事儿,跟着叶队混两天就不害羞了。”
听到这烦人鬼的名字,廖副局直接把情绪挂脸上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叶锦书呢?”
“还没回来呢,”林君恺补充,“你亲自把他赶回去的,你不发话,他哪敢回来?”
廖副局冷笑:“怎么,他犯错,不做检讨,不主动找我认错,还得我哄着才肯回来?现在局里这么忙,你就惯着他,让他休假了是吧?”
“哎哟,这锅又给我背啊?”林君恺故作惊讶,但其实已经等廖副局这话很久了,他露出一个坏笑,“那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廖副局蔑了他一眼,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连滑开屏幕的动作都带着怨气,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总算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响了一阵,叶锦书才接通,明明白白,还在睡觉,廖副局气不打一处来:“叶锦书!你还要在家废多久!”
叶锦书的确还没有睡醒,甚至都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只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神经病啊!”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廖副局背了一口气,一时脸上挂不住了,好在抬眼看向冉季时,发现这小孩似乎也没有多想自己在这通电话里经历了什么,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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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清嗓,吩咐林君恺:“行吧,林队,你带冉季去刑侦队吧。”
*
“沈哥!老大今天真的会回来吗?”张淞栩询问,半个身子都趴在沈确的办公桌上了。
沈确滑动鼠标,视线一刻没有从屏幕上的新闻稿上移开,淡淡回应:“会的吧,廖局这台阶都递过去了,既然今天新人来报道,他没理由还在家里赖着。”
苏萌萌也从对面抬起头,加入了话题:“那怎么还不来啊,老大也是,新人也是……”
话音未落,敲门声便传了过来,苏萌萌双眼放光,应了声“请进”,就急忙和张淞栩起身朝着门口迎。
林君恺推门而入,他已经很高了,结果他身边站了个比他还高还壮的新人,苏萌萌仰头看冉季,这新人虽然年轻,但长了一张不好惹的脸,她转头看林君恺,小声叫他:“林队……”
沈确和郭雪明也迎了过来,两人沉稳很多,异口同声向领导问好:“林队。”
“嗯,他叫冉季,以后就是咱们大案组的一员了,你们做前辈的,多多关照啊!”林君恺说着拍了拍冉季的肩膀,提醒他,“来,给师兄师姐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冉季不习惯被人围观,他垂下眼,回避了和他们的视线交汇,低声道:“我叫冉季,刚从警校毕业,以后还有很多要向师兄师姐们学习的……”
张淞栩先凑过去握冉季的手,冉季打从心底抗拒和人亲密接触,下意识要抽回手,却发现张淞栩的手上有伤,小指被指套固定着,似乎是骨折了,他怕伤到张淞栩,立刻收住力气,由着张淞栩握住自己的手,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张淞栩,大家都叫我松鼠!你也可以这么叫我!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不要客气,随时找我!我如果解决不了的,我和你一起摇人解决!”
“好,谢谢。”被张淞栩的友善感染,冉季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林君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围着冉季自我介绍,心里很是欣慰,叶锦书把大案组带得很好,毫不夸张地说,刑侦队大案组是滨海分局氛围最好的一个团队,这位害羞的小朋友,应该很快就会适应并融入进来。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林君恺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廖局,看来这傲娇老头在办公室里气了半天,终究还是要把召唤叶锦书回来上班的重任交给自己,他滑开屏幕接通电话:“喂,廖局……”
众人纷纷住了口,竖起耳朵,观察着林队的言行,虽然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但随着林队脸上的笑逐渐收起来转为严肃,大家也都收起了脸上的笑。
挂断电话,林君恺看向苏萌萌,已经收起了刚才温柔和蔼的姿态,严肃地吩咐她:“萌萌联系你们叶队,让他马上回来,嘉行路派出所报了个敏感案件上来,滨海实验中学有学生在寝室投毒。”
众人哗然,林君恺又看向沈确,继续安排:“沈确,带着大案组的大家马上出发,去现场和叶队汇合,我会联系刘法医带人也去现场。案件敏感,廖局会联系秘书室让媒体封锁消息,我一会儿也会联系网安,让他们做好舆情监控,你们到现场后,注意关注家属情绪,提醒他们不要去网上煽动舆论。”
4. 004
滨海分局一行人赶到滨海实验中学时,男生宿舍楼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嘉行路派出所所长邱志强正站在树下抽着烟打电话,看到是分局的车,连忙挂断电话,摁灭手里的香烟迎上前。
“邱所。”沈确握住邱所长的右手,客套又疏远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见其他人陆续从车上下来,没有更高级一级的领导,邱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队还在路上,很快就到。”沈确当然察觉到了这人瞬间的松懈,又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发条。
果然邱所长的后背一紧,嘴角带着僵硬的假笑:“行,我先让人带你们去现场看看。”
*
现在是行课时间,宿舍楼里没有学生,警察进进出出,宿管大叔也兢兢业业地坐在入口处的办公桌前,连手机也不玩了,见又来了一批警察,连忙起身问好。
案发寝室在三楼,除同寝室的另外四名学生暂时停课留在宿舍楼其他寝室配合警方调查,附近几个寝室知情的学生也都留在宿舍楼里,由派出所的民警向他们了解当时现场的情况。
“其实目前案情是很明朗的,嫌疑人是死者同寝室的同学……”派出所的民警小声给众人介绍。
“人已经控制了?”张淞栩忙追问。
“没有,嫌疑人失踪了,今天早上他们起床后,嫌疑人就不在寝室,之后出了事,所以大家都一致觉得是他干的,现在我们正在加紧核实学校的监控,同时也让视侦的同事辅助,确认嫌疑人现在的行踪。”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案发寝室,寝室面积不大,虽然连通生活阳台的落地滑门开着,但还是能够闻到呕吐物的味道,冉季蹙眉,嫌弃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冒头,震撼的凶案现场就给了他这个新人巨大的冲击——死者只穿了一条平角裤,光着上半身,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和脖子有抓痕,死状算不上体面。
沈确回过头,视线和刘法医有一个简单的相接,刘法医便带着他的助手走上前去,派出所的法医也赶紧起身相迎。
嘉行路派出所的李队见分局的人来了,也走过来打招呼,一时间,狭窄的寝室里挤满了警察。
“李队,现场情况如何?”沈确开门见山,李队也省得寒暄,抬手招了几步之外端着笔记本正在记录的一个小民警:“小吴,你过来给分局的同事们说下情况。”
小吴应了一声,停笔朝着门口走了过来,快速向前翻动手里的笔记本,汇报起来:“死者蒋昼河,滨海实验中学高三九班的学生,18岁。法医初步尸检,推断是中毒身亡,也符合现场目击者的证词,同寝室的学生回忆,死者每天早上下床后第一件事都是喝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的生活习惯,这点很容易被凶手利用,其他人起床后没有喝水,暂时不明确是投毒在饮水机里还是死者的杯子里,已经分别取样送回去化验了,水杯里剩下的水没有特殊气味,也没有沉淀物,具体毒物种类需要等毒物检验结果出来。”
“他中毒的时候,同寝室的其他同学目睹了全过程?”沈确问。
“嗯,今天早上死者多赖床了五分钟,他起床喝水的时候,寝室里其他人,有三人在外面的生活阳台洗漱,一人在洗手间。有两人回忆听到了饮水机接水声,一两分钟后,寝室内传来椅子倒地声,他们一开始以为死者摔倒了,冲进来查看,才发现不对劲。”
众人都皱起眉来,小吴往后翻页,继续说:“据目击者回忆,死者倒在地上,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前胸,面红耳赤,目光涣散,无法对他们的呼喊做出反应,其中两人上前抱住他,分别按住他的手,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然后他就突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还伴随呕吐,另一个人立刻去叫宿管,在洗手间里那人也很快出来,跟着打了120,联系了班主任,宿管也联系了学校医务室的老师。”
“这样看上去,留在寝室的几个同学,在应对上没有多大的问题……”张淞栩喃喃着分析。
“剧烈发作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死者就停止了呼吸……”小吴看了张淞栩一眼,小声补充,“但是法医说,虽然水里大概率有毒,但死者的死因,也有可能是呕吐物倒灌导致的窒息,因为寝室里的都是未成年人,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处理,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期。”
死者具体的死因,法医解剖后肯定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沈确没有纠结,转而问小吴:“嫌疑人是什么情况?”
“噢,”小吴将手里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两页,“嫌疑人叫杨西,18岁,他们都是高三九班的学生。杨西昨晚下了晚自习,回了寝室,今早大家起床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他,大家一开始没有在意,结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认为他可能是投毒之后畏罪潜逃了。现在杨西的手机关机,我们联系了杨西的家长,他没有主动联系家长,家长也找不到他,目前看来,比较能满足畏罪潜逃的表现。”
“宿舍楼晚上锁门吗?监控呢?”
“宿舍楼晚上是不锁门的,有宿管值夜,但学生一般不会偷偷溜出去,宿管一点钟之后,基本都会在小房间睡觉。校内的监控有同事在核实,视侦同事也在局里核实天眼,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嫌疑人和死者之间有过节吗?同寝室其他学生怎么说?”
小吴转头看向李队,李队拧着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下头,他才继续说:“嗯,应该是有的,但是有些异常情况,我们的同事还在进一步了解,”此话一出,分局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他们的情绪比较激动,笃定是杨西杀害了蒋昼河,其中还有两人还断言一定是投毒在饮水机里,杨西是想要杀掉他们所有人,但是问到他们有什么过节的时候,他们都言辞闪烁,不愿说原因……”
“哇哦,这么大的仇恨啊,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别人啦?”叶锦书的声音从身后转来,分局刑侦队众人回过头,叶锦书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环视着寝室。
“老大!”苏萌萌开口叫他。
“嗯,乖。”叶锦书应了一声,余光突然察觉到郭雪明身后多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他扭过头,视线就和冉季对上了。
显然冉季还记得自己,于是叶锦书又从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了鲜活的表情。
叶锦书笑了出来:“哟,你还真是警察啊?”
张淞栩大惊:“老大,你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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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叶锦书朝冉季挑了挑眉毛,“我有幸见证了小季同学的见义勇为,目睹了他从海里捞了个寻短见的小屁孩儿。”
“哇哦!”张淞栩也跟着看向冉季,眼神里多了几分欣慰。
冉季什么都没说,脸上的惊讶虽然收了起来,但耳朵还是红了。
叶锦书走进寝室里,朝李队抬了抬下巴,问他:“李队,消息封锁了吗?”
滨海区的公检法系统内没人不知道叶公子,李队自然不敢怠慢,忙应道:“我们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就让学校封锁消息,警告教职工和学生,私下都不许讨论传播这件事,同寝室其余四人,听到动静看到里面情况的附近寝室的学生,都留在了宿舍楼里,正在进行证人证言的问询,也提醒了他们不可以向除警方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今天的情况。”
叶锦书对派出所第一时间的应对手段还算满意,眨了下眼,毫不客气地使唤起人来:“这个寝室所有人的基础资料都给我,宿舍楼内学生、宿管的证人证言,萌萌和松鼠跟一下,”叶锦书看向刚才在给他们做介绍的小吴,“你带他们去,我要知道嫌疑人和死者,或者说,和这个寝室有什么矛盾,特别关注一下是否存在校园霸凌的情况,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嫌疑人要杀掉他们所有人。”
苏萌萌和张淞栩纷纷点头,跟着小吴出了寝室,叶锦书又问李队:“家属来了吗?”
“来了,在教学楼那边。”
“行,”叶锦书又看向郭雪明,吩咐他,“雪明和小季,你们去教学楼那边,向家属、老师、同学了解情况,主要是两人平时的情况,以及是否有矛盾,去吧。”
叶锦书吩咐完也不再看他们,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戴上,问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刘法医:“老刘,你那边能不能给我个初步尸检结果?”
刘法医回过头来,有些无奈:“我也刚到,目前看来,死因是窒息,根据刚才的描述,死者从倒下到死亡时间很短,我闻了一下死者的杯子,并没有异味,毒性强,但却没有味道,应该不是市面上能够购买到的农药、漂白剂之类的产品,学校化学实验室应该能够得到一些化学药品,也有可能是嫌疑人自制的毒物,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已经抽样拿回去化验了,是在哪里投的毒、投的什么毒,都需要化验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再详细的尸检结果,就要带回局里解剖了。”
叶锦书挑眉,“啧”了一声,示意李队:“让人问问,化学器材保管室的药品有没有遗失的情况,有没有学生去过,”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郭雪明的电话,“雪明,你一会儿记得找他们的化学老师问一下,凭借他们现在学习的知识自制毒物的可行性,以及嫌疑人的化学成绩如何。”
挂断电话,叶锦书又环顾四周,问李队:“嫌疑人的床位和书桌是?”
李队指了最干净的一张书桌和叶锦书旁边离门最近的那个床位,叶锦书走近打量,慢条斯理地对沈确说:“老沈,你觉不觉得,嫌疑人的床和书桌,和其他人的比起来,太干净了?”
沈确也戴上乳胶手套,这狐狸心里在想什么他当然懂,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把这里当落脚点呗。”
5. 005
郭雪明和冉季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大道上,两人一路沉默不语,郭雪明本就不爱说话,这新人没有没话找话说,他也省得营业,在这点上,他还挺喜欢这个新人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郭雪明掏出手机,是苏萌萌把314寝室的资料发到群里了,他才想起冉季没有加群,招呼冉季:“冉季,你加一下我微信,我拉你进群,萌萌把资料发在群里了。”
“好。”冉季应了一声,掏出手机,郭雪明不经意间看到他的锁屏壁纸,是一只异瞳的白猫,解锁进入桌面,虽然被各种app的图标挡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能够看出来,是这只白猫的另一张照片。
“是你养的猫吗?”
“嗯,”冉季波澜不惊,打开了微信,转头问郭雪明,“我扫你么?”
两人添加上微信好友了,郭雪明把冉季拉进了大案组的小群里,又把他错过的几个文档单独转发给了他,说:“平时交流沟通还是社交软件比较方便,你回局里了按照手册下载好警务通,摸索两天就会用了。”
“好,”冉季应了一声,声音更小了,“谢谢师兄。”
郭雪明突然意识到冉季好像不是高冷,他是内向,便难得摆出笑脸:“不用客气,以后有什么都可以问我,问组里大家,都别客气,哦,还有……”郭雪明垂眼看向手机屏幕,上面冉季的微信头像也是他的小白猫,夸道,“你的猫很漂亮。”
冉季的声音里突然有了温度,带着笑意:“谢谢,她听到会很开心的。”
郭雪明没再说话,两人一边走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快速浏览死者和嫌疑人的资料,冉季突然开口:“怎么是他?”
“嗯?”郭雪明转头,冉季一脸惊愕,也回过头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嘴里的话有千斤重,两人对视了不过两秒,冉季就垂下眼,沮丧道:“我见过他,杨西……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事,跳海寻短见,是我和叶队一起把他救上岸的……”
看来这就是叶锦书口中的“小季同学的见义勇为”瞬间,郭雪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可能他的确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身心都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先选择了毁灭自己,但是被你们救了,感受过濒死的痛苦,他没有勇气再自杀一次,所以,他选择了走另一条路……”
冉季抬眼,视线再次和郭雪明对上,郭雪明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毁灭带给自己伤害的人。”
*
派出所的民警在综合楼下等两人,说邱所正在安抚受害人家属,家属情绪很不稳定,提醒两人一定要注意问询的尺度。
下课铃声响起,旁边的教学楼似乎是在刹那间吵嚷起来的,冉季不由得浑身一紧,他明明听不清声音里的内容,却总觉得他们在讨论这个案件,讨论死者,讨论凶手,其实他们都知道内情,所以他们才可以轻松直达真相。
“到了,就在里面。”派出所的民警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门声,推门而入,里面竟然比走廊还要吵。
这是一间小型会议室,哭天抢地的自然是受害人家属了,不出意外应该是蒋母,她身边的女子外貌和她极为相似,不难看出两人是亲姐妹。正在全力安抚她们的除了邱所长,另一个地中海男人应该就是学校的领导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孩子!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因为已经不完整了?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他还是个孩子啊!”蒋母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这个问题邱所长翻来覆去回答了很多遍了,但现在稳住家属情绪在第一位,只能不厌其烦地向她保证:“案件还在调查中,现场取证还没有完成,所以除了调查人员,都不能够进入现场,希望家属能够谅解,之后……肯定是会让你们看到孩子的……”
“有什么用?孩子都没了……真的是我们家孩子吗?你们警方已经确定了,没了的是我们家的孩子吗?会不会是弄错了?”蒋母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邱所长,试图在绝望中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邱所长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们很遗憾……”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蒋母浑身一软,就和身边的姐妹抱头痛哭起来,郭雪明和冉季走近了,邱所长连忙把锅甩了出来:“这是我们滨海分局的同事,这个案子,上级部门很重视,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受害人和家属一个真相。”
见来了更高一级的领导,刚还坐在一旁,稍沉稳一些的男性家属也坐不住了,忙起身追问:“领导,我是昼河的爸爸,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孩子是怎么出事的?到底是意外还是凶杀?凶手抓到了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把冉季问懵了,但郭雪明已经见惯了,游刃有余地安抚道:“一切都还在调查中,有关案件调查详情,暂时不便透露更多,请家属节哀,然后配合我们调查取证,我们也会尽全力还原案件真相。”
蒋父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苦笑了两声,自言自语似的控诉:“不让看孩子现在的情况,也什么都不透露,还要我们配合,我们怎么配合?我们还不够配合吗?”
蒋母也抽抽噎噎地帮腔:“是啊!我们昼河,虽然在学习上不那么用功,但是为人处世绝对没有问题!昼河朋友多,讲义气,他的成年生日宴,好多同学都来了,寝室的同学也都来了,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孩子之间的矛盾能有多大?能要人命?凶手到底是哪个,你们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蒋母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郭雪明见势不妙,护着冉季往后退了一步,果然蒋母就近抓住了邱所长的手,邱所长也不敢挣脱,只能无奈安抚,郭雪明则趁乱带着冉季退到后面,抓住刚才带他们来办公室的民警,示意这里交给邱所,让他带他们再去看看嫌疑人家属。
*
杨西的母亲在楼上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里的情况和楼下完全不同,除了守在这里的民警和校领导,只有杨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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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议室里很安静,见门开了,杨母连忙起身鞠躬问好。
校领导示意让她坐下,杨母才战战兢兢地坐下了,视线一刻没有从朝着自己走来的三人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询问:“警官,找到我们家杨西了吗?”
带头的民警摇了摇头,示意身边的两人:“这两位是滨海分局的警官。”
“领导好……”杨母卑微地看着他们,不待郭雪明发问,她就先开了口,“都怪我,没有发现孩子不对劲,文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联系不上孩子了,我才发现,如果电话打不通,我根本就找不到孩子在哪里……”
比起楼下,这个会议室的氛围更让郭雪明感到悲伤,他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冉季就先一步开口安抚:“不怪你,他有意不让你们找到,你找不到很正常,但没有关系,我们警方一定会找到他在哪里。”
杨母怔怔地望着冉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抬起手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恳求道:“一定,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我们家孩子……”
“嗯,放心吧。我们现在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郭雪明开门见山,杨母连忙点头:“没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郭雪明点点头,冉季已经麻溜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有板有眼地对杨母说:“我们会对问询内容录音,请你知悉。”
虽然是个新人,倒是挺上道,郭雪明对这小孩有点刮目相看了。
见杨母点头了,郭雪明才开口询问:“杨西近期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学校遇到了一些困难?”
杨母点头,哽咽着开口:“说了,杨西之前提过不想住校了,说同寝室的同学,晚上在寝室抽烟、玩牌、组队打手机游戏,说话很大声,影响他复习,杨西成绩一直不错,想要上重点大学。我们家住在临江新区,就是因为离学校太远了,才让他住校的,就算早上坐第一班公交来学校也会迟到,肯定不可能走读……我和他爸爸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分开了,他爸爸每个月给两千块生活费,我在超市上班,一个月工资也不多……”
杨母字字句句都是自责:“我们家杨西很懂事,从小到大,不会乱花钱,看到喜欢的东西,要是价格贵,都不会和我提想要买。我来开家长会的时候,也听说了有在学校外面租房陪读的家长,但是学区房,租金高,杨西提都没有提过在外面租房,我们家这个条件,要租房陪读,确实很困难……所以我就给文老师打电话,说了这个情况,问能不能够协商一下给杨西换间寝室,文老师听说了,也是积极地和其他住校的同学沟通协商,可是……没想到……一定是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了,他明明向我求救过了,我却没有帮到他……”
刚还努力忍住眼泪的杨母终于绷不住掩面大哭起来,冉季嘴唇颤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转头向郭雪明求助,郭雪明也转过头看向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冉季才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6. 006
下午法医完成了对蒋昼河的尸检,叶锦书趁热打铁,让苏萌萌联系其他科室汇总一下手里的资料,半小时后在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杨西至今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离开学校的,无论是留在滨海实验中学查看校内监控的嘉行路派出所的民警,还是在局里核实天眼的视侦同事,均一无所获,杨西的手机没有开机,在关机状态下手机定位需要电信公司的协助,叶锦书安排了技术科的同事跟进,让他们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他。
不幸中的万幸是,普通高中生的反侦查能力没有那么强,以为手机关机就没法被找到,所以只要能够定位到手机的位置,不出意外就能找到人,叶锦书只怕他们动作慢了一步,毕竟杨西是有过自杀行为的人,如果真是他投毒后逃走,很可能会再次做出傻事。
叶锦书抽空去局长办公室挨了训,又借口案情分析会马上开始了,逃之夭夭,回到办公室时,除了冉季,大家都在,叶锦书问了一圈,众人都表示不知道冉季此刻身在何处。
叶队亲自打电话“关心”下属,电话那头的冉季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只说看到群里的通知了,会按时回来参加案情分析会,也不等叶锦书再说什么,就没有分寸地挂断了顶头上司的电话。
三分钟后,叶锦书就在露台花园找到了还在放空的冉季。
冉季和叶锦书对视两秒,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锦书拉开椅子坐下,随口回答:“你要是当了几年刑警,就也能知道。”说着掏出烟盒,甩开盖子,抽了两支出来,顺手递给冉季。
见冉季接过香烟,叶锦书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冉季也拿起放在花园桌上的打火机,把烟含在唇间点燃了。
两人沉默地吸着烟,吞云吐雾,叶锦书突然开口:“让我来猜猜,你遇到了什么难题?”
冉季转过头,叶锦书正歪头看着自己,他的眼尾微微上扬,左眼下的泪痣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禁不住想要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你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多问杨西几句,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要了解他的遭遇,也体察不到他的痛苦,如果那时候执着一点,是不是就能改变现状了?”
冉季一怔,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叶锦书竟然如此轻易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像是被人扒开衣服看了个精光,冉季忙偏开了头,嘴上却并没有否认。
见自己猜中了,叶锦书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冉季:“你是自我意识过剩吗?这么变态地从自身出发,追求尽善尽美,你应该很不快乐吧?”
冉季浑身一僵,不待他开口反驳,叶锦书继续说:“在那个情况下,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了,如果那时候告诉你,不救他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案件,你会袖手旁观吗?”
“当、当然不会!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见死不救!”冉季说着,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叶锦书再一次确信冉季是个当警察的料,点了点头:“那不就结了,你又没做错,干嘛想那么多后面的事——今天你见到杨西的妈妈了吧?”
冉季迟疑着点了点头,叶锦书又问:“是个怎样的人?”
“小心翼翼,怕给人添麻烦,一直在自责的人……”冉季觉得自己的概括能力不行,心里没有底气,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叶锦书扯了扯嘴角,点评道:“没有牙齿的温柔,看起来就和懦弱没两样,对吧?”
叶锦书一针见血,冉季无法反驳,只垂下眼,猛吸了一口烟。
“那天送杨西回家的路上,我问他口袋里装了什么,他在听到你说自己是警察后,警惕地摸了摸口袋,我以为会和他跳海的原因有关,你猜,那是什么?”
冉季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木讷地摇了摇头。
“平安符,他妈妈给他求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他说那一刻他顿悟,被你拯救,是妈妈给的平安符起效了,他不可以放弃自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然后他对我说了谢谢。”
冉季一时难以置信,叶锦书收起脸上的笑,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冉季的双眼:“你相信,这样一个被逼到绝境,经历过自杀、被救、顿悟的小孩,会投毒杀掉自己的室友吗?”
一阵风刮来,树叶沙沙作响,叶锦书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缸里,站了起来。
即使早上他们到滨海实验中学时,嘉行路派出所的民警就对他们说过了,案情很明朗,初步看来也的确如此,但在冉季看到嫌疑人资料的那一刻,他像被人按进了深海里——他没法把那个自己亲手从海里救起来的男孩当做凶手,如果说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他并不会对这个男孩抱有什么期待,那越了解杨西,就越难把他当做嫌疑人去看待。
老师口中品学兼优,年年都拿奖学金的优等生;同学口中脾气好、成绩好,耐心给同学讲解的大学霸;母亲口中深知家里条件不好,即使在寝室里过得不开心,到影响学习和休息的地步,也忍气吞声到现在的乖小孩,他遇到的肯定不只杨母口中的那些事情。
被逼到“只有死路一条”而跳海的男孩,被拯救之后又重新燃起生活斗志的男孩,真的会杀人吗?即使他真的迈出这一步,自己又能够责怪他吗?
冉季心中情感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叶锦书扫了冉季一眼,淡淡道:“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们更要查出真相——是什么原因,逼得这样的小孩,做出这等玉石俱焚的事情。”
*
叶锦书领着冉季到会议室的时候,刘法医和他的助手已经到了,苏萌萌正在调试投影仪。
其他科室的同事陆续进了会议室坐下,见到这位因为在抓捕行动中掰断嫌犯小指,被嫌犯举报暴力执法后,理直气壮毫无反省之意,被暴跳如雷的廖副局赶回家,喜提停职的叶队,纷纷调侃他是度假归来。没有出现场的同事也跟着起哄,终于见到了刑侦队大案组新人的庐山真面目。
借着这个机会,叶锦书大大方方地向大家介绍了冉季:“咱们组的新人,刚从警校毕业,我和他现在也不是很熟,”叶锦书说完,众人笑作一团,但冉季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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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回避和任何人的视线有接触,又仓促地点了点头,算是给大家问好了,叶锦书继续说,“只知道这小孩儿有点内向,总之,来日方长嘛,各位师兄师姐,以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我们家小师弟啊!”
众人配合地答应下来,见会议室里气氛活跃起来,叶锦书趁着这个势头切入了主题:“好,那题外话先说到这里,关于今天在滨海实验中学发生的这个案子,虽然目前看起来是有明显的嫌疑人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全方位、多维度地还原案件真相,技术科那边定位到嫌疑人的位置了吗?”
“电信公司的通讯车刚到,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有精确的定位。”
叶锦书点头:“好,尽快找到那孩子——萌萌,开始吧。”
“好,那我先来简单说一下,案件发生在滨海实验中学男生宿舍楼314寝室,寝室为六人间,六人均为高三九班的学生,分别是死者蒋昼河,男,汉族,18岁;嫌疑人杨西,男,汉族,18岁,当前行踪不明;现场目睹蒋昼河中毒,试图急救的蔡宇轩、黄宏,第一时间跑去一楼找宿管的刘宸言,联系班主任、拨打120报警的李伟。”
大屏幕切换到六个男生的学生证照片和基础信息,苏萌萌继续说:“今天早上7:00,寝室起床闹钟响起,死者蒋昼河赖床了五分钟,他每天起床后都会先喝一杯水,这是他的习惯,大家都知道,大约7:07,在寝室内的蒋昼河突然倒地抽搐,在内阳台洗漱的蔡宇轩首先发现异常,第一个冲进寝室,将倒地的蒋昼河扶起,那时候蒋昼河已经意识涣散,呼唤姓名无反应,7:10左右,蒋昼河开始呕吐,蔡宇轩和黄宏将其平放在地上,很快蒋昼河停止痉挛,刘宸言叫来的宿管赶到现场不久,大约7:15,蒋昼河停止呼吸。从死者倒地到死亡,不足十分钟,现场的学生和宿管并没有对其做有效的急救措施,校医7:30赶到现场,确认蒋昼河无心跳脉搏,对其进行了心肺复苏,直到7:40救护车赶到现场,最终判定蒋昼河死亡,报警,嘉行路派出所8:00左右抵达现场,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听完苏萌萌一口气的叙述,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叶锦书转头看向刘法医,询问:“尸检结果如何?”
刘法医的助手把手里的几份尸检报告传给桌上其他人,刘法医也翻开尸检报告讲解道:“死者蒋昼河,体表无致命外伤,脖子、胸前有抓伤,死者指甲内有自己的皮肤组织,是死前抓挠导致,死者四肢有多处跌打伤,是死前痉挛撞击到桌脚、床脚导致的。”
刘法医顿了一下,继续说:“通过对死者杯子里的水和死者的血液做毒物化验,确认毒物为GHB,也就是‘听话水’。虽然大剂量GHB可以致死,水中GHB含量也很高,但经过我们的推算,这个剂量并不致死,通过解剖,也印证了我们在现场初步尸检的推测,死因是窒息,死者摄入GHB后导致中枢功能抑制,死者无法自主呛咳出呕吐物,而在他发生呕吐后,现场的学生、宿管未能正确急救,错误地让死者平躺,也没有及时清理他口中的呕吐物,导致呕吐物倒灌,气道异物梗阻,缺氧心脏骤停。”
7. 007
“GHB?这玩意儿,‘好孩子’是从哪儿弄到的?”叶锦书说着看向他的智囊沈确。
“所以也可能不是杨西投的……”沈确自然地接过话来,“而且,GHB的含量并不致死……毒是投在杯子里还是饮水机里的?”
“饮水机里的水化验结果无异常,GHB是投在死者的杯子里的。”
从鉴定科那里得到答案,沈确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叶锦书似乎也对这个回答有些不解:“精准投在死者的杯子里,至少会按照死者会倒满杯水来考虑剂量吧,只会过量,怎么会不足……难道死者发现杯子内本身有液体,所以先倒掉了?”
沈确又问:“饮水机水槽里的水化验了吗?”
“垃圾桶内、饮水机的水槽内,都没有发现GHB,寝室地板上的水也都是杯子里洒出来的。”
“那他有去阳台洗杯子吗?”叶锦书看向负责寝室其余几人证人证言的苏萌萌。
苏萌萌摇头:“没有,蒋昼河起床后就直接端起杯子接水喝了,在洗漱的三人有听到他从上铺下床的声音和接水的声音,蒋昼河应该也没有在意杯子里本来的液体。”
“这样看来,的确是精准向蒋昼河投毒的,但GHB不是慢性毒药,既然决定使用GHB,就不会存在因为不够了解而不足量的情况,但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是想要置蒋昼河于死地,那使用GHB投毒,也太蠢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叶锦书分析完,会议室陷入沉默,显然大家也不明白|精准投毒给个人,剂量却不足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
但叶锦书并不纠结,顺着这个话茬儿问苏萌萌:“证人证言的情况呢?”
“那我先说一下314寝室的证言吧,其中黄宏和刘宸言两位情绪比较激动,笃定是杨西向蒋昼河投毒的,还说杨西想要杀掉全寝室的人,但问及他们为什么这么觉得,杨西和寝室其他人有什么矛盾的时候,他们言辞闪烁,后来说是杨西给班主任告状,让宿管突击检查抓他们吸烟的现行,虽然没有抓到,但是宿管闻到寝室的烟味,还是把他们训了一通,蒋昼河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和杨西起了冲突,还说不会让杨西好过,但是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导火索还真够烂的,”叶锦书忍不住吐槽,“就算被宿管抓到现行了,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高三都是成年人了,这群‘保护动物’重心在高考上,哄着他们还来不及,学校也不会对这种事上纲上线,影响他们的心情,倒是以此为借口,蒋昼河对杨西‘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较让人在意啊……”
“李伟情绪比较稳定,是四个人里面对蒋昼河的死和杨西可能投毒这件事最无感的人,问他蒋昼河和杨西之间有什么矛盾,他都说不了解。”
“李伟是打120那个?”
“嗯,李伟当时在厕所里,据他回忆听到他们都在叫蒋昼河,情绪很激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蔡宇轩坐在地上抱着蒋昼河的脑袋,大拇指在蒋昼河的嘴里,黄宏双手抓着蒋昼河的双手,蒋昼河抽搐的幅度很大,双腿还在蹬踏,他本来准备去帮忙,是蔡宇轩让他给班主任和120打电话。”
刘法医补充:“死者的舌根有伤,应该是浑身痉挛发作的时候,蔡为了防止他咬到舌头,把手指伸进他的嘴里的时候留下的。”
张淞栩面露难色:“他不会是被按吐出来的吧……按住舌根,会很恶心啊……”似乎是在说话的同时脑补了一下那种感觉,张淞栩把自己说反胃了,打了个寒颤。
刘法医无奈:“有一定的原因,加上早上本来肠胃虚弱,更容易产生呕吐的不良反应。”
苏萌萌顺着这个话题补充:“蒋昼河呕吐出来后,黄宏说他也觉得想吐,试着忍了一下,发现忍不住,就立刻冲进厕所了,蔡宇轩也把手抽回来了,他说觉得反胃,只能把蒋昼河的脑袋放回地上,但看蒋昼河在抓自己的脖子,他又急忙去按住蒋昼河的手,直到蒋昼河停止抽搐,然后刘宸言和宿管也赶到了,期间大家一直在呼唤蒋昼河,很快发现情况不对,蒋昼河没有呼吸了,他们更不敢碰蒋昼河了,作为成年人的宿管也没有采取有效的急救措施,一直到校医7:30赶到现场后才对蒋昼河做心肺复苏,但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只是通过苏萌萌的描述,呕吐物的气味就飘散了出来,会议室里众人都不自觉换了一口气,苏萌萌说完也觉得口味有点重,不敢再刺激大家,苦着脸看向叶锦书。
叶锦书像个无事人,摩挲着下巴,分析起来:“蔡宇轩是第一个听到寝室内响动冲进去的人,从头到尾,最近距离目睹了蒋昼河抽搐、呕吐,到最后窒息死亡全过程,他的状态,应该不太好吧?”
“这四个人里,的确是蔡宇轩最老实,说得也比较多,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他回忆的时候一直在强忍眼泪,说到现场情况还几次干呕,等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我们问了他杨西和蒋昼河的矛盾,他说杨西去班主任那里告了状,说他们在寝室里抽烟、打牌、打游戏,宿管来突击检查了好几次,班主任还私下问了其他寝室的男生,愿不愿意和杨西交换,班里住校的男生都知道,蒋昼河觉得很没面子,说要修理杨西,偏要闹他,还说只要他还在这个寝室,就要闹得他考不上大学,后来杨西没有换成寝室,虽然住在寝室里,但是基本上是被孤立的状态,他们五个还是照样抽烟、打牌、玩游戏,其实他们都知道杨西家庭条件不好,就指望高考能够鱼跃龙门,但是被他们这么影响着,休息不好,学习状态应该也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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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班主任私下协商其他同学换寝室……”叶锦书嘀咕着看向冉季,问他,“小季,你和雪明那边了解的情况呢?”
冉季像是被老师抽问的学生,浑身一紧,连忙埋下脑袋,飞快翻动手里的笔记本,把自己整理好的班主任文荟的证言关键点念了出来:“杨西,成绩不错,近期下滑,杨母亲联系过她,想要换寝室,问过原因,室友抽烟、玩游戏、打牌,影响到学习、休息,找宿管做过突击检查,有闻到烟味,但没抓到现行,私下进行过教育,虽然没人承认,但应该会收敛,有沟通其他住校生,没人愿意换寝室,杨和家长未再反馈这个问题。”
冉季毫无感情地念完,翻了一页,继续念:“蒋昼河,成绩不好,家境不错,和蒋家长谈过,只要能上大学就行,家里有厂,想要有个大学文凭,最好本科,专科也行……”
听到有人噗嗤一笑,冉季停了下来,抬起头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座上众人都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冉季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烫,抿着嘴唇也不念了,那位天生爱笑的顶头上司此刻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挺好的,很精简,你继续。”说着鼓励似的看向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还挑了挑眉毛。
冉季垂下脑袋,声音也更闷了:“生活习惯不好,但没有听说欺负同学,两人在班里没有发生过矛盾冲突,成绩不在一个水平,不存在竞争关系,私下向隔壁寝室打听,没有不和传闻……”
见冉季再念下去都要碎了,郭雪明赶紧接话:“我们还问了高三九班的化学老师,”冉季如蒙大赦,向郭雪明投去感激的目光,郭雪明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了,嘴里语调也没有变,“杨西的成绩很好,凭他们现在所学的知识,要制作毒品的可行性是有的,但是她认为可能性极小,她相信杨西不会这么做,现在已经确认了毒物是‘听话水’,那大概率应该是从哪里得到的成品,我们也问了化学保管室,没有药品遗失的情况。至于双方家长,对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并不了解,杨西向母亲提出换寝室,理由也只是影响学习,并未提到被霸凌的相关内容。”
“那或许,我们这边发现了一些和霸凌有关的线索。”说话的是物证科的丁主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丁主任,丁主任示意苏萌萌:“文档已经发给你了,”在苏萌萌退出找文档的同时,丁主任解释,“现场发现的蒋昼河的手机,我们已经打开查看了,有疑似卖药的黑产群,群已经给网安了,明天之前应该会反馈结果。技术科还原了近期删除的照片、视频,最近删除的照片,删除时间是今天早上7:43……”
说话间,苏萌萌已经打开了文档,会议室里一片哗然,照片中的男孩是杨西,躺在寝室的床上,他的表情异常,目光涣散。
很显然,他被人下药了。
8. 008
“你说删除时间,是今天早上7:43?”
叶锦书的发问将沉浸在愤怒中的众人拽回了现实,叶队一向敏锐,他自然听懂了丁主任话里的意思——手机是蒋昼河的,而手机中照片的删除时间却是在校医和120赶到现场,对已经停止呼吸的蒋昼河亡羊补牢式的心肺复苏无效,确认蒋昼河死亡之后。
那帮亲眼目睹了室友死在自己面前的高中生,在惊恐的巨浪迎面拍来之际,顶着巨大的压力,首先做的,却是删除掉蒋昼河手机里的这些照片。
这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他们是知情人,第二,他们是参与者。
丁主任点头:“是的,根据刚才萌萌对现场情况的简述,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照片删除的时间,是在救护车赶到现场,医护人员确认蒋昼河死亡之后。”
得到肯定答案,叶锦书抬手扶额,小声骂道:“这帮小畜生……现场找到‘听话水’了吗?”
“带回局里的物证,除了死者水杯里的水,没有其他和‘听话水’有关的东西。”
“如果照片是他们给杨西用了‘听话水’,然后拍下的,那很可能投毒的,并不是杨西,”沈确分析,但又觉得自己分析得不对,皱了皱眉,“可如果杨西不知情,他为什么要逃走呢?还是说,这四个人里,有一个人背叛了他们,协助杨西完成了投毒?”
“没关系,把314那四个小杂碎都带回局里来审一审就知道了,他们现在都是嫌疑人,”叶锦书看向沈确,嘴角翘了翘,“不用太客气,无论是有人在协助杨西投毒,还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杨西,这四个人里,总有人有问题。”
沈确点了点头,后背一阵恶寒,他家叶队字里行间都是“好好收拾”的暗示,他提醒叶锦书:“现场的搜证……”
“我一会儿向廖局申请,整个314寝室重新搜查取证,肯定有线索,不止是投毒相关的证据,还有霸凌相关的证据,现场还有什么发现吗?”
苏萌萌快速将物证科提取出来的几张有代表性的杨西的私密照滑了过去,又出现了新的物证,是卫生间的照片,丁主任讲解:“卫生间里有洁厕灵和84消毒液,这两种物质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有毒气体,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他们只是购买的时候没有注意,但是我想,如果是高三理科生,这个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常识才对,加上案件又和投毒有关,所以我还是想要提一下。”
叶锦书点头,示意沈确:“一会儿问清楚,分别都是谁买的。”
大屏幕继续滑动,是不同位置的六个水杯,有地上的蒋昼河的水杯,有放在书桌上其他人的水杯,其中有两个水杯和蒋昼河的水杯完全一样,另一个颜色不同款式一样,还有两个则是完全不同。
“所有人的水杯都确认过了,只有死者的杯子里含有GHB,死者的杯子上除了死者的指纹,还有杨西的指纹。”丁主任此话一出,会议室发出一声叹息。
看着愁眉苦脸的张淞栩,叶锦书哭笑不得:“你叹什么气啊!”
张淞栩沮丧道:“杨西碰过蒋昼河的杯子……”
“所以呢?这能说明是他投毒吗?”叶锦书饶有兴趣,“如果你打算今天毒死我,你会在我的杯子上,留下你的指纹吗?”
“对哦!按理说他不会碰才对啊!”张淞栩如梦初醒,精气神又回来了。
“而且,我觉得有一个比较异常的情况,”丁主任补充,“死者的杯子上,不仅仅是有杨西的指纹,而是有多枚杨西的指纹,反倒是死者蒋昼河的指纹,只有完整的左手五根手指的指纹各一枚。”
“所以这个杯子是杨西的?”冉季下意识把话说出口了,才猛地回过神来,抬眼视线就和叶锦书对上了,急忙又垂下了眼,耳边就传来丁主任和叶锦书说话的声音:“你们组这新人,还挺敏锐的嘛。”
“马马虎虎吧,”虽然是谦虚的话语,但依然能够听出叶锦书话语里的一丝丝得意,但下一秒就又回归正题,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但是这六个杯子,撞款太多了吧,另外两个同款杯子都是谁的?”
苏萌萌连忙对照手上的资料,答道:“杨西,和李伟……”
“一会儿去现场取证的同事,把杯子带回来采集指纹看看……”叶锦书还没吩咐完,桌面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技术科的电话,很可能是定位到了杨西的位置,叶锦书接通电话,打开了免提。
“叶队,通讯车通过杨西手机号,定位到他的手机最后一次发出讯号的时间,”此话一出,会议室众人精神一振,但下一句又让大家的心情跌落谷底,“但是时间是今天早上6:34分,位置在金砂湾附近。”
听到这个地名,冉季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叶锦书,而叶锦书此刻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询问:“就算把手机丢进海里,只要手机没有坏,定位功能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把手机丢进海里,没有防水措施,凶多吉少,但是电信公司的工作人员说,最后一次发送信号的时间是早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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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手机就没电了……”
“我明白了,把结果发给萌萌,辛苦了,”叶锦书说罢挂断了电话,示意苏萌萌,“定位出来的时间距离现在有点久,可能不准确,技术科把定位结果发过来之后,联系金砂湾派出所的同事现场核实一下,把手机最后定位的时间节点反馈给视侦和嘉行路派出所,催一下他们,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找到人,在一个满覆盖监控的学校及其周边,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嫌疑人的行踪。”
手机定位结果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胸有成竹写下过程的大题,在最后一步得出了错误答案,现在只能找其他的解法,叶锦书现在也有些烦躁,但还是凭着以往的办案经验提醒沈确:“杨西的家长,再联系问问,关注她的反应和情绪是否正常,看她是否存在知情不报的可能。”
说话间,叶锦书察觉到会议桌上有另一道视线投向了自己,顺势望了过去,果然是冉季,这小孩似乎对于自己的态度很不满,见自己望向他,他便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主动请缨:“叶队,我可能知道杨西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
冉季说罢,也不待叶锦书答应,便合上笔记本冲出了会议室。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还没弄清楚状况,冉季就一溜烟儿跑了,连叶锦书都懵了,半晌才被气得笑了出来,自言自语:“真他妈是福报,这要不是老头的报复,我都不信。”
郭雪明上午是冉季的搭档,连忙开口:“老大,我跟上去,和冉季一起……”
“不用,”叶锦书抬手敷衍一挥,“老子要亲手收拾他。”
叶队这话一说,大家都不吱声了,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叶锦书就已经收起了杀意,有条不紊地安排起工作:“那就先按照刚才的安排,会后立刻动起来,技术科再仔细研究一下蒋昼河的手机,看看还有没有重要线索,特别是可以坐实他们联合起来霸凌杨西的证据,还有那个黑产群,尽快确认是不是GHB的来源。所有嫌疑人的社交账号都报给网安看看,有没有异常。现场重新搜查取证,特别关注GHB,以及现场那两个被投毒的同款杯子。同寝室四个嫌疑人,带回来好好审,不仅仅是今天的情况,还要弄清楚他们之前对杨西做了什么。”
“明白!”接到叶队安排的众人齐刷刷答应下来。
“还有,萌萌,联系交警队,让分局附近的巡逻车注意一下,正沿着竹溪二路往跨江大桥方向行驶的黑色雅马哈R6,车牌号1710J,立刻追击并截停,我随后就到。”
9.009
“你说你是……滨海分局刑侦队,的警员?”老交警从驾驶证上收回视线,抬眼上下打量了冉季一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我在滨海分局待了十四年,连清洁工我都认识,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冉季连忙解释:“我、我今天刚入职,早上刚到办公室,就接到电话,滨海实验中学发生了案件,我就跟着师兄师姐们去现场了,所以还没有去领我的警察证,真的……”虽然是在解释,但他也觉得有些苍白。
老交警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又把冉季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番,冉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开口道:“师兄,我赶着去救人,真的刻不容缓,你相信我……哦!我!我的领导,是刑侦队的叶队,你可以打电话去向他求证!”
听完这话,站在老交警身边的年轻交警偷偷瞟了老交警一眼,心说这人还真敢编,以为搬出叶队他们就会放人,殊不知就是叶队全辖区“通缉”,让他们把他拦下来的。
老交警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不是你的领导吗?你怎么不打电话让他证明你的身份呢?”
冉季咬咬下唇,实话实说:“我没有他的电话……”他想说自己只有徐秘书和廖副局的电话,但一想到因为这事叨扰两位领导,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了,他只能寄望眼前的交警,能够给叶锦书打通电话,确认自己的身份,然后放自己离开。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在身边急停下来,风从耳边刮过,冉季转过头,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几步之外,驾驶座车门推开,从车上走下来的正是他那顶头上司叶锦书。
冉季如同见到救世主,忙叫他:“叶队!”
叶锦书只是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两位交警的后背一直,纷纷朝叶锦书敬礼,叫他:“叶队!”
叶锦书紧绷的脸一放松,笑意也跟着漾开,客套地叫老交警:“师兄!辛苦了!”又朝他身边的小交警也点了点头。
“不辛苦,刚好在这边。叶队,你看看,是这个人吗?”老交警说着把手里的行驶证和驾驶证都递给了叶锦书。
冉季目瞪口呆,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自己遵纪守法在路上正常行驶,被交警的车截停,就是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授意。
叶锦书抬手接过,象征性的翻看动作都懒得做一下,转头蔑了冉季一眼。
冉季嘴唇颤抖:“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叶锦书听笑了,抬手拧住冉季的耳朵,“警校没有教过你最小行动单位是两个人吗?嗯?我说散会了吗?我给你安排任务了吗?你自己就跑了,嗯?”
叶锦书的手很软,虽然嘴上凶,但手上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冉季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就在想要挣脱的那一刻,想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季雨薇给自己的叮嘱:“要听领导的话,服从领导的安排,多学多问,不要犟,知错要改。”
硬生生把已经蹿到手腕的那股牛劲儿压了下去,垂下眼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叶锦书是没有想到这小孩这么好教育,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让他在其他同事面前颜面扫地而发火,当场服软,打断了自己的施法,以至于叶锦书虽然还保持着拧着冉季耳朵的姿势,但手上的力气已经松了。
“叶队,回来我怎么受罚都可以,我们得赶紧去找杨西!”冉季又说。
叶锦书这下发不起火了,垂下手,扫了一眼放在机车坐垫上的头盔,又看向小交警,吩咐他:“辛苦帮忙把这辆车骑回分局,车钥匙留在门卫室就可以了。”
小交警一愣,看看自己师父,又看看冉季,最后看回叶队,看着叶队微微上扬的唇角和眼尾,心里的疑惑也不是问题了,反正叶队怎么说就怎么做呗,然后像是被他感染,不自觉也咧开嘴,点了点头。
冉季也愣住了,一时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就被叶锦书一声呵斥唤醒:“上车!”
“是!”冉季下意识答应完,才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的宝贝机车,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救人要紧,便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刚想要坐上车,就被叶锦书叫住:“嗳?搞什么啊,你是要领导给你开车?”
冉季的动作一滞,叶锦书便顺势上了车,拉过安全带扣上,转头看愣在原地的冉季,抬起右手朝他打了个响指,施法一般把这个发愣的小朋友拽回了现实,冉季只得推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一侧上了车。
*
玛莎拉蒂飙了出去,叶锦书抬手按了下播放键,暂停中的音乐再次播放起来,重金属摇滚乐瞬间充斥整个车厢,冉季被震得瞳孔一缩,旁边的叶锦书却心满意足跟着节拍点起头来。
虽然这音乐吵得冉季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但他哪敢有怨言,只能承受着噪音攻击,默默开着车,踩着油门的右脚又不自觉往下压了压。
“啧,干嘛呢,执行公务也别超速。”叶锦书不满地提醒。
冉季听不清,提高音量应了句:“啊?”
叶锦书总算肯抬手把音量关小了一些,重复道:“我说,执行公务也别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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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罚单算你头上。”
冉季听话地松了脚下的油门,车速又降了下来,叶锦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没有看冉季,车里被一种严肃的氛围笼罩,冉季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默默等待着顶头上司的训话。
“不要擅自行动,特别是作为新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允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说出来,而不是越过我的命令直接执行,这是我给你的警告,如果是抓捕行动,特别是和其他队或是其他兄弟部门的联合行动,你一个人犯下错误,可能会搭上很多人替你善后,甚至可能导致他们受伤、殉职,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要把你在侦探小说里学的那一套用到现实里来,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警察办案,就只是多部门协同,把已知情报汇聚到一起,得出结论的工作,我们是在正常的秩序下和时间赛跑,不要妄图抢跑,”叶锦书说着转过头看向冉季,“虽然对于第一天做警察的你说这样的话有些残忍,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不要抱着拯救所有人的心态来投入工作,你只是个普通的警察。”
看着变红的指示灯,冉季踩下了刹车,悬着的心伴随着车停稳,一起砸了下去。
音乐播放到尾声,车内忽然静了下来,叶锦书慢悠悠地开口:“不要冲动,做任何事之前,你不妨先问自己几个问题,‘我的目的是什么’,‘在合情合法的范围内,我能做些什么’,‘我这么做了,达到预期的可能性有多大’——认清自己能力有限,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主观能动性。越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越是忌讳‘做了再说’,人的大脑很厉害,想清楚再去做,比做到一半发现错了再矫正,省时省力多了。”
播放器切换到下一首歌,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冉季松开脚下的刹车,踩下了油门,叶锦书没有再说话,冉季只觉得伴随着鼓点的重音,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过了好一阵,冉季才开口:“谢谢叶队,我会把你刚才说的话牢记于心。还有,在案情分析会上,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跑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明明车里是喧闹的重金属音乐,但冉季还是听到了叶锦书那一声轻笑,隐匿在音乐里,和他那句另类的表示原谅的话:“知错就改,就是乖狗狗。”
冉季心想,我又不是狗。
明明没有转头看此刻的叶锦书,但此刻他的神情却突然浮现在冉季的脑海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双眼微眯,还有眼下那颗泪痣。
领导长得有点好看。
冉季后知后觉,耳朵也慢慢烧了起来。
10.010
海浪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溅起来的水花沾湿了杨西的鞋子、裤腿,他坐在这里看着太阳升起,到头顶,又缓缓下落,他感知到时间在流逝,但他却不觉饥渴疲惫。
手机是在拍完日出后没电的,真奇怪,自己很可能闯大祸了,怎么还有心情拍下海边的日出?
紧张忙碌的高三,分秒必争的高三,自己竟然一整天没有学习,明明高三假期补课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会因为寝室太吵,思路被影响,做不出数学大题而向室友发泄不满情绪,让他们不要成天打游戏、打牌,还不小心说出那句心里话——“你们不想考大学但我想考大学”。
只是杨西没有想到,那便是噩梦的开始。
在此之前,杨西和寝室里的其他人是互不干涉的状态,另外五人有他们的共同话题和娱乐方式,杨西从来没有想过融入他们,这种微妙的、被隔绝在小团体之外的感觉反倒是杨西想要的,他不想为了经营毫无意义的舍友关系而浪费自己宝贵的学习和休息时间。
他们在寝室里抽烟,偶尔会把其他寝室的人叫来一起炸金花,或者他们五人开黑玩手游,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从不邀请杨西,偶尔还会说些刻薄的话,类似“你们小声点,别吵到我们学霸学习了”,或是“你玩得好菜,别玩了,不如去学习吧”。
而此刻杨西的耳朵里塞着耳塞,低着头沉迷刷题,对他们的揶揄毫无反应,他们因此笑得更大声,其实杨西都听得见,但他不想给出任何回应,无论是做出哪种回应,都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就算文老师或宿管临时抽查,嗅到寝室里未散去的烟味,看到他们桌面上的手机充电器,问起杨西,他也只会回答自己在刷题没有注意。
骨子里的懦弱与中庸让他不敢告发他们,却反而纵得他们变本加厉。
他们把寝室公共区域的扫除工作丢给杨西一个人,依然在寝室里抽烟,大声玩牌、开黑,打游戏走不开,但宵夜外卖送到了,就让杨西去帮他们取。
杨西是寝室的清洁工、跑腿,要对他们在寝室的一切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有义务在检查人员面前替他们保守秘密。
以上这些,杨西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利,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杨西终于在一次情绪爆发后,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于是接踵而来的是千百种细节上的膈应,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糟糕到极点的寝室生活,其实还能更糟糕。
寝室大扫除当天,地上有红油调料的零食包装袋,卫生角的拖把上也有,便池外有黄色的液体,洗手台上有凝固的牙膏沫。
杨西洗澡的时候,卫生间的灯会突然熄灭,而凌晨两点,寝室的灯却会突然亮起。
杨西永远无法预料晾在内阳台的衣服,是会被风吹下楼,还是会被湿淋淋地收进他的衣柜里。
深夜十二点,室友们还在开黑打游戏,蒋昼河让洗过澡已经坐在床上学习的杨西帮他们取外卖,三十六度的高温,二十瓶碳酸饮料,三层楼,取完外卖的杨西大汗淋漓,他不得不再去冲个澡,可好巧不巧,半途卫生间的灯又被人从外关掉了。
室友们依然聚众打牌,更加高声、高频地“提醒”彼此“不要吵到学霸考大学”,然后笑作一团。
这些,杨西都可以视作自己失言在先得到的报复,也都默默忍受了下来,他想过不住校,但他家住得实在太远,察觉到他异样的母亲问起,他只能道出自己的苦恼,但避重就轻,只是说寝室学习环境不好,影响复习和休息,对自己正在遭受的霸凌只字不提。
善良的母亲找到了热心的文老师,文老师开始私下向其他寝室的同学了解314寝室的情况,并询问是否愿意和杨西换寝室。
于是男生宿舍的同学们都知道了——杨西去给文老师告状了。
寝室没有换成,情况也越来越糟,直到有一天,卷子还没有做完,杨西只觉得又热又困,卷子上的文字越来越模糊,之后发生了什么,其实他的记忆也很模糊,但是蒋昼河用清晰的视频和照片给了他答案。
杨西忘不了蒋昼河脸上的鄙夷和嘲笑,以及他恶毒的诅咒——你不是想考好大学吗,那你就好好努力吧,不管你多努力,我都会用事实告诉你,努力在裸照面前一文不值。
恐惧感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忘记了愤怒和悲伤,心脏好像碎成了很多块,他像是个被抽走力气的人偶,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他只是看着蒋昼河,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因为杨西知道,蒋昼河说得没错,只要他将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公开,自己的一生就完了,又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把自己露出那样丑态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去了,就算现在自己忍气吞声,考上知名学府,一朝曝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杨西不知道自己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蒋昼河都已经不在视野范围内了,他的四肢才逐渐有了知觉。
之后的几天他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等待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他像一张被绷紧到极致的弓,身心俱疲,又像个不知道执行日期的死刑犯,惶惶不安。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释怀了,因为他会意过来——他们是想让他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他会从这份压抑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们也会少一个眼中钉。
于是杨西坐上了去金砂湾的公交车。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觉得很对不起母亲,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长大,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只要自己考上好大学,以后找到好工作,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但是现在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就算自己考上了好大学,也会被蒋昼河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毁掉,自己已经毕不了业,考不了大学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哪里,现在已经是蒋昼河说了算了。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后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明明都已经忍耐了两年了,为什么不能再多忍耐一年呢?
杨西也不怪文老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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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努力地和其他寝室的同学沟通,只是这样做并没有改变现状,反倒让蒋昼河误会自己去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现在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
杨西从游客拍照留念的金砂沙滩前走过,走到了远离游玩区域的礁石滩,海浪咆哮着,重重地拍打在礁石上。
他听到了心底的声音。就到这里吧。
其实那一刻杨西并没有多想,他径直跳进了海里,直到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他摁进深渊,他才开始害怕,他挣扎着,濒临死亡,他的脑海中的确是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是我,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死的要是我?
杨西想要浮上水面呼吸,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和海水融为一体。
杨西知道,其实他想活。
再然后,挣扎中的杨西感觉后背有一股力道将他托了起来,他浮出了海面,大口地呼吸,更奋力地挣扎,海水灌进耳朵里又流出来,耳道里热流淌过,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呵斥:“别乱动!我会救你上去的!”
周围根本没有人,怎么会有人救得了自己?
慌乱中视觉也逐渐恢复,杨西看到了另一个男人,是个长得很帅,眼下有泪痣的男人,他站在礁石滩上,脸上没有慌乱,微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
于是自己就这么得救了。
*
杨西看着眼前的大海,回想起自己仅有一次的自杀经历,明明是同样的地点,明明处境也没有变好,甚至可能更差了,但心情却已经和上次完全不同了,他不想死,虽然他现在也不想回去,更不知道回去会面临着什么。
手机没有电了,自己没有去上课,文老师一定会通知妈妈,在外努力工作四处奔波的妈妈,会因为自己此刻的任性而担惊受怕,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儿子啊。
但总要回去,无论学校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得面对,甚至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就在那个瞬间,本打算逃避的自己,竟然主动出击做出了反抗。
杨西抬起双手搓了搓脸,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突然杨西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环过自己前胸,扣着自己的手臂往后一按,就这么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奇怪的是,这感觉并不陌生。
杨西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摁倒在地上,他眨了眨眼,天空很蓝,还有云,像是漫画里能看到的画面,杨西有点惊喜,于是就笑出来了。
然后杨西看到了那两张虽然不那么熟悉,也没有太陌生的面孔,那个长得很帅的,眼下有泪痣的男人,嘴角依旧带着笑意,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本证件翻开,开口道:“杨西,我是C市公安局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组长叶锦书,你涉嫌参与一桩投毒杀人案件,请你配合,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恐惧爬上了杨西那张笑意还未散去的脸,他嘴唇开始颤抖,半晌才喃喃着开口:“原来,他是想要,杀掉我的吗……”
11.011
叶锦书把杨西在审讯室安顿好,又让人去食堂煮碗面端给杨西,这才领着冉季回大案组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叶锦书迫不及待开口叫苏萌萌:“萌萌,现场取证有新发现吗?”
“嗯!在死者蒋昼河的柜子里找到了一瓶‘听话水’,”说话间叶锦书已经来到了身后,看到了传回来的照片,“瓶子的容量是6毫升,液体不会灌满,购买的应该是5毫升装。”
“好,拿回来之后确认一下余量,结合杯子里的含量,综合测算一下,看是否在合理区间。”叶锦书吩咐。
“明白!”苏萌萌答完,又补充,“网安那边也给过来反馈,从蒋昼河的好友列表中核实到了一个‘听话水’的本地卖家,交易是线下进行的,已经定位到实人,资料也传过来了。”
“很好,你去找老大,让他安排几个人,”叶锦书说着环顾办公室,视线和郭雪明对上,郭雪明也明白叶锦书眼神的含义,默默点了下头,叶锦书继续说,“雪明也跟着一起去,把这个卖家抓回来,确认蒋昼河手里的‘听话水’是不是向他买的,然后想办法拿到买家名单。”
“好。”郭雪明起身答应,朝着叶锦书的方向走了过来。
“其余几个嫌疑人社交账号的排查情况呢?”
“网安暂时还没有给过来。”苏萌萌回头看叶锦书。
“好,去问问,顺便让他们关注一下,其余几位嫌疑人,和蒋昼河是否有涉及黑灰产的共同好友,”叶锦书吩咐完,又看向沈确,沈确也正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锦书挑了挑眉毛,“沈公子有何高见?”
沈确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悠悠地回答:“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算不算不对。”
叶锦书走过去一脚踹沈确椅子腿儿上,不满意:“少跟我搞抽象的,说出来!”
沈确连椅子带人往后滑了几步停了下来,收起脸上的笑,语气也严肃了许多:“我只是在想,无论是派出所的法医,还是刘法医,他们依照自己的经验,通过尸体体表特征,推断出来的死因都是‘窒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死者体内有GHB,是抽血化验后才得出来的结论,现场看到的,也是他突然倒地抽搐,正常人应该会理解成癫痫发作才对吧?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接到的警情,就是‘投毒案’呢?”
沈确话音一落,办公室众人都变了脸色,因为“投毒”是先入为主的观点,并且在尸检以及现场物证化验后得到印证,所有人都顺理成章接受了,却忽视了其中的违和感——比起“投毒”,“癫痫发作”、“猝死”是更直观地感受才对,他们的调查方向,竟然是越过现象,从实质逆推回来的。
张淞栩恍然大悟:“对啊!先后顺序不对!是知道有毒,才会联想到是投毒啊!”
沈确点头:“现在的情况看来,有‘听话水’的,是蒋昼河,而他最后喝水的杯子,其实是杨西的,那么,我们假设,‘听话水’就是蒋昼河放到杨西的杯子里的,而这件事,寝室里另外几个人,他们是知情的,所以早上看到蒋昼河那样,他们才会顺理成章地觉得蒋昼河是被‘投毒’了,再黑暗一点,他们甚至知道,蒋昼河喝的,就是他自己放了‘听话水’的水。”
“没错,”叶锦书也舒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有这个前提在,他们认为是‘投毒’,才是合理的,而且刚才我和小季找到杨西,告诉他涉嫌参与投毒杀人案的时候,他说的是‘他原来是想杀掉我吗’,其实这说明,他之前就知道杯子里有东西了。”
见自己的推测得到印证,沈确也点了点头,叶锦书转头吩咐苏萌萌:“让负责审讯的同事关注一下,几位嫌疑人是否知情,昨晚蒋昼河究竟做了什么——老沈跟我一起去审杨西。”
“我也去!”冉季脱口而出。
叶锦书回头看向他,嘲笑道:“哟,您在啊,讨论的时候跟哑巴似的,我还以为办公室没这人呢。”
冉季紧抿嘴唇,无法反驳,张淞栩忙走过去拍冉季的肩膀,递去台阶:“嗨,怪我怪我,我还没来得及给小季讲,这是咱老大定的规矩:在办公室里讨论案情,大家都要积极参与进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观点多一点,角度多一点,我们对案情的了解更全面,也能更接近真相,所以,不要怕错,想到啥说啥!”
冉季木讷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沈确也站了起来,看向冉季,坏笑道:“你小子还挺识货的,知道要跟着叶队学习审讯技巧——你是在外面听说过什么传闻吗,知道叶队是滨海‘刑审之王’?”
冉季从小就不合群,上哪儿去听这些传闻,虽然他不精于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回答“没听过”,但他实在是没法违心地点头,只能移开视线。
“不是,江湖传闻难道不是说我是滨海‘颜值担当’?”叶锦书佯装惊讶。
“你快别说了,再说就真要反胃了。”沈确毫不避讳,当着叶锦书的面翻了个白眼。
成功恶心到沈确,叶锦书心满意足,回过头看冉季,这小孩还耷拉着脑袋,便开口道:“你救了杨西两次,和我们一起审讯,杨西也会放下些戒备。不过,只是让你跟着一起进去,你坐在后面听就行了,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影响我审讯的节奏,我没有允许,不准开口提问,懂?”
冉季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叶锦书,用力地点头:“明白!”
*
杨西很紧张,虽然大半天没有进食了,但端给他的面条也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即使参与对自己审讯的三个警察里有两个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杨西也没能放松半分,沈确例行传达了审讯须知的重要事项,进入主题后,他便更紧张了。
“你不用紧张,你只用毫无保留地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最后叶锦书补充。
杨西咽了口唾沫,视线不自觉扫向坐在两人身后长椅上的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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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冉季朝自己点了点头,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道:“好。”
“那从昨天晚上说起吧,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把全班做的物理试卷抱到文老师办公室,回寝室的时候,在二楼遇到了取了外卖的蔡宇轩,蔡宇轩告诉我,不要用杯子喝水……我回到寝室后,很害怕,就没有喝水……”
“你在害怕什么?”
杨西的呼吸一滞,含糊地答道:“他让我不要喝,我就觉得,里面有东西……”
“你曾经在杯子里喝到过什么吗?”
杨西垂下眼,并没有回答,叶锦书能够看到他的肩膀微微起伏着,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继续说:“案发之后,我们打开了蒋昼河的手机,看到了他相册里的一些内容。”
杨西一震,大口呼吸起来,安静的审讯室里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抬眼看向叶锦书,嘴唇颤抖,细看才发现并不只是嘴唇,整张脸,连同他的身体都在颤抖,他像是堕入了一个巨大的梦魇。
叶锦书直视着杨西的双眼,眼神柔和下来,说话的语速也放缓放柔了:“我们只能够通过推测得知他对你做了些什么,但那并不是事情的全貌,虽然对于当事人而言,我们现在的言行无异于再次揭开伤疤,但是‘不提’不代表过去了,痛苦仍然存在,回避只是一时的,只有真相能够渡你过苦海。”
杨西怔怔地看着叶锦书,一眨眼,眼泪便滑落出来,叶锦书的声音温柔有力:“受害者不应该为此感到羞耻,应该感到羞耻的,是用卑劣的手段伤害别人的人,对吗?”
这个秘密压在杨西的心底,几乎把他压垮,但就在叶锦书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块大石头仿佛被人撬动了,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虽然只有一瞬间的轻松,但他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想要抓住这个得到救赎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是、某种、药吧……”杨西哆哆嗦嗦地开口,“那天我在床上做卷子,突然觉得有点热,以为是外面温度太高,温度没有降下来,但是越来越热,眼前也有些模糊,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后来蒋昼河给我看了那天的照片和视频,他还跟我说,一定会把这些公开出去,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那些视频传出去,我就完蛋了,对吧?”杨西说着,眼底的绝望也更深了,他看向叶锦书,分明是在说“救救我”。
叶锦书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安慰,身后的冉季就先一步开口:“当然不会,你又没犯错,你的人生怎么会因为几段视频,几张照片就完蛋?网页右下角弹出来的小广告,你还记得那个人的脸,会觉得‘这个人完蛋了’吗?就算你的照片被公开,陌生人看到也只会‘无感’。而如果是你认识的人看到了,在乎你的人只会心疼你的遭遇,体谅你的痛苦,因此产生误解和偏见的人,本来就不会成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12.012
“好,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和蒋昼河,以及你们寝室其他人,之前是有过什么矛盾吗?”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和大家没有矛盾的……虽然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在寝室抽烟、打牌、打游戏,但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需要我的加入,他们玩的那个游戏,刚好五个人能够组队……也有一段时间,他们喜欢在寝室打牌,但也是叫其他寝室的同学来我们寝室玩。虽然我挺困扰的,觉得他们影响到我的学习和休息了,但他们毕竟是多数,我害怕和他们起冲突,所以也没有敢说什么。”
“你选择了忍受。”
杨西点了点头,讨好似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挺窝囊的……他们选我当寝室长,其实就是想让我做更多的事情,我要随时关注饮水机里的水,看到快没水了,要及时打电话让送水工送来;清洁剂和洗衣液是用室费采购的,扫除的时候,我负责寝室公共区域,要打扫和倒垃圾;有时候他们晚上打游戏走不开,还会让我帮他们取外卖。”
听着杨西细数他作为寝室长需要承担的更多的无偿劳动,冉季握拳的双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
“他们是觉得你这个寝室长做的不够好吗?”叶锦书问。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只是想着,这样不得罪他们,如果我多做点事情,至少他们会维持表面的客气,说不定良心发现了,打游戏的时候会小声一点……但是并没有……”杨西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哽,“进入高三之后,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学习状态也会跟着变差,好像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可我想要考上好大学,我每天都给自己定好了学习的目标,所以我也有点急了……那天晚上熄灯了,他们还在玩游戏,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突然就爆发了,我就朝他们吼了一句:‘你们不想考大学我还想考大学’……”
“所以你认为这件事是导火索?”
“我认为,是吧……之后他们对我的针对就比较明显了,会故意把袋装零食里的红油洒在地板上和拖把上,我只能蹲在地上用纸巾擦地板,拖把上的红油要倒洗衣液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卫生间和内阳台的灯都在卫生间门口,他们会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关灯,我就只能摸黑快速洗完。我睡眠浅,有时候凌晨两三点,寝室的灯会突然被打开,我就会醒过来,起床去关灯。基本上他们每天晚上都开黑玩游戏,偶尔会叫其他寝室的同学过来打牌,虽然我是戴着耳塞学习的,但我还是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了,可是发现他们在刻意针对我之后,我又不得不分神去警惕他们突然会做点什么……”
“你有想过离开这个环境吗?”
杨西垂下眼,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的确是想过不住校了,但是我家在临江新区,从我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公交,要换乘,就算我能搭上早上第一班公交,也没法在早自习开始前到学校,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有些高三生会在校外租房住,你考虑过吗?”
“没有……我们学校外面的房子,租金太高了……可能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确实不好,我妈妈也发现了我的状态不对,我不想让她太担心,只是说寝室同学有点吵,有点影响我学习,所以她就给文老师打了电话。文老师也找我谈了话,问我需不需要协商其他寝室的同学换一下,我那时候也没有想太多,还天真地觉得,如果能换寝室也不错。”
“没有人愿意换吗?”
“是啊……他们平时明明那么喜欢来我们寝室玩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换到我们寝室,反倒是整个男生宿舍的同学,都觉得我去给文老师告了状,加上就在那几天,文老师和宿管大叔接连突击检查寝室内抽烟的情况,很自然就会联想到是我说的吧……”
“你有为此向他们解释过吗?”
“没,”杨西说着,自嘲一笑,“他们根本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们认定是我给文老师告状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整我,再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受到侵害,并被加害者持续威胁,你有想过告诉老师或家长,向他们求助吗?”
杨西又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其实那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我死,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我就去了金砂湾,结果……”杨西抬起头看向叶锦书,语气很真诚,“两位警官救了我。”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我不敢……可能是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爆发出求生欲,我听清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不想死。然后我就得救了,所以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是妈妈求的平安符在保佑我,她肯定希望我能够平安长大成人,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蒋昼河只是嘴上吓唬我,为了让我不反抗,大家好歹同学、室友一场,或许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伤害我呢……我要是告诉你们了,那就捅破了,就没法收场了……”
“但昨天蔡宇轩提醒你不要用杯子喝水,你就意识到,他会再次伤害你。”
杨西点了点头,哽咽道:“明明他手里已经有那些照片和视频了,他为什么还要给我喝那个东西?现在我才想明白,原来他是想要杀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我恨之入骨……”
“你和蔡宇轩的关系如何?”叶锦书又问。
杨西茫然地看向叶锦书,似乎有关两人关系的定义是一片空白,这让杨西都有些自我怀疑了,好几秒之后,他才回答:“就是室友关系,和其他人一样,昨天也只是恰好遇到了,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也不会知道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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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什么。”
“那你们寝室里,其他五个人的关系如何呢?”
“蒋昼河和刘宸言,还有黄宏,他们三个比较熟,好像他们是初中同学,高一分寝室的时候,他们三个就抱团,选了相近的床位,蔡宇轩和李伟,虽然平时会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在我记忆中,他们两个也没有特别针对我,大部分时候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五个人一般都是蒋昼河说了算,黄宏和他最好,有时候像是讨好他那样,针对我的话,也是黄宏比较多……”
“他们五个人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吗?他们之前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哦!”杨西像是想起什么,惊呼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抬手来捂嘴。
叶锦书牵了牵嘴角,柔声鼓励他:“没关系,想到什么,直接说就好。”
“那个……高二的时候,李伟因为蒋昼河,得到过处分。”
杨西这话说完,审讯室里三个警察都警惕地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西,杨西回忆道:“因为宿管大叔突击检查的时候,在寝室发现了烟头,宿管大叔就翻了我们的柜子,最后在李伟的柜子里找到了烟,虽然烟是李伟的,但是那个烟头其实是蒋昼河丢的……”
“李伟替蒋昼河背了锅,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因此发生什么变化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感觉,他们两个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关系变差,他们还是会一起玩,而且第二个学期李伟的处分就撤销了。”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们继续回忆昨天晚上的情况,在听了蔡宇轩的提醒之后,你回到寝室不敢喝水,之后呢?”
“回到寝室里,我就总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有时候是蒋昼河,有时候是黄宏,但我也不敢直接去洗杯子,因为我是和蔡宇轩一起回寝室的,我怕我这么做了,他们察觉到是蔡宇轩提醒了我,我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我洗漱之后,就回到床上做数学卷子,其实也没有做完,我心里很乱,就想说睡觉吧,但是躺下了又睡不着,我害怕我睡着了会出什么事,一直到他们都关灯上床睡觉了,我还是睡不着。”
“你就一直这么醒着?你还做了什么?”
“我总觉得只要我睡着了就一定会出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越来越想要逃走,大概两点过,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下床决定逃走。穿好衣服,突然看到桌面上的杯子,我就鬼使神差地……我就、我就想,蒋昼河的杯子和我一样,就算我和他换一下,他也不会发现……既然他那么喜欢让人喝奇怪的东西,那就让他自己也喝喝看……”
杨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心里都已经清楚了,但叶锦书还是面不改色地追问:“然后呢?”
杨西抬起双手捂住脸,绝望道:“然后,我就把我的杯子,换到了蒋昼河的桌子上。”
13.013
“这一举动行得通的前提,是你们的杯子一样,从我们取证来看,现场有三个杯子是同款,请问这个杯子,是你们碰巧各自都买了,还是谁买来送给你们的吗?”
杨西垂下手,说话的声音更轻了:“是班里活动的奖品,高二新年礼物抽奖,这个杯子是三等奖,班上有一半的同学的奖品都是这个杯子。”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杨西,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像他这种,得到消息自己可能被人在杯子里放了东西,但为了保护那个“告密者”,连杯子都不敢去洗的人,此刻一定已经把蒋昼河的死归咎于自己了。
“你能确定你的杯子,的确被人放了东西吗?”叶锦书突然开口。
叶锦书这话问出来,不止杨西,连坐在后排的冉季也跟着一怔,沈确敲打着键盘,嘴角翘了翘,对于陷入自责旋涡的人,比起诚恳的安慰,通过引导和暗示,让他意识到“罪名”并不成立,或许更能帮助他走出误区。
杨西迟疑着,连摇头也只摇了一半,谨慎地开口:“我……不能……但是,蔡宇轩让我不要用杯子喝水……”
“对呀,他只是让你‘不要用杯子喝水’,而不是告诉你‘杯子里有毒’或是‘杯子里有药’——万一‘骗你一晚上不喝水’,就是他对你的整蛊呢?”
杨西无法反驳,他艰难地换了一口气,诚如叶锦书所言,即使此刻,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昨晚自己和蔡宇轩从遇到,到一起走进寝室的全过程,也找不到蔡宇轩明确地告诉自己杯子里有什么的证据,觉得杯子里有药,觉得蒋昼河和黄宏在看自己,都只是自己的感受,这些都没有印证,而自己和蔡宇轩私下压根没有往来,蔡宇轩没有理由会帮自己。
“所以我的杯子里到底是什么?蒋昼河是被我害死的吗?”杨西急切地追问,眼眶又红了。
“这些都还在调查中,我暂时还不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为了更接近真相,尽可能还原昨天发生的事情,也还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你不用给自己任何预设。”叶锦书的声音温柔有力,没有任何对杀人犯的偏见。
似乎只是一句话,就让杨西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那么下一个问题,交换了你们的杯子之后,你还做了什么?”
“没有了,我就离开寝室了。”
“你离开寝室的时候,寝室里有其他人还清醒着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怕吵醒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
“我的同事们查看了男生宿舍楼的监控,包括学校附近的天眼,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避开监控,离开学校到金砂湾的吗?”
杨西难以置信:“真的不会被监控拍到吗?”
审讯室里的三个警察在得到杨西这个回答后,都不自觉皱了皱眉。
杨西连忙解释:“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是江湖传说,我昨晚离开宿舍,是走的历届学长流传下来的‘取外卖专用通道’,因为学校不允许我们点外卖,所以男生宿舍里的大家,取外卖都是这样取的。”
见叶锦书和沈确满脸疑惑,杨西有些不好意思:“一二楼楼梯转角的窗户外面是个露台,有台阶通往一楼,从那里翻出去,下了台阶,走进花台就是靠近男生宿舍的围栏,应该是之前的学长们把那里的围栏掰开了,可以把外卖从那里递进学校,负责学校附近的外卖员也都知道这个地方,会直接送到这里来,其实人也可以从那里钻出去,有的同学晚上逃出去上网就是走的这条路。宿管大叔的岗亭里有楼道实时监控,听说是之前几个学长里应外合摸索出来的这个可以避开监控的路线,因为我之前帮他们取外卖,所以就知道了这条路,昨天蔡宇轩也是从窗户翻进来的时候,我们遇到的。”
杨西凭空消失在走廊监控中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叶锦书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那离开学校之后呢?”
“我出了学校,刚好有辆出租车经过,司机放慢了车速,我就招手上车了。”
从这么一条非主流的道路离开学校,也难怪揪着两个校门不放的视侦同事们找不到他的踪影,叶锦书轻叹了一口气:“上了出租,然后呢?你去了哪里?”
“金砂湾,”杨西说着又偷偷看了冉季一眼,小声补充,“我不是想要去寻短见的,我很感激你们当时救了我,感激我现在还活着……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司机报了金砂湾,可能想要看看海吧……”
“之后就一直在金砂湾的礁石上,直到我们找到你?”
杨西点头:“到了金砂湾,发现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晚上太黑了,只能用手机的手电筒,到了礁石滩,我怕手机没电了,就借着手机屏幕上的光,坐在那里,听海浪的声音,好在手机坚持到了天亮,我还看到了日出,只是拍完日出,手机就关机了。”
“你为什么不回去上课呢?手机关机,学校和家长找不到你,你不怕她们担心吗?”
“回去上课……好像真的没有想过,虽然想到文老师发现我没去上课,会联系妈妈,她们找不到我,也会担心,但是我就是想要逃避一下……”
“逃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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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解决问题。”
“对不起……其实,当时我有点怕,也有点后悔,我想到,如果蒋昼河喝了那个东西,他到教室突然晕倒,或者出了丑,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曝光我的照片和视频,但是我又想,如果他真的晕倒了,老师们发现异常了,会不会就知道他那里有这种东西,他因此就没有办法再曝光了……我想了很多,也没有答案,也不敢去面对学校里即将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想要逃避一下,对不起,给大家添乱了……”
“的确是添乱了,”叶锦书毫不避讳地批评起杨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谁都联系不上你,加上之前遇到过你那样,小季警官非常担心你。”
杨西将视线移向冉季,真诚地朝他颔首道歉:“对不起。”
冉季连忙摆手:“没、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
叶锦书又问:“我们在寝室的卫生间发现了84消毒液和洁厕灵,而通过你刚才的叙述,你负责寝室公共区域的卫生,而这些消耗品也是你购买的,所以,是你买的吗?你知道这两者在一起会发生化学反应吗?”
杨西浑身一紧,他看向叶锦书的半途便迎上了叶锦书的目光,他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燃烧,顺着喉咙翻涌向上,脸颊和耳朵也都跟着热了起来。
僵持片刻,杨西长舒了一口气,实话实说:“是我买的,84消毒液,我也知道它们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有毒气体。”
得到这个回答,叶锦书轻轻叹了一口气,例行公事一般询问道:“你买来做什么?”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完蛋了,其实在决定跳海之前,想过用84消毒液加洁厕灵,制造成意外,这样妈妈不会觉得我是自杀的,而是扫除的时候不小心把洁厕剂混合在一起导致了意外,妈妈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想要自杀,也不会知道那些照片和视频,但是我细想又觉得行不通,万一我没有死成,住院花销那么大,反倒会给妈妈造成负担,这个自杀方式不保险,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
走出审讯室,冉季刚带上门,便听到叶锦书开口,是在和沈确复盘刚才的审讯:“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你说蔡宇轩为什么要告诉杨西,‘不要喝杯子里的水’?”
“刚才的审讯,整体看下来,在杨西不知情的前提下,他的行为是合理的,那个时候杯子里是不是有‘听话水’,其他几人的笔录应该能找到答案,你在意的事情,我也在想,但是,起码这说明,无论是单纯的良心发现,是另一种整蛊,还是利用杨西完成自己的犯罪,蔡宇轩绝对是个重要的‘知情人’。”
14.014
回到刑侦队办公室,苏萌萌正在整理审讯组的同事发来的314寝室其余四人的笔录,沈确也把杨西的笔录发给了苏萌萌,让她整合在一起。
叶锦书顺手拉过就近的椅子坐下,众人也默契地拉了椅子凑拢近来,只有冉季高高大大杵在几步之外,叶锦书环顾办公室,空办公桌都堆放着各种资料,想必这位新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便扬了扬手:“你看上哪个空位随便坐,一会儿再收拾,先拖把椅子过来讨论笔录。”
冉季懂事地拖了椅子过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才坐了下来。
“我们审了杨西,基本上已经还原了他昨天的动线,是蔡宇轩告诉他‘不要用杯子喝水’,因为他之前被蒋昼河下过药,并拍下私密视频威胁,所以他以为杯子里又被人放了东西,便没敢用杯子喝水。晚上两点过离开寝室,是通过‘男生宿舍的外卖专用通道’离开的宿舍楼——松鼠联系视侦,让他们关注两点到三点的楼道监控,还有通往校外的那条路,看天眼能否还原杨西昨晚的移动路径。”
“嗳!好!”张淞栩答应完,抄起桌面上的座机,拨通了视侦办公室的电话。
“杨西在离开前,调换了自己和蒋昼河的杯子,虽然不知道杯子里是什么,他只是想要让蒋昼河也尝尝,蒋昼河想给别人喝的东西。出了学校,杨西刚好遇到了辆出租车,就径直去了金砂湾,手机是电量耗尽自然关机的,这个点,萌萌一会儿向技术科确认一下。他是寝室长,所以84消毒液和洁厕灵都是他买的,他知道两者能生成有毒气体,是在被蒋昼河威胁之后,准备自杀用的,最后没有用这个方法自杀,是怕自杀失败会给家庭造成经济负担,所以之后,他选择了跳海,不过被路过的小季同学救了起来。”
听着叶锦书的描述,没有参与对杨西审讯的众人都叹了一口气,受害者一味妥协,即使被逼入绝境,释放出如此绝望的信号,施暴者也仍然没有收手,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遇到了冉季,捡回了一条命。
苏萌萌也已经整理好了其他人的笔录,叶锦书示意:“先听蔡宇轩的吧。”
“好,蔡宇轩,是第一个发现蒋昼河的异常,冲进寝室进行施救的人。关于寝室关系,他和蒋昼河只是普通室友,蒋昼河、黄宏、刘宸言三个人是初中同学,三人组比较熟,一开始也不是五个人一起玩,高一的时候蒋邀请他们开黑玩游戏,李伟游戏打得很好,蒋想抱他大腿上分,蔡只是四缺一补位的,就混上车队了,之后就稳定五人开黑。他们有时候打牌,一般是约其他寝室的同学到他们寝室来玩。他们寝室里其余几人都要吸烟,只有杨西不吸烟,蔡一开始也不吸烟,但他们都吸,就跟着学着吸了。”
“之前那件事,他怎么说?”
“他说那是三人组搞的,杨西被迷晕之后,三人组拍照、戏耍杨西,他有劝阻过,但是蒋昼河不听,因为他在这个寝室的小团体里没有什么话语权,也不敢多说,而且他不想因为杨西的事情惹怒蒋昼河,怕被蒋昼河针对。事后其实很愧疚,也看到杨西的状态不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帮他。”
“所以昨天就帮杨西了,那他为什么不阻止?”
“昨天也是三人组商量的,他午休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晚上在寝室目睹了蒋昼河下药,另外两人放风,但他没敢阻止,所以取外卖的时候遇到杨西,就提醒杨西不要用杯子喝水。”
“他对早上蒋发作之后的情况怎么说的?”
“看到蒋昼河倒地抽搐,他猜到是杨西把自己的杯子和蒋昼河互换了,导致蒋喝下了自己下的药,但是没有想到蒋下药是想要害死杨,他不知道蒋为什么想要杀害杨,还说他很后悔,要是之前坚持一点,帮助了杨,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挑了下一个:“说下李伟。”
“李伟,蒋昼河发作的时候他在卫生间里,听到外面动静才出来,发现寝室一团乱,蒋昼河在抽搐了,蔡宇轩和黄宏在按着他,是他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又报了120。”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之前的处分?”
“好像没有……”苏萌萌飞快浏览了一下,检索了一下关键词,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杨西和黄宏都有提到,这是黄宏的笔录——有一次宿管抽查吸烟的情况,在寝室里发现了烟头,烟是李伟发给他们的,但烟头是蒋昼河丢的,宿管在李伟那儿找到了烟,因为品牌对得上,就记了李伟的名字,之后李伟就受了个处分,李伟一开始是有点气蒋昼河没有站出来承认是自己,但是蒋昼河给他买了好几个168的游戏皮肤,李伟就消气了,而且李伟的处分,升到高三就撤销了,也不会有影响。”
苏萌萌飞快滚动着鼠标滚轮,又补充:“黄宏还觉得那就是杨西故意的,因为杨西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他就是故意不扫烟头,让宿管发现,是想要让蒋昼河背处分,结果让李伟当了背锅侠。”
“欲加之罪嘛,”叶锦书冷笑,“之前那事呢,李伟怎么说?”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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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河给杨西下药之前他并不知情,是杨西被迷晕之后,三人组拍照的时候才知道,蔡宇轩当时反应有些大,阻止他们,蒋让蔡管好他自己,还说‘有本事就去给老师告我’,因为之前杨西给文老师告状他们在寝室里吸烟、玩游戏,所以蒋才报复他,处处刁难他,估计蔡也怕被蒋这么报复,就也没有再阻拦了。李伟说自己没有阻止,因为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想惹麻烦。”
“这么看来,之前给杨西下药,是以蒋昼河为中心的初中三人组策划的,蔡、李二人并不属于核心霸凌团体,蔡有阻止的行动,但怕惹祸上身,李之前和蒋有过矛盾,没有阻止,冷眼旁观。”郭雪明分析。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表示并不知情,早上在卫生间听到有声响,出来就看到蒋昼河已经在地上抽搐了,蔡和黄在旁边照顾他,不记得是谁说的蒋被人下毒了,他觉得应该是黄,他一开始接收到的信息就是蒋中毒了,所以给文老师和120的电话里,说的都是中毒,但不知道是什么毒。”
叶锦书饶有兴趣,追问:“关于毒投在哪里的,他有推测吗?”
“我看看……他认为毒是投在杯子里的,因为他昨晚上喝了水,没有异常,要把饮水机的水桶抱起来,再把毒投进去,再把水桶放回原位,就肯定会有声音,他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况且他和杨西没有起过冲突,他认为杨西没有理由杀了所有人。”
“这么看来,黄宏和刘宸言,应该比这两个人知道的更多吧?”叶锦书翘了翘嘴角,像个把爱吃的蛋糕留到最后的小孩,满心期待,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一件恶劣的杀人案件。
“先看黄宏吧,黄宏跟在蔡宇轩身后一起进寝室,是那时候近距离接触蒋昼河的人,蒋昼河呕吐之后,他说他没有忍住,冲进了卫生间,他的情绪比较激动,咬定是杨西投毒。他们三个人是初中同学,关系比较好……”
苏萌萌转述着眉头就拧了起来,虽然无比厌恶,但还是客观地转述了出来:“他说寝室里那些活动,其他寝室也是这样,杨西仗着自己成绩好,看不起他们,嘲讽他们考不上大学,蒋因此很生气,就稍微惩罚了他一下,结果他就去给文老师告状了,蒋就更生气了,说要和他玩到底,还说要让他考不上大学。”
“他提到了‘听话水’,那看来他知道……他说是蒋买的,具体怎么买的不知道,只知道是网上找的卖家,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是不是被骗了,就说给杨试试效果,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果……”
15.015
“哇啊——这小畜生到底在说什么啊!”张淞栩咬牙切齿。
叶锦书抬眼看他,戏谑道:“钢铁侠忍不了了?那奖励你来读后面的笔录。”
“咦——我才不想读!”张淞栩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话地凑了过来,视线在屏幕上扫过,嫌弃地开口,“杨西醒来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蒋昼河就给他看了视频,警告他要是继续给文老师告他们,就把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让他出名——呵,还敢发网上,猥亵加传播,牢底都给你哥几个坐穿!”
张淞栩义愤填膺,点评完又继续念:“那几天杨西可能被吓到了,也没有去老师面前作妖了,但是看他状态不太对,回寝室也不学习了——废话,人家都被你们逼得要自杀了,还学个屁啊!”
“算了算了,你滚吧,弹幕这么多。”叶锦书叹了一口气,挥开张淞栩。
苏萌萌接着念了下去:“黄宏看到杨西状态不对,有向蒋提议先不要再欺负他了,怕出事,过了几天,杨就恢复了,蒋觉得太便宜杨了,但是这次的修理比之前的都有效果,所以蒋说还要这么治治他。他说蒋从来没有打算公开杨西的视频,只是吓杨西的,他知道杨西肯定不敢告诉任何人,毕竟真要公开了,杨西肯定会说是他们拍的,到时候麻烦更大。”
“关于昨天的事情,他们怎么计划的?”
“昨天晚自习要做物理试卷,杨西是物理课代表,下课后要收全班的卷子抱去文老师的办公室,他们回寝室就有时间差,所以中午的时候就确定了计划,晚自习结束后他们立刻回寝室,蒋给杨的杯子里放‘听话水’,刘宸言在寝室阳台看着下面放风,黄在门口,李伟那时候好像在卫生间,蔡宇轩那时候也在寝室,一定是蔡看到给杨告密的,因为他们等了一晚上,杨也没有喝水,蔡去取外卖和杨一起回来的,只能是蔡告密的。”
“这倒是让他猜对了哈!”张淞栩虽然不念笔录了,但嘴里的锐评也没停下,又被打断,叶锦书忍无可忍,抬手将他的脑袋往下一按,他就嗷嗷叫着挣扎起来。
“黄说杨西是想要杀掉他们所有人,他关注到了卫生间里有84消毒液和洁厕灵,知道两者混合会产生有毒气体,认为杨西是想要找个机会和他们同归于尽,还让我们一定要抓住杨西……”
“早上蒋昼河发作的时候,情况如何?”
“黄刷牙的时候听到寝室里发出声响,蔡宇轩第一个做出反应冲进寝室,黄跟在蔡后面,看到蒋倒在地上抽搐,还在抓挠胸口和脖子,第一反应是蒋中毒了,他说一定是杨给蒋下毒了。”
苏萌萌刻意做了停顿,大家都察觉到了,此刻黄宏使用的是“中毒”。
“他和蔡一起按住地上的蒋,让刘宸言去楼下叫宿管,蔡怕蒋咬断舌头,就把手伸进蒋的嘴里,他们叫蒋的名字,蒋也没有反应。李伟从卫生间里出来后,蔡让他给文老师打电话,还有120,之后蒋突然吐了,黄吐点低,冲进卫生间,卫生间里的味道还没有散去,他就在卫生间里吐了一会儿,等他平复之后,刘已经带着宿管到寝室了,蒋也已经被放回地上,停止抽搐了。”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蒋昼河就已经死了。”张淞栩抬起头,这次叶锦书没动手了。
“他一开始以为蒋抽搐劲儿过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没人敢碰他,结果越看越不对,才发现蒋是没有呼吸了,之后校医也来了,检查了说蒋没有呼吸心跳了,做了人工呼吸,再然后120也来了,抢救了一阵,就说蒋救不回来了……”
“蒋昼河手机上的视频和照片,是他和刘宸言删的吧?”沈确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歪头看苏萌萌。
“是,黄宏承认照片是自己删的,他们一起打游戏,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手机锁屏密码,120确认蒋昼河死亡后,他们想到蒋昼河一定会被调查,怕这些照片对蒋昼河有影响……”
“是怕自己被牵连吧?”刚从叶锦书的魔爪下逃脱的张淞栩又插话进来。
“嗯,也怕自己被牵连,所以就删掉了。”
“刘宸言的笔录呢?”
“刘宸言……说的和黄宏差不多……区别就是今天早上,蒋昼河发作后,他立刻去一楼叫宿管,回来的时候蒋昼河已经平躺在地上了,好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还有一些抽搐,但很快就平息了,大家都不敢碰他,宿管没有任何急救行为,一直在给领导、校医还有不知道是谁的人打电话,之后校医和120赶到,就说蒋昼河不行了。”
“蒋昼河手机里的照片,是他提的删除,还是黄宏提的?”
“我看看……他说他们都很惊讶,接受不了,黄宏把他拉到一边,说肯定是杨西给蒋昼河下了毒,事情败露,杨西被抓了,肯定会把事情捅出来,警察肯定会查到蒋昼河手机上的照片,他们也会受牵连,要是删了照片没证据,就可以不认账,所以黄宏就把蒋昼河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都删了,但是不知道蒋昼河有没有其他备份。”
叶锦书点了点头,例行公事一般追问:“他觉得毒是投哪儿的?”
“毒……饮水机,或者蒋昼河的杯子,因为蒋昼河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喝一杯水,大家都知道,利用这个,不管下在哪里,蒋昼河都会中毒。”
听完叶锦书就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沈确身上,沈确也无奈一笑:“看来答案很明了了啊,你说他不聪明吧,他知道利用现有的条件,把谋杀伪装成意外的样子,但你说他聪明吧,接受审讯的时候又画蛇添足,暴露出自己的信息和他人不对等。”
“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激情犯罪做到这个份上,在操作这一部分,已经远超很多成年人了,”叶锦书点评,“但是他的动机还没有出来,还得深挖一下动机,还有关键性的证据也缺失啊,他不会蠢到就这么把那玩意儿丢了吧?”
张淞栩也凑了过来,加入大佬们的谈论:“我就说是李伟干的吧!他从头到尾都和另外三个人的反应不一样,这么冷静,八成有鬼!”
“不是李伟,是蔡宇轩。”说话的是冉季。
所有人都循声望向冉季,他刚才一言不发,端着他的笔记本埋头奋笔疾书,叶锦书差点以为他是个只会把老师的板书原封不动抄下来,死读书的小朋友。
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冉季赶紧低下头,回避了大家的视线,笔尖轻轻戳着笔记本,谈不上对自己的推理多有底气:“我发现刚才的笔录,叶队很关注四个人对投毒的看法,就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如果我们假设,他们四个人在自己的想法表达上没有说谎,那么更符合逻辑的猜测是毒下在杯子里,李伟说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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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要把毒投在饮水机里,不可能没有动静,加上大家都知道蒋昼河早上起来要喝水,所以如果是精准针对蒋昼河,投在杯子里是更可行的,但是蔡宇轩说的是杨西把自己的杯子换给了蒋昼河。”
张淞栩皱了皱眉,道:“他们的杯子一样,能够想到这样的手法……也还好吧?如果平时爱玩剧本杀的话,想到也不意外啊!”
“在去审杨西之前,沈师兄提到过,他们知道蒋昼河有给杨西下过药,看到蒋昼河发作的状态,会联想到他被杨西投毒了,这个是合理的,那时候沈师兄还说‘他们甚至知道,蒋昼河喝的,就是他自己放了听话水的水’,但做出这个推测的前提,是我们不清楚蒋昼河给杨西使用‘听话水’的剂量。”
张淞栩一头雾水,歪头看冉季,问他:“什么意思?”
“通过四人的笔录,其实我们很明确,三人组对杨西做这些,并不是想要杀他,所以现场目睹了蒋昼河放‘听话水’的人,都知道剂量不会大到要人的命,更不可能有这么激烈的发作反应,所以蒋昼河中的毒是‘听话水’,一开始就是被排除的选项,这也可以解释黄宏和刘宸言两人,在看到蒋昼河的状态后情绪激动,咬定杨西想要杀他们,因为在其他三人的预设里,都是‘杨西给蒋昼河下毒了’,而只有蔡宇轩的预设,是‘蒋昼河中了自己给杨西下的毒’。”
冉季说完,张淞栩醍醐灌顶:“我靠!还真是!”
“既然黄宏和刘宸言删掉了蒋昼河手机上杨西的私密视频,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洗了放在杨西桌面上的杯子,通过指纹采集,我们应该能够得到答案。”冉季补充。
张淞栩朝冉季竖起大拇指,配合着他直挺挺的小指,给冉季打了个电话,嘴上毫不吝啬赞美:“小季!很敏锐!我觉得你很有做刑侦的天赋!”
叶锦书朝冉季伸出手,冉季愣了一下,还是懂事地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了叶锦书,叶锦书一边翻看,一边嘲笑张淞栩:“松鼠,你看看人家小季多刻苦,还认真记笔记了,好好学学,又菜又不努力——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冉季意识到叶锦书最后一句是在问自己,握着笔的手暗暗用力,小声说:“我觉得,如果我的推理方向没错的话,蔡宇轩那里,可能还有‘听话水’,因为‘听话水’的剂量不对,蒋昼河本来放的剂量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应该是真凶加大了剂量。”
叶锦书轻笑了一声,单手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抬眼看向冉季,向他给予了肯定:“小季推理得很好,目前我也比较倾向于是蔡宇轩利用了蒋昼河给杨西下药,杨西交换杯子这一系列的行为,从中干预,制造了这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得到叶锦书的肯定,冉季松了一口气,叶锦书环顾众人,吩咐道:“后续工作,蔡宇轩和蒋昼河的人际关系排查,二人是否有其他矛盾或其他交集;蔡宇轩和杨西人际关系排查,二人是否只是普通室友,是否还有其他交情;还有蔡宇轩详细的个人信息排查,特别提醒网安,看下蔡宇轩和那个售卖‘听话水’的卖家是否有关联。”
“明白!”
叶锦书顿了一下,又补充:“虽然有点荒唐……萌萌,联系现场物证科的同事,让他们也核实一下卫生间的排水管,阳台正下方的花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吧。”
16.016
叶锦书和沈确进审讯室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蔡宇轩从一开始的积极配合审讯,到被晾在审讯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情绪转变肉眼可见,他与外界断联的时间越长,因与警方的信息差产生的恐惧与猜疑便越深,他的精神高度紧绷,身体疲惫到极点,却又不敢放松分毫。
未经世事的未成年根本受不了这一套,他已经到极限了。
和蔡宇轩对视的瞬间,叶锦书就轻松得出了这个答案。
看到来审讯自己的又换了两个人,蔡宇轩勉强打起精神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对面落了座。
“你好,我是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的组长,我姓叶,这是我的同事,他姓沈,我们负责接下来对你的审讯,请你积极配合,如实回答。”
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到了下半夜也容光焕发的帅气男人,蔡宇轩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怵,迟钝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姓名——”
“蔡宇轩。”
“好的,蔡宇轩,请你叙述一下,前天晚自习下课之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和谁一起,做过什么,看到什么。”
“我下课之后,回到寝室,除了杨西没有回来,我们五个都在寝室,我看到蒋昼河,在杨西的杯子里,倒了什么东西……”
叶锦书开口打断他:“倒的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蔡宇轩犹豫着回答:“药吧……上周,蒋昼河也给杨西用了,还拍了照片和视频。”
“你参与了吗?”
“我没有!”蔡宇轩矢口否认,“我、我阻止他了!我说这样不好,大家都是同学,但蒋昼河不听,他还威胁我,让我去告诉文老师……”
“你有告诉老师吗?”
蔡宇轩垂下头,沮丧道:“没……”
“你知道他用的药是什么吗?”
“听黄宏提过,叫‘听话水’。”
“那你知道蒋昼河这样做违法了吗?”
蔡宇轩一怔,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连头也不敢抬。
叶锦书并不急,既没有催蔡宇轩回答,也没有抛出下一个问题,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交握着,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着。
他知道蔡宇轩现在的视角能够看到自己手上的动作,他只是在用微小的动作,一点一点,加重蔡宇轩的焦虑感。
蔡宇轩的头埋得更深了,沉默也足够久了,叶锦书才又问:“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对不起……”
“你不用给我道歉,我这么问你,只是想要知道你这个行为背后的原因,进而了解当时的情况。”
“我不敢……蒋昼河能这样对杨西,也能这样对我,杨西被他这么针对,就是因为告诉文老师想要换寝室……”
“我明白了,那么继续吧,前天晚上,你看到蒋昼河给杨西的杯子里倒了‘听话水’之后,你做了什么?有阻止他吗?”
“没有……我的外卖到了,我去取了外卖,回寝室的楼梯上,遇到了杨西,我就提醒他,不要用杯子喝水。”
“杨西是什么反应?”
“他很惊讶,但是也没有多问,我们只说了这一句话,一起走回了寝室。”
“你不怕他告诉老师、家长,或者报警吗?”
“不会的吧,蒋昼河手里有杨西的视频,杨西不敢的……”
“你觉得杨西相信你了吗?”
“相信”是一个带有正面情绪的词语,蔡宇轩不自觉抬眼看向叶锦书,嘴唇微张,顿了一下才回答:“信了吧,他都没有喝水。”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蒋昼河杯子里的毒,是杨西投的吗?”
听到叶锦书的发问,蔡宇轩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神态变化只在毫厘之间,但叶锦书还是捕捉到了,眼前的蔡宇轩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一丝犹豫,才抿嘴点了点头,答道:“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早上蒋昼河发作的时候,只有杨西不在,我就想到蒋昼河给杨西杯子里下了‘听话水’,”蔡宇轩换了一口气,“他们的杯子是一样的,杨西只用把自己的杯子和蒋昼河的杯子互换,蒋昼河就会喝下自己放在杨西杯子里的‘听话水’。”
“有什么依据吗?”
叶锦书这话问出口,蔡宇轩一脸错愕,半晌才干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这样感觉……”
“你刚才说,杨西是通过互换他和蒋昼河的杯子,实现对蒋昼河投毒的,把杯子里的东西倒进蒋昼河的杯子,不也可以吗?”
蔡宇轩哑口无言,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开口:“也、也有这种,可能……”
“还有,你为什么觉得蒋昼河喝下的,是他自己放在杯子里的‘听话水’呢?”
蔡宇轩浑身一僵,紧张道:“不、不是你说的吗?”
“没有哦,我说的,是‘蒋昼河杯子里的毒’。”
“是、是之前的警官、告诉我的……”
“这样的吗……”叶锦书小声嘀咕,偏头凑近沈确,压低了音量,却足够蔡宇轩听清,“检索一下之前的笔录,看他们谁有说过么。”
蔡宇轩觉得浑身发热,两颊发紧,一时间有大量之前审讯的片段涌入他的脑中,但他一个都抓不住,他没法清晰回忆起是否有警察提到过蒋昼河中的毒是“听话水”。
恐惧和焦虑迅速占据大脑,蔡宇轩恨自己太大意,恨自己糊涂到分不清“已知条件”和“未知条件”,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敲打着键盘的沈确,在心里祈祷之前的确有某个警察提到过这个重要信息。
沈确停下动作,凑到叶锦书耳畔,他似乎比叶锦书更谨慎,蔡宇轩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蔡宇轩读不懂唇语,只能看出是一个简短的词汇,或许,他说的是“没有”。
只见叶锦书点了点头,嘴角似乎翘了翘,又好像没有,叶锦书的唇角本来就是自然上翘的,是他本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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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微笑,还是他的确笑了,这点,蔡宇轩也分辨不出来。
蔡宇轩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像是个上场前就暴露了自己破绽的拳击手,连翻上擂台的勇气也在一寸寸消失殆尽,他前一秒还浑身发烫,现在却像是坠入了冰窖。
“那我们继续吧,”叶锦书却按下不表,“你和杨西回到寝室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杨西有和寝室里其他人发生交流或冲突吗?”
“没有……杨西回寝室没多久就去洗漱上床睡觉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你呢?”
“我?我就和他说了一句话……”
“之后你就睡了吗?”
“我们……打了一会儿游戏,就各自上床睡觉了。”
“晚上有听到什么响动吗?或者,有察觉到杨西什么时候离开寝室吗?”
“没有……”蔡宇轩否认得毫无底气。
叶锦书并没有拆穿,又问:“一觉睡到天亮?”
“嗯……”
“关于蒋昼河之前给杨西使用的‘听话水’,你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的吗?”
“他买的吧,我不清楚……”
叶锦书并没有计较蔡宇轩给了自己一个几乎没有意义的回答,还善良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表示了肯定:“是的,是蒋昼河买的,我们通过核实蒋昼河的社交账号,找到了把‘听话水’卖给他的卖家。”
叶锦书的语速很慢,仿佛是为了确保蔡宇轩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们还发现,这两个账号,有一个共同好友,虽然这个账号的主人在昨天凌晨2:53,单向删除了这个卖家。”
他发现自己说谎了,他分明就有证据,他在试探自己。
蔡宇轩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打鼓,好像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可他不能松懈,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通过杨西的供述,我们核实了男生宿舍3楼的楼道监控,确认杨西在2:47离开了314寝室,请问那时候,你醒着吗?”
无法否认。
蔡宇轩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叶锦书逼到悬崖边上了,他只能点头:“嗯……”
“那为什么刚才,你说你一觉睡到天亮呢?”
“我……害怕……”蔡宇轩说着,眼泪涌了出来,他的情绪激动,急着辩解,“警官,我……当初蒋昼河让我把这个卖家推给他的时候,我、我不知道他要用在杨西身上,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推给他!”
见叶锦书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蔡宇轩又慌忙补充:“而且、而且我,以为是假的,我不知道他卖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以为是骗子……但是蒋昼河真的买到了!他还给杨西用了,昨晚、我、我看到杨西、看到杨西换了他们的杯子,我,我怕出事,才删了那个人的好友……”
“那就奇怪了,”叶锦书直视着蔡宇轩的双眼,“你说害怕出事,可你不是能阻止吗?既然能提醒杨西不要喝杯子里的水,也知道杨西换了杯子,为什么,不提醒比你晚起床的蒋昼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