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杂种[刑侦]》
1. 001
叶锦书敲开夏思勉办公室门的时候,夏思勉已经泡好咖啡了。
“今天什么情况,怎么随叫随到?”夏思勉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扫了一眼对面的椅子。
叶锦书拉开椅子坐下,端起面前的咖啡嗅了嗅,玩笑一般开口:“你猜。”说罢抿了一口,嘴角立马耷了下去,意料之中的苦。
夏思勉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挖苦道:“不会又犯错被停职了吧?”
“纠正一下,”叶锦书竖起食指,“停职,但没有犯错,四舍五入,等于放假。”
夏思勉懒得听他狡辩,又问:“最近睡眠还好吗?”
“不好,”叶锦书答得理直气壮,“陀螺都没我能转。”
“好入睡吗?”
“还行吧。”
“睡前还会喝两杯吗?”
“看来你工作强度不够大啊弟弟,”叶锦书笑,“老黄牛可没有喝酒的雅兴。”
夏思勉微微蹙眉,又问:“情绪上呢,有遇到什么让你不开心或者苦恼的事情吗?”
叶锦书双手抱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回答:“那可真是多了去了,要不是杀人犯法,我每天都杀。”
夏思勉无奈一笑,摘下眼镜,拧了拧鼻梁,叹息着抱怨:“一个月不来见我,就又开始了……你应该还记得,我有权决定给你开什么药吧?而这些,都取决于你此刻如何回答。”
“拉倒吧你,还威胁上了!”叶锦书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坐正了,催促夏思勉,“赶紧的,我拿了药还要去看外婆。”
夏思勉是拿叶锦书没辙的,自知继续追问下去,叶锦书也只会真假参半一通瞎说,便把提前打好的病历单推到叶锦书面前,又问:“晚上要一起吃个饭吗?”
叶锦书抓起病历单就要走,嘴里敷衍地拒绝:“不要,累了,我要回家睡觉。”
被叶锦书拒绝,夏思勉也不意外,起身送叶锦书到门口。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叶家应该不会允许你休息太久的,”夏思勉一顿,淡淡地补充,“代我向婆婆问好。”
“我才不呢,你真有那诚意,就自己去。”叶锦书说完,潇洒地带上了门。
伴随着门关上,夏思勉那句“反正去了她也不会记得”也还是传进了叶锦书的耳朵里。
*
叶锦书抱着一盆蝴蝶兰推开病房的门,看护正在喂宋井兰吃香蕉,转头见来的是叶锦书,便笑着向他问好:“小叶来了!”
“你好。”叶锦书笑眯眯地朝看护点头,视线落在宋井兰身上,她的眼神里有困惑,有茫然,有陌生,独独没有慈爱,但这并不妨碍他甜甜地叫宋井兰:“外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宋井兰对叶锦书怀里这光秃秃的长杆杆没有任何兴趣,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此刻的宋井兰并不记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花,但叶锦书一点也不沮丧,毕竟她忘掉的东西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偶尔的清醒反倒是能让叶锦书觉得惊喜。
看护见老太太不给叶锦书面子,怕叶锦书尴尬,忙小声提醒:“宋姨,你孙子来看你啦!”
宋井兰看向看护,又看向叶锦书,越看越眼熟,恍然大悟:“哦!冰冰来啦!”
这下轮到看护尴尬了,她刚想要开口纠正,叶锦书就先一步开口:“冰冰给你买好吃的去啦,就让我先过来。”
宋井兰来了兴致,剩下的半支香蕉也不吃了,追问叶锦书:“冰冰什么时候来?”
“快了,她让我先过来陪你聊聊,”叶锦书走近了,看护懂事地起身,把手里的半支香蕉递给了叶锦书,叶锦书接过来,轻声道,“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下。”
看护出了病房,宋井兰还在追问:“冰冰怎么还不来?”
叶锦书一点也不觉得烦,笑着哄她:“把这个吃完了就来了。”
“真的?”老太太半信半疑。
“嗯,”叶锦书点头,把手里的香蕉递了过去,看宋井兰又咬了一小口,才笑着夸她,“真能干!”
这句表扬很有用,宋井兰的眼睛都亮了,洋洋得意的神气劲儿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嘴里的香蕉咂摸了几下,竟从这甜里品出了几分苦涩来,她又开始向叶锦书诉苦:“我们冰冰苦啊!我最能懂一个女人把孩子养大的苦了,她不听劝啊,不听劝……”边说边摇头,叶锦书脸上始终带笑,没有评价,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锦书也苦!”
叶锦书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突然就从老太太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又惊又喜,忙笑着说:“锦书不苦,锦书很幸福。”
“苦!”宋井兰纠正,似乎是有些不高兴,推开叶锦书递到自己嘴边的香蕉,“锦书的爷爷不认冰冰,也不认锦书……锦书的爸爸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他,我们冰冰,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
即使是阿尔茨海默症也无法抹去那些伤心的往事,却能轻易夺走她漫长的一生里那些短暂的快乐片段。
真不公平啊,叶锦书在心里想,但嘴上却是在笑着安慰她:“那是以前了,现在爷爷认冰冰了,也认锦书了。”
听了这话,宋井兰似乎是有些开心,追问:“那冰冰现在住大房子了?”
叶锦书点头:“嗯,很大很大,还有用不完的钱,什么跑车啊,金银首饰啊,应有尽有。”
宋井兰一点也不怀疑叶锦书说的话,很是欣慰,抬起她干枯皱巴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下心来,才又肯张嘴吃叶锦书递到嘴边的香蕉,口齿不清地问叶锦书,“冰冰怎么还不来?王婆婆推着她们家豆豆都晒完太阳回家去了,冰冰说去买块嫩豆腐……”
叶锦书的心一沉,顿时浑身的血液倒流了一般,老太太后面说的话竟然模糊起来,他看着眼前噘着嘴嘟囔的宋井兰,呼吸越来越沉重——宋井兰此刻的记忆正停留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夏语冰被人杀害的那一天。
叶锦书浑身止不住颤抖,即使大脑里有无数的声音在警告他停下,可他太想知道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冰冰买了嫩豆腐就回家了呀,你和楼下的阎婆婆聊天的时候,冰冰给你打过招呼,然后上楼了呀……”叶锦书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老太太并没有反驳,认真思索着,呢喃着重复:“对……阎婆婆和我聊天,聊天……”
老太太嘀咕着,脸色陡然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继而开始大口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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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眼泪也止不住往外涌,叶锦书知道机不可失,急切地追问:“外婆!你看到谁了?男的女的?他长什么样?他们有几个人?”
似乎是过多悲伤的记忆和情绪一起涌出来,宋井兰难以负荷,她神情痛苦,并没有回答叶锦书,只是用干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冰冰……冰冰……”
叶锦书猛地回过神来,将宋井兰揽进怀里,她那么瘦小,可明明也背着小小的自己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她已经很老了,好不容易忘记了夏语冰的死,忘记了那些带给她无尽痛苦的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刺激她去回想起来?
叶锦书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才用最最温柔的声音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冰冰没事呢,冰冰刚跟我说,要给你做你最喜欢的三鲜豆腐羹,她说你这么乖,必须要给你奖励……”
怀里的宋井兰很快就被叶锦书的甜言蜜语哄好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忘记了刚才让她陷入悲伤的事情,从叶锦书的怀里仰起头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问前一秒还在哄自己的叶锦书:“你是谁?”
叶锦书收拾好情绪,朝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我是锦书呀,夏锦书,外婆,思勉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
疗养院建在金砂湾后面的山上,每次叶锦书从疗养院离开,都会在盘山公路临海一侧的一个临时停车区停会儿车。
他坐在石墩围栏上,指尖夹着香烟,想到自己今天鬼迷心窍引导宋井兰去回想那些痛苦的回忆,又一次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把嘴里的烟雾喷了出来,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远方的海平线就是目之所及的尽头,其实世界一点也不辽阔。也不可爱。
所以夏语冰,你是怀着怎样的期待,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
这是叶锦书过去的人生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只可惜到现在仍然没有答案。
听到引擎轰鸣声靠近,又戛然而止,是有车来了。
礁石滩就在脚下三五米的位置,前面有条小支路,不过百米便能直通海边,一般人看海并不会来这里,这个停车区很小,位于海滩停车场和观景台停车区中间,一前一后都有更好的停车点,在这里驻车看海的人就更少了。
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也能被打扰,叶锦书不满地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机车男支在地上的左腿,心中的不满又升了一级——现在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可以长这么高!
机车男翻身下车,摘掉骑行手套,抱住黑色全包头盔的手指纤长白净,他摘下头盔,放在坐垫上,果然是个小孩,干净利落的短发,白白净净的侧脸,虽然没有表情,但也和成熟毫不沾边,成熟男人可不骑雅马哈R6。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锦书的视线,他也转过头,叶锦书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好,索性直接回过头看海,当他不存在。
叶锦书又抬起手含住烟吸了一口,呼出的烟雾消散后,他才发现礁石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男孩。
那可不是观光玩水的地方啊。
身位刑警的直觉告诉叶锦书情况不妙,还没待他找到更多印证点,那男孩就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2. 002
“卧槽!”叶锦书惊呼出声,下意识转过头,机车男已经脱掉身上的皮夹克往机车上一丢,翻过了石墩围栏中间的铁链。
“不是!等下!喂!”叶锦书还没说出前面有支路通到海边,机车男已经抓着石壁,灵活地下到了下面的礁石堆。
看着在礁石堆上却如履平地的机车男,叶锦书哭笑不得,本来已经进入休息状态的大脑不得不又切回刑警模式,虽然在“休假期间”遇到突发状况很倒霉,但好消息是有个实力不凡又爱管闲事的好心人比自己快了一步。
但放着不管肯定不行,下海救人可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毕竟被淹死的大都是会游泳的人,放着那小孩儿去逞英雄,就是给阎王爷一死一送。
叶锦书在通往海边的支路上狂奔,偏头观察着海上那个扑腾着的小黑点,机车男很快就到了离他最近的礁石,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海里。
叶锦书也翻过围栏跳了下去,这里距离下面的礁石滩已经只有一米左右了,他轻松地落了地,机车男似乎也已经接触到了跳海的男孩,正带着男孩朝最近的礁石缓缓靠近。
叶锦书一边在心里狂骂“神经病”,一边在礁石滩上快速移动,总算来到离两人最近的礁石上,弯腰朝他们伸出手,视线和机车男有一个短暂的相接,机车男眨了下眼,叶锦书这才看清他的正脸——长得很好看,可惜是个非主流,还戴了棕色的美瞳。
这奇妙的反差感让叶锦书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绷住笑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把笑意强压了下去。
跳海的男孩似乎是吃了几口水,也吓坏了,抓着叶锦书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叶锦书被他拽得一趔趄,蹲跪下来,一手扶着礁石稳住核心,才施力把他向上拉。
两人一拉一推,总算把跳海男孩救上了礁石,叶锦书正准备把水里那非主流也拉上来,发现他已经自己借着旁边一块小一些的礁石上了岸,正大口喘着气,不待叶锦书开口,他就先一步开口怒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跳海啊!”
又救又骂,这非主流真是绝了。
“好了好了,你别凶,本来人家心情就不好,呛了水又受了惊吓,你还凶……”叶锦书专业和稀泥三十年,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得救了……世界这么美好,你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
被救男孩浑身都是水,止不住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他的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开口:“过不去……过不去了……”
叶锦书这才发现男孩脸上的水不止是海水,还有泪水,他看向叶锦书,绝望地说:“我只有死路一条……”
矫情死了。叶锦书心里厌烦得很,脸上的笑意却不减:“胡说八道,除非你今天没遇到他,”说着用下巴示意旁边礁石上的机车男,“那你可能真的‘死路一条’了。”
“为什么要、救我……不如……不如让我死了……”男孩低下头,肩膀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哭声也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吗?”机车男突然严肃地开口。
男孩后背一僵,摇头不答,叶锦书也朝机车男摇头,是在提醒他不要刺激这小孩,但机车男却没有收到叶锦书的信号,一脸认真:“我不是坏人——我叫冉季,是一名即将上岗的警察,我现在还没有警察证,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和我警校的学生证,不过都在岸上。”
听到这话,叶锦书不自觉挑了挑眉,警察预备役,难怪这么爱管闲事。
最后冉季郑重道:“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能够解决的,一定会帮助你,如果你觉得我没有办法解决,我可以帮你报警,或者陪你去警局,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这么一死了之,爱你的人怎么办?你的父母、朋友,他们都会伤心的。”
一直轻抚着男孩后背的叶锦书敏锐地察觉到了,在听到冉季介绍自己是警察后,男孩浑身一紧,那是紧张时的反应,至少一般人在得知救自己的人是警察后,不会是这个反应。
男孩怯怯地望着冉季,迟疑着摇了摇头,底气不足地拒绝:“不、不用了……不是需要报警的事情……”
男孩说着,手不安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搓了一下,是在确认口袋里的东西——这些,叶锦书都看在眼里,嘴上却坏笑着说:“那就是情感上的事情了——失恋了吗?”
男孩耳朵一红,忙否认:“不是的!”
“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种事不能强求,单方面的付出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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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感动,哪怕付出的是生命,年轻人,未来的路还长着呐!”叶锦书这么说着,男孩后背也放松了下来,顺着台阶下了,点头应道:“嗯……”
冉季意识到不是什么严肃的问题,没再追问,这才揪着白T恤下摆开始拧水。
叶锦书回过头望向远处的临海公路,提议:“我们上去吧,我车上有纸巾,你俩擦下水,别感冒了。”
*
叶锦书领着两个落汤鸡走正道回到了公路上,路上男孩主动向两位救命恩人做了自我介绍,他叫杨西,现在高三。
在叶锦书顺势问他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只是苦笑着点了下头,没有做更多解释。
叶锦书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并没有揭穿,毕竟他对这人为什么要自杀没有任何兴趣,只要不在他面前自杀就行。
叶锦书把车里的抽纸拿出来递给两只落汤鸡,冉季抽了两张,连道谢的语气也很了冷淡,他的头发很短,纸巾一撸就干了。
杨西却没有反应,他的视线一刻没有从冉季的雅马哈上移开,口水都快看出来了。
果然小年轻就喜欢这个,叶锦书叫他:“杨西,快擦下水,别感冒了。”
杨西猛地回过神来,忙向叶锦书道歉:“抱歉抱歉!”
叶锦书把手里的抽纸整包都递给了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抛了一瓶给冉季,又把另一瓶递给了杨西,问他:“你的手机还能用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杨西哪敢让玛莎拉蒂送自己回家,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我可以去搭公交,走去公交站不远的……”
“我送你吧,早点回家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虽然我知道,你应该更想这位警察哥哥送你回家。”
冉季脸上的惊慌失措一闪而过,这张不是冷冰冰就是凶巴巴的脸上,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锦书饶有兴趣地看向冉季,半晌,冉季才有些窘迫地开口:“只有一个头盔,不能载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家!”杨西连忙摆手,生怕自己害冉季尴尬。
叶锦书笑了出来,再次递去台阶:“喏,你没得选了,就将就一下吧!”
3. 003
“廖局主管刑侦,是你未来最高直系领导,当然,方局统筹全局工作,传达省厅的指示,遇到重案要案,也会给出重要指示,这些都是视具体情况而定的……”徐秘书说话间,已经领着冉季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他朝冉季露出一个微笑,轻声提醒,“到了。”
这是冉季上岗第一天,他紧张得五点不到就醒了,一早上的时间都过得很慢,但从在滨海分局门口和徐秘书碰头,到此刻两人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就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这一路徐秘书都在给他介绍刑侦队的情况,但他实在太紧张,半懂不懂,一言不发,连点头回应都极少。
徐秘书自然知道冉季来头不一般,普通警员入职都是自己去人事部报到,可不需要局长秘书去门口接到局长办公室。
这一路徐秘书热情地给冉季介绍滨海分局的情况,这人都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模样,这样一想,除了叶公子也的确没有人能镇得住了。
冉季依然没有回应,徐秘书也没自讨没趣,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自报家门:“廖局,我是家豪。”
里面传来廖副局的声音:“进来!”
徐秘书看了冉季一眼,这人依旧面无表情,便转动门把,推开了办公室门,廖副局坐在办公椅上,看到门口的两人,便露出一个笑来:“来了。”
徐秘书示意让冉季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口,向廖副局请示:“那,廖局,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廖副局微微颔首:“行,家豪,你去忙!辛苦了!”说着看向站在徐秘书身边的冉季,又招呼他,“冉季进来吧。”
冉季听到廖副局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垂下眼,点了下头,抬脚跨进了办公室。
听到身后门关上的声音,冉季更紧张了,脸都绷紧了。
“我刚刚才和王秘书通过电话。”廖副局抬眼看向杵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愣头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听到“王秘书”三个字,冉季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情绪,这位王秘书自然是他那作为C市纪委书记老爸的秘书了,惊讶之后,他有些抗拒地移开了视线。
廖副局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放下茶杯,继续说:“我不会因为你父亲是冉书记,而区别对待你,既然要做刑警,就没有不吃苦的。”
听到这话,冉季一怔,回头看向廖副局,有些欣喜,廖副局也笑了:“王秘书跟我说,冉书记虽然挂心你,但他也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你能够经受住磨炼,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他让我不要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对你‘心慈手软’,我当然不会辜负冉书记,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
冉季心口一热,连忙用力点头,总算是开口吐出一个字:“好!”
“先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分局的情况,更多的,之后你会慢慢了解到。滨海是特区,我们有独立的领导班子,虽然外界传了很多年,滨海区以后会升成滨海市,但目前看来,起码最近三五年应该还是滨海区,不过有天然政策优势,留在我们滨海分局,发展前景还是很可观的。”
冉季默默点头,这些冉鸣川在饭桌上也聊到过,滨海特区和C市其他区不一样,滨海分局虽说是分局,但大家都揶揄滨海分局是“市公安二局”,虽是戏称,但事实确实相差无几,滨海分局并非市局下属单位,而是省厅直属单位,基本上和市局平起平坐,除了滨海区内的案件,还负责处理全市重大涉黑案件,参与破获这些大案很容易积累立功,在滨海分局的刑侦队待几年,和在其他分局甚至市局待几年的收获全然不同,要是再赶上滨海特区升为滨海市,那飞升得就更快了。
冉季倒没有想这么远的事情,他想当警察,不是为了破大案立功升职,他只是想要为人民服务,哪怕在乡镇派出所干都行,但冉鸣川替他铺好了路,他也没必要叛逆拒绝。虽然冉鸣川不是他亲生父亲,但冉鸣川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这件事冉季还是很清楚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冉季抬眼看向廖副局,廖副局微微一笑:“你领导来了。”
门外传来林君恺的声音:“廖局,我是林君恺。”
“林队,进来。”
冉季回过头,就看到林君恺推门而入,自己这位领导看起来还很年轻,应该不到四十岁,虽然衬衫有些皱巴,头发也有些乱,挂着黑眼圈,唇周还有冒出来的胡茬,但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看起来十分精明。
“哟,来了啊?”林君恺象征性注意了一下自己在新下属面前的形象管理,随手捋了捋头发,带上门,大步流星跨进办公室。
林君恺带着一身烟味走到冉季身边,刚站定,廖副局便关切道:“昨晚又没回去?”
“哪敢回去,就算在局里,觉都不敢睡,”林君恺转头看向冉季,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好啊新人,我叫林君恺,滨海分局刑侦大队长,你的老大。”
冉季抿着唇,隔了两秒,才叫他:“林队。”
林君恺挑了挑眉毛,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反应这么慢?还是说,是害羞了?”
见冉季的耳朵红了,林君恺便得到了答案,笑他:“没事儿,跟着叶队混两天就不害羞了。”
听到这烦人鬼的名字,廖副局直接把情绪挂脸上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叶锦书呢?”
“还没回来呢,”林君恺补充,“你亲自把他赶回去的,你不发话,他哪敢回来?”
廖副局冷笑:“怎么,他犯错,不做检讨,不主动找我认错,还得我哄着才肯回来?现在局里这么忙,你就惯着他,让他休假了是吧?”
“哎哟,这锅又给我背啊?”林君恺故作惊讶,但其实已经等廖副局这话很久了,他露出一个坏笑,“那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廖副局蔑了他一眼,拿起桌面上的手机,连滑开屏幕的动作都带着怨气,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总算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响了一阵,叶锦书才接通,明明白白,还在睡觉,廖副局气不打一处来:“叶锦书!你还要在家废多久!”
叶锦书的确还没有睡醒,甚至都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只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神经病啊!”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廖副局背了一口气,一时脸上挂不住了,好在抬眼看向冉季时,发现这小孩似乎也没有多想自己在这通电话里经历了什么,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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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清嗓,吩咐林君恺:“行吧,林队,你带冉季去刑侦队吧。”
*
“沈哥!老大今天真的会回来吗?”张淞栩询问,半个身子都趴在沈确的办公桌上了。
沈确滑动鼠标,视线一刻没有从屏幕上的新闻稿上移开,淡淡回应:“会的吧,廖局这台阶都递过去了,既然今天新人来报道,他没理由还在家里赖着。”
苏萌萌也从对面抬起头,加入了话题:“那怎么还不来啊,老大也是,新人也是……”
话音未落,敲门声便传了过来,苏萌萌双眼放光,应了声“请进”,就急忙和张淞栩起身朝着门口迎。
林君恺推门而入,他已经很高了,结果他身边站了个比他还高还壮的新人,苏萌萌仰头看冉季,这新人虽然年轻,但长了一张不好惹的脸,她转头看林君恺,小声叫他:“林队……”
沈确和郭雪明也迎了过来,两人沉稳很多,异口同声向领导问好:“林队。”
“嗯,他叫冉季,以后就是咱们大案组的一员了,你们做前辈的,多多关照啊!”林君恺说着拍了拍冉季的肩膀,提醒他,“来,给师兄师姐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冉季不习惯被人围观,他垂下眼,回避了和他们的视线交汇,低声道:“我叫冉季,刚从警校毕业,以后还有很多要向师兄师姐们学习的……”
张淞栩先凑过去握冉季的手,冉季打从心底抗拒和人亲密接触,下意识要抽回手,却发现张淞栩的手上有伤,小指被指套固定着,似乎是骨折了,他怕伤到张淞栩,立刻收住力气,由着张淞栩握住自己的手,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张淞栩,大家都叫我松鼠!你也可以这么叫我!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不要客气,随时找我!我如果解决不了的,我和你一起摇人解决!”
“好,谢谢。”被张淞栩的友善感染,冉季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林君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围着冉季自我介绍,心里很是欣慰,叶锦书把大案组带得很好,毫不夸张地说,刑侦队大案组是滨海分局氛围最好的一个团队,这位害羞的小朋友,应该很快就会适应并融入进来。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林君恺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廖局,看来这傲娇老头在办公室里气了半天,终究还是要把召唤叶锦书回来上班的重任交给自己,他滑开屏幕接通电话:“喂,廖局……”
众人纷纷住了口,竖起耳朵,观察着林队的言行,虽然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但随着林队脸上的笑逐渐收起来转为严肃,大家也都收起了脸上的笑。
挂断电话,林君恺看向苏萌萌,已经收起了刚才温柔和蔼的姿态,严肃地吩咐她:“萌萌联系你们叶队,让他马上回来,嘉行路派出所报了个敏感案件上来,滨海实验中学有学生在寝室投毒。”
众人哗然,林君恺又看向沈确,继续安排:“沈确,带着大案组的大家马上出发,去现场和叶队汇合,我会联系刘法医带人也去现场。案件敏感,廖局会联系秘书室让媒体封锁消息,我一会儿也会联系网安,让他们做好舆情监控,你们到现场后,注意关注家属情绪,提醒他们不要去网上煽动舆论。”
4. 004
滨海分局一行人赶到滨海实验中学时,男生宿舍楼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嘉行路派出所所长邱志强正站在树下抽着烟打电话,看到是分局的车,连忙挂断电话,摁灭手里的香烟迎上前。
“邱所。”沈确握住邱所长的右手,客套又疏远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见其他人陆续从车上下来,没有更高级一级的领导,邱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队还在路上,很快就到。”沈确当然察觉到了这人瞬间的松懈,又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发条。
果然邱所长的后背一紧,嘴角带着僵硬的假笑:“行,我先让人带你们去现场看看。”
*
现在是行课时间,宿舍楼里没有学生,警察进进出出,宿管大叔也兢兢业业地坐在入口处的办公桌前,连手机也不玩了,见又来了一批警察,连忙起身问好。
案发寝室在三楼,除同寝室的另外四名学生暂时停课留在宿舍楼其他寝室配合警方调查,附近几个寝室知情的学生也都留在宿舍楼里,由派出所的民警向他们了解当时现场的情况。
“其实目前案情是很明朗的,嫌疑人是死者同寝室的同学……”派出所的民警小声给众人介绍。
“人已经控制了?”张淞栩忙追问。
“没有,嫌疑人失踪了,今天早上他们起床后,嫌疑人就不在寝室,之后出了事,所以大家都一致觉得是他干的,现在我们正在加紧核实学校的监控,同时也让视侦的同事辅助,确认嫌疑人现在的行踪。”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案发寝室,寝室面积不大,虽然连通生活阳台的落地滑门开着,但还是能够闻到呕吐物的味道,冉季蹙眉,嫌弃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冒头,震撼的凶案现场就给了他这个新人巨大的冲击——死者只穿了一条平角裤,光着上半身,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和脖子有抓痕,死状算不上体面。
沈确回过头,视线和刘法医有一个简单的相接,刘法医便带着他的助手走上前去,派出所的法医也赶紧起身相迎。
嘉行路派出所的李队见分局的人来了,也走过来打招呼,一时间,狭窄的寝室里挤满了警察。
“李队,现场情况如何?”沈确开门见山,李队也省得寒暄,抬手招了几步之外端着笔记本正在记录的一个小民警:“小吴,你过来给分局的同事们说下情况。”
小吴应了一声,停笔朝着门口走了过来,快速向前翻动手里的笔记本,汇报起来:“死者蒋昼河,滨海实验中学高三九班的学生,18岁。法医初步尸检,推断是中毒身亡,也符合现场目击者的证词,同寝室的学生回忆,死者每天早上下床后第一件事都是喝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的生活习惯,这点很容易被凶手利用,其他人起床后没有喝水,暂时不明确是投毒在饮水机里还是死者的杯子里,已经分别取样送回去化验了,水杯里剩下的水没有特殊气味,也没有沉淀物,具体毒物种类需要等毒物检验结果出来。”
“他中毒的时候,同寝室的其他同学目睹了全过程?”沈确问。
“嗯,今天早上死者多赖床了五分钟,他起床喝水的时候,寝室里其他人,有三人在外面的生活阳台洗漱,一人在洗手间。有两人回忆听到了饮水机接水声,一两分钟后,寝室内传来椅子倒地声,他们一开始以为死者摔倒了,冲进来查看,才发现不对劲。”
众人都皱起眉来,小吴往后翻页,继续说:“据目击者回忆,死者倒在地上,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前胸,面红耳赤,目光涣散,无法对他们的呼喊做出反应,其中两人上前抱住他,分别按住他的手,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然后他就突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还伴随呕吐,另一个人立刻去叫宿管,在洗手间里那人也很快出来,跟着打了120,联系了班主任,宿管也联系了学校医务室的老师。”
“这样看上去,留在寝室的几个同学,在应对上没有多大的问题……”张淞栩喃喃着分析。
“剧烈发作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死者就停止了呼吸……”小吴看了张淞栩一眼,小声补充,“但是法医说,虽然水里大概率有毒,但死者的死因,也有可能是呕吐物倒灌导致的窒息,因为寝室里的都是未成年人,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处理,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期。”
死者具体的死因,法医解剖后肯定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沈确没有纠结,转而问小吴:“嫌疑人是什么情况?”
“噢,”小吴将手里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两页,“嫌疑人叫杨西,18岁,他们都是高三九班的学生。杨西昨晚下了晚自习,回了寝室,今早大家起床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他,大家一开始没有在意,结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认为他可能是投毒之后畏罪潜逃了。现在杨西的手机关机,我们联系了杨西的家长,他没有主动联系家长,家长也找不到他,目前看来,比较能满足畏罪潜逃的表现。”
“宿舍楼晚上锁门吗?监控呢?”
“宿舍楼晚上是不锁门的,有宿管值夜,但学生一般不会偷偷溜出去,宿管一点钟之后,基本都会在小房间睡觉。校内的监控有同事在核实,视侦同事也在局里核实天眼,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嫌疑人和死者之间有过节吗?同寝室其他学生怎么说?”
小吴转头看向李队,李队拧着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下头,他才继续说:“嗯,应该是有的,但是有些异常情况,我们的同事还在进一步了解,”此话一出,分局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他们的情绪比较激动,笃定是杨西杀害了蒋昼河,其中还有两人还断言一定是投毒在饮水机里,杨西是想要杀掉他们所有人,但是问到他们有什么过节的时候,他们都言辞闪烁,不愿说原因……”
“哇哦,这么大的仇恨啊,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别人啦?”叶锦书的声音从身后转来,分局刑侦队众人回过头,叶锦书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环视着寝室。
“老大!”苏萌萌开口叫他。
“嗯,乖。”叶锦书应了一声,余光突然察觉到郭雪明身后多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他扭过头,视线就和冉季对上了。
显然冉季还记得自己,于是叶锦书又从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了鲜活的表情。
叶锦书笑了出来:“哟,你还真是警察啊?”
张淞栩大惊:“老大,你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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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叶锦书朝冉季挑了挑眉毛,“我有幸见证了小季同学的见义勇为,目睹了他从海里捞了个寻短见的小屁孩儿。”
“哇哦!”张淞栩也跟着看向冉季,眼神里多了几分欣慰。
冉季什么都没说,脸上的惊讶虽然收了起来,但耳朵还是红了。
叶锦书走进寝室里,朝李队抬了抬下巴,问他:“李队,消息封锁了吗?”
滨海区的公检法系统内没人不知道叶公子,李队自然不敢怠慢,忙应道:“我们接到报警后,第一时间就让学校封锁消息,警告教职工和学生,私下都不许讨论传播这件事,同寝室其余四人,听到动静看到里面情况的附近寝室的学生,都留在了宿舍楼里,正在进行证人证言的问询,也提醒了他们不可以向除警方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今天的情况。”
叶锦书对派出所第一时间的应对手段还算满意,眨了下眼,毫不客气地使唤起人来:“这个寝室所有人的基础资料都给我,宿舍楼内学生、宿管的证人证言,萌萌和松鼠跟一下,”叶锦书看向刚才在给他们做介绍的小吴,“你带他们去,我要知道嫌疑人和死者,或者说,和这个寝室有什么矛盾,特别关注一下是否存在校园霸凌的情况,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嫌疑人要杀掉他们所有人。”
苏萌萌和张淞栩纷纷点头,跟着小吴出了寝室,叶锦书又问李队:“家属来了吗?”
“来了,在教学楼那边。”
“行,”叶锦书又看向郭雪明,吩咐他,“雪明和小季,你们去教学楼那边,向家属、老师、同学了解情况,主要是两人平时的情况,以及是否有矛盾,去吧。”
叶锦书吩咐完也不再看他们,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戴上,问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刘法医:“老刘,你那边能不能给我个初步尸检结果?”
刘法医回过头来,有些无奈:“我也刚到,目前看来,死因是窒息,根据刚才的描述,死者从倒下到死亡时间很短,我闻了一下死者的杯子,并没有异味,毒性强,但却没有味道,应该不是市面上能够购买到的农药、漂白剂之类的产品,学校化学实验室应该能够得到一些化学药品,也有可能是嫌疑人自制的毒物,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已经抽样拿回去化验了,是在哪里投的毒、投的什么毒,都需要化验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再详细的尸检结果,就要带回局里解剖了。”
叶锦书挑眉,“啧”了一声,示意李队:“让人问问,化学器材保管室的药品有没有遗失的情况,有没有学生去过,”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郭雪明的电话,“雪明,你一会儿记得找他们的化学老师问一下,凭借他们现在学习的知识自制毒物的可行性,以及嫌疑人的化学成绩如何。”
挂断电话,叶锦书又环顾四周,问李队:“嫌疑人的床位和书桌是?”
李队指了最干净的一张书桌和叶锦书旁边离门最近的那个床位,叶锦书走近打量,慢条斯理地对沈确说:“老沈,你觉不觉得,嫌疑人的床和书桌,和其他人的比起来,太干净了?”
沈确也戴上乳胶手套,这狐狸心里在想什么他当然懂,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把这里当落脚点呗。”
5. 005
郭雪明和冉季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大道上,两人一路沉默不语,郭雪明本就不爱说话,这新人没有没话找话说,他也省得营业,在这点上,他还挺喜欢这个新人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郭雪明掏出手机,是苏萌萌把314寝室的资料发到群里了,他才想起冉季没有加群,招呼冉季:“冉季,你加一下我微信,我拉你进群,萌萌把资料发在群里了。”
“好。”冉季应了一声,掏出手机,郭雪明不经意间看到他的锁屏壁纸,是一只异瞳的白猫,解锁进入桌面,虽然被各种app的图标挡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能够看出来,是这只白猫的另一张照片。
“是你养的猫吗?”
“嗯,”冉季波澜不惊,打开了微信,转头问郭雪明,“我扫你么?”
两人添加上微信好友了,郭雪明把冉季拉进了大案组的小群里,又把他错过的几个文档单独转发给了他,说:“平时交流沟通还是社交软件比较方便,你回局里了按照手册下载好警务通,摸索两天就会用了。”
“好,”冉季应了一声,声音更小了,“谢谢师兄。”
郭雪明突然意识到冉季好像不是高冷,他是内向,便难得摆出笑脸:“不用客气,以后有什么都可以问我,问组里大家,都别客气,哦,还有……”郭雪明垂眼看向手机屏幕,上面冉季的微信头像也是他的小白猫,夸道,“你的猫很漂亮。”
冉季的声音里突然有了温度,带着笑意:“谢谢,她听到会很开心的。”
郭雪明没再说话,两人一边走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快速浏览死者和嫌疑人的资料,冉季突然开口:“怎么是他?”
“嗯?”郭雪明转头,冉季一脸惊愕,也回过头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嘴里的话有千斤重,两人对视了不过两秒,冉季就垂下眼,沮丧道:“我见过他,杨西……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事,跳海寻短见,是我和叶队一起把他救上岸的……”
看来这就是叶锦书口中的“小季同学的见义勇为”瞬间,郭雪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可能他的确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身心都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先选择了毁灭自己,但是被你们救了,感受过濒死的痛苦,他没有勇气再自杀一次,所以,他选择了走另一条路……”
冉季抬眼,视线再次和郭雪明对上,郭雪明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毁灭带给自己伤害的人。”
*
派出所的民警在综合楼下等两人,说邱所正在安抚受害人家属,家属情绪很不稳定,提醒两人一定要注意问询的尺度。
下课铃声响起,旁边的教学楼似乎是在刹那间吵嚷起来的,冉季不由得浑身一紧,他明明听不清声音里的内容,却总觉得他们在讨论这个案件,讨论死者,讨论凶手,其实他们都知道内情,所以他们才可以轻松直达真相。
“到了,就在里面。”派出所的民警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门声,推门而入,里面竟然比走廊还要吵。
这是一间小型会议室,哭天抢地的自然是受害人家属了,不出意外应该是蒋母,她身边的女子外貌和她极为相似,不难看出两人是亲姐妹。正在全力安抚她们的除了邱所长,另一个地中海男人应该就是学校的领导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孩子!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因为已经不完整了?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他还是个孩子啊!”蒋母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这个问题邱所长翻来覆去回答了很多遍了,但现在稳住家属情绪在第一位,只能不厌其烦地向她保证:“案件还在调查中,现场取证还没有完成,所以除了调查人员,都不能够进入现场,希望家属能够谅解,之后……肯定是会让你们看到孩子的……”
“有什么用?孩子都没了……真的是我们家孩子吗?你们警方已经确定了,没了的是我们家的孩子吗?会不会是弄错了?”蒋母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邱所长,试图在绝望中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邱所长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们很遗憾……”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蒋母浑身一软,就和身边的姐妹抱头痛哭起来,郭雪明和冉季走近了,邱所长连忙把锅甩了出来:“这是我们滨海分局的同事,这个案子,上级部门很重视,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受害人和家属一个真相。”
见来了更高一级的领导,刚还坐在一旁,稍沉稳一些的男性家属也坐不住了,忙起身追问:“领导,我是昼河的爸爸,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孩子是怎么出事的?到底是意外还是凶杀?凶手抓到了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把冉季问懵了,但郭雪明已经见惯了,游刃有余地安抚道:“一切都还在调查中,有关案件调查详情,暂时不便透露更多,请家属节哀,然后配合我们调查取证,我们也会尽全力还原案件真相。”
蒋父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苦笑了两声,自言自语似的控诉:“不让看孩子现在的情况,也什么都不透露,还要我们配合,我们怎么配合?我们还不够配合吗?”
蒋母也抽抽噎噎地帮腔:“是啊!我们昼河,虽然在学习上不那么用功,但是为人处世绝对没有问题!昼河朋友多,讲义气,他的成年生日宴,好多同学都来了,寝室的同学也都来了,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孩子之间的矛盾能有多大?能要人命?凶手到底是哪个,你们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蒋母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郭雪明见势不妙,护着冉季往后退了一步,果然蒋母就近抓住了邱所长的手,邱所长也不敢挣脱,只能无奈安抚,郭雪明则趁乱带着冉季退到后面,抓住刚才带他们来办公室的民警,示意这里交给邱所,让他带他们再去看看嫌疑人家属。
*
杨西的母亲在楼上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里的情况和楼下完全不同,除了守在这里的民警和校领导,只有杨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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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议室里很安静,见门开了,杨母连忙起身鞠躬问好。
校领导示意让她坐下,杨母才战战兢兢地坐下了,视线一刻没有从朝着自己走来的三人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询问:“警官,找到我们家杨西了吗?”
带头的民警摇了摇头,示意身边的两人:“这两位是滨海分局的警官。”
“领导好……”杨母卑微地看着他们,不待郭雪明发问,她就先开了口,“都怪我,没有发现孩子不对劲,文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联系不上孩子了,我才发现,如果电话打不通,我根本就找不到孩子在哪里……”
比起楼下,这个会议室的氛围更让郭雪明感到悲伤,他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冉季就先一步开口安抚:“不怪你,他有意不让你们找到,你找不到很正常,但没有关系,我们警方一定会找到他在哪里。”
杨母怔怔地望着冉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抬起手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恳求道:“一定,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我们家孩子……”
“嗯,放心吧。我们现在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郭雪明开门见山,杨母连忙点头:“没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郭雪明点点头,冉季已经麻溜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有板有眼地对杨母说:“我们会对问询内容录音,请你知悉。”
虽然是个新人,倒是挺上道,郭雪明对这小孩有点刮目相看了。
见杨母点头了,郭雪明才开口询问:“杨西近期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学校遇到了一些困难?”
杨母点头,哽咽着开口:“说了,杨西之前提过不想住校了,说同寝室的同学,晚上在寝室抽烟、玩牌、组队打手机游戏,说话很大声,影响他复习,杨西成绩一直不错,想要上重点大学。我们家住在临江新区,就是因为离学校太远了,才让他住校的,就算早上坐第一班公交来学校也会迟到,肯定不可能走读……我和他爸爸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分开了,他爸爸每个月给两千块生活费,我在超市上班,一个月工资也不多……”
杨母字字句句都是自责:“我们家杨西很懂事,从小到大,不会乱花钱,看到喜欢的东西,要是价格贵,都不会和我提想要买。我来开家长会的时候,也听说了有在学校外面租房陪读的家长,但是学区房,租金高,杨西提都没有提过在外面租房,我们家这个条件,要租房陪读,确实很困难……所以我就给文老师打电话,说了这个情况,问能不能够协商一下给杨西换间寝室,文老师听说了,也是积极地和其他住校的同学沟通协商,可是……没想到……一定是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了,他明明向我求救过了,我却没有帮到他……”
刚还努力忍住眼泪的杨母终于绷不住掩面大哭起来,冉季嘴唇颤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转头向郭雪明求助,郭雪明也转过头看向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冉季才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6. 006
下午法医完成了对蒋昼河的尸检,叶锦书趁热打铁,让苏萌萌联系其他科室汇总一下手里的资料,半小时后在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杨西至今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离开学校的,无论是留在滨海实验中学查看校内监控的嘉行路派出所的民警,还是在局里核实天眼的视侦同事,均一无所获,杨西的手机没有开机,在关机状态下手机定位需要电信公司的协助,叶锦书安排了技术科的同事跟进,让他们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他。
不幸中的万幸是,普通高中生的反侦查能力没有那么强,以为手机关机就没法被找到,所以只要能够定位到手机的位置,不出意外就能找到人,叶锦书只怕他们动作慢了一步,毕竟杨西是有过自杀行为的人,如果真是他投毒后逃走,很可能会再次做出傻事。
叶锦书抽空去局长办公室挨了训,又借口案情分析会马上开始了,逃之夭夭,回到办公室时,除了冉季,大家都在,叶锦书问了一圈,众人都表示不知道冉季此刻身在何处。
叶队亲自打电话“关心”下属,电话那头的冉季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只说看到群里的通知了,会按时回来参加案情分析会,也不等叶锦书再说什么,就没有分寸地挂断了顶头上司的电话。
三分钟后,叶锦书就在露台花园找到了还在放空的冉季。
冉季和叶锦书对视两秒,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锦书拉开椅子坐下,随口回答:“你要是当了几年刑警,就也能知道。”说着掏出烟盒,甩开盖子,抽了两支出来,顺手递给冉季。
见冉季接过香烟,叶锦书便不再管他,自顾自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冉季也拿起放在花园桌上的打火机,把烟含在唇间点燃了。
两人沉默地吸着烟,吞云吐雾,叶锦书突然开口:“让我来猜猜,你遇到了什么难题?”
冉季转过头,叶锦书正歪头看着自己,他的眼尾微微上扬,左眼下的泪痣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禁不住想要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你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多问杨西几句,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要了解他的遭遇,也体察不到他的痛苦,如果那时候执着一点,是不是就能改变现状了?”
冉季一怔,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叶锦书竟然如此轻易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像是被人扒开衣服看了个精光,冉季忙偏开了头,嘴上却并没有否认。
见自己猜中了,叶锦书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冉季:“你是自我意识过剩吗?这么变态地从自身出发,追求尽善尽美,你应该很不快乐吧?”
冉季浑身一僵,不待他开口反驳,叶锦书继续说:“在那个情况下,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了,如果那时候告诉你,不救他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案件,你会袖手旁观吗?”
“当、当然不会!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见死不救!”冉季说着,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叶锦书再一次确信冉季是个当警察的料,点了点头:“那不就结了,你又没做错,干嘛想那么多后面的事——今天你见到杨西的妈妈了吧?”
冉季迟疑着点了点头,叶锦书又问:“是个怎样的人?”
“小心翼翼,怕给人添麻烦,一直在自责的人……”冉季觉得自己的概括能力不行,心里没有底气,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叶锦书扯了扯嘴角,点评道:“没有牙齿的温柔,看起来就和懦弱没两样,对吧?”
叶锦书一针见血,冉季无法反驳,只垂下眼,猛吸了一口烟。
“那天送杨西回家的路上,我问他口袋里装了什么,他在听到你说自己是警察后,警惕地摸了摸口袋,我以为会和他跳海的原因有关,你猜,那是什么?”
冉季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木讷地摇了摇头。
“平安符,他妈妈给他求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他说那一刻他顿悟,被你拯救,是妈妈给的平安符起效了,他不可以放弃自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然后他对我说了谢谢。”
冉季一时难以置信,叶锦书收起脸上的笑,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冉季的双眼:“你相信,这样一个被逼到绝境,经历过自杀、被救、顿悟的小孩,会投毒杀掉自己的室友吗?”
一阵风刮来,树叶沙沙作响,叶锦书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缸里,站了起来。
即使早上他们到滨海实验中学时,嘉行路派出所的民警就对他们说过了,案情很明朗,初步看来也的确如此,但在冉季看到嫌疑人资料的那一刻,他像被人按进了深海里——他没法把那个自己亲手从海里救起来的男孩当做凶手,如果说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他并不会对这个男孩抱有什么期待,那越了解杨西,就越难把他当做嫌疑人去看待。
老师口中品学兼优,年年都拿奖学金的优等生;同学口中脾气好、成绩好,耐心给同学讲解的大学霸;母亲口中深知家里条件不好,即使在寝室里过得不开心,到影响学习和休息的地步,也忍气吞声到现在的乖小孩,他遇到的肯定不只杨母口中的那些事情。
被逼到“只有死路一条”而跳海的男孩,被拯救之后又重新燃起生活斗志的男孩,真的会杀人吗?即使他真的迈出这一步,自己又能够责怪他吗?
冉季心中情感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叶锦书扫了冉季一眼,淡淡道:“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们更要查出真相——是什么原因,逼得这样的小孩,做出这等玉石俱焚的事情。”
*
叶锦书领着冉季到会议室的时候,刘法医和他的助手已经到了,苏萌萌正在调试投影仪。
其他科室的同事陆续进了会议室坐下,见到这位因为在抓捕行动中掰断嫌犯小指,被嫌犯举报暴力执法后,理直气壮毫无反省之意,被暴跳如雷的廖副局赶回家,喜提停职的叶队,纷纷调侃他是度假归来。没有出现场的同事也跟着起哄,终于见到了刑侦队大案组新人的庐山真面目。
借着这个机会,叶锦书大大方方地向大家介绍了冉季:“咱们组的新人,刚从警校毕业,我和他现在也不是很熟,”叶锦书说完,众人笑作一团,但冉季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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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回避和任何人的视线有接触,又仓促地点了点头,算是给大家问好了,叶锦书继续说,“只知道这小孩儿有点内向,总之,来日方长嘛,各位师兄师姐,以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我们家小师弟啊!”
众人配合地答应下来,见会议室里气氛活跃起来,叶锦书趁着这个势头切入了主题:“好,那题外话先说到这里,关于今天在滨海实验中学发生的这个案子,虽然目前看起来是有明显的嫌疑人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全方位、多维度地还原案件真相,技术科那边定位到嫌疑人的位置了吗?”
“电信公司的通讯车刚到,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有精确的定位。”
叶锦书点头:“好,尽快找到那孩子——萌萌,开始吧。”
“好,那我先来简单说一下,案件发生在滨海实验中学男生宿舍楼314寝室,寝室为六人间,六人均为高三九班的学生,分别是死者蒋昼河,男,汉族,18岁;嫌疑人杨西,男,汉族,18岁,当前行踪不明;现场目睹蒋昼河中毒,试图急救的蔡宇轩、黄宏,第一时间跑去一楼找宿管的刘宸言,联系班主任、拨打120报警的李伟。”
大屏幕切换到六个男生的学生证照片和基础信息,苏萌萌继续说:“今天早上7:00,寝室起床闹钟响起,死者蒋昼河赖床了五分钟,他每天起床后都会先喝一杯水,这是他的习惯,大家都知道,大约7:07,在寝室内的蒋昼河突然倒地抽搐,在内阳台洗漱的蔡宇轩首先发现异常,第一个冲进寝室,将倒地的蒋昼河扶起,那时候蒋昼河已经意识涣散,呼唤姓名无反应,7:10左右,蒋昼河开始呕吐,蔡宇轩和黄宏将其平放在地上,很快蒋昼河停止痉挛,刘宸言叫来的宿管赶到现场不久,大约7:15,蒋昼河停止呼吸。从死者倒地到死亡,不足十分钟,现场的学生和宿管并没有对其做有效的急救措施,校医7:30赶到现场,确认蒋昼河无心跳脉搏,对其进行了心肺复苏,直到7:40救护车赶到现场,最终判定蒋昼河死亡,报警,嘉行路派出所8:00左右抵达现场,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听完苏萌萌一口气的叙述,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叶锦书转头看向刘法医,询问:“尸检结果如何?”
刘法医的助手把手里的几份尸检报告传给桌上其他人,刘法医也翻开尸检报告讲解道:“死者蒋昼河,体表无致命外伤,脖子、胸前有抓伤,死者指甲内有自己的皮肤组织,是死前抓挠导致,死者四肢有多处跌打伤,是死前痉挛撞击到桌脚、床脚导致的。”
刘法医顿了一下,继续说:“通过对死者杯子里的水和死者的血液做毒物化验,确认毒物为GHB,也就是‘听话水’。虽然大剂量GHB可以致死,水中GHB含量也很高,但经过我们的推算,这个剂量并不致死,通过解剖,也印证了我们在现场初步尸检的推测,死因是窒息,死者摄入GHB后导致中枢功能抑制,死者无法自主呛咳出呕吐物,而在他发生呕吐后,现场的学生、宿管未能正确急救,错误地让死者平躺,也没有及时清理他口中的呕吐物,导致呕吐物倒灌,气道异物梗阻,缺氧心脏骤停。”
7. 007
“GHB?这玩意儿,‘好孩子’是从哪儿弄到的?”叶锦书说着看向他的智囊沈确。
“所以也可能不是杨西投的……”沈确自然地接过话来,“而且,GHB的含量并不致死……毒是投在杯子里还是饮水机里的?”
“饮水机里的水化验结果无异常,GHB是投在死者的杯子里的。”
从鉴定科那里得到答案,沈确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叶锦书似乎也对这个回答有些不解:“精准投在死者的杯子里,至少会按照死者会倒满杯水来考虑剂量吧,只会过量,怎么会不足……难道死者发现杯子内本身有液体,所以先倒掉了?”
沈确又问:“饮水机水槽里的水化验了吗?”
“垃圾桶内、饮水机的水槽内,都没有发现GHB,寝室地板上的水也都是杯子里洒出来的。”
“那他有去阳台洗杯子吗?”叶锦书看向负责寝室其余几人证人证言的苏萌萌。
苏萌萌摇头:“没有,蒋昼河起床后就直接端起杯子接水喝了,在洗漱的三人有听到他从上铺下床的声音和接水的声音,蒋昼河应该也没有在意杯子里本来的液体。”
“这样看来,的确是精准向蒋昼河投毒的,但GHB不是慢性毒药,既然决定使用GHB,就不会存在因为不够了解而不足量的情况,但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是想要置蒋昼河于死地,那使用GHB投毒,也太蠢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叶锦书分析完,会议室陷入沉默,显然大家也不明白|精准投毒给个人,剂量却不足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
但叶锦书并不纠结,顺着这个话茬儿问苏萌萌:“证人证言的情况呢?”
“那我先说一下314寝室的证言吧,其中黄宏和刘宸言两位情绪比较激动,笃定是杨西向蒋昼河投毒的,还说杨西想要杀掉全寝室的人,但问及他们为什么这么觉得,杨西和寝室其他人有什么矛盾的时候,他们言辞闪烁,后来说是杨西给班主任告状,让宿管突击检查抓他们吸烟的现行,虽然没有抓到,但是宿管闻到寝室的烟味,还是把他们训了一通,蒋昼河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和杨西起了冲突,还说不会让杨西好过,但是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导火索还真够烂的,”叶锦书忍不住吐槽,“就算被宿管抓到现行了,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高三都是成年人了,这群‘保护动物’重心在高考上,哄着他们还来不及,学校也不会对这种事上纲上线,影响他们的心情,倒是以此为借口,蒋昼河对杨西‘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较让人在意啊……”
“李伟情绪比较稳定,是四个人里面对蒋昼河的死和杨西可能投毒这件事最无感的人,问他蒋昼河和杨西之间有什么矛盾,他都说不了解。”
“李伟是打120那个?”
“嗯,李伟当时在厕所里,据他回忆听到他们都在叫蒋昼河,情绪很激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蔡宇轩坐在地上抱着蒋昼河的脑袋,大拇指在蒋昼河的嘴里,黄宏双手抓着蒋昼河的双手,蒋昼河抽搐的幅度很大,双腿还在蹬踏,他本来准备去帮忙,是蔡宇轩让他给班主任和120打电话。”
刘法医补充:“死者的舌根有伤,应该是浑身痉挛发作的时候,蔡为了防止他咬到舌头,把手指伸进他的嘴里的时候留下的。”
张淞栩面露难色:“他不会是被按吐出来的吧……按住舌根,会很恶心啊……”似乎是在说话的同时脑补了一下那种感觉,张淞栩把自己说反胃了,打了个寒颤。
刘法医无奈:“有一定的原因,加上早上本来肠胃虚弱,更容易产生呕吐的不良反应。”
苏萌萌顺着这个话题补充:“蒋昼河呕吐出来后,黄宏说他也觉得想吐,试着忍了一下,发现忍不住,就立刻冲进厕所了,蔡宇轩也把手抽回来了,他说觉得反胃,只能把蒋昼河的脑袋放回地上,但看蒋昼河在抓自己的脖子,他又急忙去按住蒋昼河的手,直到蒋昼河停止抽搐,然后刘宸言和宿管也赶到了,期间大家一直在呼唤蒋昼河,很快发现情况不对,蒋昼河没有呼吸了,他们更不敢碰蒋昼河了,作为成年人的宿管也没有采取有效的急救措施,一直到校医7:30赶到现场后才对蒋昼河做心肺复苏,但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只是通过苏萌萌的描述,呕吐物的气味就飘散了出来,会议室里众人都不自觉换了一口气,苏萌萌说完也觉得口味有点重,不敢再刺激大家,苦着脸看向叶锦书。
叶锦书像个无事人,摩挲着下巴,分析起来:“蔡宇轩是第一个听到寝室内响动冲进去的人,从头到尾,最近距离目睹了蒋昼河抽搐、呕吐,到最后窒息死亡全过程,他的状态,应该不太好吧?”
“这四个人里,的确是蔡宇轩最老实,说得也比较多,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他回忆的时候一直在强忍眼泪,说到现场情况还几次干呕,等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我们问了他杨西和蒋昼河的矛盾,他说杨西去班主任那里告了状,说他们在寝室里抽烟、打牌、打游戏,宿管来突击检查了好几次,班主任还私下问了其他寝室的男生,愿不愿意和杨西交换,班里住校的男生都知道,蒋昼河觉得很没面子,说要修理杨西,偏要闹他,还说只要他还在这个寝室,就要闹得他考不上大学,后来杨西没有换成寝室,虽然住在寝室里,但是基本上是被孤立的状态,他们五个还是照样抽烟、打牌、玩游戏,其实他们都知道杨西家庭条件不好,就指望高考能够鱼跃龙门,但是被他们这么影响着,休息不好,学习状态应该也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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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班主任私下协商其他同学换寝室……”叶锦书嘀咕着看向冉季,问他,“小季,你和雪明那边了解的情况呢?”
冉季像是被老师抽问的学生,浑身一紧,连忙埋下脑袋,飞快翻动手里的笔记本,把自己整理好的班主任文荟的证言关键点念了出来:“杨西,成绩不错,近期下滑,杨母亲联系过她,想要换寝室,问过原因,室友抽烟、玩游戏、打牌,影响到学习、休息,找宿管做过突击检查,有闻到烟味,但没抓到现行,私下进行过教育,虽然没人承认,但应该会收敛,有沟通其他住校生,没人愿意换寝室,杨和家长未再反馈这个问题。”
冉季毫无感情地念完,翻了一页,继续念:“蒋昼河,成绩不好,家境不错,和蒋家长谈过,只要能上大学就行,家里有厂,想要有个大学文凭,最好本科,专科也行……”
听到有人噗嗤一笑,冉季停了下来,抬起头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座上众人都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冉季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烫,抿着嘴唇也不念了,那位天生爱笑的顶头上司此刻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挺好的,很精简,你继续。”说着鼓励似的看向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还挑了挑眉毛。
冉季垂下脑袋,声音也更闷了:“生活习惯不好,但没有听说欺负同学,两人在班里没有发生过矛盾冲突,成绩不在一个水平,不存在竞争关系,私下向隔壁寝室打听,没有不和传闻……”
见冉季再念下去都要碎了,郭雪明赶紧接话:“我们还问了高三九班的化学老师,”冉季如蒙大赦,向郭雪明投去感激的目光,郭雪明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了,嘴里语调也没有变,“杨西的成绩很好,凭他们现在所学的知识,要制作毒品的可行性是有的,但是她认为可能性极小,她相信杨西不会这么做,现在已经确认了毒物是‘听话水’,那大概率应该是从哪里得到的成品,我们也问了化学保管室,没有药品遗失的情况。至于双方家长,对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并不了解,杨西向母亲提出换寝室,理由也只是影响学习,并未提到被霸凌的相关内容。”
“那或许,我们这边发现了一些和霸凌有关的线索。”说话的是物证科的丁主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丁主任,丁主任示意苏萌萌:“文档已经发给你了,”在苏萌萌退出找文档的同时,丁主任解释,“现场发现的蒋昼河的手机,我们已经打开查看了,有疑似卖药的黑产群,群已经给网安了,明天之前应该会反馈结果。技术科还原了近期删除的照片、视频,最近删除的照片,删除时间是今天早上7:43……”
说话间,苏萌萌已经打开了文档,会议室里一片哗然,照片中的男孩是杨西,躺在寝室的床上,他的表情异常,目光涣散。
很显然,他被人下药了。
8. 008
“你说删除时间,是今天早上7:43?”
叶锦书的发问将沉浸在愤怒中的众人拽回了现实,叶队一向敏锐,他自然听懂了丁主任话里的意思——手机是蒋昼河的,而手机中照片的删除时间却是在校医和120赶到现场,对已经停止呼吸的蒋昼河亡羊补牢式的心肺复苏无效,确认蒋昼河死亡之后。
那帮亲眼目睹了室友死在自己面前的高中生,在惊恐的巨浪迎面拍来之际,顶着巨大的压力,首先做的,却是删除掉蒋昼河手机里的这些照片。
这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他们是知情人,第二,他们是参与者。
丁主任点头:“是的,根据刚才萌萌对现场情况的简述,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照片删除的时间,是在救护车赶到现场,医护人员确认蒋昼河死亡之后。”
得到肯定答案,叶锦书抬手扶额,小声骂道:“这帮小畜生……现场找到‘听话水’了吗?”
“带回局里的物证,除了死者水杯里的水,没有其他和‘听话水’有关的东西。”
“如果照片是他们给杨西用了‘听话水’,然后拍下的,那很可能投毒的,并不是杨西,”沈确分析,但又觉得自己分析得不对,皱了皱眉,“可如果杨西不知情,他为什么要逃走呢?还是说,这四个人里,有一个人背叛了他们,协助杨西完成了投毒?”
“没关系,把314那四个小杂碎都带回局里来审一审就知道了,他们现在都是嫌疑人,”叶锦书看向沈确,嘴角翘了翘,“不用太客气,无论是有人在协助杨西投毒,还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杨西,这四个人里,总有人有问题。”
沈确点了点头,后背一阵恶寒,他家叶队字里行间都是“好好收拾”的暗示,他提醒叶锦书:“现场的搜证……”
“我一会儿向廖局申请,整个314寝室重新搜查取证,肯定有线索,不止是投毒相关的证据,还有霸凌相关的证据,现场还有什么发现吗?”
苏萌萌快速将物证科提取出来的几张有代表性的杨西的私密照滑了过去,又出现了新的物证,是卫生间的照片,丁主任讲解:“卫生间里有洁厕灵和84消毒液,这两种物质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有毒气体,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他们只是购买的时候没有注意,但是我想,如果是高三理科生,这个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常识才对,加上案件又和投毒有关,所以我还是想要提一下。”
叶锦书点头,示意沈确:“一会儿问清楚,分别都是谁买的。”
大屏幕继续滑动,是不同位置的六个水杯,有地上的蒋昼河的水杯,有放在书桌上其他人的水杯,其中有两个水杯和蒋昼河的水杯完全一样,另一个颜色不同款式一样,还有两个则是完全不同。
“所有人的水杯都确认过了,只有死者的杯子里含有GHB,死者的杯子上除了死者的指纹,还有杨西的指纹。”丁主任此话一出,会议室发出一声叹息。
看着愁眉苦脸的张淞栩,叶锦书哭笑不得:“你叹什么气啊!”
张淞栩沮丧道:“杨西碰过蒋昼河的杯子……”
“所以呢?这能说明是他投毒吗?”叶锦书饶有兴趣,“如果你打算今天毒死我,你会在我的杯子上,留下你的指纹吗?”
“对哦!按理说他不会碰才对啊!”张淞栩如梦初醒,精气神又回来了。
“而且,我觉得有一个比较异常的情况,”丁主任补充,“死者的杯子上,不仅仅是有杨西的指纹,而是有多枚杨西的指纹,反倒是死者蒋昼河的指纹,只有完整的左手五根手指的指纹各一枚。”
“所以这个杯子是杨西的?”冉季下意识把话说出口了,才猛地回过神来,抬眼视线就和叶锦书对上了,急忙又垂下了眼,耳边就传来丁主任和叶锦书说话的声音:“你们组这新人,还挺敏锐的嘛。”
“马马虎虎吧,”虽然是谦虚的话语,但依然能够听出叶锦书话语里的一丝丝得意,但下一秒就又回归正题,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但是这六个杯子,撞款太多了吧,另外两个同款杯子都是谁的?”
苏萌萌连忙对照手上的资料,答道:“杨西,和李伟……”
“一会儿去现场取证的同事,把杯子带回来采集指纹看看……”叶锦书还没吩咐完,桌面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技术科的电话,很可能是定位到了杨西的位置,叶锦书接通电话,打开了免提。
“叶队,通讯车通过杨西手机号,定位到他的手机最后一次发出讯号的时间,”此话一出,会议室众人精神一振,但下一句又让大家的心情跌落谷底,“但是时间是今天早上6:34分,位置在金砂湾附近。”
听到这个地名,冉季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叶锦书,而叶锦书此刻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询问:“就算把手机丢进海里,只要手机没有坏,定位功能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把手机丢进海里,没有防水措施,凶多吉少,但是电信公司的工作人员说,最后一次发送信号的时间是早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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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手机就没电了……”
“我明白了,把结果发给萌萌,辛苦了,”叶锦书说罢挂断了电话,示意苏萌萌,“定位出来的时间距离现在有点久,可能不准确,技术科把定位结果发过来之后,联系金砂湾派出所的同事现场核实一下,把手机最后定位的时间节点反馈给视侦和嘉行路派出所,催一下他们,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找到人,在一个满覆盖监控的学校及其周边,为什么会完全没有嫌疑人的行踪。”
手机定位结果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胸有成竹写下过程的大题,在最后一步得出了错误答案,现在只能找其他的解法,叶锦书现在也有些烦躁,但还是凭着以往的办案经验提醒沈确:“杨西的家长,再联系问问,关注她的反应和情绪是否正常,看她是否存在知情不报的可能。”
说话间,叶锦书察觉到会议桌上有另一道视线投向了自己,顺势望了过去,果然是冉季,这小孩似乎对于自己的态度很不满,见自己望向他,他便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主动请缨:“叶队,我可能知道杨西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他!”
冉季说罢,也不待叶锦书答应,便合上笔记本冲出了会议室。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还没弄清楚状况,冉季就一溜烟儿跑了,连叶锦书都懵了,半晌才被气得笑了出来,自言自语:“真他妈是福报,这要不是老头的报复,我都不信。”
郭雪明上午是冉季的搭档,连忙开口:“老大,我跟上去,和冉季一起……”
“不用,”叶锦书抬手敷衍一挥,“老子要亲手收拾他。”
叶队这话一说,大家都不吱声了,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叶锦书就已经收起了杀意,有条不紊地安排起工作:“那就先按照刚才的安排,会后立刻动起来,技术科再仔细研究一下蒋昼河的手机,看看还有没有重要线索,特别是可以坐实他们联合起来霸凌杨西的证据,还有那个黑产群,尽快确认是不是GHB的来源。所有嫌疑人的社交账号都报给网安看看,有没有异常。现场重新搜查取证,特别关注GHB,以及现场那两个被投毒的同款杯子。同寝室四个嫌疑人,带回来好好审,不仅仅是今天的情况,还要弄清楚他们之前对杨西做了什么。”
“明白!”接到叶队安排的众人齐刷刷答应下来。
“还有,萌萌,联系交警队,让分局附近的巡逻车注意一下,正沿着竹溪二路往跨江大桥方向行驶的黑色雅马哈R6,车牌号1710J,立刻追击并截停,我随后就到。”
9.009
“你说你是……滨海分局刑侦队,的警员?”老交警从驾驶证上收回视线,抬眼上下打量了冉季一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我在滨海分局待了十四年,连清洁工我都认识,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冉季连忙解释:“我、我今天刚入职,早上刚到办公室,就接到电话,滨海实验中学发生了案件,我就跟着师兄师姐们去现场了,所以还没有去领我的警察证,真的……”虽然是在解释,但他也觉得有些苍白。
老交警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又把冉季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番,冉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开口道:“师兄,我赶着去救人,真的刻不容缓,你相信我……哦!我!我的领导,是刑侦队的叶队,你可以打电话去向他求证!”
听完这话,站在老交警身边的年轻交警偷偷瞟了老交警一眼,心说这人还真敢编,以为搬出叶队他们就会放人,殊不知就是叶队全辖区“通缉”,让他们把他拦下来的。
老交警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不是你的领导吗?你怎么不打电话让他证明你的身份呢?”
冉季咬咬下唇,实话实说:“我没有他的电话……”他想说自己只有徐秘书和廖副局的电话,但一想到因为这事叨扰两位领导,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了,他只能寄望眼前的交警,能够给叶锦书打通电话,确认自己的身份,然后放自己离开。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在身边急停下来,风从耳边刮过,冉季转过头,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几步之外,驾驶座车门推开,从车上走下来的正是他那顶头上司叶锦书。
冉季如同见到救世主,忙叫他:“叶队!”
叶锦书只是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两位交警的后背一直,纷纷朝叶锦书敬礼,叫他:“叶队!”
叶锦书紧绷的脸一放松,笑意也跟着漾开,客套地叫老交警:“师兄!辛苦了!”又朝他身边的小交警也点了点头。
“不辛苦,刚好在这边。叶队,你看看,是这个人吗?”老交警说着把手里的行驶证和驾驶证都递给了叶锦书。
冉季目瞪口呆,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自己遵纪守法在路上正常行驶,被交警的车截停,就是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授意。
叶锦书抬手接过,象征性的翻看动作都懒得做一下,转头蔑了冉季一眼。
冉季嘴唇颤抖:“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叶锦书听笑了,抬手拧住冉季的耳朵,“警校没有教过你最小行动单位是两个人吗?嗯?我说散会了吗?我给你安排任务了吗?你自己就跑了,嗯?”
叶锦书的手很软,虽然嘴上凶,但手上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冉季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就在想要挣脱的那一刻,想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季雨薇给自己的叮嘱:“要听领导的话,服从领导的安排,多学多问,不要犟,知错要改。”
硬生生把已经蹿到手腕的那股牛劲儿压了下去,垂下眼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叶锦书是没有想到这小孩这么好教育,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让他在其他同事面前颜面扫地而发火,当场服软,打断了自己的施法,以至于叶锦书虽然还保持着拧着冉季耳朵的姿势,但手上的力气已经松了。
“叶队,回来我怎么受罚都可以,我们得赶紧去找杨西!”冉季又说。
叶锦书这下发不起火了,垂下手,扫了一眼放在机车坐垫上的头盔,又看向小交警,吩咐他:“辛苦帮忙把这辆车骑回分局,车钥匙留在门卫室就可以了。”
小交警一愣,看看自己师父,又看看冉季,最后看回叶队,看着叶队微微上扬的唇角和眼尾,心里的疑惑也不是问题了,反正叶队怎么说就怎么做呗,然后像是被他感染,不自觉也咧开嘴,点了点头。
冉季也愣住了,一时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就被叶锦书一声呵斥唤醒:“上车!”
“是!”冉季下意识答应完,才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的宝贝机车,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救人要紧,便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刚想要坐上车,就被叶锦书叫住:“嗳?搞什么啊,你是要领导给你开车?”
冉季的动作一滞,叶锦书便顺势上了车,拉过安全带扣上,转头看愣在原地的冉季,抬起右手朝他打了个响指,施法一般把这个发愣的小朋友拽回了现实,冉季只得推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一侧上了车。
*
玛莎拉蒂飙了出去,叶锦书抬手按了下播放键,暂停中的音乐再次播放起来,重金属摇滚乐瞬间充斥整个车厢,冉季被震得瞳孔一缩,旁边的叶锦书却心满意足跟着节拍点起头来。
虽然这音乐吵得冉季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但他哪敢有怨言,只能承受着噪音攻击,默默开着车,踩着油门的右脚又不自觉往下压了压。
“啧,干嘛呢,执行公务也别超速。”叶锦书不满地提醒。
冉季听不清,提高音量应了句:“啊?”
叶锦书总算肯抬手把音量关小了一些,重复道:“我说,执行公务也别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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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罚单算你头上。”
冉季听话地松了脚下的油门,车速又降了下来,叶锦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没有看冉季,车里被一种严肃的氛围笼罩,冉季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默默等待着顶头上司的训话。
“不要擅自行动,特别是作为新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允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说出来,而不是越过我的命令直接执行,这是我给你的警告,如果是抓捕行动,特别是和其他队或是其他兄弟部门的联合行动,你一个人犯下错误,可能会搭上很多人替你善后,甚至可能导致他们受伤、殉职,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要把你在侦探小说里学的那一套用到现实里来,不要搞个人英雄主义,警察办案,就只是多部门协同,把已知情报汇聚到一起,得出结论的工作,我们是在正常的秩序下和时间赛跑,不要妄图抢跑,”叶锦书说着转过头看向冉季,“虽然对于第一天做警察的你说这样的话有些残忍,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不要抱着拯救所有人的心态来投入工作,你只是个普通的警察。”
看着变红的指示灯,冉季踩下了刹车,悬着的心伴随着车停稳,一起砸了下去。
音乐播放到尾声,车内忽然静了下来,叶锦书慢悠悠地开口:“不要冲动,做任何事之前,你不妨先问自己几个问题,‘我的目的是什么’,‘在合情合法的范围内,我能做些什么’,‘我这么做了,达到预期的可能性有多大’——认清自己能力有限,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主观能动性。越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越是忌讳‘做了再说’,人的大脑很厉害,想清楚再去做,比做到一半发现错了再矫正,省时省力多了。”
播放器切换到下一首歌,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冉季松开脚下的刹车,踩下了油门,叶锦书没有再说话,冉季只觉得伴随着鼓点的重音,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过了好一阵,冉季才开口:“谢谢叶队,我会把你刚才说的话牢记于心。还有,在案情分析会上,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跑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明明车里是喧闹的重金属音乐,但冉季还是听到了叶锦书那一声轻笑,隐匿在音乐里,和他那句另类的表示原谅的话:“知错就改,就是乖狗狗。”
冉季心想,我又不是狗。
明明没有转头看此刻的叶锦书,但此刻他的神情却突然浮现在冉季的脑海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双眼微眯,还有眼下那颗泪痣。
领导长得有点好看。
冉季后知后觉,耳朵也慢慢烧了起来。
10.010
海浪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溅起来的水花沾湿了杨西的鞋子、裤腿,他坐在这里看着太阳升起,到头顶,又缓缓下落,他感知到时间在流逝,但他却不觉饥渴疲惫。
手机是在拍完日出后没电的,真奇怪,自己很可能闯大祸了,怎么还有心情拍下海边的日出?
紧张忙碌的高三,分秒必争的高三,自己竟然一整天没有学习,明明高三假期补课刚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会因为寝室太吵,思路被影响,做不出数学大题而向室友发泄不满情绪,让他们不要成天打游戏、打牌,还不小心说出那句心里话——“你们不想考大学但我想考大学”。
只是杨西没有想到,那便是噩梦的开始。
在此之前,杨西和寝室里的其他人是互不干涉的状态,另外五人有他们的共同话题和娱乐方式,杨西从来没有想过融入他们,这种微妙的、被隔绝在小团体之外的感觉反倒是杨西想要的,他不想为了经营毫无意义的舍友关系而浪费自己宝贵的学习和休息时间。
他们在寝室里抽烟,偶尔会把其他寝室的人叫来一起炸金花,或者他们五人开黑玩手游,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从不邀请杨西,偶尔还会说些刻薄的话,类似“你们小声点,别吵到我们学霸学习了”,或是“你玩得好菜,别玩了,不如去学习吧”。
而此刻杨西的耳朵里塞着耳塞,低着头沉迷刷题,对他们的揶揄毫无反应,他们因此笑得更大声,其实杨西都听得见,但他不想给出任何回应,无论是做出哪种回应,都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就算文老师或宿管临时抽查,嗅到寝室里未散去的烟味,看到他们桌面上的手机充电器,问起杨西,他也只会回答自己在刷题没有注意。
骨子里的懦弱与中庸让他不敢告发他们,却反而纵得他们变本加厉。
他们把寝室公共区域的扫除工作丢给杨西一个人,依然在寝室里抽烟,大声玩牌、开黑,打游戏走不开,但宵夜外卖送到了,就让杨西去帮他们取。
杨西是寝室的清洁工、跑腿,要对他们在寝室的一切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有义务在检查人员面前替他们保守秘密。
以上这些,杨西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利,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杨西终于在一次情绪爆发后,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于是接踵而来的是千百种细节上的膈应,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糟糕到极点的寝室生活,其实还能更糟糕。
寝室大扫除当天,地上有红油调料的零食包装袋,卫生角的拖把上也有,便池外有黄色的液体,洗手台上有凝固的牙膏沫。
杨西洗澡的时候,卫生间的灯会突然熄灭,而凌晨两点,寝室的灯却会突然亮起。
杨西永远无法预料晾在内阳台的衣服,是会被风吹下楼,还是会被湿淋淋地收进他的衣柜里。
深夜十二点,室友们还在开黑打游戏,蒋昼河让洗过澡已经坐在床上学习的杨西帮他们取外卖,三十六度的高温,二十瓶碳酸饮料,三层楼,取完外卖的杨西大汗淋漓,他不得不再去冲个澡,可好巧不巧,半途卫生间的灯又被人从外关掉了。
室友们依然聚众打牌,更加高声、高频地“提醒”彼此“不要吵到学霸考大学”,然后笑作一团。
这些,杨西都可以视作自己失言在先得到的报复,也都默默忍受了下来,他想过不住校,但他家住得实在太远,察觉到他异样的母亲问起,他只能道出自己的苦恼,但避重就轻,只是说寝室学习环境不好,影响复习和休息,对自己正在遭受的霸凌只字不提。
善良的母亲找到了热心的文老师,文老师开始私下向其他寝室的同学了解314寝室的情况,并询问是否愿意和杨西换寝室。
于是男生宿舍的同学们都知道了——杨西去给文老师告状了。
寝室没有换成,情况也越来越糟,直到有一天,卷子还没有做完,杨西只觉得又热又困,卷子上的文字越来越模糊,之后发生了什么,其实他的记忆也很模糊,但是蒋昼河用清晰的视频和照片给了他答案。
杨西忘不了蒋昼河脸上的鄙夷和嘲笑,以及他恶毒的诅咒——你不是想考好大学吗,那你就好好努力吧,不管你多努力,我都会用事实告诉你,努力在裸照面前一文不值。
恐惧感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忘记了愤怒和悲伤,心脏好像碎成了很多块,他像是个被抽走力气的人偶,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他只是看着蒋昼河,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因为杨西知道,蒋昼河说得没错,只要他将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公开,自己的一生就完了,又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把自己露出那样丑态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去了,就算现在自己忍气吞声,考上知名学府,一朝曝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杨西不知道自己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蒋昼河都已经不在视野范围内了,他的四肢才逐渐有了知觉。
之后的几天他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等待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他像一张被绷紧到极致的弓,身心俱疲,又像个不知道执行日期的死刑犯,惶惶不安。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释怀了,因为他会意过来——他们是想让他死,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他会从这份压抑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们也会少一个眼中钉。
于是杨西坐上了去金砂湾的公交车。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觉得很对不起母亲,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长大,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了,只要自己考上好大学,以后找到好工作,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但是现在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就算自己考上了好大学,也会被蒋昼河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毁掉,自己已经毕不了业,考不了大学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哪里,现在已经是蒋昼河说了算了。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后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明明都已经忍耐了两年了,为什么不能再多忍耐一年呢?
杨西也不怪文老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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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努力地和其他寝室的同学沟通,只是这样做并没有改变现状,反倒让蒋昼河误会自己去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现在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救自己了。
杨西从游客拍照留念的金砂沙滩前走过,走到了远离游玩区域的礁石滩,海浪咆哮着,重重地拍打在礁石上。
他听到了心底的声音。就到这里吧。
其实那一刻杨西并没有多想,他径直跳进了海里,直到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他摁进深渊,他才开始害怕,他挣扎着,濒临死亡,他的脑海中的确是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是我,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死的要是我?
杨西想要浮上水面呼吸,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和海水融为一体。
杨西知道,其实他想活。
再然后,挣扎中的杨西感觉后背有一股力道将他托了起来,他浮出了海面,大口地呼吸,更奋力地挣扎,海水灌进耳朵里又流出来,耳道里热流淌过,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呵斥:“别乱动!我会救你上去的!”
周围根本没有人,怎么会有人救得了自己?
慌乱中视觉也逐渐恢复,杨西看到了另一个男人,是个长得很帅,眼下有泪痣的男人,他站在礁石滩上,脸上没有慌乱,微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
于是自己就这么得救了。
*
杨西看着眼前的大海,回想起自己仅有一次的自杀经历,明明是同样的地点,明明处境也没有变好,甚至可能更差了,但心情却已经和上次完全不同了,他不想死,虽然他现在也不想回去,更不知道回去会面临着什么。
手机没有电了,自己没有去上课,文老师一定会通知妈妈,在外努力工作四处奔波的妈妈,会因为自己此刻的任性而担惊受怕,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儿子啊。
但总要回去,无论学校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得面对,甚至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就在那个瞬间,本打算逃避的自己,竟然主动出击做出了反抗。
杨西抬起双手搓了搓脸,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突然杨西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环过自己前胸,扣着自己的手臂往后一按,就这么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奇怪的是,这感觉并不陌生。
杨西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摁倒在地上,他眨了眨眼,天空很蓝,还有云,像是漫画里能看到的画面,杨西有点惊喜,于是就笑出来了。
然后杨西看到了那两张虽然不那么熟悉,也没有太陌生的面孔,那个长得很帅的,眼下有泪痣的男人,嘴角依旧带着笑意,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本证件翻开,开口道:“杨西,我是C市公安局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组长叶锦书,你涉嫌参与一桩投毒杀人案件,请你配合,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恐惧爬上了杨西那张笑意还未散去的脸,他嘴唇开始颤抖,半晌才喃喃着开口:“原来,他是想要,杀掉我的吗……”
11.011
叶锦书把杨西在审讯室安顿好,又让人去食堂煮碗面端给杨西,这才领着冉季回大案组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叶锦书迫不及待开口叫苏萌萌:“萌萌,现场取证有新发现吗?”
“嗯!在死者蒋昼河的柜子里找到了一瓶‘听话水’,”说话间叶锦书已经来到了身后,看到了传回来的照片,“瓶子的容量是6毫升,液体不会灌满,购买的应该是5毫升装。”
“好,拿回来之后确认一下余量,结合杯子里的含量,综合测算一下,看是否在合理区间。”叶锦书吩咐。
“明白!”苏萌萌答完,又补充,“网安那边也给过来反馈,从蒋昼河的好友列表中核实到了一个‘听话水’的本地卖家,交易是线下进行的,已经定位到实人,资料也传过来了。”
“很好,你去找老大,让他安排几个人,”叶锦书说着环顾办公室,视线和郭雪明对上,郭雪明也明白叶锦书眼神的含义,默默点了下头,叶锦书继续说,“雪明也跟着一起去,把这个卖家抓回来,确认蒋昼河手里的‘听话水’是不是向他买的,然后想办法拿到买家名单。”
“好。”郭雪明起身答应,朝着叶锦书的方向走了过来。
“其余几个嫌疑人社交账号的排查情况呢?”
“网安暂时还没有给过来。”苏萌萌回头看叶锦书。
“好,去问问,顺便让他们关注一下,其余几位嫌疑人,和蒋昼河是否有涉及黑灰产的共同好友,”叶锦书吩咐完,又看向沈确,沈确也正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锦书挑了挑眉毛,“沈公子有何高见?”
沈确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悠悠地回答:“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算不算不对。”
叶锦书走过去一脚踹沈确椅子腿儿上,不满意:“少跟我搞抽象的,说出来!”
沈确连椅子带人往后滑了几步停了下来,收起脸上的笑,语气也严肃了许多:“我只是在想,无论是派出所的法医,还是刘法医,他们依照自己的经验,通过尸体体表特征,推断出来的死因都是‘窒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死者体内有GHB,是抽血化验后才得出来的结论,现场看到的,也是他突然倒地抽搐,正常人应该会理解成癫痫发作才对吧?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接到的警情,就是‘投毒案’呢?”
沈确话音一落,办公室众人都变了脸色,因为“投毒”是先入为主的观点,并且在尸检以及现场物证化验后得到印证,所有人都顺理成章接受了,却忽视了其中的违和感——比起“投毒”,“癫痫发作”、“猝死”是更直观地感受才对,他们的调查方向,竟然是越过现象,从实质逆推回来的。
张淞栩恍然大悟:“对啊!先后顺序不对!是知道有毒,才会联想到是投毒啊!”
沈确点头:“现在的情况看来,有‘听话水’的,是蒋昼河,而他最后喝水的杯子,其实是杨西的,那么,我们假设,‘听话水’就是蒋昼河放到杨西的杯子里的,而这件事,寝室里另外几个人,他们是知情的,所以早上看到蒋昼河那样,他们才会顺理成章地觉得蒋昼河是被‘投毒’了,再黑暗一点,他们甚至知道,蒋昼河喝的,就是他自己放了‘听话水’的水。”
“没错,”叶锦书也舒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有这个前提在,他们认为是‘投毒’,才是合理的,而且刚才我和小季找到杨西,告诉他涉嫌参与投毒杀人案的时候,他说的是‘他原来是想杀掉我吗’,其实这说明,他之前就知道杯子里有东西了。”
见自己的推测得到印证,沈确也点了点头,叶锦书转头吩咐苏萌萌:“让负责审讯的同事关注一下,几位嫌疑人是否知情,昨晚蒋昼河究竟做了什么——老沈跟我一起去审杨西。”
“我也去!”冉季脱口而出。
叶锦书回头看向他,嘲笑道:“哟,您在啊,讨论的时候跟哑巴似的,我还以为办公室没这人呢。”
冉季紧抿嘴唇,无法反驳,张淞栩忙走过去拍冉季的肩膀,递去台阶:“嗨,怪我怪我,我还没来得及给小季讲,这是咱老大定的规矩:在办公室里讨论案情,大家都要积极参与进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观点多一点,角度多一点,我们对案情的了解更全面,也能更接近真相,所以,不要怕错,想到啥说啥!”
冉季木讷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沈确也站了起来,看向冉季,坏笑道:“你小子还挺识货的,知道要跟着叶队学习审讯技巧——你是在外面听说过什么传闻吗,知道叶队是滨海‘刑审之王’?”
冉季从小就不合群,上哪儿去听这些传闻,虽然他不精于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回答“没听过”,但他实在是没法违心地点头,只能移开视线。
“不是,江湖传闻难道不是说我是滨海‘颜值担当’?”叶锦书佯装惊讶。
“你快别说了,再说就真要反胃了。”沈确毫不避讳,当着叶锦书的面翻了个白眼。
成功恶心到沈确,叶锦书心满意足,回过头看冉季,这小孩还耷拉着脑袋,便开口道:“你救了杨西两次,和我们一起审讯,杨西也会放下些戒备。不过,只是让你跟着一起进去,你坐在后面听就行了,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影响我审讯的节奏,我没有允许,不准开口提问,懂?”
冉季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叶锦书,用力地点头:“明白!”
*
杨西很紧张,虽然大半天没有进食了,但端给他的面条也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即使参与对自己审讯的三个警察里有两个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杨西也没能放松半分,沈确例行传达了审讯须知的重要事项,进入主题后,他便更紧张了。
“你不用紧张,你只用毫无保留地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最后叶锦书补充。
杨西咽了口唾沫,视线不自觉扫向坐在两人身后长椅上的冉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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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冉季朝自己点了点头,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道:“好。”
“那从昨天晚上说起吧,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把全班做的物理试卷抱到文老师办公室,回寝室的时候,在二楼遇到了取了外卖的蔡宇轩,蔡宇轩告诉我,不要用杯子喝水……我回到寝室后,很害怕,就没有喝水……”
“你在害怕什么?”
杨西的呼吸一滞,含糊地答道:“他让我不要喝,我就觉得,里面有东西……”
“你曾经在杯子里喝到过什么吗?”
杨西垂下眼,并没有回答,叶锦书能够看到他的肩膀微微起伏着,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继续说:“案发之后,我们打开了蒋昼河的手机,看到了他相册里的一些内容。”
杨西一震,大口呼吸起来,安静的审讯室里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抬眼看向叶锦书,嘴唇颤抖,细看才发现并不只是嘴唇,整张脸,连同他的身体都在颤抖,他像是堕入了一个巨大的梦魇。
叶锦书直视着杨西的双眼,眼神柔和下来,说话的语速也放缓放柔了:“我们只能够通过推测得知他对你做了些什么,但那并不是事情的全貌,虽然对于当事人而言,我们现在的言行无异于再次揭开伤疤,但是‘不提’不代表过去了,痛苦仍然存在,回避只是一时的,只有真相能够渡你过苦海。”
杨西怔怔地看着叶锦书,一眨眼,眼泪便滑落出来,叶锦书的声音温柔有力:“受害者不应该为此感到羞耻,应该感到羞耻的,是用卑劣的手段伤害别人的人,对吗?”
这个秘密压在杨西的心底,几乎把他压垮,但就在叶锦书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块大石头仿佛被人撬动了,他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虽然只有一瞬间的轻松,但他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想要抓住这个得到救赎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是、某种、药吧……”杨西哆哆嗦嗦地开口,“那天我在床上做卷子,突然觉得有点热,以为是外面温度太高,温度没有降下来,但是越来越热,眼前也有些模糊,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后来蒋昼河给我看了那天的照片和视频,他还跟我说,一定会把这些公开出去,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那些视频传出去,我就完蛋了,对吧?”杨西说着,眼底的绝望也更深了,他看向叶锦书,分明是在说“救救我”。
叶锦书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安慰,身后的冉季就先一步开口:“当然不会,你又没犯错,你的人生怎么会因为几段视频,几张照片就完蛋?网页右下角弹出来的小广告,你还记得那个人的脸,会觉得‘这个人完蛋了’吗?就算你的照片被公开,陌生人看到也只会‘无感’。而如果是你认识的人看到了,在乎你的人只会心疼你的遭遇,体谅你的痛苦,因此产生误解和偏见的人,本来就不会成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你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12.012
“好,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和蒋昼河,以及你们寝室其他人,之前是有过什么矛盾吗?”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和大家没有矛盾的……虽然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在寝室抽烟、打牌、打游戏,但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需要我的加入,他们玩的那个游戏,刚好五个人能够组队……也有一段时间,他们喜欢在寝室打牌,但也是叫其他寝室的同学来我们寝室玩。虽然我挺困扰的,觉得他们影响到我的学习和休息了,但他们毕竟是多数,我害怕和他们起冲突,所以也没有敢说什么。”
“你选择了忍受。”
杨西点了点头,讨好似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挺窝囊的……他们选我当寝室长,其实就是想让我做更多的事情,我要随时关注饮水机里的水,看到快没水了,要及时打电话让送水工送来;清洁剂和洗衣液是用室费采购的,扫除的时候,我负责寝室公共区域,要打扫和倒垃圾;有时候他们晚上打游戏走不开,还会让我帮他们取外卖。”
听着杨西细数他作为寝室长需要承担的更多的无偿劳动,冉季握拳的双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
“他们是觉得你这个寝室长做的不够好吗?”叶锦书问。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只是想着,这样不得罪他们,如果我多做点事情,至少他们会维持表面的客气,说不定良心发现了,打游戏的时候会小声一点……但是并没有……”杨西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哽,“进入高三之后,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学习状态也会跟着变差,好像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可我想要考上好大学,我每天都给自己定好了学习的目标,所以我也有点急了……那天晚上熄灯了,他们还在玩游戏,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突然就爆发了,我就朝他们吼了一句:‘你们不想考大学我还想考大学’……”
“所以你认为这件事是导火索?”
“我认为,是吧……之后他们对我的针对就比较明显了,会故意把袋装零食里的红油洒在地板上和拖把上,我只能蹲在地上用纸巾擦地板,拖把上的红油要倒洗衣液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卫生间和内阳台的灯都在卫生间门口,他们会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关灯,我就只能摸黑快速洗完。我睡眠浅,有时候凌晨两三点,寝室的灯会突然被打开,我就会醒过来,起床去关灯。基本上他们每天晚上都开黑玩游戏,偶尔会叫其他寝室的同学过来打牌,虽然我是戴着耳塞学习的,但我还是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了,可是发现他们在刻意针对我之后,我又不得不分神去警惕他们突然会做点什么……”
“你有想过离开这个环境吗?”
杨西垂下眼,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的确是想过不住校了,但是我家在临江新区,从我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公交,要换乘,就算我能搭上早上第一班公交,也没法在早自习开始前到学校,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有些高三生会在校外租房住,你考虑过吗?”
“没有……我们学校外面的房子,租金太高了……可能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确实不好,我妈妈也发现了我的状态不对,我不想让她太担心,只是说寝室同学有点吵,有点影响我学习,所以她就给文老师打了电话。文老师也找我谈了话,问我需不需要协商其他寝室的同学换一下,我那时候也没有想太多,还天真地觉得,如果能换寝室也不错。”
“没有人愿意换吗?”
“是啊……他们平时明明那么喜欢来我们寝室玩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换到我们寝室,反倒是整个男生宿舍的同学,都觉得我去给文老师告了状,加上就在那几天,文老师和宿管大叔接连突击检查寝室内抽烟的情况,很自然就会联想到是我说的吧……”
“你有为此向他们解释过吗?”
“没,”杨西说着,自嘲一笑,“他们根本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们认定是我给文老师告状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整我,再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受到侵害,并被加害者持续威胁,你有想过告诉老师或家长,向他们求助吗?”
杨西又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其实那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我死,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我就去了金砂湾,结果……”杨西抬起头看向叶锦书,语气很真诚,“两位警官救了我。”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我不敢……可能是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爆发出求生欲,我听清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不想死。然后我就得救了,所以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是妈妈求的平安符在保佑我,她肯定希望我能够平安长大成人,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蒋昼河只是嘴上吓唬我,为了让我不反抗,大家好歹同学、室友一场,或许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伤害我呢……我要是告诉你们了,那就捅破了,就没法收场了……”
“但昨天蔡宇轩提醒你不要用杯子喝水,你就意识到,他会再次伤害你。”
杨西点了点头,哽咽道:“明明他手里已经有那些照片和视频了,他为什么还要给我喝那个东西?现在我才想明白,原来他是想要杀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我恨之入骨……”
“你和蔡宇轩的关系如何?”叶锦书又问。
杨西茫然地看向叶锦书,似乎有关两人关系的定义是一片空白,这让杨西都有些自我怀疑了,好几秒之后,他才回答:“就是室友关系,和其他人一样,昨天也只是恰好遇到了,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也不会知道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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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什么。”
“那你们寝室里,其他五个人的关系如何呢?”
“蒋昼河和刘宸言,还有黄宏,他们三个比较熟,好像他们是初中同学,高一分寝室的时候,他们三个就抱团,选了相近的床位,蔡宇轩和李伟,虽然平时会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在我记忆中,他们两个也没有特别针对我,大部分时候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五个人一般都是蒋昼河说了算,黄宏和他最好,有时候像是讨好他那样,针对我的话,也是黄宏比较多……”
“他们五个人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吗?他们之前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哦!”杨西像是想起什么,惊呼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抬手来捂嘴。
叶锦书牵了牵嘴角,柔声鼓励他:“没关系,想到什么,直接说就好。”
“那个……高二的时候,李伟因为蒋昼河,得到过处分。”
杨西这话说完,审讯室里三个警察都警惕地竖起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西,杨西回忆道:“因为宿管大叔突击检查的时候,在寝室发现了烟头,宿管大叔就翻了我们的柜子,最后在李伟的柜子里找到了烟,虽然烟是李伟的,但是那个烟头其实是蒋昼河丢的……”
“李伟替蒋昼河背了锅,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因此发生什么变化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感觉,他们两个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关系变差,他们还是会一起玩,而且第二个学期李伟的处分就撤销了。”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们继续回忆昨天晚上的情况,在听了蔡宇轩的提醒之后,你回到寝室不敢喝水,之后呢?”
“回到寝室里,我就总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有时候是蒋昼河,有时候是黄宏,但我也不敢直接去洗杯子,因为我是和蔡宇轩一起回寝室的,我怕我这么做了,他们察觉到是蔡宇轩提醒了我,我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我洗漱之后,就回到床上做数学卷子,其实也没有做完,我心里很乱,就想说睡觉吧,但是躺下了又睡不着,我害怕我睡着了会出什么事,一直到他们都关灯上床睡觉了,我还是睡不着。”
“你就一直这么醒着?你还做了什么?”
“我总觉得只要我睡着了就一定会出事,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越来越想要逃走,大概两点过,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下床决定逃走。穿好衣服,突然看到桌面上的杯子,我就鬼使神差地……我就、我就想,蒋昼河的杯子和我一样,就算我和他换一下,他也不会发现……既然他那么喜欢让人喝奇怪的东西,那就让他自己也喝喝看……”
杨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心里都已经清楚了,但叶锦书还是面不改色地追问:“然后呢?”
杨西抬起双手捂住脸,绝望道:“然后,我就把我的杯子,换到了蒋昼河的桌子上。”
13.013
“这一举动行得通的前提,是你们的杯子一样,从我们取证来看,现场有三个杯子是同款,请问这个杯子,是你们碰巧各自都买了,还是谁买来送给你们的吗?”
杨西垂下手,说话的声音更轻了:“是班里活动的奖品,高二新年礼物抽奖,这个杯子是三等奖,班上有一半的同学的奖品都是这个杯子。”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杨西,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像他这种,得到消息自己可能被人在杯子里放了东西,但为了保护那个“告密者”,连杯子都不敢去洗的人,此刻一定已经把蒋昼河的死归咎于自己了。
“你能确定你的杯子,的确被人放了东西吗?”叶锦书突然开口。
叶锦书这话问出来,不止杨西,连坐在后排的冉季也跟着一怔,沈确敲打着键盘,嘴角翘了翘,对于陷入自责旋涡的人,比起诚恳的安慰,通过引导和暗示,让他意识到“罪名”并不成立,或许更能帮助他走出误区。
杨西迟疑着,连摇头也只摇了一半,谨慎地开口:“我……不能……但是,蔡宇轩让我不要用杯子喝水……”
“对呀,他只是让你‘不要用杯子喝水’,而不是告诉你‘杯子里有毒’或是‘杯子里有药’——万一‘骗你一晚上不喝水’,就是他对你的整蛊呢?”
杨西无法反驳,他艰难地换了一口气,诚如叶锦书所言,即使此刻,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昨晚自己和蔡宇轩从遇到,到一起走进寝室的全过程,也找不到蔡宇轩明确地告诉自己杯子里有什么的证据,觉得杯子里有药,觉得蒋昼河和黄宏在看自己,都只是自己的感受,这些都没有印证,而自己和蔡宇轩私下压根没有往来,蔡宇轩没有理由会帮自己。
“所以我的杯子里到底是什么?蒋昼河是被我害死的吗?”杨西急切地追问,眼眶又红了。
“这些都还在调查中,我暂时还不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为了更接近真相,尽可能还原昨天发生的事情,也还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你不用给自己任何预设。”叶锦书的声音温柔有力,没有任何对杀人犯的偏见。
似乎只是一句话,就让杨西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那么下一个问题,交换了你们的杯子之后,你还做了什么?”
“没有了,我就离开寝室了。”
“你离开寝室的时候,寝室里有其他人还清醒着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怕吵醒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
“我的同事们查看了男生宿舍楼的监控,包括学校附近的天眼,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避开监控,离开学校到金砂湾的吗?”
杨西难以置信:“真的不会被监控拍到吗?”
审讯室里的三个警察在得到杨西这个回答后,都不自觉皱了皱眉。
杨西连忙解释:“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是江湖传说,我昨晚离开宿舍,是走的历届学长流传下来的‘取外卖专用通道’,因为学校不允许我们点外卖,所以男生宿舍里的大家,取外卖都是这样取的。”
见叶锦书和沈确满脸疑惑,杨西有些不好意思:“一二楼楼梯转角的窗户外面是个露台,有台阶通往一楼,从那里翻出去,下了台阶,走进花台就是靠近男生宿舍的围栏,应该是之前的学长们把那里的围栏掰开了,可以把外卖从那里递进学校,负责学校附近的外卖员也都知道这个地方,会直接送到这里来,其实人也可以从那里钻出去,有的同学晚上逃出去上网就是走的这条路。宿管大叔的岗亭里有楼道实时监控,听说是之前几个学长里应外合摸索出来的这个可以避开监控的路线,因为我之前帮他们取外卖,所以就知道了这条路,昨天蔡宇轩也是从窗户翻进来的时候,我们遇到的。”
杨西凭空消失在走廊监控中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叶锦书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那离开学校之后呢?”
“我出了学校,刚好有辆出租车经过,司机放慢了车速,我就招手上车了。”
从这么一条非主流的道路离开学校,也难怪揪着两个校门不放的视侦同事们找不到他的踪影,叶锦书轻叹了一口气:“上了出租,然后呢?你去了哪里?”
“金砂湾,”杨西说着又偷偷看了冉季一眼,小声补充,“我不是想要去寻短见的,我很感激你们当时救了我,感激我现在还活着……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司机报了金砂湾,可能想要看看海吧……”
“之后就一直在金砂湾的礁石上,直到我们找到你?”
杨西点头:“到了金砂湾,发现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晚上太黑了,只能用手机的手电筒,到了礁石滩,我怕手机没电了,就借着手机屏幕上的光,坐在那里,听海浪的声音,好在手机坚持到了天亮,我还看到了日出,只是拍完日出,手机就关机了。”
“你为什么不回去上课呢?手机关机,学校和家长找不到你,你不怕她们担心吗?”
“回去上课……好像真的没有想过,虽然想到文老师发现我没去上课,会联系妈妈,她们找不到我,也会担心,但是我就是想要逃避一下……”
“逃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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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解决问题。”
“对不起……其实,当时我有点怕,也有点后悔,我想到,如果蒋昼河喝了那个东西,他到教室突然晕倒,或者出了丑,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曝光我的照片和视频,但是我又想,如果他真的晕倒了,老师们发现异常了,会不会就知道他那里有这种东西,他因此就没有办法再曝光了……我想了很多,也没有答案,也不敢去面对学校里即将发生,或者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想要逃避一下,对不起,给大家添乱了……”
“的确是添乱了,”叶锦书毫不避讳地批评起杨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谁都联系不上你,加上之前遇到过你那样,小季警官非常担心你。”
杨西将视线移向冉季,真诚地朝他颔首道歉:“对不起。”
冉季连忙摆手:“没、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
叶锦书又问:“我们在寝室的卫生间发现了84消毒液和洁厕灵,而通过你刚才的叙述,你负责寝室公共区域的卫生,而这些消耗品也是你购买的,所以,是你买的吗?你知道这两者在一起会发生化学反应吗?”
杨西浑身一紧,他看向叶锦书的半途便迎上了叶锦书的目光,他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燃烧,顺着喉咙翻涌向上,脸颊和耳朵也都跟着热了起来。
僵持片刻,杨西长舒了一口气,实话实说:“是我买的,84消毒液,我也知道它们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有毒气体。”
得到这个回答,叶锦书轻轻叹了一口气,例行公事一般询问道:“你买来做什么?”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完蛋了,其实在决定跳海之前,想过用84消毒液加洁厕灵,制造成意外,这样妈妈不会觉得我是自杀的,而是扫除的时候不小心把洁厕剂混合在一起导致了意外,妈妈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想要自杀,也不会知道那些照片和视频,但是我细想又觉得行不通,万一我没有死成,住院花销那么大,反倒会给妈妈造成负担,这个自杀方式不保险,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
走出审讯室,冉季刚带上门,便听到叶锦书开口,是在和沈确复盘刚才的审讯:“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你说蔡宇轩为什么要告诉杨西,‘不要喝杯子里的水’?”
“刚才的审讯,整体看下来,在杨西不知情的前提下,他的行为是合理的,那个时候杯子里是不是有‘听话水’,其他几人的笔录应该能找到答案,你在意的事情,我也在想,但是,起码这说明,无论是单纯的良心发现,是另一种整蛊,还是利用杨西完成自己的犯罪,蔡宇轩绝对是个重要的‘知情人’。”
14.014
回到刑侦队办公室,苏萌萌正在整理审讯组的同事发来的314寝室其余四人的笔录,沈确也把杨西的笔录发给了苏萌萌,让她整合在一起。
叶锦书顺手拉过就近的椅子坐下,众人也默契地拉了椅子凑拢近来,只有冉季高高大大杵在几步之外,叶锦书环顾办公室,空办公桌都堆放着各种资料,想必这位新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便扬了扬手:“你看上哪个空位随便坐,一会儿再收拾,先拖把椅子过来讨论笔录。”
冉季懂事地拖了椅子过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才坐了下来。
“我们审了杨西,基本上已经还原了他昨天的动线,是蔡宇轩告诉他‘不要用杯子喝水’,因为他之前被蒋昼河下过药,并拍下私密视频威胁,所以他以为杯子里又被人放了东西,便没敢用杯子喝水。晚上两点过离开寝室,是通过‘男生宿舍的外卖专用通道’离开的宿舍楼——松鼠联系视侦,让他们关注两点到三点的楼道监控,还有通往校外的那条路,看天眼能否还原杨西昨晚的移动路径。”
“嗳!好!”张淞栩答应完,抄起桌面上的座机,拨通了视侦办公室的电话。
“杨西在离开前,调换了自己和蒋昼河的杯子,虽然不知道杯子里是什么,他只是想要让蒋昼河也尝尝,蒋昼河想给别人喝的东西。出了学校,杨西刚好遇到了辆出租车,就径直去了金砂湾,手机是电量耗尽自然关机的,这个点,萌萌一会儿向技术科确认一下。他是寝室长,所以84消毒液和洁厕灵都是他买的,他知道两者能生成有毒气体,是在被蒋昼河威胁之后,准备自杀用的,最后没有用这个方法自杀,是怕自杀失败会给家庭造成经济负担,所以之后,他选择了跳海,不过被路过的小季同学救了起来。”
听着叶锦书的描述,没有参与对杨西审讯的众人都叹了一口气,受害者一味妥协,即使被逼入绝境,释放出如此绝望的信号,施暴者也仍然没有收手,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遇到了冉季,捡回了一条命。
苏萌萌也已经整理好了其他人的笔录,叶锦书示意:“先听蔡宇轩的吧。”
“好,蔡宇轩,是第一个发现蒋昼河的异常,冲进寝室进行施救的人。关于寝室关系,他和蒋昼河只是普通室友,蒋昼河、黄宏、刘宸言三个人是初中同学,三人组比较熟,一开始也不是五个人一起玩,高一的时候蒋邀请他们开黑玩游戏,李伟游戏打得很好,蒋想抱他大腿上分,蔡只是四缺一补位的,就混上车队了,之后就稳定五人开黑。他们有时候打牌,一般是约其他寝室的同学到他们寝室来玩。他们寝室里其余几人都要吸烟,只有杨西不吸烟,蔡一开始也不吸烟,但他们都吸,就跟着学着吸了。”
“之前那件事,他怎么说?”
“他说那是三人组搞的,杨西被迷晕之后,三人组拍照、戏耍杨西,他有劝阻过,但是蒋昼河不听,因为他在这个寝室的小团体里没有什么话语权,也不敢多说,而且他不想因为杨西的事情惹怒蒋昼河,怕被蒋昼河针对。事后其实很愧疚,也看到杨西的状态不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帮他。”
“所以昨天就帮杨西了,那他为什么不阻止?”
“昨天也是三人组商量的,他午休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晚上在寝室目睹了蒋昼河下药,另外两人放风,但他没敢阻止,所以取外卖的时候遇到杨西,就提醒杨西不要用杯子喝水。”
“他对早上蒋发作之后的情况怎么说的?”
“看到蒋昼河倒地抽搐,他猜到是杨西把自己的杯子和蒋昼河互换了,导致蒋喝下了自己下的药,但是没有想到蒋下药是想要害死杨,他不知道蒋为什么想要杀害杨,还说他很后悔,要是之前坚持一点,帮助了杨,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挑了下一个:“说下李伟。”
“李伟,蒋昼河发作的时候他在卫生间里,听到外面动静才出来,发现寝室一团乱,蒋昼河在抽搐了,蔡宇轩和黄宏在按着他,是他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又报了120。”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之前的处分?”
“好像没有……”苏萌萌飞快浏览了一下,检索了一下关键词,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杨西和黄宏都有提到,这是黄宏的笔录——有一次宿管抽查吸烟的情况,在寝室里发现了烟头,烟是李伟发给他们的,但烟头是蒋昼河丢的,宿管在李伟那儿找到了烟,因为品牌对得上,就记了李伟的名字,之后李伟就受了个处分,李伟一开始是有点气蒋昼河没有站出来承认是自己,但是蒋昼河给他买了好几个168的游戏皮肤,李伟就消气了,而且李伟的处分,升到高三就撤销了,也不会有影响。”
苏萌萌飞快滚动着鼠标滚轮,又补充:“黄宏还觉得那就是杨西故意的,因为杨西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他就是故意不扫烟头,让宿管发现,是想要让蒋昼河背处分,结果让李伟当了背锅侠。”
“欲加之罪嘛,”叶锦书冷笑,“之前那事呢,李伟怎么说?”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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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河给杨西下药之前他并不知情,是杨西被迷晕之后,三人组拍照的时候才知道,蔡宇轩当时反应有些大,阻止他们,蒋让蔡管好他自己,还说‘有本事就去给老师告我’,因为之前杨西给文老师告状他们在寝室里吸烟、玩游戏,所以蒋才报复他,处处刁难他,估计蔡也怕被蒋这么报复,就也没有再阻拦了。李伟说自己没有阻止,因为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想惹麻烦。”
“这么看来,之前给杨西下药,是以蒋昼河为中心的初中三人组策划的,蔡、李二人并不属于核心霸凌团体,蔡有阻止的行动,但怕惹祸上身,李之前和蒋有过矛盾,没有阻止,冷眼旁观。”郭雪明分析。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表示并不知情,早上在卫生间听到有声响,出来就看到蒋昼河已经在地上抽搐了,蔡和黄在旁边照顾他,不记得是谁说的蒋被人下毒了,他觉得应该是黄,他一开始接收到的信息就是蒋中毒了,所以给文老师和120的电话里,说的都是中毒,但不知道是什么毒。”
叶锦书饶有兴趣,追问:“关于毒投在哪里的,他有推测吗?”
“我看看……他认为毒是投在杯子里的,因为他昨晚上喝了水,没有异常,要把饮水机的水桶抱起来,再把毒投进去,再把水桶放回原位,就肯定会有声音,他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况且他和杨西没有起过冲突,他认为杨西没有理由杀了所有人。”
“这么看来,黄宏和刘宸言,应该比这两个人知道的更多吧?”叶锦书翘了翘嘴角,像个把爱吃的蛋糕留到最后的小孩,满心期待,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一件恶劣的杀人案件。
“先看黄宏吧,黄宏跟在蔡宇轩身后一起进寝室,是那时候近距离接触蒋昼河的人,蒋昼河呕吐之后,他说他没有忍住,冲进了卫生间,他的情绪比较激动,咬定是杨西投毒。他们三个人是初中同学,关系比较好……”
苏萌萌转述着眉头就拧了起来,虽然无比厌恶,但还是客观地转述了出来:“他说寝室里那些活动,其他寝室也是这样,杨西仗着自己成绩好,看不起他们,嘲讽他们考不上大学,蒋因此很生气,就稍微惩罚了他一下,结果他就去给文老师告状了,蒋就更生气了,说要和他玩到底,还说要让他考不上大学。”
“他提到了‘听话水’,那看来他知道……他说是蒋买的,具体怎么买的不知道,只知道是网上找的卖家,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是不是被骗了,就说给杨试试效果,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果……”
15.015
“哇啊——这小畜生到底在说什么啊!”张淞栩咬牙切齿。
叶锦书抬眼看他,戏谑道:“钢铁侠忍不了了?那奖励你来读后面的笔录。”
“咦——我才不想读!”张淞栩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话地凑了过来,视线在屏幕上扫过,嫌弃地开口,“杨西醒来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蒋昼河就给他看了视频,警告他要是继续给文老师告他们,就把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让他出名——呵,还敢发网上,猥亵加传播,牢底都给你哥几个坐穿!”
张淞栩义愤填膺,点评完又继续念:“那几天杨西可能被吓到了,也没有去老师面前作妖了,但是看他状态不太对,回寝室也不学习了——废话,人家都被你们逼得要自杀了,还学个屁啊!”
“算了算了,你滚吧,弹幕这么多。”叶锦书叹了一口气,挥开张淞栩。
苏萌萌接着念了下去:“黄宏看到杨西状态不对,有向蒋提议先不要再欺负他了,怕出事,过了几天,杨就恢复了,蒋觉得太便宜杨了,但是这次的修理比之前的都有效果,所以蒋说还要这么治治他。他说蒋从来没有打算公开杨西的视频,只是吓杨西的,他知道杨西肯定不敢告诉任何人,毕竟真要公开了,杨西肯定会说是他们拍的,到时候麻烦更大。”
“关于昨天的事情,他们怎么计划的?”
“昨天晚自习要做物理试卷,杨西是物理课代表,下课后要收全班的卷子抱去文老师的办公室,他们回寝室就有时间差,所以中午的时候就确定了计划,晚自习结束后他们立刻回寝室,蒋给杨的杯子里放‘听话水’,刘宸言在寝室阳台看着下面放风,黄在门口,李伟那时候好像在卫生间,蔡宇轩那时候也在寝室,一定是蔡看到给杨告密的,因为他们等了一晚上,杨也没有喝水,蔡去取外卖和杨一起回来的,只能是蔡告密的。”
“这倒是让他猜对了哈!”张淞栩虽然不念笔录了,但嘴里的锐评也没停下,又被打断,叶锦书忍无可忍,抬手将他的脑袋往下一按,他就嗷嗷叫着挣扎起来。
“黄说杨西是想要杀掉他们所有人,他关注到了卫生间里有84消毒液和洁厕灵,知道两者混合会产生有毒气体,认为杨西是想要找个机会和他们同归于尽,还让我们一定要抓住杨西……”
“早上蒋昼河发作的时候,情况如何?”
“黄刷牙的时候听到寝室里发出声响,蔡宇轩第一个做出反应冲进寝室,黄跟在蔡后面,看到蒋倒在地上抽搐,还在抓挠胸口和脖子,第一反应是蒋中毒了,他说一定是杨给蒋下毒了。”
苏萌萌刻意做了停顿,大家都察觉到了,此刻黄宏使用的是“中毒”。
“他和蔡一起按住地上的蒋,让刘宸言去楼下叫宿管,蔡怕蒋咬断舌头,就把手伸进蒋的嘴里,他们叫蒋的名字,蒋也没有反应。李伟从卫生间里出来后,蔡让他给文老师打电话,还有120,之后蒋突然吐了,黄吐点低,冲进卫生间,卫生间里的味道还没有散去,他就在卫生间里吐了一会儿,等他平复之后,刘已经带着宿管到寝室了,蒋也已经被放回地上,停止抽搐了。”
“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蒋昼河就已经死了。”张淞栩抬起头,这次叶锦书没动手了。
“他一开始以为蒋抽搐劲儿过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没人敢碰他,结果越看越不对,才发现蒋是没有呼吸了,之后校医也来了,检查了说蒋没有呼吸心跳了,做了人工呼吸,再然后120也来了,抢救了一阵,就说蒋救不回来了……”
“蒋昼河手机上的视频和照片,是他和刘宸言删的吧?”沈确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歪头看苏萌萌。
“是,黄宏承认照片是自己删的,他们一起打游戏,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手机锁屏密码,120确认蒋昼河死亡后,他们想到蒋昼河一定会被调查,怕这些照片对蒋昼河有影响……”
“是怕自己被牵连吧?”刚从叶锦书的魔爪下逃脱的张淞栩又插话进来。
“嗯,也怕自己被牵连,所以就删掉了。”
“刘宸言的笔录呢?”
“刘宸言……说的和黄宏差不多……区别就是今天早上,蒋昼河发作后,他立刻去一楼叫宿管,回来的时候蒋昼河已经平躺在地上了,好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还有一些抽搐,但很快就平息了,大家都不敢碰他,宿管没有任何急救行为,一直在给领导、校医还有不知道是谁的人打电话,之后校医和120赶到,就说蒋昼河不行了。”
“蒋昼河手机里的照片,是他提的删除,还是黄宏提的?”
“我看看……他说他们都很惊讶,接受不了,黄宏把他拉到一边,说肯定是杨西给蒋昼河下了毒,事情败露,杨西被抓了,肯定会把事情捅出来,警察肯定会查到蒋昼河手机上的照片,他们也会受牵连,要是删了照片没证据,就可以不认账,所以黄宏就把蒋昼河手机上的照片和视频都删了,但是不知道蒋昼河有没有其他备份。”
叶锦书点了点头,例行公事一般追问:“他觉得毒是投哪儿的?”
“毒……饮水机,或者蒋昼河的杯子,因为蒋昼河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喝一杯水,大家都知道,利用这个,不管下在哪里,蒋昼河都会中毒。”
听完叶锦书就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沈确身上,沈确也无奈一笑:“看来答案很明了了啊,你说他不聪明吧,他知道利用现有的条件,把谋杀伪装成意外的样子,但你说他聪明吧,接受审讯的时候又画蛇添足,暴露出自己的信息和他人不对等。”
“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激情犯罪做到这个份上,在操作这一部分,已经远超很多成年人了,”叶锦书点评,“但是他的动机还没有出来,还得深挖一下动机,还有关键性的证据也缺失啊,他不会蠢到就这么把那玩意儿丢了吧?”
张淞栩也凑了过来,加入大佬们的谈论:“我就说是李伟干的吧!他从头到尾都和另外三个人的反应不一样,这么冷静,八成有鬼!”
“不是李伟,是蔡宇轩。”说话的是冉季。
所有人都循声望向冉季,他刚才一言不发,端着他的笔记本埋头奋笔疾书,叶锦书差点以为他是个只会把老师的板书原封不动抄下来,死读书的小朋友。
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冉季赶紧低下头,回避了大家的视线,笔尖轻轻戳着笔记本,谈不上对自己的推理多有底气:“我发现刚才的笔录,叶队很关注四个人对投毒的看法,就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如果我们假设,他们四个人在自己的想法表达上没有说谎,那么更符合逻辑的猜测是毒下在杯子里,李伟说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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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要把毒投在饮水机里,不可能没有动静,加上大家都知道蒋昼河早上起来要喝水,所以如果是精准针对蒋昼河,投在杯子里是更可行的,但是蔡宇轩说的是杨西把自己的杯子换给了蒋昼河。”
张淞栩皱了皱眉,道:“他们的杯子一样,能够想到这样的手法……也还好吧?如果平时爱玩剧本杀的话,想到也不意外啊!”
“在去审杨西之前,沈师兄提到过,他们知道蒋昼河有给杨西下过药,看到蒋昼河发作的状态,会联想到他被杨西投毒了,这个是合理的,那时候沈师兄还说‘他们甚至知道,蒋昼河喝的,就是他自己放了听话水的水’,但做出这个推测的前提,是我们不清楚蒋昼河给杨西使用‘听话水’的剂量。”
张淞栩一头雾水,歪头看冉季,问他:“什么意思?”
“通过四人的笔录,其实我们很明确,三人组对杨西做这些,并不是想要杀他,所以现场目睹了蒋昼河放‘听话水’的人,都知道剂量不会大到要人的命,更不可能有这么激烈的发作反应,所以蒋昼河中的毒是‘听话水’,一开始就是被排除的选项,这也可以解释黄宏和刘宸言两人,在看到蒋昼河的状态后情绪激动,咬定杨西想要杀他们,因为在其他三人的预设里,都是‘杨西给蒋昼河下毒了’,而只有蔡宇轩的预设,是‘蒋昼河中了自己给杨西下的毒’。”
冉季说完,张淞栩醍醐灌顶:“我靠!还真是!”
“既然黄宏和刘宸言删掉了蒋昼河手机上杨西的私密视频,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洗了放在杨西桌面上的杯子,通过指纹采集,我们应该能够得到答案。”冉季补充。
张淞栩朝冉季竖起大拇指,配合着他直挺挺的小指,给冉季打了个电话,嘴上毫不吝啬赞美:“小季!很敏锐!我觉得你很有做刑侦的天赋!”
叶锦书朝冉季伸出手,冉季愣了一下,还是懂事地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了叶锦书,叶锦书一边翻看,一边嘲笑张淞栩:“松鼠,你看看人家小季多刻苦,还认真记笔记了,好好学学,又菜又不努力——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冉季意识到叶锦书最后一句是在问自己,握着笔的手暗暗用力,小声说:“我觉得,如果我的推理方向没错的话,蔡宇轩那里,可能还有‘听话水’,因为‘听话水’的剂量不对,蒋昼河本来放的剂量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应该是真凶加大了剂量。”
叶锦书轻笑了一声,单手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抬眼看向冉季,向他给予了肯定:“小季推理得很好,目前我也比较倾向于是蔡宇轩利用了蒋昼河给杨西下药,杨西交换杯子这一系列的行为,从中干预,制造了这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得到叶锦书的肯定,冉季松了一口气,叶锦书环顾众人,吩咐道:“后续工作,蔡宇轩和蒋昼河的人际关系排查,二人是否有其他矛盾或其他交集;蔡宇轩和杨西人际关系排查,二人是否只是普通室友,是否还有其他交情;还有蔡宇轩详细的个人信息排查,特别提醒网安,看下蔡宇轩和那个售卖‘听话水’的卖家是否有关联。”
“明白!”
叶锦书顿了一下,又补充:“虽然有点荒唐……萌萌,联系现场物证科的同事,让他们也核实一下卫生间的排水管,阳台正下方的花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吧。”
16.016
叶锦书和沈确进审讯室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蔡宇轩从一开始的积极配合审讯,到被晾在审讯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情绪转变肉眼可见,他与外界断联的时间越长,因与警方的信息差产生的恐惧与猜疑便越深,他的精神高度紧绷,身体疲惫到极点,却又不敢放松分毫。
未经世事的未成年根本受不了这一套,他已经到极限了。
和蔡宇轩对视的瞬间,叶锦书就轻松得出了这个答案。
看到来审讯自己的又换了两个人,蔡宇轩勉强打起精神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对面落了座。
“你好,我是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的组长,我姓叶,这是我的同事,他姓沈,我们负责接下来对你的审讯,请你积极配合,如实回答。”
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到了下半夜也容光焕发的帅气男人,蔡宇轩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怵,迟钝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姓名——”
“蔡宇轩。”
“好的,蔡宇轩,请你叙述一下,前天晚自习下课之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和谁一起,做过什么,看到什么。”
“我下课之后,回到寝室,除了杨西没有回来,我们五个都在寝室,我看到蒋昼河,在杨西的杯子里,倒了什么东西……”
叶锦书开口打断他:“倒的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蔡宇轩犹豫着回答:“药吧……上周,蒋昼河也给杨西用了,还拍了照片和视频。”
“你参与了吗?”
“我没有!”蔡宇轩矢口否认,“我、我阻止他了!我说这样不好,大家都是同学,但蒋昼河不听,他还威胁我,让我去告诉文老师……”
“你有告诉老师吗?”
蔡宇轩垂下头,沮丧道:“没……”
“你知道他用的药是什么吗?”
“听黄宏提过,叫‘听话水’。”
“那你知道蒋昼河这样做违法了吗?”
蔡宇轩一怔,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连头也不敢抬。
叶锦书并不急,既没有催蔡宇轩回答,也没有抛出下一个问题,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交握着,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着。
他知道蔡宇轩现在的视角能够看到自己手上的动作,他只是在用微小的动作,一点一点,加重蔡宇轩的焦虑感。
蔡宇轩的头埋得更深了,沉默也足够久了,叶锦书才又问:“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对不起……”
“你不用给我道歉,我这么问你,只是想要知道你这个行为背后的原因,进而了解当时的情况。”
“我不敢……蒋昼河能这样对杨西,也能这样对我,杨西被他这么针对,就是因为告诉文老师想要换寝室……”
“我明白了,那么继续吧,前天晚上,你看到蒋昼河给杨西的杯子里倒了‘听话水’之后,你做了什么?有阻止他吗?”
“没有……我的外卖到了,我去取了外卖,回寝室的楼梯上,遇到了杨西,我就提醒他,不要用杯子喝水。”
“杨西是什么反应?”
“他很惊讶,但是也没有多问,我们只说了这一句话,一起走回了寝室。”
“你不怕他告诉老师、家长,或者报警吗?”
“不会的吧,蒋昼河手里有杨西的视频,杨西不敢的……”
“你觉得杨西相信你了吗?”
“相信”是一个带有正面情绪的词语,蔡宇轩不自觉抬眼看向叶锦书,嘴唇微张,顿了一下才回答:“信了吧,他都没有喝水。”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蒋昼河杯子里的毒,是杨西投的吗?”
听到叶锦书的发问,蔡宇轩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神态变化只在毫厘之间,但叶锦书还是捕捉到了,眼前的蔡宇轩装模作样地表现出一丝犹豫,才抿嘴点了点头,答道:“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早上蒋昼河发作的时候,只有杨西不在,我就想到蒋昼河给杨西杯子里下了‘听话水’,”蔡宇轩换了一口气,“他们的杯子是一样的,杨西只用把自己的杯子和蒋昼河的杯子互换,蒋昼河就会喝下自己放在杨西杯子里的‘听话水’。”
“有什么依据吗?”
叶锦书这话问出口,蔡宇轩一脸错愕,半晌才干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这样感觉……”
“你刚才说,杨西是通过互换他和蒋昼河的杯子,实现对蒋昼河投毒的,把杯子里的东西倒进蒋昼河的杯子,不也可以吗?”
蔡宇轩哑口无言,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开口:“也、也有这种,可能……”
“还有,你为什么觉得蒋昼河喝下的,是他自己放在杯子里的‘听话水’呢?”
蔡宇轩浑身一僵,紧张道:“不、不是你说的吗?”
“没有哦,我说的,是‘蒋昼河杯子里的毒’。”
“是、是之前的警官、告诉我的……”
“这样的吗……”叶锦书小声嘀咕,偏头凑近沈确,压低了音量,却足够蔡宇轩听清,“检索一下之前的笔录,看他们谁有说过么。”
蔡宇轩觉得浑身发热,两颊发紧,一时间有大量之前审讯的片段涌入他的脑中,但他一个都抓不住,他没法清晰回忆起是否有警察提到过蒋昼河中的毒是“听话水”。
恐惧和焦虑迅速占据大脑,蔡宇轩恨自己太大意,恨自己糊涂到分不清“已知条件”和“未知条件”,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敲打着键盘的沈确,在心里祈祷之前的确有某个警察提到过这个重要信息。
沈确停下动作,凑到叶锦书耳畔,他似乎比叶锦书更谨慎,蔡宇轩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蔡宇轩读不懂唇语,只能看出是一个简短的词汇,或许,他说的是“没有”。
只见叶锦书点了点头,嘴角似乎翘了翘,又好像没有,叶锦书的唇角本来就是自然上翘的,是他本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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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微笑,还是他的确笑了,这点,蔡宇轩也分辨不出来。
蔡宇轩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像是个上场前就暴露了自己破绽的拳击手,连翻上擂台的勇气也在一寸寸消失殆尽,他前一秒还浑身发烫,现在却像是坠入了冰窖。
“那我们继续吧,”叶锦书却按下不表,“你和杨西回到寝室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杨西有和寝室里其他人发生交流或冲突吗?”
“没有……杨西回寝室没多久就去洗漱上床睡觉了,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你呢?”
“我?我就和他说了一句话……”
“之后你就睡了吗?”
“我们……打了一会儿游戏,就各自上床睡觉了。”
“晚上有听到什么响动吗?或者,有察觉到杨西什么时候离开寝室吗?”
“没有……”蔡宇轩否认得毫无底气。
叶锦书并没有拆穿,又问:“一觉睡到天亮?”
“嗯……”
“关于蒋昼河之前给杨西使用的‘听话水’,你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的吗?”
“他买的吧,我不清楚……”
叶锦书并没有计较蔡宇轩给了自己一个几乎没有意义的回答,还善良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表示了肯定:“是的,是蒋昼河买的,我们通过核实蒋昼河的社交账号,找到了把‘听话水’卖给他的卖家。”
叶锦书的语速很慢,仿佛是为了确保蔡宇轩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们还发现,这两个账号,有一个共同好友,虽然这个账号的主人在昨天凌晨2:53,单向删除了这个卖家。”
他发现自己说谎了,他分明就有证据,他在试探自己。
蔡宇轩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打鼓,好像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可他不能松懈,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通过杨西的供述,我们核实了男生宿舍3楼的楼道监控,确认杨西在2:47离开了314寝室,请问那时候,你醒着吗?”
无法否认。
蔡宇轩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叶锦书逼到悬崖边上了,他只能点头:“嗯……”
“那为什么刚才,你说你一觉睡到天亮呢?”
“我……害怕……”蔡宇轩说着,眼泪涌了出来,他的情绪激动,急着辩解,“警官,我……当初蒋昼河让我把这个卖家推给他的时候,我、我不知道他要用在杨西身上,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推给他!”
见叶锦书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蔡宇轩又慌忙补充:“而且、而且我,以为是假的,我不知道他卖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以为是骗子……但是蒋昼河真的买到了!他还给杨西用了,昨晚、我、我看到杨西、看到杨西换了他们的杯子,我,我怕出事,才删了那个人的好友……”
“那就奇怪了,”叶锦书直视着蔡宇轩的双眼,“你说害怕出事,可你不是能阻止吗?既然能提醒杨西不要喝杯子里的水,也知道杨西换了杯子,为什么,不提醒比你晚起床的蒋昼河呢?”
17.017
“我……”蔡宇轩的眼球左右晃动,像是努力在找一个合理的说辞,然后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眼里的警惕和防备都卸了下来,放弃了抵抗,用干涩的嗓音回答,“因为我想让他喝下那杯水……可我没想到、他会死……”
“为什么想让他喝下那杯水?”叶锦书不为所动。
“我,害怕‘听话水’的事情暴露,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其他人知道,万一杨西告诉老师,或者报警,就完蛋了……”
蔡宇轩看着叶锦书,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经过刚才的情绪波动,现在看起来眼睛更红了,脸部肌肉也不自觉地抽动着。
他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像是在控诉:“蒋昼河,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事情暴露了,他一定会供出我,到时候我也脱不了干系,他就是这样的人……当初他抽了李伟的烟,烟头被发现,他也推给李伟了……”
“所以,你预想的情况是怎样的?”
“我想,如果他也喝过‘听话水’,露出了那样的丑态,他害怕别人知道,肯定就不会再以此威胁杨西了,他永远都不会再提‘听话水’,这样,我也就不会被牵连……”
“昨天你提醒杨西,也不是真心想要帮他?”
蔡宇轩咬着牙,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害怕他再中招,怕他会崩溃,万一他崩溃了,无论是做出傻事,还是报警,我都会受牵连,我和他又不熟,蒋昼河和他的矛盾和我也没有关系,但是继续使用‘听话水’,对我来说就是个隐患,我必须阻止……”
“那你有没有想过,蒋昼河喝下后,两人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
“就算蒋昼河知道杨西摆了他一道,之后继续报复杨西,他也不会再用‘听话水’了,那就和我没关系了……”蔡宇轩移开视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好吧,顺着你的意思,我们来捋一下,你给蒋昼河推送了‘听话水’的卖家,蒋昼河购买了‘听话水’之后,给杨西使用,并拍摄下视频,你出面阻止,是因为害怕会牵连到自己。”
听着叶锦书的描述,蔡宇轩点了下头,叶锦书继续说:“而在你阻止的时候,蒋昼河怂恿你去‘告诉老师’,你认为是他对你的威胁?”
“是……”
“在此之后,就此事,你有和蒋昼河产生过交流吗?”
“那天之后,杨西的状态很差,我害怕出事,去提醒蒋昼河,让他不要再以此恐吓杨西,还让他去告诉杨西不会公开那些视频,蒋昼河跟我说他又不傻,不会真的公开,他,”蔡宇轩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涌,“他还说,这事要是真的闹大了,我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卖家是我推给他的,说我和他是命运共同体……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又给杨西用!”
“杨西把自己的杯子和蒋昼河互换,是你的提议吗?”
“当、当然不是……”蔡宇轩连忙否认,“我只是提醒他不要喝水,我以为他会把杯子洗了,可是没想到……”
“你目睹了杨西换杯子的全过程么?”
“嗯……我睡在上铺,看到他换了杯子,然后离开了寝室。”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蒋昼河早上起来会喝水,他明天一定会中招,其实我想过去把杯子换回来再把杨西的杯子洗干净……”
“那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那样做,他们就会知道是我泄密了,”蔡宇轩眼神空洞,“只有我和杨□□处过,上一次也阻止了他们,稍微排除一下就知道是我……万一他们改针对我怎么办?但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也是蒋昼河和杨西的矛盾会加深,而且,蒋昼河自己喝了‘听话水’,肯定就不敢再用了……我是这样想的……”
“早上你看到蒋昼河发作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蔡宇轩回过神,茫然地看着叶锦书,自言自语一般重复道:“怎么想的……”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叶锦书提示。
“我……感觉上次杨西,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我,也被吓到了……但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以可能反应不同……”
“但是你是现场最冷静的一个人,是你先冲进寝室,扶起在地上抽搐的蒋昼河,并对他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叶锦书说着,视线扫过了蔡宇轩的右手,大拇指和虎口处都有咬痕。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癫痫发作的时候,有可能会咬断舌头,所以就把手伸进他的嘴里,让他咬我的手指。”
“法医发现蒋昼河的舌根部位有伤口,是死前短时间内造成的——你按得很用力啊,能够忍着疼痛按得那么深,你应该很着急吧?”
蔡宇轩拘束地点了下头,叶锦书纠正:“我是说,着急想让他吐出来。”
蔡宇轩瞳孔一震,忙说:“不是我!我没有!他突然吐出来,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我也差点吐了,黄宏也吐了……”
“既然你先于蒋昼河添加那个卖‘听话水’的卖家,你应该多少,对这款产品有些了解吧?”叶锦书顿了一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蔡宇轩会不会给自己回答,继续说,“蒋昼河杯子里的听话水,在一个很微妙的剂量,剂量很大,足够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发作,但也没有大到致死,我们找到了蒋昼河使用的那瓶‘听话水’,确认了瓶子里的余量,按照杯子最大容量计算,也是能够匹配的,杯子里的‘听话水’,的确来自蒋昼河这瓶‘听话水’。”
听到叶锦书这么说,蔡宇轩松了一口气,叶锦书却发出一声轻笑:“那就怪了——之前,蒋昼河不是使用过一次吗?”
叶锦书像只把老鼠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猫,他完全掌握了审讯的节奏,收放自如,又层层递进,直到转折那一刻到来,蔡宇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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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无法使用过量的‘听话水’对你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现在这个剂量已经足够了,毕竟你也没想让他直接死于‘听话水’,你得让他死于意外,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蔡宇轩的呼吸有些粗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垂下眼,小声辩解:“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听话水’,也就是GHB,对中枢神经系统有强烈的抑制作用,剂量只需要稍微大那么一点,对于被使用者而言就会有巨大的效果——你的目的,是让他无法自主呛咳出倒灌进气管里的呕吐物。”
蔡宇轩像是受到了沉重一击,浑身一颤,继而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嘴里哆哆嗦嗦地否认:“不是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想到他会吐出来,我是想要救他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他用通红的双眼看着叶锦书,虚张声势,“你们想要冤枉我!”
“你推给蒋昼河购买‘听话水’的卖家,交易是线下进行的,对吧?这是个本地卖家,在锁定他身份的前提下,要抓住他,对警方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叶锦书说着打开手边的文件袋,从里面拿了一张照片出来,推到蔡宇轩面前,照片中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正指着一个储物柜,“卖家已经坦白了他的交易方式,虽然交易在线下,但约定流程是在线上,他的手里也有一份买家的名单。”
毫无疑问,自己的账号也在这份名单中,蔡宇轩的心又凉了一寸。
“我们搜查了整个314寝室,只找到了蒋昼河的那瓶‘听话水’,也核实了楼道监控,确认昨天凌晨杨西离开后,直到事发,你都没有离开过寝室。”
听到叶锦书这话,蔡宇轩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是啊,只要警方找不到另一瓶“听话水”,没法证明是自己加大了“听话水”的剂量,就没法证明他们的推理是正确的,更没法证明蒋昼河的死是自己蓄意造成的。
“杀人后把凶器伪装成其他东西留在现场这样的伎俩,通常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更多时候,凶手只会想方设法让这个凶器彻底消失——一定是会想方设法带离现场的,抛进河里,扔进山里,能烧则烧,化成灰最好,只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你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冲进下水道里。”
蔡宇轩依然没有抬头,一动不动,一切都被坐在对面这个警察猜中了,但他还有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只是猜中还不够,只要他们找不到那个东西,就没有办法定自己的罪。
“你可能不清楚,下水道排水管的构造,特别像是学校,这样有些年代的建筑里的排水管,为了防臭防倒灌,使用的是一种比较老式的弯头地漏,所以你以为你丢进便池的东西,它不见得已经被冲进下水道了,特别是玻璃瓶这种有些重量的东西,有可能好几天都还留在那里,当然,就算冲下去了,其实也没有关系,学校有专门的化粪池,虽然臭了点,但也是能找到它的。”
18.018
“那又如何?你们就能证明那是我丢的吗!就能证明那是我买的吗!就能证明是我放进杯子里的吗!况且蒋昼河不是中毒死的,他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呛死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凭什么冤枉我,凭什么要把蒋昼河的死算在我的头上?”
蔡宇轩情绪激动,口无遮拦地咆哮着,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后,也不等两位警察给自己回答,又自顾自捋了起来:“‘听话水’是蒋昼河放进杨西杯子里的,杯子是杨西自己换的,蒋昼河自己喝了,发生意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没有告诉他杨西换了杯子,就因为这个就要定我的罪吗?”
叶锦书面无表情,由着他负隅顽抗。得不到回应,蔡宇轩迅速退了烧,又止不住颤抖起来,像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不住地念叨着:“不是我干的,不关我的事……”
“定罪量刑不是我的工作。”叶锦书慢悠悠地回答他,将桌面上的照片收回文件袋里,扣上暗扣。
“咔”的一声,蔡宇轩跟着一抖 ,茫然地看向叶锦书,叶锦书也抬眼迎上他的视线:“我的工作,是最大限度还原案情真相,通过掌握的物证和收集的证词,锁定嫌疑人,并移送给后续的司法机关。”
叶锦书现在就是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状态,这反倒让蔡宇轩心底升起一丝恐慌的情绪——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认定自己是嫌疑人了,还是认同了自己的辩驳?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不能被无罪释放吗?自己会被送进看守所吗?
不要。强烈的抗拒情绪从心底升起,蔡宇轩急了,追问:“什么意思?”
叶锦书把旁边的一份纸质材料叠放在文件袋的上面,答得十分轻巧:“就是说,通过现有的证据,警方已经将你锁定为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后续的工作会交由检察院和法院去做,你之后就可以在看守所,等待公诉和开庭了,当然你的父母应该会帮你找最好的律师啦,”叶锦书将手边的资料摞整齐了,佯装客气地询问,“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那问讯就结束咯?”
显然问讯在此刻结束并不能让蔡宇轩接受,他现在心里还有一大堆疑问迫切地在等待解答。
“不过,我还是多嘴提醒你一句,大部分嫌疑人,即使是在证据链完整,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会否认自己的罪行,‘不认罪’,在量刑上很难争取从宽从轻,就算犯罪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的……哦,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那,感谢你的配合。”
伴随着叶锦书的说话声,靠墙一侧的桌面上打印机也工作起来,一张一张打印好的笔录从里面吐了出来。
沈确起身走了过去,最后一页打印完成,审讯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连纸张摩擦发出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很快沈确拿着笔录转身走了回来,叶锦书示意他手里的笔录:“笔录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在最后签字就好了。”
“不!”蔡宇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突然急切地解释起来,“我没有办法了!我也不想的!蒋昼河是个没有脑子的疯子!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就是逞一时之快想要针对杨西,杨西那样的好学生,心灵又脆弱,万一蒋昼河把他逼急了,他报警了,我就完了……我不能让他报警!”
键盘敲打声又响了起来,沈确在记录的间隙不忘偷偷瞄了叶锦书一眼,这狐狸还假模假样地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由着情绪崩溃的蔡宇轩自由发挥。
“都怪杨西!我告诉他不要用杯子喝水,他把杯子洗干净不就好了?都怪他突然发疯,要报复蒋昼河,换了蒋昼河的杯子,如果、如果他不这样做,我就不会鬼迷心窍想要弄死他!”蔡宇轩大口地倒着气,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越来越大,即使是认罪,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半分悔意。
“还有黄宏那个蠢货!他就是蒋昼河的跟屁虫,蒋昼河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也是个不带脑子的傻子!都怪他!要不是他说蒋昼河是被杨西投毒了,就不会报警,你们警察也不会查这么多了,明明当时蒋昼河给杨西下药,他也参与了,他还敢提报警,蠢货!都怪那个蠢货!”
先前还字斟句酌谨言慎行的蔡宇轩突然性情大变,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凸,口无遮拦怒骂着:“蒋昼河那个垃圾!他要毁了所有人,他就是想要毁了我们所有人!他骗我!他说他买去泡妹子用,结果他竟然给杨西用!我让他不要这样……我都让他不要这样了!结果他阴阳我,他让我去告诉文老师,之后我去找他,让他不要把杨西逼急了,他居然说他不怕,他说他要和杨西斗到底,还说我要是不和他同一战线,到时候杨西报警了,他被抓了,警察问起他从哪里来的,他就说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卖家联系方式,还会告诉其他人我也有……我只能这样做,我没有别的选择……”
叶锦书发出一声讥笑,蔡宇轩捕捉到了,他停下了无止尽的唾骂,像个突然断电的机器,木讷地看着叶锦书。
“用错误的方式去掩盖另一个错误,只会导致更大的祸端。即使被霸凌者一味妥协退让,寝室矛盾也依旧激化到这种程度,你就应该知道,无论是冷眼旁观,还是默许纵容,只要没有站出来帮助弱势一方,你就也是这场霸凌的参与者。你从来都不无辜。”
*
周日一大早,杨母就领着杨西来滨海分局送锦旗了,加班中的刑侦队大案组众人悉数被召唤到了接警大厅。
杨母感激涕零,大有下跪磕头之势,杨西搀扶着母亲,也红了眼眶,叶锦书赶紧领着众人扶住母子俩,笑吟吟地摆手:“您太客气啦,我们只是依法办案。查明真相,还受害者公道,本就是我们分内之职。”
事发之后,杨西终于把自己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她痛心孩子的遭遇,也怨恨自己没有发现孩子的难处,更没能保护好他。
得知杨西曾尝试自杀,被警察救了之后才打消了念头,母子俩抱头痛哭,同时也更加感激起他们家的大恩人——第一次他们把杨西从海里救了上来,将他拉出死亡的漩涡,第二次他们查明投毒案的真相,洗脱了他身上的嫌疑。
大案组收到的锦旗不在少数,流程大同小异,叶队游刃有余地掌控着社交节奏,过程十分丝滑,没有半分做作,就留下来许多珍贵的照片录像,均可在年终表彰环节发挥重大作用。
叶锦书手里拿着杨西的手写感谢信,像个知心大哥哥。听杨西说,学校终于协调给他换了寝室,他因祸得福,因为启用的是空寝室,于是他一人独享一间寝室,虽然楼层从三楼变成了五楼,但现在没人打扰他复习和休息,他也不用提心吊胆会和室友发生冲突,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叶锦书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鼓励他好好复习,祝他考上心仪的大学,末了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告诉他,他的私密照片和视频没有流传出去,并且已经全部删除,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安心复习。
杨西刚还强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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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眼泪总算落了下来,那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卸下来之后的喜极而泣。
叶锦书拍着杨西的肩膀安抚他,最后使唤起被众人挤到角落的冉季:“小季,你送杨西和他妈妈出去吧。”
冉季有些诧异,他看看叶锦书,又转头看杨西,好像有点懂叶队的用意,于是点了点头。
*
杨母得知冉季就是将杨西从海里捞起来的救命恩人,更是从接警大厅一路谢到了分局门口。
冉季只觉得自己耳朵在发烫,他是做不到叶锦书那么随和,连“不用谢”都说得略显生硬,但无法否认,他是开心的,不仅仅是因为杨母口中的感谢,更是因为他庆幸自己当时在现场,还救了杨西,一种不辱使命的光荣感油然而生。
察觉到杨西停下脚步,冉季也跟着停了下来,循着杨西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自己那辆停在机车车位里的宝贝。
杨西猛地回过神来,转头视线就和冉季撞了个正着,他只犹豫了一秒,便真诚地将上次没有说出口的赞美说了出来:“真帅!”
冉季被夸得心花怒放,虽然此刻从他的脸上并不能察觉到分毫喜悦。
遗憾的是,冉季仍然只有一个头盔。
就在此时,一个交警骑着警用摩托进了门闸,刚好停了下来,支着一只腿,在和门卫说着什么。
一个念头闪过冉季的脑海,冉季脱口而出:“你想让我载着你去跑一圈吗?”
杨西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连忙摆手:“不、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你等我一下。”冉季说着,朝着交警的方向跑了过去,很快就抱着交警的头盔回来了。
杨西有些不知所措,但眼里实实在在满是期待,杨母当然知道儿子的想法,也鼓励他:“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得到母亲的支持,杨西才向冉季道了谢,跟在冉季身后朝着那辆纯黑的雅马哈R6走去。
*
冉季载着杨西绕着以滨海分局为中心的这个街区跑了一圈,虽然他看不清头盔下杨西此刻的表情,但杨西心中的喜悦却真切地传递到了冉季的心里。
机车回到滨海分局,冉季摘下头盔,抛还给了初次见面,却大方地借给自己头盔的师兄,向他道了谢,又目送他离开。
杨西也将头盔取下来,双手递还给冉季,雀跃的劲儿也还没过:“谢谢!好酷啊!”
冉季接过头盔放在座椅上,也学着叶锦书刚才鼓励杨西的语气:“加油,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找了工作,赚了钱,就也能买喜欢的机车了。”
杨西用力地点头,似是想起什么,朝冉季一笑,开口问他:“冉警官,你现在拿到警察证了吗?”
“当然啦!”冉季知道杨西是说他们初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从内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察证,骄傲地翻开,展示给杨西看。
杨西配合地凑近了一些,照片中的冉季穿着警服,但比这身帅气的警服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左边那只如同玻璃珠子般清透的蓝眼睛。
杨西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冉季,直视着冉季的双眼——两只眼睛都是棕色的,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左眼美瞳的棕色花纹下透出的丝丝冰蓝色。
这个惊讶的反应没有夹杂任何恶意,从小到大,冉季通过与不同人的接触,已经变得很擅长体会这个瞬间对方的情绪了。
于是他合上警察证,竖起食指,轻声对杨西说:“嘘。”
19.019
冉季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张淞栩正一脸神秘,和苏萌萌在聊着什么,看到冉季回来了,连忙招手让冉季过来一起八卦。
连续加班几天,“滨海实验中学投毒案”的收尾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一大早叶锦书就给他们打鸡血,上午完成,中午大餐,吃饱喝足,一觉睡到明天。
冉季是新人,分给他的工作都比较简单,他又快又好地完成了,现在自然是可以提前进入休息状态了。
“现在发现第二具,肯定压不住了,只能往上报,要是省厅派专案组下来,那就难受了呀!老大和沈哥都去了,明天的休息估计是没了……”张淞栩生无可恋。
苏萌萌含着一口气,两颊鼓起,没有接话,显然是认同张淞栩的推测,过了好一阵才重重叹了出来。
“什么第二具?”冉季走近,偷瞄了一眼还在电脑前敲键盘的郭雪明,想着郭师兄没加入讨论,问题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张淞栩伸出双手扶正冉季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严肃道:“尸体,第二具尸体——连环杀人案出现在我们滨海区了!”
冉季是没有想到在自己职业生涯的开端就能遇到这么劲爆的案件,他的心底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感,虽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小季!连环杀人案诶!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们要摊上大事儿了!”张淞栩扶着冉季的肩膀摇了摇,“处理得不好,我们都得卷铺盖滚蛋诶!”
冉季眨了眨眼,问:“是要把这个案子分给我们组吗?”
“哈?”张淞栩只能在心底感叹新人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奈一笑,“那倒不至于。”
“我们不是‘大案组’吗?这个还不能算大案吗?”这下换冉季诧异了。
冉季是把张淞栩问住了,他眨了眨眼,视线上下扫过冉季,冉季也不知道张淞栩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什么答案,被盯得后背发凉,整个人都拘束起来,这么对峙半晌,张淞栩也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苏萌萌主动开口解围:“这个算是‘特大案’,我们组还够不上。”
冉季隐约有点明白了,“大案组”只是名字起得霸气,其实是“小案组”,那自己这个新人刚入职就空降这个小组也就不奇怪了。
看冉季有些失望,张淞栩只能怀着沉痛的心情安慰他:“你也别难过,虽然不是我们组来主导案件侦查工作,但我们也逃不掉的,老大和沈哥已经去参加案情分析会了,估计回来就要给我们安排工作了。”
柳暗花明,冉季又重燃希望,反正都是“参与”,大案组还是刑侦队,对他而言都没差,他忙问张淞栩:“是怎样的案子?”
一提到这个,“消息通”张淞栩也不困了:“那我只能说,玄乎!小说才会这么写……”
*
“……今天早上六点一刻,110接警中心接到一名环卫工人报案,在雅江豪园外的花园椅上,发现一具男尸,派出所立刻派人赶往现场查看。”程诗淼说着,快速通过大屏展示了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
“男尸衣衫褴褛,头发、指甲缝都很脏,初步推断,死者是名流浪汉,死者身上没有携带可证明其身份的物品,具体身份信息需要等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认。”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凝重,上个月8号,华贸大厦后面花园的长椅上也发现了一名流浪汉的尸体,即使是在市区,凶手也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控,将尸体抛到了公共场所,死者死前有遭受虐待的痕迹,是恶性杀人案件。
林君恺亲自带着刑侦队一帮精锐,没日没夜查了一个月,案情毫无进展,可以说是糟糕至极,但林君恺万万没有想到,这案子还能更糟糕——因为就在今天早上,第二名受害人出现了。
“和上个月8号发现的流浪汉周金水一样,死者在死前遭受过虐待,并且……”程诗淼说着,下意识看向了叶锦书的方向,“死者右手的小指也被剁掉了。”
放空状态的叶锦书察觉到了程诗淼的视线,回过神来看向她,很快也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向自己的视线,显然大家还惦记着上次导致自己被廖副局停职那事。
叶锦书都被气笑了:“不是,你们看我干嘛啊?掰断范源庆的小指,真的只是意外,他挣扎反抗自己弄断的,我真没有收集人小指的癖好,你们怀疑我,不如怀疑范源庆,他那手下可是故意掰断松鼠小指的。”
当然大家都知道叶锦书肯定和这案子没有关系,有这么一段插曲,刚死气沉沉的会议室,气氛稍微活跃了那么一点,林君恺刚还紧绷着脸,现在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也露出了疲态,无奈摇头,示意程诗淼:“淼淼继续吧。”
“好……通过死者的身份是流浪汉,死前遭受虐待,并且被剁掉右手小指,抛尸到公共场所,这几个共同点,我们认为此案的凶手,就是上个月8号杀害流浪汉周金水的凶手,”程诗淼说着顿了一下,给案子下了个定义,“两个案件并案处理,命名为‘8·8断指连环杀人案’,并且,林队推测,如果我们不尽快抓住凶手,极有可能……还会出现下一名受害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显然大家都一致认同这个推测,但无奈的是,他们查了一个月也没有头绪的案子,现在又添新麻烦,可依然没有头绪,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林君恺见大家都不说话,便开了口:“今天早上派出所把案子报上来之后,老刘第一时间赶去现场,确认了尸表情况,发现了太多和上个月周金水的案子相似的地方,因为周金水的案子比较敏感,案件细节并未对外披露,能够有这么多细节的相似点,我们认为大概率就是同一个凶手,廖局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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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视,也依照流程报给了省厅,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死者身份比较特殊,是社会边缘人群,所以案子暂时还是由我们局里侦查,但领导也给出了指示,要求我们尽快破案,抓住真凶,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要是再出现新的受害人,我们就说不过去了。刚好叶队那边滨海实验中学投毒的案子应该也是在做收尾工作了,就拉上大案组的同事一起来处理这个案子。”
叶锦书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虽然此刻他坐在这个会议室里,思绪却早就不在了,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了,即使每天他闭着眼在床上躺满三个小时,也没有一刻真正进入过睡眠状态,他的身体、精神都疲惫至极,身体各项机能都已经降到了最低,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替林队分忧解难了。
看来现在吃的药又有耐药性了,叶锦书心里一阵烦躁,又要去见夏思勉,然后听他唠叨了。
“咳咳……”沈确右手握拳挡住嘴轻咳了两声,是在提醒走神的叶锦书赶紧给老大回应,叶锦书抽回思绪,敷衍地开口:“好的,我们会全力配合,老大你安排就好……老沈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恩将仇报还得看自己这好兄弟,沈确背了一口气,但会议室人多,他也不方便发作,只能清了清嗓,开口道:“嗯……因为上个月案件的细节我暂时还不是很清楚,目前只能从案件相似点、以及连环杀人这个方向去考虑,目前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三种,第一是从受害者身份出发,两位死者都是流浪汉,那么我们可以考虑凶手是否是和流浪汉有仇的人,两名死者生前是否认识,是否有共同认识的人,从这个角度切入进行排查。”
“其次,如果我们不考虑死者的身份,认为凶手只是单纯的随机杀人,选中流浪汉是因为流浪汉是弱势群体、社会边缘群体,被杀了可能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那么在这里,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矛盾点——凶手把尸体抛在了市区的公共场所,显然是有意想让人发现的,那就和刚才推测的选择流浪汉的原因相违背了。大部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都是在给警方下战书,所以我们也可以关注一下,两位受害人的共同点,除了抛尸在公共场所,是否还有挑衅警方的情节,也或许凶手会通过其他的途径来挑衅警方。”
“第三种情况,我觉得,凶手可能是个模仿犯。他在模仿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通过刚才淼淼姐的描述,我想到了‘开膛手杰克’,袭击妓女,挖掉内脏,并切下部分器官作为纪念品,而这个案子的凶手袭击流浪汉,虐待杀害,并切下小指,同样针对的都是社会边缘群体。”
沈确说着垂下眼,轻叹了一口气:“选择这类人群下手,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样做可以给凶手带来扭曲的道德正义感,他们认为自己在给社会做贡献,肃清‘不被需要’的人群,所以,或许我们还可以假设,凶手的画像,是个伪善的社会积极分子。”
20.020
沈确说完,会议室陷入安静,没有人说话,周金水的案子查了一个多月,几乎已经走进死胡同,刑侦队的确需要新鲜血液,需要不一样的想法帮助大家打开思路,但这番分析带来的冲击是短暂的,他们很快又将陷入没有头绪的茫然中。
叶锦书头疼欲裂,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案情分析会,第二名受害人的尸体今早才发现,所有取证工作都正在进行中,他们能够通过这个会议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件——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除此之外,任何分析都是纸上谈兵,沈确的分析很正确,但在当下意义并不大,没有锁定嫌疑人,抽象的凶手画像就是空中楼阁。
“弄明白四件事,”叶锦书扶着额头开口,“第一,为什么是流浪汉——从两名死者身份入手,之前只有单一受害人,找不到他被选中的关键原因,但现在有两个,这个原因就可能浮出来,两位受害人的原生家庭,社会关系,近期经历,他们近期出没过的地区,接触过的人,是否有重合,大面积排查,有多详尽就多详尽。”
“第二,为什么要虐杀受害人——法医关注两名受害人身上的伤痕分布,虐杀工具,虐杀手法,是否存在共性。凶手是单纯的有暴力倾向,还是怀有某种恨意,无论是对这个群体,还是因为个人而转嫁到这个群体。”
“第三,为什么要剁掉小指——小指去哪里了?剁掉小指代表了什么?受害人除了小指,还有没有其他器官缺失?是纪念品杀人,选择了便于保存的小指,还是对小指有执念,例如凶手没有小指,再或者,只是单纯地选择了一种类似证明自己犯案的图腾,让警方知道是他干的。”
“最后,为什么要抛尸到公共场所——他是想向警方传递什么信息?现场是否留下其他线索,复盘之前的案件现场取证,比对今天抛尸现场的情况,看是否有被忽略的细节。今早发现的受害人尸检结果和现场取证结果还没有出来,过度发散可能会带偏我们的侦查方向,”叶锦书看向林君恺,扯了扯嘴角,近乎哀求,“等已知信息多一点,我们再试着回答这几个问题吧。”
*
叶锦书和沈确一回到大案组办公室,张淞栩便跳起来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开口:“老大!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午饭时间到,”叶锦书说着环顾办公室一周,见其余三人也正仰头看着自己,便苦哈哈地开口道,“手头剩下的工作应该都不多了吧?明天的休息应该是泡汤了,那就明天继续吧,一会儿我们吃了午饭,下午大家回家好好休息半天,明天就要投入新工作了。”
虽然休息泡汤,但众人也没有怨言,警察这个工作就是这样,人命关天,案件来了,连困了打会儿盹儿都会有负罪感。
“明天……”张淞栩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恍然大悟,“省厅的专案组明天就下来了?谁带队啊?”
叶锦书本来就头疼,张淞栩还在旁边吵,他抬手推开快贴上来的额头,嫌弃道:“没有省厅的专案组,老大带着我们查,但你也别想偷懒!”
“嗐!我不会偷懒的!”得知没有省厅的领导,张淞栩松了一口气,叶锦书也不给他放松的机会,恐吓道:“暂时是没有,但是不赶紧破案,再来个案子,就不好说了。”
张淞栩抽了口凉气,又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追问:“老大,我听说,尸体死状很惨很惨,是个……无头尸?”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的八卦,叶锦书垂眼扫过张淞栩的小指,冷笑道:“头在,指头不在了。”
“卧槽!”张淞栩赶紧握住自己戴着夹板指套的小指。
叶锦书挥开张淞栩,又问办公室其他人:“中午想吃什么?”
大家都默契地看向了办公室唯一的女生苏萌萌,苏萌萌毫不客气:“想吃烤肉!”
*
烤肉店中午食客不多,刚好室外还有一个大桌,一落座,张淞栩就凑到苏萌萌旁边点起菜来。
肉都吃了两轮了,叶锦书也没怎么动筷,沈确夹了块牛肋条到叶锦书的盘子里,问他:“你怎么了,刚才案情分析会的时候状态就不好。”
叶锦书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夹起牛肋条沾了沾盘子里的黑胡椒盐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回答他:“我要累死了,好不容易要休息,又来案子。”
沈确笑他:“你好歹还休了‘小长假’,知足了吧,雪明这个月就休了一天。”
“你不懂,休了小长假突然这么连续上班,很难受的。”叶锦书咽下牛肉,含住吸管吸了一口苹果汁。
“哦?怎么,休假给你休出戒断反应了?”
“那可不,你们这些没有休小长假的人,是不会懂的。”叶锦书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哇,老大,说点人话啊!”张淞栩抗议,“我们不休小长假,难道是因为我们不喜欢吗?”
沈确指了指大口吃肉的冉季,提出反例:“人家小季休了一个暑假,大长假,没见得有戒断反应,没见得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
冉季突然被cue到,夹着肉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嘴里的咀嚼也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投来,他更不自在了,强行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噎得难受,但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能比啊?我大学毕业刚进警队那会儿,我也不会累的,”叶锦书同情地看向冉季,发现这孩子似乎被噎住了,善良地把手边的柠檬水端起来递了过去,“不要用力过猛了,班嘛,总是要上的,一开始强度就这么大,热情耗尽了,后三十年很难熬的。”
冉季也没听清楚叶锦书说了什么,赶紧抬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总算把那口气呼出来了。
“谢谢……”冉季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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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叶锦书道谢。
叶锦书坦荡地回答:“不客气,下次听叶老师讲人生哲学就要收费了,啊。”
“哎呀!谁要听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出路,热情耗尽了还有其他的路!就我们小季这条件,干什么不好啊!明明可以靠脸,你偏要努力,你真的,我哭死,”张淞栩浮夸地捶胸顿足完了,立马变脸,“我说真的!小季,你是不是其实背着我们是个机车主播啊?晚上八点直播炸街那种!”
冉季尴尬地摇头,声音很小:“没有,不能飙车,也不能扰民。”
“天啊,骑着雅马哈R6说这么纯的话,我都要爱上你了!”
叶锦书自然知道张淞栩在开玩笑,故意煞风景地提醒:“朕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准搞办公室恋情,不准内部消化。”
“不是,哥,你这样,人小季真以为我对他有非分之想怎么办?”
“不会误会的……”冉季连忙递去台阶。
张淞栩有些诧异,冉季加入大案组满打满算也不足两周,虽然是和初印象中的高冷帅哥有些出入,但是这孩子害羞,似乎也不是在一群人里扮演润滑剂角色的那一个,此刻竟然主动给自己解围。
他有点感动,一脸慈爱地看向冉季,点了点头:“好好好,等这个案子搞定了,我们一定要约一个周边的骑行计划,我也有辆路王,年轻的时候觉得猛男就该骑哈雷,还加了个哈雷车友会,结果全是大叔,我当场怀疑人生,现在灰都积了三厘米了,不过为了你,我要让它重见天日!”
冉季的眼睛都亮了:“路王?”
“昂,你喜欢啊?嗐,太久没骑了,我得回去看看车况,没问题的话,我骑来给你玩儿啊。”
“好!谢谢!”冉季道完谢,总觉得差点什么,视线扫过烤架,又夹了个鸡翅到张淞栩的盘子里。
这讨好意味太明显,连张淞栩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接受了冉季的美意:“谢啦!”又顺势回夸道,“说起来,你的微信头像,是你的猫吗?好漂亮啊!”
一提到小猫,苏萌萌也兴奋起来:“就是就是!我也早就想问了!异瞳的白猫好漂亮啊!”
冉季一怔,喜悦涌上心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谢谢,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它叫什么名字?”苏萌萌追问。
“芭丝特。”
听到冉季的回答,叶锦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仅是个非主流,还是个中二病。
这突如其来的嘲笑让冉季有些不知所措,苏萌萌也不高兴了:“老大,你笑什么呀!芭丝特很好听啊!”
“没什么,我弟弟也给德牧起名阿努比斯,”叶锦书说着,视线扫过沈确,这人正面无表情吃着肉,对阿猫阿狗的名字没有半分兴趣,叶锦书坏笑,“有机会一定要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21.021
“哈啊?你们夏医生这么不解风情啊?”叶锦书倚靠在护士站接待台前,三两句就从护士们的嘴里套出了夏思勉的八卦。
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士走出诊室,转身朝着门内微微欠身,才面无表情地向着叶锦书的方向走来,很快夏思勉也走出了诊室,看到他哥正在护士站调戏护士,便黑着脸警告:“你,不要影响护士工作。”
叶锦书耸了耸肩,转过头笑眯眯地朝几位护士动了动手指,才抬脚朝着夏思勉的方向走去。
进了诊室,叶锦书顺手带上了门,谢天谢地,夏思勉今天泡茶了。
叶锦书拉开椅子坐下,头也不回地使唤夏思勉:“龙井,谢谢。”
夏思勉泡了杯龙井,放在叶锦书面前了,绕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精神怎么这么差,最近睡眠又不好了?”夏思勉抿了一口茶。
叶锦书端起玻璃杯,浮夸地吹了几口气,抿了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瞬间就老实了,吐着舌头放下了杯子,才随口应道:“托你这庸医的福,两天晚上没睡着了。”
一阵沉默后,夏思勉才叹了一口气:“人类不睡觉,是真的会死的。”
“是啊!所以你赶紧给我开新的药!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啊!”
“你不能永远依赖药物辅助入睡,”夏思勉顿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叶锦书,“小姑遇到那样的事情,不是因为你那个时候睡着了,你已经惩罚自己很多年了,你得放下,才能入睡。”
叶锦书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声音也跟着眼神一起冷了下来:“我放不下。”
“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是因为你……”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因为我呢?我妈能和谁结仇?是谁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她要是没有生下我,她的人生轨迹还会是这样吗——夏思勉,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呢?”
叶锦书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光泽,像是个黑洞,能够吞噬世间万物。
夏思勉很清楚,叶锦书正在崩坏,无论他在日常生活、工作中表现得多么正常,但他的精神世界早已摇摇欲坠,他被困在过去的那场凶杀案里,像个解不出密室杀人案的失格侦探。
没能给出有效证词的老街坊邻居们;直到案件发生,才亡羊补牢大面积维护这个老式居民区监控设施的市政;因为附近刚好有在逃的入室抢劫杀人犯,便抓了草草定罪结案的小镇派出所——夏语冰的死疑点重重,却如此轻易地盖棺定论。
叶锦书无法原谅任何一方,但他最原谅不了的是自己,夏语冰死的时候,他正在小镇唯一的图书馆里,他看了一下午的书,因为困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似乎是做了个梦,但他醒来的时候却忘得一干二净,夕阳西下,他跑着回家,一口气爬上五层楼。
他的嗅觉一向很好,能通过饭菜香味嗅出邻居的饭桌上有什么,也能在复合的饭香中嗅出夏语冰今晚做了什么。
比如那天是三鲜豆腐羹。夹杂着血腥味。
门是虚掩着的,通常她们在楼上看到自己回家了,都会提前开门,但当叶锦书如往常一样拉开门,看到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夏语冰和晕倒在门口的宋井兰。
那扇门里本该是他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却在那一天被改写为噩梦的开端。
夏语冰是个善良、温柔、正直的小镇女人,她是个好人,好到,即使是未婚先育,做了单亲妈妈,也没有人会在背地里议论她,她这辈子只做过一件疯狂的事情,就是明知道自己和叶汝鸿没有结果,却还是生下了叶锦书。
那样的人,过了一辈子清贫的苦日子,到死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过,每个人都对她的死惋惜、痛心,却没有人站出来要替她讨回公道,他们只劝叶锦书要向前看,照顾好外婆。
她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纵使她的存在注定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在叶锦书有限的生命里,她是他不惜一切也要追寻的答案。
夏思勉作为叶锦书的主治医生,是全世界劝他“放下”的次数最多的那个人,同时,也是全世界最清楚叶锦书“放不下”的那个人,所以他从不强求。
电脑旁的打印机突然发出声响,病历单一寸寸滑了出来,夏思勉将打印好的病历单递给叶锦书,就好像刚才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发生过。
叶锦书感激他今天没有步步紧逼,接过病历单,淡淡地开口:“谢了。”
“我们之间还用说谢,你变虚伪了啊。”夏思勉难得说起活跃气氛的话。
叶锦书没有反驳,夏思勉又说:“对了,周一休息的时候,我去疗养院看了婆婆。”
“是吗?外婆状态如何?”
“挺好的,除了记不得我是谁,”夏思勉说着,似乎也没有太失落,“不过,老太太给我显摆了‘锦书送的蝴蝶兰’,光秃秃的。”
叶锦书总算是露出一个笑来,起身向夏思勉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吃了药好睡觉,明天开始又有得忙了。”
夏思勉起身送叶锦书,提醒他:“车开慢点。”
“好……哦对了,给你说个搞笑的事!”叶锦书像个地痞流氓,一脸戏谑,朝夏思勉挑了挑眉。
夏思勉略嫌弃地附和他:“嗯?”
“我们组来了个新同事,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毛孩儿,他养了只猫,你猜他的猫叫什么?”
夏思勉的脸色又黑了下来,叶锦书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芭丝特!和你们家阿努比斯是一个体制内的!”
*
“阿嚏——”冉季刚拉开门就打了个喷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季雨薇抬起头来,她怀里的芭丝特灵活地跳到地毯上,压低前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迈着猫步徐徐朝门口走来迎接冉季。
“儿子,感冒啦?”季雨薇拿起书签夹进书里,也起身快步往门口迎。
“没,”冉季摇头,将头盔放在玄关的台子上,一边换拖鞋一边回答,“刚才鼻子突然痒了一下。”
季雨薇无奈一笑,语气里有些雀跃:“今天回来得还挺早的。”
“唔……从明天开始又要加班了,是大案子,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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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组长就让我们今天回来休息半天。”
季雨薇点了点头,小声提醒冉季:“爸爸在书房下棋呢。”
“好……”冉季应了一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戴着老花镜坐在电脑前下棋的冉鸣川,冉鸣川愁眉紧锁,听到门口冉季叫自己,忙招呼他:“儿子,快过来帮我参谋参谋!时间快到了!”
冉季快步走过去绕到冉鸣川身后,飞快地扫过棋局,瞬间就明白冉鸣川在愁什么了,也跟着陷入了思考,就在最后一刻,他灵光一现,指着一点:“这个马,走这儿。”
冉鸣川惊呼:“好棋啊!”
冉季这的确是一步好棋,直接奠定了胜局,五步之内,冉鸣川便赢下了这盘棋,一大一小都心满意足,步调一致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棒!”冉鸣川朝冉季竖起大拇指,这才想起来关心他,“今天不加班了?”
“嗯,明天开始加,所以今天下午让我们休息一下。”
“对,要休息的,怎么样,还习惯吗?累得下来吗?”
冉季点头:“嗯!我不累,组里的师兄师姐都很照顾我,而且,今天我们组收到锦旗了!”
“这么厉害!”冉鸣川竖着的大拇指就没落下来过,“加油啊儿子,你就是做警察的料!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好!”
*
冉季在客厅陪着父母吃过水果才回到房间,连续加班外加睡眠不足,虽然没有给冉季的身体带来疲惫感,但是每天佩戴隐形眼镜超过十二个小时,却实实在在给他的眼睛造成了负担,比如此刻,他就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冉季洗过手,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分别按住上下眼皮,轻轻往外一拉,伴随着眨眼,棕色的美瞳便自然脱落到无名指上。
冉季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即使从小到大都看着这颗眼珠子,他也仍然难以接受,自己作为一个亚洲人,竟然长着一只蓝眼睛,还只有一只蓝眼睛——在季雨薇答应嫁给冉鸣川,并且随着冉鸣川调任到C市,举家搬来这里之前,这只蓝眼睛,就是没有爸爸的冉季是个“杂种”的铁证。
“喵——”
一声细微软糯的猫叫声传来,冉季回过头,芭丝特正靠在门边,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蓝一黄,正看着他,见他转过头来,芭丝特撒娇一般,又叫了一声。
*
科茂中心18层,张清佑在办公室里,眼前的男人穿着西装,低声汇报:“老板,警方今早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张清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抬手轻轻一扬,西装男便退出了办公室。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户前,俯瞰下面的草坪,木质的花园椅经历日晒风吹,颜色已经不均匀了,他闭上眼,想象着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慌张的神情,以及警方赶到现场后,发现和上个月发现的尸体有相似之处,屁滚尿流层层上报的模样。
他缓缓睁开眼,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张清佑先开口,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喂,淞栩,在忙吗?”
22.022
叶锦书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大案组众人到会议室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廖副局已经抱着保温杯落座了,并大有随时会发作的迹象,毕竟这案子是大案,现在整个滨海分局都拧紧了发条,生怕有半分闪失。
在这个大前提下,通知早上九点开案情分析会,叶锦书还能带着他的大案组八点五十九踩点进入会议室,廖副局只剜了他一眼,已经算是放他一马了。
“来了,快找个位置坐下,人到齐了,我们就直接开始吧!”林君恺打破沉默,忙朝叶锦书递眼色,叶锦书自然是能离老头多远有多远,刚拉开椅子,就被廖副局叫住,偏头示意了身边的空位。
叶锦书叹了一口气,像个被班主任安排在特殊座位的调皮同学,不情不愿地走到廖副局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和另一边的林君恺一左一右,宛如老头的两个护法。
“这案子,严格说来我们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了,但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昨天发生了第二起命案,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林君恺面色凝重,本就死气沉沉的众人都垂下眼,“但领罪的事情就等案子破了再说吧,凶手十分猖狂,还有极大可能会再次犯案,现在廖局亲自带队,有大案组的加入,视侦也投入了更多人力,相信很快我们就能找到破案的方向,大家一起加油吧。”
没人敢附和,廖副局也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唱起红脸:“我知道过去一个多月,大家都很辛苦,案子我也一直在关注,确实,这次我们面对的嫌犯很狡猾,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也极有可能是个反社会型罪犯,破案有重重困难,但我们不能容许这样的犯罪再次发生,之前只有一个独立的案件,我们的侦查陷入僵局,但现在有了新的案件,也会有新的线索,相信通过对比两个案件的相似之处,我们一定能有所突破,抓住凶手……”
“啪”的一声,叶锦书刚还转得起劲的签字笔落到了会议桌上,还很戏剧性地正在往廖副局的方向滚动,他鬼鬼祟祟掩耳盗铃,刚摸到笔,身边的老头就提高音量:“叶队,你也说点什么吧?”
叶锦书无语,索性不装了,一把握住了笔,瞥了老头一眼,视线又顺势扫过想笑不敢笑的众人,没好气地开口:“大家都是成年人,干嘛非要搞动员这套……我就一句话——国庆节前,案子不破,国庆就,不、放、假!”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叶队这动员比廖副局和林队的都来得实在,不破案的影响立刻就具象化了,众人不由自主挺直了后背,硬生生又给自己注入了一管新鲜的鸡血。
林君恺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副队长的确是来整顿职场的——领导参会他踩点,领导说话他转笔,领导递话他拆台,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富二代只是没事找事,当牛马玩玩,随时可以拍屁股走人”的洒脱。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了——淼淼,开始吧。”林君恺赶紧示意程诗淼。
程诗淼点了点头,开口道:“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死者赖晓新,男,22岁,出生在黔城一个小村寨,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导致右腿残疾。其父母外出务工,家中老人联系不上,报警做了失踪处理,现在两人身份信息已经过期,可能是早年偷渡到境外务工,或者已经死亡。家中老人去世后,赖晓新才走出大山,因为受教育有限,加上身体残疾,难以在城市立足,只能辗转在桥洞、公园等地,靠捡垃圾卖废品为生。”
“没有家人了……所以,他算是真正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发现的边缘人物,对吧?”叶锦书昨天总算是睡了一觉,现在头不疼了,一身轻松,思维也活跃起来。
程诗淼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锦书,似乎点头对死者而言太残忍了。
叶锦书从程诗淼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又问:“周金水也是吗?”
这次不待程诗淼做出回应,林君恺就先一步应了一声:“嗯。”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叶锦书嘴角勾起一个笑来:“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人来杀掉,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人不起眼吗?丢山里,丢海里,埋了烧了沉了,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极低,就算被发现了,这样的尸体,又没有活着的家属,既然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大概率会直接以意外死亡结案吧?”
叶锦书这话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没有失踪报案,没有明显被害特征,在野外发现的无名尸,很多时候对他们的死因调查只会停留在表面。
“作为被虐杀的对象,他们的存在感太低了,不管是和这个群体有私仇,还是凶手有变态的癖好,就算是有瑕疵的犯罪,真相也很容易被掩盖,那干嘛凶手还要多此一举,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丢到公共场所呢?”叶锦书放慢说话的语速,漫不经心看向沈确。
沈确恍然大悟,迎上了叶锦书戏谑的目光。
在昨天的案情分析会上,沈确分析过这个点,叶锦书现在把这一点点破了,杀害流浪汉却抛尸在公共场所,这看似是个矛盾点,但其实暗含着另一重意思,这的确是那个傲慢的凶手的挑衅,他是在说——无能的警察,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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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破不了案,那就替我把他“埋”起来吧。
死者是没有家人的流浪汉,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在意的边缘人物,就算警方不重视他们的死亡也没有关系,就算案件没有真相也没有关系,没有人会死缠烂打想要替他们讨回公道,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他们。
只要警方愿意,随时可以解除警戒状态,毕竟这看似骇人的连环杀人凶手,并不是在面向全社会进行无差别的虐杀,普通市民都是安全的,而身处危险中的人,是没有反抗能力,没有话语权,甚至连死了,也没有人在意的社会边缘人物。
这是凶手摆在警方面前的选择题,不是“抓住我”和“放跑我”,而是对警方而言,“真相重要”还是“公信力重要”,是“没有家人无法给社会创造价值的流浪汉重要”,还是“无事发生安宁祥和的社会重要”。
沈确冷笑了一声:“他是在挑衅我们,如果我们破不了案,就帮他擦好屁股?真是想得美,流浪汉也有人权,杀了人就得偿命。”
听了沈确的解读,众人脸上都浮现起怒意,看来大家心里那团火是升起来了,叶锦书骑虎难下,他是没想到大家这么经不住挑衅,只能瘪着嘴附和着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想要鼓励大家抓住凶手,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提醒一下,这案子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严重,实在破不了,也不是世界末日,可莫名其妙又给大家打了一管鸡血。
叶锦书有苦说不出,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大案组众人的方向,发现他们家那位新人咬着后槽牙,看来是气得不轻,凶手此刻要是在他面前,真能被他徒手撕了。
会议室只有短暂的沉默,林君恺又主动开了口:“今天这个案情分析会主要是围绕昨天发现的第二名受害人相关的信息进行分析讨论,当然,大家发现关键点或是和周金水的案件有关联的点,都可以提出来,”说着他看向刘法医,“那老刘说下尸检结果吧。”
“死者赖晓新,男,身高163,体重48公斤,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者面部肿胀发绀,颈部有深紫色勒痕,瞳孔放大,肺内支气管黏膜血管破裂,各内脏器官呈淤血状态,符合暴力扼颈窒息而亡的表现,凶器应该是尼龙绳之类的绳索。毒物检验结果显示,死者血液、胃内容物均检测出地西|泮,未检测出其他常见毒物,所以我们推测,是凶手让死者吃下放了地西|泮的食物,在死者晕倒后将其虐杀……”
“所以,他‘最后的晚餐’吃了些什么?”叶锦书追问。
23.023
众人纷纷会意过来,流浪汉应该算是这个社会上接受来自陌生人恶意最多的群体之一了,最好的情况就是把他们当做普通人,不关注也不为难。
但往往事与愿违,很多人会无意识流露出嫌弃甚至厌恶的情绪,所以流浪汉会下意识避开人群,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在与人沟通交流的时候,会呈现防备姿态。
那么,陌生人在什么情况下施舍给他怎样的食物,他会放心地吃掉呢?
刘法医是专业的老法医,对解剖的每一具尸体都了如指掌,他稍作回忆,从容回答:“通过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我认为有牛肉,有海鲜,虾和某种贝类,可能是扇贝,有绿叶蔬菜,有土豆,主食应该是米饭。”
“看来是丰盛的大餐啊。”叶锦书评价。
“还有折耳根!”法医助理小熊一脸痛苦的补充,“在胃里面发酵之后,那味道简直直击灵魂……”
“折耳根?”叶锦书和沈确几乎异口同声,两人视线对上,沈确便顺着这话继续分析:“看来凶手之前就对死者有了解,知道他是黔城人,他并不是被随机选中的,了解他的饮食习惯和爱好,他们可能之前就认识。”
“对,老刘说的这些菜,感觉并不像是盒饭,很可能是把死者邀请到了某个地方吃饭,视侦那边还原死者死前的移动轨迹了吗?”叶锦书环顾会议室,办公室里并没有视侦的代表。
林君恺拧了拧鼻梁,无奈道:“还没,我也陪视侦看了一晚上的监控,视侦那边暂时还没有有用的发现。”
叶锦书也不觉得遗憾,还好心地安慰林君恺:“没事,很快就会有发现了。”
林君恺哭笑不得,却也只能点头,又示意刘法医继续,刘法医这才继续说:“赖晓新和周金水一样,身上多为打击造成的淤伤和蹭刮导致的擦伤,多分布在额头、后脑勺、趾掌关节、手臂、手肘、膝盖、小腿前侧,推测是遭受打击时,死者为了保护内脏,蜷缩成一团,双手护住头。”
见大家没有异议,刘法医正准备继续说,翻看着尸检报告的叶锦书又开口了:“后背没有伤?”
刘法医摇头:“没有。”
“不对吧……”叶锦书抬起头来看向刘法医,“凶手让死者服用安定先昏睡过去,再对死者进行虐待直至杀害死者,但既然死者有防护的动作,说明他遭到击打的时候是清醒的,后脑勺有伤,说明有来自后方的攻击,后背那么大的区域,不可能没有伤到啊。”
顺着叶锦书分析的方向思考,众人也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全程认真记笔记的冉季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来看向叶锦书:“他被关起来了吗?”
叶锦书的唇角微微上扬,歪头假装不懂:“哦?”
冉季对自己的推测也没有什么自信,语气弱了下来:“我是在想……如果那些伤不是凶手造成的,是死者自己造成的呢……如果凶手把死者迷晕,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笼子或是箱子……然后叫醒死者,死者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想要出去,就会用身体去撞击……”
“对哦!”坐在冉季身边的张淞栩模拟了一下,左手揉揉右手手肘,又抚摸过小臂,表示出认可,“如果是在一个连身子都直不起的狭小空间,死者主动挣扎,的确是会用手肘、膝盖去撞击的!”
林君恺顺着这个思路模拟了一下,赞许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这是过去一个月他们都没有想到过的可能性,他的脸上有了笑意,越过廖副局向叶锦书喊话,“你这新人还不赖嘛!”
叶锦书也不客气:“那是!还得是我小叶教得好!”
会议室紧张的气氛被叶锦书一句笑话打破,几处都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廖副局的脸黑了下来,抬手掐住叶锦书的后脖领,警告他:“别说和案子没关的。”
叶锦书的肩膀不自觉跟着耸了起来,扭动着身子要甩开老头的钳制,廖副局见好就收,收了手上的力气,收获了一个行动上已老实,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叶锦书:“臭老头你不要动手动脚的!你再碰我,我不坐你旁边了!”
这威胁毫无威慑力,廖副局一脸不屑,冷哼了一声,林君恺又担起和稀泥的重任,示意刘法医:“老刘,继续吧。”
“死者赖晓新,右手小指第一节被砍断,断面无生活反应,手指是死后剁下来的,这个情况和上个月发现的死者周金水情况完全一样。尸检结果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各位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现场和附近还是没有发现死者的小指吗?”林君恺看向坐着物证和痕检同事的区域,得到的却是摇头回应。
“既然是死后才剁掉的,应该就是想要留作当纪念品吧,以后想数自己杀了多少人,数小指就好啦!”叶锦书的语气堪称随意,却听得大家毛骨悚然,他还腹黑地补充,“我们发现的有两个,说不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呢。”
叶锦书的推测并没有错,毕竟流浪汉失踪了,警方甚至都不会接到相关的失踪报案,就像叶锦书之前说的,丢到山里、海里,只有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警方才会知道出现了受害人。
“总之,无论如何,这个案子,性质十分恶劣,凶手手法残忍,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凶手,将他捉拿归案!”廖副局一锤定音,叶锦书在他身边一点干劲也没有,还翻了个白眼,显然还在记这老头当众掐他后脖领的仇。
“明白!”众人却十分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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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得气势磅礴。
林君恺继续说:“发现尸体的花园椅并不在监控范围内,抛尸时间推测在凌晨三点到早上六点一刻之间,这个时间段内,附近监控仍在排查可疑人物,既然凶手带着尸体到现场抛尸,大概率会利用交通工具或是行李箱,相信应该会有排查结果,如果没有进展,下一步我们会对路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马路对面商铺的防盗监控做进一步排查。”
廖副局对林君恺的排查方向表示了认可,补充道:“那个时间段还在外面的人应该不多,出现在附近的人,全部挨个确认身份并询问证词。”
“明白!现目前我们的侦查方向主要有三个,除了刚才说到的,视侦对附近监控的排查,以及还原死者生前移动路径,再继续往前核实两名死者之前见过的人,看有没有重合,这些之外,还有两个大方向。”
林君恺竖起右手食指,视线扫过众人:“第一,确认两名死者生前经常出没的地区之后,派警员去走访了解,寻找知情人或是目击者。”
众人唰唰记着笔记,林君恺有直起中指:“第二,”他看向张淞栩,“我们发现超凡集团旗下的凡心公益有一个叫‘爱送你回家’的关爱流浪汉行动,采集了全省,以及全国部分试点城市的流浪汉信息,并对他们提供援助,如果他们采集了两名受害人的信息,能够对我们现有的信息进行补充,同时,如果能够拿到已经采集到的全省流浪汉的信息,我们也等于掌握了潜在受害人的名单,可以针对性地进行保护。”
张淞栩听完也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尖:“哈?我们家的啊?”然后很快稳定住情绪,不等任何人给自己台阶,自己先找了个台阶下了,“没事没事,我们家很多事儿我都不知道的,不奇怪不奇怪……那什么流浪汉行动?如果是凡心公益的话,就是鹤哥在管,我一会儿打电话给鹤哥问下情况,就走个流程而已,应该不会卡我们想要的资料,或者……一会儿我和小季去一趟科茂中心吧!”
*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叶锦书把复盘周金水案件重要信息的繁重任务交给了沈确,屁颠屁颠地摇着车钥匙要送张淞栩去科茂中心取资料。
张淞栩是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个待遇,老大的意思是,自己右手小指受伤不方便,但每天上下班都是张淞栩自己开车的,也没见得老大接送一下。
但吐槽是不敢吐槽的,张淞栩只能赶紧谢主隆恩。
结果甚至都不是叶锦书亲自开车,因为他拎上了接水路过的冉季,自己往副驾驶座一坐,双手反抱着头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贴心地把导航终点设置为了科茂中心,按下了播放键,重金属摇滚乐迅速充斥整个车厢。
24.024
三人到了科茂中心,行政赶忙毕恭毕敬地绕出前台,将他们送上电梯,按下了12层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面公益活动宣传墙,正中间是“凡心公益”四个大字,行政抬手示意:“各位里面请。”
叶锦书和张淞栩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冉季走在后面,想到电梯里还有个女士,便抬手挡住门,示意让行政先走,行政微笑着摇了摇头:“有凡心公益的负责人接待你们,我就送各位到这里了。”
“好的,谢谢啦!”叶锦书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朝行政摆了摆手。
“各位警官好!我是张总的助理,我姓胡,张总还在赶来公司的路上,请各位警官随我去会客室稍坐片刻,张总很快就到了。”助理小胡领着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员工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嗨,没事,我们就过来拿个资料,有些常规问题,你们肯定都能回答,鹤哥在忙的话,不用专程赶回来的……”张淞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电梯到达提示音打断了。
众人纷纷回过头,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正是张迎鹤。
“鹤哥!”张淞栩双眼一亮。
张迎鹤也看到张淞栩,应了一声:“嗯,淞栩来了。”
冉季目不转睛注视着张迎鹤,他长得很好看,慈眉善目,带着几分阴柔之气,一看就是个老好人。很快冉季就找到了自己会产生这个想法的依据,或许不仅仅因为他是凡心公益的负责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病恹恹的气息,他裸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背上都能看到大片的红疹。
张家兄弟俩都指着对方的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来:“你怎么了呀!”
说完两人都是一顿,忍不住笑了出来,张淞栩举起他的右手,向张迎鹤展示他的钢铁小指,毫不避讳:“哎呀,抓嫌犯的时候,被他的打手掰断的,没事没事,快好了!”
张迎鹤听罢皱了皱眉,略带抱怨:“得多疼啊……二叔二婶心疼坏了吧?”
“嗯……老张没啥反应,我妈确实是心疼坏了,说要给我补贴三个月的营养费——你这手,这脖子,怎么回事,怎么又过敏了?”
“没事,昨天有个朋友过生日,在家里开泳池派对,他们玩开心了打水仗,可能泳池里的消毒液放得比较多,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就这样了,刚去了趟医院,医生说不打紧。”
张迎鹤安抚完张淞栩,这才把锁定在弟弟身上的视线移到了他身边的叶锦书身上:“叶队,劳你亲自跑一趟,你们还需要什么资料,告诉小胡就好——小胡,要的资料应该比较多,你的权限直接把数据导出来会触发底线组的审查,你去我办公室,用我的电脑和权限获取了导出来。”张迎鹤说着将一枚token递给了助理。
“这么麻烦啊?”张淞栩有些惊讶。
“不麻烦的,”张迎鹤摆了摆手,抬脚领着他们朝会客室走,解释道,“只是,虽然是我们凡心公益的数据,但是这个毕竟是敏感数据,就算是警方要,也有流程要走,但是你亲自给我打电话了,应该要得比较急,流程之后我会安排小胡补上,不用担心。”
*
张迎鹤领着他们到了会客室,落座后,叶锦书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是怎么想起来要做个项目,送流浪汉回家的?”
“不止是送流浪汉回家,同时期的项目还有关爱留守儿童给他们赠书,关注孤寡老人过冬送冬衣,还联合了卫生巾品牌给贫困山区的女孩们送卫生巾,像是今年下半年,我们凡心的工作重心是关注一些未纳入医保的特殊病症人群,”张迎鹤答完后无奈一笑,眼里竟有几分落寞,“抱歉,我这样回答好像官方了一些,但是慈善事业线的崛起,也是近几年公司战略的一部分。”
叶锦书配合一笑,不予置评,又不动声色抛出下一个问题:“来的路上,我浏览了一下凡心公益的网站,好像有意愿寻找家人的流浪汉,信息会公开在网上?”
“是的,只是目前覆盖到的区域,只有我们全省,以及全国其他8个试点城市,后续会持续推广,特别是和家人失散有意回家的流浪汉,我们有专门的板块提供给寻人的家庭。不过目前我们只提供信息,后续我们也有计划,满足条件的会帮助他们寻亲,但是这个需要耗费的人力太大了,而且可能会存在一些合规性问题,所以还在筹备阶段。”
话至此处,张迎鹤会意过来叶锦书的意思,主动解释:“关于展示的部分的合规性,叶队可以放心,资料采集和放到网站上,都是获得了当事人同意的,法务也做过评估,展示出来的部分不会存在合规性相关风险。”
张淞栩一听不对劲,立刻就有情绪了:“干嘛呀老大!我们老张家遵纪守法,况且我们这是做慈善,又没有盈利,你这么问,怪怪的!”
“淞栩,”张迎鹤打断张淞栩,又忙给叶锦书递去台阶,“叶队只是正常了解情况,也是想要提醒我们,要是有问题是我们之前没有发现的,那早点发现了,我们好改正,总好过被相关部门查到了,再整改来得好吧?”
张淞栩不说话了,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咖啡,显然是在闹脾气了,张迎鹤自然是察觉到了弟弟有情绪,态度又软了几分:“发生什么事了吗?之前公司和城建公司谈过,有块地近几年都没有开发的规划,荒着也是荒着,就说我们公司出资,建一批板房,提供给流浪汉过冬,应该已经在推进中了,我问问相关负责人,了解一下进度。”
张淞栩一顿,很快就从刚才莫名其妙生闷气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平时在局里他是八卦消息通,但在堂兄面前,他也还记得有关案情的事情需要保密。
张淞栩的回答滴水不漏:“没事没事!就是常规取证,需要我们市流浪汉的资料,结果刚好凡心公益有这个项目,我也是图方便先给你打了电话,害你专门从医院赶过来。”
见张淞栩好了,张迎鹤也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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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刚好医生诊断完了,本来也是要来公司的。对了,秋秋国庆节回国,回来过生日,到时候一起吃饭。”
“好好好,昨天佑哥已经通知到位啦!”
张迎鹤佯装不满:“好啊,秋秋还说先告诉我的,结果大哥比我先知道啊!”
祸从口出,张淞栩抬手来捂嘴,但也只是亡羊补牢,两只大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半晌,他才尴尬地开口:“坏了呀,鹤哥,你听我狡辩……”
*
有张迎鹤一路绿灯,他们顺利拿到了凡心公益采集到的流浪汉信息,公司内部的资料比网上详细多了,最重要的是,里面记录了全市流浪汉的活动区域,有这个信息作为参考,视侦的工作量能够大大减少。
眼看中午了,张迎鹤客气地留他们吃午饭,叶锦书也礼貌地谢绝了。
回滨海分局的路上,三人都没有主动交流,车里回荡着重金属音乐,每一个重音都像是砸在胸口上,叶锦书和张淞栩都各怀心事。
到底还是张淞栩先耐不住性子,叹了一口气:“老大,其实,我或许知道为什么想要关爱流浪汉,做这个项目……”
叶锦书扫了后视镜一眼,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张淞栩,此刻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来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一件比较沉重的事情。
虽然叶锦书的原则,是万事能不和叶家扯上关系,就绝不会和叶家扯上关系,但他好歹是叶家人,C市富人圈子就这么大,那些八卦他也有所耳闻,当年张超帆病重卧床不起,把这么大个盘子交给养子张清佑打理的时候,的确是带给了这个圈子不小的震撼。
张清佑被张超帆捡回家之前是个流浪汉这事并不是个秘密,当初张超帆领养张清佑,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亲儿子张迎鹤的身体不好,将这小孩领回家养大,一来给自己树立一个大善人形象,二来希望通过行善积德为体弱多病的儿子祈求平安,当然也有私心,他也想要培养这个养子来辅佐亲儿子。
平心而论,张清佑的确争气,这几年在他的打理下,超凡集团又更上了一层楼。
但张迎鹤除了身体不好,并没有其他的问题,公司交到他的手上无可厚非,可不知是老头老迷糊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他就这么大公无私地把公司交到了养子手上,果然老头去世后,张迎鹤被排挤到没有盈利也没有竞争力的慈善事业线做一把手,更是永无翻身之日。
不仅如此,张清佑还杀人诛心,不仅老头关爱了他这个流浪汉,他还要让他掌控下的超凡集团继续关爱更多的流浪汉,经他这个超凡集团昔日大家都看好的“正统继承人”弟弟的手。
所以叶锦书最讨厌“豪门”了,他们这些有钱人,越有钱越爱钱,越有钱越算计,亲情爱情都不如事业重要。
但既然张淞栩把话递到嘴边了,叶锦书便顺势问他:“当初你大伯把公司交给张清佑,你爸都没意见?”
25.025
张淞栩似乎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往后一靠,长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可能是我们家的家丑,但也可能不算家丑,哎!我不知道……”说着抬起左手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发。
“小季,你会去乱说松鼠家的八卦吗?”叶锦书转头问冉季。
冉季扶着方向盘,被叶锦书这么一问,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当然、当然不会!”
“我也感觉,就小季这样的,你问他,他都不见得愿意说,应该不会主动去乱传你家八卦的。”叶锦书又扭头看向张淞栩。
张淞栩背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嫌弃道:“我当然不担心小季!我是担心你!”
叶锦书一本正经:“我要给你传沈确家的八卦,你信吗?”
张淞栩虚了虚眼,谨慎地回答:“信一半吧,你,鬼话连篇的。”
“那不就得了,就算我出去传了你家八卦,别人也不见得会信的,你听到了一反驳,别人肯定信你不信我。”叶锦书说得理直气壮。
张淞栩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语气弱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说真的,老大,我只告诉你和小季,你们别说出去……话都到这儿了,憋着不说,我也觉得难受……”
叶锦书看张淞栩如此认真又痛苦,便也不逗他了,道:“放心吧,不会说的,这音乐这么大声,我肯定听不清,下车就全忘了。”
见叶锦书是在认真回答自己,张淞栩也总算是安下心,挪到了后排中间的位置,双手扶着前排座椅,微微俯身向前,压低了音量:“你刚才说,大伯病重把公司交给佑哥,我爸的确没有反对,因为我爸跟我说,其实佑哥不是大伯捡的流浪汉,他是大伯和大伯母之前的女人生的孩子。”
张淞栩这话比重金属音乐震撼多了,连冉季的脸色都变了,叶锦书也下意识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张清佑竟然和自己是同款私生子。
“哎,大伯一开始也不知道佑哥的存在,好像是从之前的朋友那里,得知佑哥的妈妈病死了,还有个孩子只能送进福利院,大伯问了孩子的年龄,隐约觉得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佑哥那个时候也就十来岁,听说大伯私底下专门去福利院找过,结果佑哥自己从福利院逃走了,估计是佑哥的妈妈告诉过佑哥,他爸爸在C市,所以他才从福利院逃出来找大伯,反正佑哥之后被找到的时候,就在一个桥洞下面,过得非常惨……”
“张清佑知道他是你大伯的亲儿子?”
“哎,如果他真是大伯的亲儿子,肯定是知道的吧,我小时候也不知道佑哥是养子啊,毕竟我是在他回家之后才生出来的,我也是大一些了才知道,但是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佑哥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真的很好,真的就是亲哥哥那样,而且佑哥也从来没有在乎别人当他是大伯的养子还是亲儿子,反正他都叫大伯‘爸爸’。”
“这只是你的感受吧,张迎鹤不见得也会这么想吧?”
这话像是触到了张淞栩的逆鳞,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佑哥对鹤哥真的没有不好!我不知道你们外人怎么看,反正在我看到的,我的两个哥哥,相处得很好,并没有任何矛盾!公司的事情,鹤哥本来也没有野心,他只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劲了,我要是他,我想活命,也不会想要接手公司的!”
张淞栩说完,也自知这番话不够有说服力,连忙举例:“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生病,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他的身体,这就是常态,一年他有三百天都在过敏,只有轻重之分,他不能暴晒,不能吹风,洗涤剂、洗衣液、消毒剂这些,他碰都不能碰,小时候我们去海边玩,买了泡泡水,就这样的程度,他碰到了都能过敏到送医院急诊,吃的东西也是,发物不能吃,海鲜不能吃,辣椒不能沾,他现在这个状态,佑哥让他负责公益,没有盈利的压力,又是做好事给鹤哥积德,明明是一片良苦用心……”
叶锦书没有反驳张淞栩,毕竟他不是张家人,更不知道其中隐情,就算真如外界猜测那样,那两兄弟有些什么,应该也不会蠢到剑拔弩张,让旁人轻易察觉。
叶锦书只是点了点头,顺着他说:“那倒也是,外人也不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只是想当然觉得是养子霸占了公司……那张迎鹤知道张清佑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这话把张淞栩问住了,刚还在上头的张淞栩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顿了好几秒,他才不确定地开口:“不知道啊……我没问过……大伯明着说开肯定是没有的,不然你们肯定也不会到现在都还觉得佑哥是养子,但是私底下有没有告诉过鹤哥,我就不清楚了……”
“还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你大伯母当年是怎么答应领养张清佑的?不要小看女人的第六感,说不定只是看到张清佑的那一刻,你大伯母就已经知道他是私生子了,她怎么会接受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被领养回家?”
“嗨,你也知道,鹤哥身体不好,当初大伯母同意领养佑哥,就是因为大伯之前去了趟港城,在那边找了个大师指点,让他领养个命贱的,好像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什么什么的,然后当时就给解释成是河东桥洞下找到的佑哥了,宁可信其有嘛,反正也不是养不起,想着领养佑哥能分走鹤哥身上的灾厄,就顺理成章地领养了佑哥……”
“张清佑脾气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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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叶锦书都听笑了,“千辛万苦找到的父亲,不能相认就算了,还得以这样的理由才能进入张家,为了父亲的名声,他沦落到睡桥洞当流浪汉的过去会永远被人提及,即使他现在已经是超凡集团的一把手,外界也只会觉得他是鸠占鹊巢。”
“是啊!所以我听到那些话真的会生气!佑哥真的是最好的大哥!反正不管他是不是我大伯亲生的,他都是我大哥!”
*
叶锦书突然有些佩服张清佑,“私生子”本来就是个贬义词,豪门私生子更是,哪怕他是“老大” ,他也只是没过门的野女人生的杂种,他在这个家族永远没有地位可言,养子更次一等。
在家族的长辈看来,先后顺序从来都不重要,是否相爱也并不重要,生在豪门,投了好胎,就应该遵照长辈的意思,出生长大,继承家业,成家生子,再模仿长辈,给后代规划一生。
张清佑被迫加入了这个轮回,他以养子的身份,一路陪跑,并且深知自己终有一日会被舍弃,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继承战之中拔得头筹,外界的声音他当然能听见,可即使如此,他为了父亲的体面,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谈,如果张淞栩说的都是真的,张清佑对他这个弟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叶锦书可没这么善良,他才回到叶家的时候,叶家的亲戚甚至当着他的面,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他,同时装模作样地压低音量,一口一个“杂种”点评着他,他只是听着,然后配合他们表演,假装没有听见。
那时候的叶锦书对叶家的家业有多大还没有概念,自然不理解为什么这群人对他的敌意这么大,他只知道,凭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找到夏语冰真正的死因,也抓不到凶手,但利用叶家一定可以。
其实叶家在他看来也就这点利用价值。
可惜事与愿违,叶家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连他的父亲也不例外,没有人在乎夏语冰究竟为什么会死,也或许是叶家本就不希望叶锦书知道背后的真相。
也就是在他对叶家失望的那一刻,他也懒得演了。
这群“家人”总算发现,这个杂种不正常,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将第一志愿改成了公安大学,并拿着录取通知书向全家宣布,他对继承家业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想知道夏语冰为什么会死,连这点忙也帮不上的叶家,毫无利用价值。
然后他将与叶家亲戚们初次见面时,那些有关他这个杂种的评价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并一一给出了回应。从此叶家人再无人敢当面叫他“杂种”,个个避之不及。
毕竟有钱人最怕疯子了,穿鞋的就怕光脚的。
26.026
三人提着咖啡回到大案组办公室的时候,留在办公室的三人还埋在资料里。
听见开门声,苏萌萌抬起头来,看到叶锦书,朝他抱怨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这么委屈啊,老沈压榨你了?”叶锦书瞟了一眼沈确,这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没有啦!”苏萌萌说着起身迎了上来。
叶锦书提了提手里的咖啡:“给你们买了咖啡。”
张淞栩也把手里的袋子拉开,招呼她:“萌萌,你的在我这里,老大给你选的燕麦焦糖玛奇朵。”
“哇!爱了!”苏萌萌蹦蹦跳跳去了张淞栩身边,端出了里面的咖啡。
“资料发给老大没?”叶锦书问她,径直朝着沈确的办公桌走去。
“发了发了,你们发回来,第一时间就发给林队了。”
“行,”叶锦书应了一声,走到沈确身边,从袋子里端出一杯巴旦木拿铁放到他的面前,问他,“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
沈确总算抬起头来,不满都写在脸上了,不耐烦:“你不会指望我能够从周金水的尸检报告,和现场情况,推测出点什么吧?”嘴上这么说着,手已经端起咖啡插上了吸管。
“你这么没用啊……”叶锦书端出另一杯咖啡也插上吸管吸了一口。
站着说话不腰疼,沈确都听笑了,冷哼了一声:“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薄弱,通过动机锁定嫌疑人无从下手,流浪汉情况特殊,从他们身上提取出的干扰信息太多,而他们常出没的地方有些共性,比如都是没有监控覆盖,人流少的角落,想用常规侦查手段锁定嫌疑人,显然行不通,连老大都查了一个多月,你凭什么觉得,我看点书面报告就能有发现?”
叶锦书转身靠坐在沈确的办公桌上,扭头看他:“所以呢,沈公子觉得这案子没得查?”
沈确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难查,起码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周金水和赖晓新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共同点就只有流浪汉身份,充其量还能算上他们没有家人。凶手很谨慎,有预谋有准备,手法干净,没有留下线索,还具有一定反侦查能力,这样的凶手,如果不是和流浪汉群体有过节,并爆发过让人有印象的冲突,我们仅从受害者角度出发,很难锁定,如果说这个凶手就是个变态杀人狂,仅凭现在我们手里的线索,也根本无从下手。”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清楚沈确说的没错,没有接话,默默又抿了一口咖啡。
“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凡心公益之前采集了全市流浪汉的信息,当然也可能存在部分遗漏,但至少我们掌握了绝大多数,这直接减轻了我们的工作量,理论上能够做到预防,老大肯定已经安排人联系周边派出所加强关注了,但是,”沈确抬眼看向叶锦书,“如果视侦这次仍然没有发现,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有守株待兔,等凶手再次现身了。”
“嗯,有道理……”叶锦书说着站起身来,像是要宣布一件大事,环顾办公室,提议道,“反正也没事做,那我们来策划一次犯罪吧!”
这人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说的是“那我们现在就下班吧”。
冉季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叶锦书一脸坦荡,似乎刚才他说出的话并没有任何不对。
冉季的视线又扫向离叶锦书最近的沈确,沈确也对他说的话不感到意外,脸上是默许的表情。
可这句话似乎并没有其他因为谐音产生歧义的可能性。
或许是此刻他脸上大为震惊的表情太明显了,郭雪明察觉到了,便开口向他解释:“小季,不用紧张,老大的意思是,我们站在凶手的角度,通过目前掌握的一些已知线索,来模拟凶手的犯罪行为。”
冉季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心底又涌出一股凉意——这是什么犯罪人思维方式的领导?
他看着叶锦书朝自己走来,叶锦书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越过他径直走向白板,其他人也都起身跟了上去。
叶锦书把白板上之前的笔迹快速擦掉,拿起马克笔,开口讲解:“第一个,受害人身份,流浪汉——为什么,怎么选。”
说着他写下“流浪汉”三个字。
“第二个,前期行动,我认为分两步,”叶锦书说着,画了个大括号,“如何将他带走,以及,如何让他吃下我给他的食物。”
白板上又多了“带走”和“进食”两个词。
“第三个,虐杀,满足三个点,怎样让他的身上产生淤伤,怎样勒死他,以及我为什么要剁掉他的小指。”
叶锦书飞快地写完三个关键词,又提行落笔,边写边说:“最后,如何抛尸,地点选择,如何避开监控,抛尸使用的工具。”
完成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后,叶锦书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扬:“来吧,我们一个一个解决,先说受害人的选择。”
张淞栩先开口:“流浪汉是社会边缘群体,杀掉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较小,而且他们通常出没在人少的地方,被人目击的可能性相对较小,犯罪被发现的风险较小,而且流浪汉很多可能没有家属,也不会因为家属死缠烂打,导致事态升级。”
叶锦书点头:“嗯,简单说来,挑选的受害人属于‘低风险人群’,”说着写下关键词,又补充,“那如果我是专门选择流浪汉的呢,老沈之前在案情分析会上提过一点,我觉得也可以纳入进来参考,比如我是个自我意识过剩、伪善的社会积极分子,我觉得流浪汉是多余的,他们不能够给社会创造价值,反而会影响市容市貌,所以我杀了他们。”
叶锦书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和平时截然不同,像是沉浸在了“凶手”这个角色里,让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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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都从心底生出了厌恶感,苏萌萌皱眉:“可是如果是这样,没必要抛尸到市区吧?”
“为什么不呢?”叶锦书挑眉,答得理直气壮,“我在做正确的事,正义的事,我就要摆出来给人看,让大家夸我做得好呀!”
苏萌萌会意过来,点了点头,顺着叶锦书的思路:“噢,原来是这样……所以,周金水案件发生后,警方封锁了消息,外界并没有案情相关的内容,凶手才会再次犯案,还是抛尸到市区。”
“还有可能凶手和流浪汉群体有过矛盾。”沈确补充。
“比如呢?”叶锦书问。
“比如,开餐饮店被流浪汉进门讨要过食物,觉得影响了生意?”沈确天马行空地设想起来。
“哈,那我这心眼儿也太小了!”叶锦书并没有反驳,笑着接受了这种说法。
沈确又说:“或者在街上和流浪汉因为小事发生了冲突上升到了肢体摩擦,再或者,家里人曾受到过流浪汉的伤害。”
“明白了,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的确可能会对这个群体产生恨意,那就归结成‘我和流浪汉有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叶锦书说着将关键词写了下来。
冉季突然有些明白叶锦书这种犯罪策划式的案件分析的好处了,大家通过不断的提出假设,探讨更多的可能性,同时也可以在讨论中排除明显错误的答案,于是他也开口:“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想传达什么?”
叶锦书看向他,冉季有些局促,解释道:“就是,比如,凶手想通过杀害流浪汉,向谁传递某个讯息,我们之前猜测的情况,凶手是在实现自己的某种‘理想’,我们以为凶手是在向大众宣扬自己的价值观,或者在挑战警方,但是,他有没有可能,只是在向某一个人传递某种讯息呢?”
见无人回应,冉季没了底气,音量也不自觉压低了:“就比如说我之前看到过一种说法,开膛手杰克选择妓女作为杀害对象,可能因为他的母亲是妓女,他是被妓女生下后抛弃的小孩,所以他杀害妓女,其实是想向抛弃他的母亲宣泄自己的不满……”
冉季说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淞栩赞同道:“对哦,之前案情分析会上,我们只觉得他是想要挑衅警方,我们理所应当地觉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抛尸在公共场所,就是在向公权力发出挑战,但也可能,凶手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其实是想向某个他联系不上的人传达某个讯息,而这个讯息只有那个人才会懂……”
见张淞栩和自己的频道接通了,冉季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像个在等待老师点评自己作业的小学生,看向了叶锦书。
叶锦书的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不错嘛,是个不错的思路,‘向某人传递讯息’,所以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抛尸到公共场所,那么与之对应的,剁掉小指,也可能和这个讯息有关。”
27.027
“对……”冉季小声附和。
“好,目前看来,上述的理由其实已经比较充分了,那么进入第二个议题——怎么选择受害人?”
“实地走访,去流浪汉出没的地方,暗中观察?”张淞栩鬼鬼祟祟地开口。
“合理的,但是这么做存在风险,同一人多次出现在流浪汉出没的地方,或是出现在同一个流浪汉出没的地方多次,后续警方查监控,可能会发现我,就算没有直接出现在流浪汉面前,附近的监控多次出现同一个人,也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叶锦书顺势分析。
“伪装呢?”郭雪明提议,“谨慎一点,提前就考虑到的话,是可以伪装一下的,高矮可以用内增高鞋垫来解决,胖瘦也可以用叠穿衣服或者贴身穿硅胶衣来解决,加上不同的穿衣风格,体态,刻意伪装,仅凭监控,只要遮挡面部,可能警方无法判断,出现在不同地方的是同一个人。”
“嗯,伪装……”叶锦书跟着缓慢读出这个词,似乎同时也在思考,“但是这样做是双刃剑……伪装过度,比如总是遮挡面部,戴上帽子,接近流浪汉的时候,对方一定会更加警惕,如何平衡做到伪装体型,但在警方看来足够普通,流浪汉看来还要足够友善……”
“老人……”冉季喃喃道,“如果伪装成一个老年人呢?可以弯腰驼背,可以戴帽子,贴胡须,而且如果是老年人的话,一般人都会认为他没有攻击性,也会放松警惕。”
张淞栩惊呼出声:“我靠!就是这个!如果是个老爷爷说请流浪汉吃饭,流浪汉说不定真的会感激涕零跟他走!”
叶锦书在白板上写下“实地走访+伪装”,又拉了个箭头出去,十分给面子地写下“老人”两个字,但同时在后面打了个问号,给了理想主义小季同学和松鼠同学一个现实沉重的打击:“正常人,特别是青壮年,要伪装老人,还是需要开口说话的情况,可能没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很容易穿帮。”
听叶锦书这么一说,冉季有些泄气,叶锦书又补充:“但是这个思路是没错的,我们现在进行的是犯罪预演,目前我们认为阻碍计划进行的有外界和自身两方面影响,来自外界的影响是不可抗的客观因素,也是主要影响我们实施的因素,但现在我们因为自身原因认为‘可能无法实施计划’,并不适用于凶手,比如凶手如果是个模仿天才,那他想要伪装成谁都可以,简单来说,就是理论上可以实现的,在没有有力证据证明凶手不能做到之前,我们都默认他可以做到,这无关于我们,甚至大部分人能否做到。”
这是叶锦书给自己递来的台阶,冉季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团队的氛围,无论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前辈们,都愿意倾听他这个新人的声音,而无论他的想法多么偏离实际,他们给出的都是正面的情绪反馈,赞同或是鼓励,并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说教和打压。
叶锦书又问:“除此之外呢?有没有更安全一点的做法呢?”
“嗯……”张淞栩眼珠子一转,“老大,凡心公益的官网上,送流浪汉回家的那个板块,有流浪汉的信息和他们的地址吗?”
“没有详细地址,只有姓名、性别、年龄、出生地、籍贯,还有一张照片。”
冉季也补充:“对,那个胡助理说,寻人板块有专人负责,网友通过网站发现疑似自己家人的流浪汉,需要联系网站,但是要获取更详细的信息,也就是我们今天拿到的那份资料,对方需要提供相关证明,证明自己的身份,还要证明和这个流浪汉有关,这个应该也没法从官方套出信息来,除非凶手就是这个项目组,或者凡心公益的工作人员,或者是其他相关人员,利用了项目组的资料。”
“这个想法不错!是可以反查的,”叶锦书双眼一亮,“大公司的资料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访问,就算有权限,也会留下访问记录——松鼠,你一会儿给张迎鹤打个电话,让他把近三个月,不,近半年,访问过周金水和赖晓新资料的员工信息拉出来给我们,详细到次数和对应日期。”
“噢!明白!”张淞栩点了点头。
“但是网页上,有照片、籍贯和出生地的话,其实就足够满足我们说的‘了解’前提了吧,”苏萌萌分析,“我们之前推测凶手对死者有了解,不就是因为,赖晓新是黔城人,凶手请他吃的饭菜里有折耳根吗?这个,其实网页上的信息就可以满足了吧?”
叶锦书点头:“是的,通过照片能够对应到具体的人和出生地,如果带着刻板印象去推测,的确是可以得出这个结论的。”
张淞栩又补充:“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凶手让他自己点菜的啊,那他就点自己爱吃的菜咯!”
见大家都积极参与进来,只有沈确在划水,叶锦书点他:“你来反驳。”
沈确哭笑不得,这人真是一秒钟的休息时间也不愿意给自己,只能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这是常规情况下的请客吃饭,如果请客对象是流浪汉,流浪汉应该会不好意思点菜的吧?”
“也是哦……”张淞栩瞬间就被说服了,“而且如果安定是放在饭菜里的,应该也不会在外面餐厅吃吧,在公共场所把人迷晕了带走,应该没那么大胆吧?”
“也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可能就只是个普通的巧合,凶手可能并不清楚赖晓新是黔城人,也并不知道他吃不吃折耳根。”郭雪明又说出另一种可能性。
“没错,”叶锦书点头,“因为得到的线索少,所以每一条线索我们都恨不能深挖,去探寻它的原因,其实可能根本就没有原因,只是巧合而已。现在我们抛弃掉那些已知线索,回到一切的开始——我是凶手,我要选择一个流浪汉来作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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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目标,在选择上,我要满足什么条件,以及目标要满足什么条件,这一切就可以实现——我们从这个角度出发,其实答案,很简单,对吧?”
沈确会意过来,发出一声苦笑:“出没在非监控覆盖范围内的流浪汉,带走流浪汉时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一个可以实现的带走他的计划。”
“是的,如果没有必须杀掉周金水和赖晓新的原因,那他们被选中,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出没的地点,或者说他们被带走的地点,是没有监控覆盖的,这也是周金水的案件查了一个多月却无从下手的原因。”
“那个这个‘可以实现的带走他的计划’,如何实现呢?怎样才能够带走他呢?”冉季追问。
“这个行动其实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我直接将他带到凶杀现场,这是个个人空间,让他吃下加入了安定的食物;第二种情况,我将他带去某个地方,这是个公共场所,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加入了安定的食物,这种情况则还多一步,就是将已经陷入昏睡的他带到凶杀现场。”
“但是既然要把人带走,感觉还是得两个人之前就认识比较好吧,”张淞栩摩挲着下巴,“如果两个人不认识的话,就需要一个契机,让受害人放松警惕,比如……小季说的伪装成需要帮助的老人!”
“嗯,可以套用常见拐卖伎俩,伪装成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利用受害人的好心骗人上钩。”沈确总结。
“其实也不一定是弱势群体,只需要制造出‘需要帮助’的条件就可以了,”苏萌萌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见解,“比如,凶手可以提很多东西假装走不动了,或者假装在附近拍摄的自媒体博主,扛着道具器材之类的,主动说让受害人帮忙把东西运到附近拍摄地,说给钱,到了之后又说请他吃饭,如果不是施舍,而是交换的话,流浪汉或许也会心安理得地跟着凶手离开,最后还吃下凶手给他的食物。”
“可是赖晓新是残疾人,这种忙他没法帮的吧?”郭雪明提出质疑。
“嗯,虽然萌萌这个比方无法实现,但是思路是正确的,就算赖晓新是残疾人,也可以制造出‘需要帮忙’的条件……所以初次见面,就让流浪汉跟他走的可行性也是存在的,只要理由合理,这个推论的意义在于可以舍去‘伪装成弱势群体’这个前提。”叶锦书说着在旁边画了个大括号,分别写下“两人认识”,“两人不认识”,但明显还留了最后一行的空位。
“一方认识……”冉季顺着这个思路将答案说出来了,还有些难以置信。
叶锦书声音带笑:“是的,如果,是流浪汉单方面认识我呢,比如我是个名人,甚至,我都不用是个名人,我只需要有一个确定的身份就好,比如,我是个警察,或者,我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诸如此类,如果是这样的人要带走他,他应该也不会怀疑吧?”
28.028
“好,我知道了……”张迎鹤听完助理小胡的汇报,抬起手捂住嘴轻咳了两声,端起桌面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里有几分疲惫,“今天来我们这里取证的张警官,是我堂弟,他的领导叶队,是瑞基叶家的公子。”
助理跟在张迎鹤身边,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他是没有想到现在的警察都这么有来头,连忙点头:“明白明白。”
见助理会意了,张迎鹤的笑容多了几分歉意:“淞栩是自家人,难得需要我这个哥哥配合他的工作……他要什么资料,你直接给他,要走流程之后再补,你拿来给我签字就好,你的权限不够,就用我的权限,我把token留在公司,我如果不在的话,你优先处理,之后再给我报备都行……就是这些,你先去忙吧!”
目送助理退出办公室关上了门,张迎鹤才又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三点了,从口袋里掏出药盒,打开其中一格的小盖子,把里面的药片倒进嘴里,就着温水送服下去,像是了了一桩事,他长舒了一口气,往后窝进老板椅里,阖上了眼。
张迎鹤的闭目养神没有持续几分钟,桌面上的座机响了起来,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抬手接通了电话,那头便传来张清佑的声音:“迎鹤。”
张迎鹤强撑着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哥,怎么了?”
听出张迎鹤声音不对劲,张清佑关切道:“不舒服么?”
“没事,刚处理完事情,闭会儿眼——什么事?”
“哦,刚才我在看邮件,底线组弹了个警报邮件过来……你的权限导出了一批内部数据?”张清佑的声音很平静,倒不是在兴师问罪。
张迎鹤伸了个懒腰,笑道:“哦,这个啊,小胡刚才给我说已经在补流程了,秘书室那边应该会答复底线组……哎呀,所以说现在办公系统太先进了也不好,我就先斩后奏一次,状就告到你那儿去了。”
张清佑却没有笑,追问:“是什么紧急需求吗?怎么这批数据导得这么急?”
“哎,淞栩今天过来,需要凡心的数据,说是查案需要,但是他来得急,正常走流程需要提供的材料一件都没带,我总不能让他回去补了再来吧?就用我的权限把数据导出来给他了,刚他们回局里把材料补了发给小胡,小胡才能补流程嘛。”
电话那头的张清佑沉默半晌,才又重新开口:“这样啊,既然是淞栩需要,那肯定是要配合的,没事,我就问问你……迎鹤,你身体不好,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累了就休息,后面淞栩需要什么资料,你让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去和警方对接就好。”
虽然是关心的话,但张迎鹤却觉得刺耳,他收起脸上的笑意,声音也冷漠了几分:“知道了。”
张清佑却没有听出来,又说:“听说你又一大早就去医院了,怎么回事?又哪里不舒服?是昨天的聚餐乱吃了什么东西么?”
接连几个发问,张迎鹤都快窒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哥,我已经成年很久了,我爸妈走之前让你照顾我,不是让你监视我,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张清佑一顿,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声音又柔和了几分:“不是监视你,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身体不好……”
“我身体的情况我很清楚,”张迎鹤开口打断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也该习惯了吧?”
张清佑只能转换话题:“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个了,不要生气,对了,秋秋下个月回国,到时候,你回来一起住吧?”
张迎鹤叹了一口气,算是下了这个台阶:“知道。”
听到张迎鹤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张清佑更开心了:“今晚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吧?”
张迎鹤却无心配合,冷冷地拒绝他:“不了,我过敏,在吃药,能吃的东西不多,就不在外面吃饭了。”
虽然有点遗憾,但这是个张清佑能接受的理由,他也只好作罢:“也行,那等你好点了我们再一起吃饭吧。”
挂断电话,张迎鹤收回的手停在半空,显示器旁摆着一个相框,是一张全家福照,张迎鹤的手指抚摸过母亲微笑着的脸,抚摸过父亲的啤酒肚,抚摸过抱着小熊的妹妹,和一只手牵着妹妹的自己。
这张全家福哪里都好,就是混了个外人在里面,真扫兴。
*
“所以……其实要带走死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困难!”张淞栩恍然大悟。
“没错,即使花很大的力气在排查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上,很可能也得不到有关凶手的线索,因为他们被凶手选中带走,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适合被带走。”
叶锦书用平静的语气说着骇人的话,他用了“适合”这个词语,这是一场没有缘由的屠戮,两个活生生的人,本就举步维艰,到最后竟然是因为这样随意的理由,被人强行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杀掉。
也不给众人唏嘘的机会,叶锦书直接进入了下一步:“那么说说看,如何带走他?或者说,带走他,我需要些什么,需要注意些什么?”
“交通工具,凶手肯定是开车的。”张淞栩抢答。
叶锦书写下“车”,苏萌萌补充:“要避开监控,也不能让死者坐在副驾驶座……可是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司机或者第三人,死者应该会坐在副驾驶座上吧……”
“凶手有帮凶吗?或者他能让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他的司机吗?”沈确在叶锦书点名自己回答之前,先把问题抛给了叶锦书。
叶锦书也没计较这人把八百个心眼子都使自己身上了,分析道:“通常情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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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特别是杀人这样的犯罪,参与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存在共犯或者帮凶的情况,一般来说主要是这几种情况——多名嫌犯遇到共同的危机,需要处理掉某个人;多名嫌犯,有共同的仇人;嫌犯之间有很深的情感羁绊,比如直系亲属,或夫妻;也可能存在极端情况,比如一群反社会的变态一拍即合;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比如上位者指使自己手下做这类‘脏活’的人动手。”
“两名死者都是流浪汉,如果存在多人犯罪,感觉应该是叶队说的后两种情况。”冉季看向叶锦书,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叶锦书挑眉:“看我干嘛,目前我还没想好需不需要帮手,”说着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来,“怎么,小季同学是要报名当我的帮手?嗯……也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说说你的计划,带走受害人后,我要怎样让他们吃下我放了安定的食物呢?”
冉季被叶锦书问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老实地摇了摇头。
郭雪明主动开口替冉季解围:“最方便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把死者带到凶杀现场吧?”
“那是个怎样的‘现场’呢?有其他人吗?食物从哪里来?要用怎样的理由,让死者能够心安理得地吃下这顿丰盛的、最后的晚餐?”叶锦书不紧不慢地追问。
郭雪明正在思考怎么回答,突然冉季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怔怔地看向叶锦书:“不是的……在餐厅也不是不行……通过伪装不让我们注意到的不是凶手……而是凶手把流浪汉乔装成了普通人,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冉季这个猜想让众人都跟着一怔,郭雪明很快回过神,顺着他这个思路提出质疑:“可是,在外面的餐厅,真的能够把人迷晕带走还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吗?”
“是的,只需要订一个包间,有其他人,然后点很多的酒,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就算有一个人是被人背着出来的,被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是一群醉鬼……之前在案情分析会上看到的死者的照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死者穿的衣服又脏又烂,头发也脏兮兮的,但是他的脸却是干净的。”
这个发现让叶锦书也吃了一惊,离白板最近的是张淞栩的办公桌,叶锦书看向张淞栩,张淞栩连忙转身打开显示屏,找到苏萌萌发在群里的案情分析报告打开,翻出现场照片。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仔细查看这张照片:赖晓新衣衫褴褛,脚上穿的运动鞋已经脏得看不出最初的颜色了,似乎是因为营养不良,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毛糙,又因为不常洗,头皮分泌出油脂,让他的头发看上去既干燥却又油腻,他的手的确是洗过,但指甲缝和手指干裂的缝隙里藏下的污垢却没法洗干净。
这样的人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个流浪汉。
但也像冉季说的那样——他的脸是干净的。
29.029
海林公园的凉亭里,付长宁躺在条凳上闭目养神,刚才他从公园垃圾堆里搜罗来的塑料饮料瓶都装在尼龙袋里丢在旁边。
下午三点过,太阳正火辣,明明已经入秋了,但温度还是居高不下,索性他就在这阴凉地小憩一会儿,等过了最热的时候,再去搜罗一圈,把今天捡到的废品卖了,今天的晚饭应该是有着落了。
似乎是因为天气太热了,食物变质得快,连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饮料瓶都有一股馊味儿,但也可能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付长宁笑了出来,这或许是他从小到大负气离家出走最成功的一次,马上就是第五个月了。
他本打算骑行环游全国,才发现离开父母,他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当初想着只要使用身份证,父母报警之后就能找到自己,索性就把身份证留在了家里,结果现在才知道,就是打零工也要身份证。很快他花光了身上的钱,连山地车都卖了,到现在只能住在公园里,靠捡废品度日。
其实他可以不吃这个苦,走进任何一个派出所,就能通过警方联系上父母,可是那就意味着他认输了,一想到自己会灰头土脸地让警察找父母把自己领回去,还会被他们骂不好好读书搞离家出走这一套,说不定还会被打一顿,他就宁愿在外面当流浪汉。
一开始是不甘心,他想着父母总会像之前那样找到自己,到时候再假装不情不愿地跟他们回去,于是他就等,等到心态从焦虑转为暴躁,他怨恨父母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自己,可再到后来似乎是被苦难磨平了棱角,他开始悲观地觉得是父母放弃自己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儿子,总是在和他们对着干,从来没有让他们省心过,或许他们也觉得,没有这个儿子才更好。
于是付长宁就这么自暴自弃得过且过了。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付长宁睁开眼,通往凉亭的小径树影斑驳,一个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提着公园门口那家便利店的购物袋朝着凉亭走了过来。
虽然付长宁现在是个流浪汉,但他好歹读过书,心里还是有些礼教思想在的,这凉亭要是没人,他这么躺着,一人霸占着一整条条凳也就罢了,但有人来了,他自然不能再这么无拘无束,毕竟他现在是遭人嫌弃的流浪汉,是肮脏的代名词,就算这些都是公共设施,但让流浪汉碰了,也就“脏”了,坐着都遭人嫌,哪里敢躺?
付长宁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里,虽然的确是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人真是奇了怪了,大热天的,在家里吹空调不好么,跑来外面跟流浪汉抢凉亭。
这么想着,付长宁又抬眼扫了男人一眼,好巧不巧,男人也正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了,付长宁心说不好,赶忙移开了视线。
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男人径直朝着付长宁走了过来,走进凉亭,单手收了遮阳伞,放着另外两边的条凳不坐,愣是走到付长宁几步之外坐了下来。
付长宁心里打鼓,但又不敢看男人,只是余光瞟到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依次从里面拿出两瓶矿泉水,又拿出了保鲜袋装着的什么东西。
“吃吗?”男人开口。
付长宁一激灵,缓缓转头看向男人,刚才他只是飞快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得仔细,此刻他才看清楚男人的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皮肤很白,眉清目秀,脖子上有片红疹。总之是张好看的脸。
男人扯了扯嘴角,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豆沙包,吃吗?”
看着男人手里分别用两个保鲜袋装着的豆沙包,付长宁迟疑着摇了摇头。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是掉,也掉不到流浪汉身上,以及,越是好看的人,越是危险。
这些简单的道理,付长宁还是懂的。
男人对付长宁此刻表现出的提防姿态并不意外,依旧保持着善意的姿态,把两个包子并排放在两人中间,分别点了点,问付长宁:“那你选一个给我吃吧,你吃另一个。”
付长宁是没有想到男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他并没有做出选择,即使此刻,他的确挺想吃这个豆沙包的。
“为什么……”付长宁太久没有说话了,一开口,音调竟然有些奇怪。
男人微微颔首,施了个不太正式的礼:“不瞒你说,我的确是有事想要向你请教,又觉得空手来不太好,就在门口便利店随便买了点——你好,我叫孟初,是个写小说的,正在四处采风,寻找灵感,收集素材……”
付长宁听懂了孟初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孟初尴尬一笑:“严格来说,不是你一个人,是你们这个群体……”似乎也是意识到这样的表达虽然直接但是有点伤人,孟初垂下眼,声音里满是歉意,“抱歉,我没有恶意。”
付长宁看着眼前这个对流浪汉低头认真致歉的男人,感觉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收起了防备心,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吧,你想问我什么?”
孟初抬眼看向付长宁,对于他没有生气,还愿意配合有些欣喜,刚张开嘴,又忙指了指面前的豆沙包:“你快选一个吧,我们边吃边聊,一会儿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
“他的脸真的是干净的……”张淞栩扭头看向冉季,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拜。
冉季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吭声,避开了张淞栩炽热的目光。
“按照小季说的那样,应该是行得通的,”郭雪明在看到赖晓新这张相对其他部分而言干净许多的脸之后,几乎是瞬间就被冉季刚才的推论说服了,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那我们只要通过凡心公益提供的资料,确定了赖晓新活动的区域,就可以以这个为中心,筛选出合适的餐厅,有包间的,了解一下赖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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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被带走那天晚上是否有喝醉到不省人事的食客,说不定能有线索……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情况,就说明,凶手很可能有帮凶,或者有其他人参与了这次行动……”
捋到这里,郭雪明又有些怀疑自己了,他没有继续,也没人接话,办公室又陷入了安静。
过了好一阵,叶锦书才开口:“的确,这样看来,有其他人参与会顺利很多,但对我而言风险也会相应增加,老实说,如果这么做没有特殊含义,我一定不会这样做,我要杀掉这个流浪汉,我大可以趁没人打晕他,带到案发现场去杀掉就好,没必要大费周章请他去餐厅吃最后的晚餐。”
叶锦书说得没错,冉季提出的做法是可行的,但并不是最佳的,甚至还是个下下策。
“我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我所说的,‘带走’、‘让他吃下有安定的食物’,这是因为在我的计划中,这是自然连贯的动作,它是水到渠成的,而不是为了这样做,而去这样做。”
其实冉季明白叶锦书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自己倒置因果,单纯为了满足条件,而让计划变得繁冗的事实,但他的发现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赖晓新的脸是干净的,这就是个之前被他们忽视的异常点,这一定和凶手有关,只是他现在还没法解释这个问题,他有些不甘心地垂下了头。
看到这位积极配合、思维活跃的小同志受挫失落的模样,沈确也对他有点怜爱了,主动递去台阶,安慰道:“虽然我也赞同叶队的观点,至少我的话,不会这么做,但是小季的发现很有价值,赖晓新洗过脸,这毋庸置疑,他也极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换了衣服,小季说的‘伪装成普通人’这个观点,应该没错,只是我们可以换一种想法——赖晓新要去见的人,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要去见的人,是他需要,或者说他认为需要整理仪容去见的人。”
“所以,他要见的人,可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有钱人,或者当官儿的?”张淞栩顺着沈确的思路说了下去。
叶锦书睥睨着沈确,揶揄道:“也可能是文化人呢。”
沈确白了叶锦书一眼,用唇语吐出一个“滚”字。
此时苏萌萌桌面上的座机响了起来,苏萌萌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程诗淼的声音:“萌萌,叶队回来了吗?”
苏萌萌回过头扫了叶锦书一眼,应道:“嗯,回来啦,需要他来接电话吗?”
叶锦书指了指自己,见苏萌萌眨了下眼,便抬脚朝着苏萌萌走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程诗淼却答:“噢,不用了,既然叶队回来了,你转达叶队一下就好,林队让叶队来视侦办公室。”
“就叶队吗?”
“嗯,让他尽快过来吧!”
叶锦书刚走到苏萌萌面前,苏萌萌便放下了听筒,向他转达:“老大,林队让你去视侦办公室。”
30.030
“就我?”叶锦书难以置信,扭头看沈确,沈确幸灾乐祸地摊了摊手,不忘落井下石:“看来现在不是‘没事做’咯,叶队,快去吧。”
叶锦书背了一口气,吩咐道:“松鼠联系凡心公益,让他们把查过周金水和赖晓新的员工名单拉出来发给我们。萌萌和小季,以资料上赖晓新的活动区域为中心,向外辐射,筛选符合条件的餐厅,松鼠那边忙完了就帮着一起,你们挨个打电话落实一下,案发当日有没有小季说的那种情况。”
三人纷纷点头答应,叶锦书又扭头看向沈确:“视侦那边肯定是抽不开人来帮忙了,既然你看文字报告看不出所以然来,那就在办公室‘陪’我看监控吧,雪明也和老沈一起,你们看看赖晓新被带走前,有没有可疑车辆出现在附近。”
沈确被这小心眼儿的东西气笑了,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行了,你滚吧。”
*
林君恺近期几乎都泡在视侦办公室了,两名死者的身上并没有指向性明确的线索,而有关死者生前的线索也极少,上午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叶锦书亲自去了趟科茂中心,把凡心公益采集的全市流浪汉资料传了回来,资料中记录了两名死者生前的活动区域,他立刻安排了两队人去现场走访了解,寻找对案件有帮助的目击证人。
托了这份资料的福,视侦也缩小了排查范围,比起之前大海捞针式的排查方式,现在这样框定了时间和区域的排查,起码是有希望的。
叶锦书推开视侦办公室的门,视侦办公室里除了视侦和刑侦的人,禁毒大队的萧南一也在。
“老大,萧队。”
“来了。”林君恺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叶锦书,又转头和萧南一有一个快速的对视,两人便默契地朝着门口走来。
叶锦书跟在两位领导身后,进了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三人也没有讲究,就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叶锦书扫了萧南一一眼,问林君恺:“什么情况?这案子还和毒品交易有关啊?”
林君恺无奈一笑:“那倒没有,只是萧队带来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他们上周抓了个嫌疑人,他们那个小团伙,专门给人做犯罪策划,交易路线策划,销赃渠道策划,等等,只要给钱,什么都能策划……”
“这么能策划还会被逮到?”叶锦书就差把“业务能力不太行”写在额头上了。
林君恺清了清嗓,继续说:“据他供述,他们团队加上他,五个人,花了半年的时间,调查了全市的道路监控探头位置,做了标记,发现监控盲区并不少,这样的区域被他们称作‘安全区’,两名死者的抛尸地,一个是华贸大厦后面的花园,一个是雅江豪园外绿地前的空地,这两个地方都不偏僻,却都是监控盲区,当然不排除凶手提前踩点,选好了抛尸地,但萧队让人比对了嫌疑人提供的最新地图,这两个抛尸地,的确都在他们标记的‘安全区’内。”
*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后续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们。”冉季说完飞快地挂断电话,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还有很多通电话需要打,心理负担又上来了。
冉季转过头,苏萌萌和张淞栩也正在打电话,苏萌萌一边通话一边转着手中的签字笔,时不时在笔记本上打勾做记号,挂断后又无缝衔接拨通下一通电话,张淞栩用肩膀夹着听筒,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回复消息。
其实叶队安排的这个工作没有任何难度,充其量就是挨个打电话确认有点费时,但对于冉季而言,哪怕是相同的问询内容,挂断电话再次拨通,都需要重新做一次心理建设——冉季害怕与人交流,哪怕是隔着手机。
这道童年就投在他面前的阴影,一直到现在,即使他已经长大成人,即使他已经离开那个带给他恐怖回忆的地方,似乎也没能成功摆脱。
在来C市以前,冉季在北方老家度过了整个童年以及小学阶段,那绝对不算是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那时候他还叫季霄,他没有爸爸,季雨薇对此讳莫如深,但这却从来不是秘密,不仅仅因为他的家里没有男人,更因为他有一只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蓝眼睛。
他是个杂种。
冉季忘记最开始是谁给出了这个定义,但总之,一呼百应,从那天起,他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的便是“杂种”。
从他生活的院子,传到了他的幼儿园,又跟随着他升入小学,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杂种,大家开始嘲笑他,再升级成欺负他,他矢口否认,却没有一个能够说服对方的理由,因为他的确没有爸爸,甚至不知道爸爸是谁。
他焦急、愤怒、委屈、嚎啕大哭,到最后歇斯底里,这样做只是让他多了个疯子的称号,渐渐的,他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因为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认同了——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不算是杂种呢?
他开始讨厌学校,具体说是讨厌人,他害怕听到人声,更不愿意和人说话,他回避和任何人对视,不给他们攻击自己的机会,他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戳破自己的耳膜也行,因为只要有人声进入他的耳朵,他就会幻听成有人在骂自己是杂种。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完全陷入沼泽,彻底窒息的前一秒,一只大手牵住了他,那个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年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并不是想象中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长得不高,微胖,还有小肚子,起码小小的季霄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季霄愿意叫他爸爸,那时的季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谁都可以,只要有爸爸就可以。
季霄不再是杂种了,因为他有爸爸了,还有个和爸爸姓氏相同的名字,冉季。他转了学,新学校没有人再叫他杂种,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副局长爸爸,虽然大家仍然好奇他的那只蓝眼睛。
于是学识渊博的爸爸又告诉他,这是一种病,叫虹膜异色症,是虹膜色素缺失引起的,但那只蓝眼睛除了更加畏光,和其他人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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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并没有区别。
这是冉季第一次得到有关自己那只蓝眼睛的科学解释,无论真假,冉季都决定相信。
后来冉鸣川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妻儿来到了C市,这里更没有人知道冉季的过去,但每一个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会关注他那一只蓝眼睛,可即使他有爸爸了,也有了虹膜异色症这个官方解释,他仍然害怕和人对视,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蓝眼睛,害怕别人问起,甚至害怕和人说话。
因为其实他心底很清楚,无论表象多么合理又美好,这本质也是一个谎言——冉鸣川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确是个杂种。
棕色的美瞳能够盖住他那颗蓝色的眼珠子,不和人对视就不会被发现,不和人沟通交流,没有人深入了解自己,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冉季一直都知道,逃避就是最优解法。
*
冉季还在发呆,桌面上的手机便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大学同寝室的室友王宇尘,冉季有些诧异,这算是他少有的关系比较熟络的朋友,一个知道他有蓝眼睛,却在他说“不要告诉别人”之后,替他保守了四年秘密的好人。
冉季拿起手机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走进了楼梯间,才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抱怨声:“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冉季不自觉压低了音量:“刚在办公室里,我走出来接的。”
“几点下班?晚上一起吃饭呀!还有柴哥和纬国。”
“今天可能不行……有工作走不开,要加班,下次吧……”
“哇,大家都是警察,怎么就你有工作走不开,不给面子?我的生日饭你也不吃?”
冉季大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都忘了!生日快乐!但我今天确实走不开,改日我一定给你补上好吗?”
见冉季态度诚恳,王宇尘也退了一步:“真的在忙啊?那下半场呢?我们吃了饭,来滨海这边找个地方喝点,你加完班过来,如何?柴哥专程从白云赶过来,再怎么也见一面吧?”
“我……你们不用为了我来滨海,我也不知道今天要加班到几点,我们改天再聚吧……”说话间,冉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只见叶锦书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工作时间接私人电话还被领导逮了个正着,冉季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忙对电话那头说:“就这样,我先去忙了!”
叶锦书看冉季急匆匆挂断了电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嘛啊,又不是老师抓到你玩手机,你紧张什么啊!虽然在查案子,但是也是允许你接私人电话的。”
被叶锦书一眼看穿,冉季更窘迫了,叶锦书笑:“怎么?朋友生日约你吃晚饭?”
冉季点头,又忙摇头:“我已经推了。”
“去呗,人家都专程为你来滨海了,你还不去?辜负别人的真心会遭报应的哦,”叶锦书说着从冉季身边走过,下了几步台阶又扭过头来催他,“愣着干嘛呀,赶紧回办公室把电话打了按时下班呗!”
31.031
冉季提着生日蛋糕赶到旧唱片酒吧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推门而入,酒吧的装潢如同它的名字,透出一股年代感,没有炫彩夺目的灯光和炸耳朵的音乐,只有一台老式留声机,播放着黑胶唱片,他毫不怀疑这歌的岁数比自己还大。
意外的是这酒吧的生意比冉季想象中好,看来就算是对夜生活有追求,也有一群人不那么喜欢热闹。
“这里这里!”
酒吧不吵,听到王宇尘的声音,冉季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他快步走了过去,把蛋糕放在桌面上,“生日快乐”还没说得出口,座上三人已经七嘴八舌谴责起他来。
“说好的八点能到呢?迟到一小时,先提一杯不过分吧?”说话人是寝室长柴安,因为年龄最大,也就理所应当成了寝室里的大哥,大学四年把寝室里三个小弟“照顾”得服服帖帖,说的话也是最有分量的。
冉季当然明白,王宇尘是借生日会之名,想要把散落天涯的室友聚在一起,未来这样的相聚只会更少,他心里既感动又愧疚,自然不会躲这杯酒,爽快地接过酒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烈酒流过喉咙,好像整个食道都跟着被灼烧起来,冉季的脸都皱成一团了,吐着舌头抱怨:“哇,这什么酒啊!”
三人哈哈大笑,总算是放过冉季,让他坐下了。
冉季坐下后,迫不及待对王宇尘说:“生日快乐!”
“快乐快乐!今天我们兄弟四个能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快乐!哎呀,你还去买蛋糕,怪正式的!吃晚饭了吗?”
冉季点头,抬手解蛋糕上的系带,随口应道:“嗯,在食堂吃了碗面。”
“听说你们滨海分局食堂的饭菜巨好吃啊,真的吗真的吗?”问话的是吴纬国,当年老师口中当警察屈才了,去当八卦记者定能大展宏图的“警校情报科长”,学校大小八卦他都能搜罗到,上至领导层,下至门卫大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现在离开学校进入公安系统,情报刷新速度之快,连滨海分局食堂饭菜好吃他都知道。
“是挺好吃的,卤鸡腿也不限量。”冉季说着打开了蛋糕盒子,里面是个六寸的蛋糕,因为没有提前预定,冉季到蛋糕店的时候只剩这一个蛋糕了。
看到蛋糕,其余三人笑作一团,粉粉嫩嫩的一个蛋糕,上面的图案是小猪佩奇一家。
吴纬国竖起大拇指,嘴里却是在挖苦:“你这欣赏水平确实可以!”
冉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去的时候只剩这一个了,凑合吧……反正吃进肚子里也看不出是什么……”
冉季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闪光灯在自己面前一闪,他惊慌地转过头,发现是柴安正举着手机在拍照,趁着自己看向镜头,又拍了一张,这闪光灯闪得冉季不由得闭上眼,还抬手来挡,倒不是害羞,他的眼睛是真的怕闪光灯。
“好了好了,老大,别逗冉季啦!”寿星亲自替冉季解围,冉季感恩戴德,柴安补充:“嗳!既然买了蛋糕了,肯定要拍一张啊,我们四个一起,来!”说话间刚好有一个服务生路过,柴安叫住他,把手机递给他。
王宇尘端起蛋糕,其余三人都凑了过来,四个大男孩欢天喜地地拍了一张生日合照。柴安接过手机时,服务生还对王宇尘说了句“生日快乐”。
王宇尘许完愿吹完蜡烛,柴安已经拍了好多照片了,吴纬国提醒他:“发群里啊,我一会儿发朋友圈!”
“知道知道,我马上就发!”柴安一口气把刚才拍的照片原图都发到了寝室四人群里。
王宇尘两刀把蛋糕平分成了四份,冉季帮忙分发到另外两人面前,四个人吃着蛋糕,喝着酒,聊起了他们的现况。
柴安是第一批确定工作的,应届生要留在C市城区的难度很大,像是白云这样发展得好一些的区县是大热门,在全市公安联考里,柴安拔得头筹,考进了白云分局,分到了交警队,现在成天骑着警队配的春风650满白云跑。
王宇尘当初其实也是考上了一个偏远区县警局的编制,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现在正在备考,准备上岸当公务员。
吴纬国家里有点关系,留在了城区,现在在白港分局黄杏街派出所。
最后三人都看向冉季,吴纬国一脸八卦:“好家伙,说吧,藏着掖着,大学四年,愣是没看出来,你丫的后台这么硬!你什么情况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冉季也参加了公安联考,也的确是考上了区县编制,冉季都在收拾东西打包了,就接到电话说滨海分局今年名额有扩充,向其他区县录取的应届生里要人,现在冉季的编制已经转到滨海分局了。
饭桌上,冉季给父母说了这事,两人都兴高采烈,季雨薇还抱怨冉季不早说,早知道就多做两道菜了,冉鸣川也乐呵呵地说那要打电话给滨海分局廖副局长,让他好好关照一下自己这宝贝儿子。
父母这态度,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干涉,但冉季对此持保留意见,在他有了冉鸣川这个爸爸之后,他的人生道路就变得畅通无阻了,好像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很多时候“人情”就是比钱还管用。
无论这事冉鸣川有没有插手,父母的初衷都是为自己好,冉季并不会为此感到不满,对他来说,在哪里当警察都一样,只要做好自己就行。
可现在被同学问起,冉季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吞吞吐吐地回答:“好像是因为今年滨海名额扩充,就向已经录取的区县要人,我运气好,可能看我是市区的,就把我送回来了……”
吴纬国啧啧了两声,凑过去压低音量:“小同志,都是自家人,这样就见外了啊!”
其实冉季也不想隐瞒,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这件事冉鸣川到底干涉了多少,他环顾三人,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求知的光芒,他们大学相处了四年,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就算吴纬国这人八卦,但自己有颗蓝眼睛这事,除了他们寝室,愣是没有其他人知道。
冉季知道他们不会说出去,便轻轻舒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爸妈表现出来的,是他们没有干涉,但是他们很多时候为了保护我的自尊心,不让我觉得我是个关系户,会撒一些善意的谎……其实我爸,是市纪委书记,我当然相信他不会动用权利乱来,但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他们选我,也是有可能的……”
冉季说完后觉得有些沮丧,他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却企图用无知来为自己开脱,他的成绩在寝室里不是最好的,但相比另外三个人,他现在的工作却是最好的,这种德不配位的感觉让他此刻无地自容。
“卧槽!冉哥,你以后就是我的人脉哥了!”吴纬国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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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咧咧一把揽过冉季的肩膀,冉季一愣,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另外两人,两人眼里有惊讶有喜悦,却没有半分恶意。
王宇尘也笑:“好哇,闷声闷气的,你也太低调了吧!”
“就是!你爸都搞这个的,肯定不会乱来啊,你想那么多干嘛,你当然是凭自己本事进滨海分局的啦,不管怎么样,我们替你开心!”柴安说着端起酒杯,冉季懵懵懂懂地也端起酒杯跟他们碰了杯,喝了一口,好像辛辣的酒穿肠而过,嘴里留下的反倒是一股甘甜。
冉季释怀一笑,由衷道:“谢谢你们……”
“有啥好谢的!你赶紧飞黄腾达了带兄弟们鸡犬升天啊!”吴纬国说着,像是想到了重要的事,猛拍了两下大腿,“对了对了,要紧事,要紧事!听宇尘说你进的刑侦队?”
“嗯?”冉季歪了歪头。
吴纬国接收到了肯定回答,忙说:“我跟你说!你们滨海刑侦队,有个大案组,你回去了给你爹说一声,想办法混进去,进去了很容易立功的!那个组全是关系户,都是以后要到上面去当官的,现在在基层攒政绩,专门处理那种会立功的,能查能结的大案子……就算你现在没有进去,抓到机会,也一定要参与这个组的案子,跟着混个集体三等功,对你升职也有帮助的!”
之前的违和感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自己的顶头上司,开着玛莎拉蒂招摇过市,能够对廖副局翻白眼甩脸色,说话没大没小;张淞栩说话做事咋咋呼呼,但他是超凡集团张家的人,哈雷路王放在家里落灰;虽然不知道沈确家里的情况,但叶锦书总是戏称他“沈公子”,之前去滨海实验中学办案,坐的也是沈确的奔驰;郭雪明平时说话很少,滨海实验中学投毒案结案聚餐,大家跟郭雪明开玩笑说他“包租婆的儿子吃饭也得给钱”,似乎并不是玩笑,那条街的商铺说不定真是郭雪明家的;至于苏萌萌,她有说过父母是推理作家,但想来应该也不是普通推理作家,就算冉季不了解奢侈品,也知道她背的包是LV。
大案组的每个人都大有来头,这件事冉季其实早就应该料到,自己能够迅速地融入他们,大家能够其乐融融地相处,是因为一开始他们就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同盟关系。
冉季突然有点失落。
吴纬国却没有察觉到冉季表情的变化,还在侃侃而谈:“现在扫黄打非这么严,全市重大涉黑案件全部都转给滨海分局在处理,听说要成立个涉枪涉爆的专项,大概率也是要交给滨海分局的,哇,你这么一说,难怪滨海分局在扩编!说不定到时候要成立个枪爆类专项组,肯定大量要人,你一定要想办法挤进去啊!听到没!”
吴纬国的手拍在冉季的后背,冉季不觉得痛,他只是点了下头,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听到了。”伸手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吴纬国很快又把话题扯回了寿星的身上,冉季把酒杯放回桌面,顺手按亮旁边的手机屏幕,锁屏墙纸是芭丝特的美照,冉季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滑开屏幕,就看到了柴安发在群里大家的合照,随手点开了一张,照片中四个人都笑得灿烂。
因为开了闪光灯,背景很暗,那人影虽然在暗处,却让冉季一看见就挪不开眼了,他扭过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和调酒师谈笑风生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叶锦书。
32.032
酒过三巡,叶锦书漫不经心地开口:“最近好像有人在打流浪汉的主意,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吴业阳手上擦杯子的动作没有停,想也不想便回答叶锦书:“没有免费的情报。”
叶锦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酒柜,随手一指:“开了。”
吴业阳放下手里擦得锃亮的威士忌酒杯,顺着叶锦书手指的方向望去,眉眼都舒展开来,拿起POS机输入价格,递到叶锦书面前,客套道:“老板大方。”
叶锦书一边掏卡一边开玩笑:“别是假酒吧?”
“假一赔十。”吴业阳答得十分有底气。
叶锦书把卡递给吴业阳,催促道:“说。”
吴业阳也不急,专心刷卡,然后撕下票据递给叶锦书,待他签上大名了,才微微一笑,回答道:“没有听到。”
叶锦书被他气笑了:“好你个死奸商。”
吴业阳耸肩,转身把放在上层的那瓶路易十三拿了下来,给叶锦书全方位展示了一下这瓶酒,示意酒瓶完好无损,还不忘杀人诛心:“老板要体验一下开酒吗?”
“我这么大个老板,还用亲自开酒?”叶锦书呛了回去。
“能给老板开酒是我的荣幸。”
叶锦书冷哼:“见者有份,给全场的美女都送一杯。”
吴业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道:“好的。”
片刻后,一个服务生走到留声机旁,提起针头,音乐戛然而止,音响里传来服务生的声音:“各位贵宾晚上好,耽误大家一分钟,今天是本店贵宾叶公子的生日,叶公子开了一瓶路易十三,邀请在座各位女士共饮,稍后会有服务生送到各位贵宾座上,让我们一起祝叶公子生日快乐,也祝大家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此刻叶锦书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被迫当这个显眼包,笑眯眯地回应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举杯邀饮。
*
在添加了七八个美女的微信后,叶锦书才看向吧台后擦了一晚上杯子的吴业阳,咬牙切齿:“你这黑店迟早有一天要被我端了。”
说话间,鼻尖嗅到一缕花果香,叶锦书又戴上营业面具,转过头,在身旁落座的是个留着大波浪的长腿美女,吴业阳识趣地放下手里的杯子,朝两人微微颔首,走到了另一边。
“谢谢叶公子。”袁君笑盈盈地开了口。
叶锦书挑眉,配合地应道:“客气了,反正一个人也喝不完,大家一起分享嘛。”
“那就,祝叶公子生日快乐。”
玻璃酒杯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叶锦书乐了:“差不多得了啊,我还要陪你继续表演吗?”
“真没劲,”袁君嘟了嘟嘴,放下手里的酒杯,手指一步一步挪向叶锦书搭在吧台上的手,从指尖爬上手背,语调也更暧昧了,“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我也是今天才听说啊,萧南一抓了个做犯罪策划的小团伙,有点见外了啊,有KPI不照顾我?”叶锦书佯装不满。
袁君被叶锦书一句话扫了兴,收回手,翻开手拿包,从里面拿出香烟。
“都是你们滨海的KPI,分你的和萧南一的才见外吧?”袁君说着将烟含在唇间点燃。
“什么情况?”
烟雾从红唇间溢出,衬得袁君那双眼愈发美艳动人,袁君答得不咸不淡:“不懂规矩的人,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连累整个圈子。”
“哦?怎么个不懂规矩法?”叶锦书问得随意,也抽了支烟出来点上。
袁君没有回答,指尖夹着烟,托着腮用视线描摹叶锦书的侧脸,等到叶锦书转过头来,才朝他勾起一个笑来,却是无比认真的语气:“不和干净的人做生意,是我们这个圈子的规矩。”
这话中有话,叶锦书听得一清二楚,背了一口气:“还挺会骂人,迟早让我找到机会——把你这张嘴撕了。”
“他刚也这么威胁我了,要把我店端了。”吴业阳又走了回来,手里提着剩了小半瓶的路易十三。
叶锦书懒得和他们计较,吩咐袁君:“一会儿带回去和你哥一起喝,别便宜了这奸商。”
袁君笑笑,接受了叶公子的美意,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抿了一小口,善良地提醒叶锦书:“你被人盯上了?后面那桌有个小帅哥一直在看我们。”
叶锦书头也不回:“我带的新人,以后你们遇到了,记得关照一下……上次让你帮我确认的事情,如何了?”
袁君收起脸上的笑,垂眼看手里的酒杯,叹了一口气:“去深挖向野,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我能接受你慢慢来,但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有件事情,我需要确认一下……”叶锦书说着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再联络。”
*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进来,吓得叶锦书忙抬手按开门按钮,门缓缓打开,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冉季。
叶锦书是没有想到冉季会追上来,于是故作惊讶:“小季?”
“叶队。”冉季走进电梯,抬手按了关门按钮。
“你和朋友约的这儿啊?”
电梯门关上,冉季才应了一声:“嗯。”
叶锦书抬腕看了眼手表:“这就走了?你也没来多久啊?”
“没……刚才听到服务生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是你身边一直有人,和朋友聊了两句发现你走了,我才追上来……那个,叶队,生日快乐!”
冉季的话音刚落,电梯到达地下二层,门缓缓打开,叶锦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脚跨出电梯,倒退着转过身,朝冉季挥了挥手:“谢谢啊,不过,今天不是我生日,走啦!”
眼看电梯门缓缓关上,冉季忙抬手按住开门按钮,问叶锦书:“叶队,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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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开车吗?”
“当然叫代驾了,喝酒不开车——你不会骑车来的吧?”叶锦书的眉头一蹙,冉季连忙解释:“我没骑车,车留在局里了,我打车来的。”
“那就好,”叶锦书放下心来,又朝冉季挥了挥手,催他快走,“行,你快回去玩儿吧,别喝太多了,明天不许迟到啊!”
电梯门缓缓关上,冉季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刚才吴纬国分析,这就是有钱人毫无诚意的撒网行为,想要钓一个不用负责任的一夜情对象,王宇尘反驳他,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家就是过生日开心斥巨资开了瓶好酒,但一瓶酒不够所有人喝,只能优先满足女士,虽然冉季没有表态,但他更愿意相信王宇尘的说法。
可刚才叶锦书亲口告诉了自己,今天不是他的生日。
电梯门再次打开,站在门口的正是刚才在吧台和叶锦书相谈甚欢的长腿美女,手里提着叶锦书今晚开的那瓶路易十三,此刻正举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上电梯了,马上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长腿美女微微一笑,冉季猛地回过神来,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快步走出了电梯。
回到旧唱片酒吧,冉季才听清自己脑内一直在重复的那句话。
——要公私分明,领导私生活混乱,不影响他在工作上是个好领导。
*
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来势迅猛,大雨把整座城市搅得一团糟,但案情却意外的迎来了转机。
“叶队昨天从凡心公益把全市流浪汉名单带回来之后,我们立刻划分区域,给其他分局发了协查通报,请他们协助核实各自辖区内流浪汉的情况,白港分局今早反馈回来,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昨天在海林公园和一名流浪汉接触——他叫孟初,视侦通过排查孟初的移动轨迹,发现他在过去三个月,多次与不同流浪汉有过接触。”
程诗淼一边说一边翻动页面,全是天眼高清摄像头下不同角度,不同穿搭的孟初。
看着大屏幕上不同角度的孟初,苏萌萌觉得莫名眼熟,小声嘀咕:“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程诗淼看向苏萌萌,朝她点头:“萌萌很可能见过他,其实大家应该都认识他,他是个推理小说家,笔名林深见鹿。”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比起“孟初”这个本名,“林深见鹿”的确更广为人知,不仅仅是畅销书作者,还是个资深游戏爱好者,走在各类游戏测评前沿,局里年轻一辈的警察都对他不陌生。
程诗淼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我们发现,刘法医推测赖晓新遇害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直播游戏《荒村迷途》。”
“直播可以放录播的吧?”有人提出质疑。
程诗淼不置可否:“这个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核实,但目前看来,仅过去三个月都在接触流浪汉这个行为,我们认为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33.033
“他是推理小说作者,不仅阅读了大量相关的作品,自己也能够独立创作,他有兼顾全局的能力,所以不仅仅从罪犯视角,也能站在警方视角看待案件,他知道突破口在哪里,所以不会留下线索……从案件的设计、布局,再到执行,应该已经在他脑内推演过无数次了。”沈确分析。
顺着沈确的思路,张淞栩也发出一声惊呼:“对哦!林深见鹿,我看过他的直播,玩的一个悬疑游戏,当时我就在感叹,他的心思好缜密……心思缜密,有钱,又有一定社会地位……也是符合真凶画像的!”
“可是,为什么啊?”苏萌萌不解,“他已经拥有远超过同龄人的财富、名气、社会地位,他……没必要啊……”
“深挖一下孟初的社会关系,看看他和流浪汉群体是否有过节。”林君恺吩咐完程诗淼,视线扫过坐在沈确身边的叶锦书,与发现嫌疑人后精神振奋的众人不同,叶锦书仿佛置身事外,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正撑着脑袋,随意地翻看着手边的一份材料。
“叶队,你怎么看?”一直在听众人分析讨论的廖副局突然开口。
“挺好的,顺着查呗,”叶锦书头也不抬,又往后翻了一页,“查他的社会关系,查他的行动轨迹,看他是否接触过两名死者,看他接触过的其他流浪汉是否健在,问问他们聊了什么,他现在不是正在和海林公园的流浪汉接触吗,盯着呗,凶手能在天眼的盲区带走流浪汉,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吗?发现不对,把他摁了就完了。”
说到这里,叶锦书总算抬起头来,合上手里的材料,沈确扫了一眼,发现他在看的是周金水案的资料。
虽然态度不太端正,但叶锦书提出的方案是中肯的,廖副局也不同他计较,迎上林君恺征求的目光,只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林君恺便把话接了过来:“叶队想得很周到,我们来分下工,孟初的社会关系排查,刚才已经说了,淼淼这边尽快落实;大案组和视侦,就核实一下孟初是否接触过两名受害人,然后把已经掌握到的,他接触过的所有流浪汉的名单确定下来……就给姚远吧,”林君恺又看向姚远,吩咐他,“拿到名单后,立刻安排大家到现场确认,走访,了解情况。”
“明白!”
林君恺又看向廖副局,语气委婉了几分:“廖局,白港分局那边……”
“我知道,”廖副局睁开双眼,按亮桌面的手机屏幕,“会后我就和杨局联系,让白港分局协助你,海林公园的那个流浪汉,是现在非常重要的线索,不要打草惊蛇,谨慎观望。”
*
大案组众人回到办公室,冉季走在最后,刚带上门,沈确便开口询问:“你怎么了?案情有重大进展,怎么还不开心,你不是最讨厌加班了?”
“是讨厌加班,也讨厌白费力气,”叶锦书说着靠坐在旁边的办公桌上,“老沈、雪明,你俩配合视侦,核实孟初是否和赖、周二人有过接触,优先核实赖晓新的情况。”
沈确和郭雪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叶锦书又继续安排:“萌萌,你现在就去,问你爸妈,问你那些文坛的叔叔阿姨都行,我要知道孟初是个怎样的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给我,包括小道八卦。”
“没问题!”苏萌萌一口答应下来,她的父母都是畅销书作家,别的事情不好说,但这方面的资源她还是很有自信。
“老大,那我呢?”张淞栩指着自己的鼻尖追问。
“你去复盘赖晓新遇害当天林深见鹿的直播,任何异常,哪怕是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全部都记录下来,包括准确的时间点,方便我们复盘。”
“包在我身上!”张淞栩一拍胸脯,工作时间看游戏直播录屏,这种能光明正大摸鱼的好事不能忘了兄弟,他拉上冉季,“那小季和我一起?”
“不了,我要出去一趟,小季留给我当司机。”叶锦书看向冉季,冉季的视线和叶锦书一对上,便仓皇躲开了。
叶锦书挑了挑眉毛——果然如此,从今早开始,冉季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奇怪,可每当他迎上冉季的视线,冉季又会慌张地移开。
拜冉季所赐,刚从会议室回来的一路上,叶锦书都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那小季,喝水,上厕所,把你要做的事情都做完,十分钟后出发。”
“不用,我现在就可以出发。”冉季下意识挺直了腰。
“那就走吧。”叶锦书也站直身子,抬脚要走,沈确叫住他:“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孟初符合我们对凶手的画像,但是刚才我看了周金水案件的资料,我们之前关注到的一些细节,并不是全部适用于赖、周二人,这说明,我们一定被某些因素误导了,那这个画像,其实并不准确……”叶锦书话锋一转,故作轻松道,“不过,既然发现了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总比一无所获好,我们就努力从他身上挖点什么出来吧。”
*
走出接警大厅的时候,雨势减弱,过了高峰期,交通拥堵也得到了缓解,这座被搅乱的城市又逐渐回归正轨。
叶锦书没有撑伞,冒着小雨,快步走下长阶,冉季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昨晚的长腿美女,还是没法想象他们温存缠绵的画面。
叶锦书拉开车门,见冉季没有跟上,转头叫他:“小季,你愣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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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呢?”
冉季快步走下长阶,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问叶锦书:“去哪里?”
“雅江豪园。”
车内回荡着重金属摇滚乐,震得人心脏跟着突突直跳,不过也有好处,应该不会有人想在这嘈杂的音乐声中主动和人交流。
冉季正这么想着,叶锦书便抬手关掉了音乐,车内倏然安静,连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也能听清,还伴随着雨刮匀速摇摆发出的声响。
“我当刑警第一天,师父就告诉我,一线刑警一定要亲临现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安乐椅神探,虽然我们技术科室的同事们很优秀,但他们的取证过于流程化,很多和案件相关的细节只有我们刑警到了现场看了才能发觉,环境相关的线索相对稳固,无论何时,重回现场,只要够敏锐,就能发现,但有些证据,会随着时间推移被破坏,错过第一现场的关键证据,或许我们穷尽一生,也很难再追寻到真相了。”
叶锦书说得轻巧,冉季却觉得手里扶着的方向盘都变沉重了,他迟疑着开口:“但是现在……”
“是啊,如果在公共场所,证据就更容易被破坏,但正因为是公共场所,有些东西也很难被破坏——抛尸地在公共场所,那又不是什么背街小巷,真的存在完美的监控盲区吗?反正我不信,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去现场看看。”
果然,虽然领导私生活混乱,但他的确是个办案好手,冉季由衷道:“谢谢叶队,受教了。”
“不客气,”见冉季放下戒备,叶锦书借机开口,“不过我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今天干嘛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冉季立刻重回警戒状态,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昨天不是你的生日,那你为什么要以生日为名,开那么贵的酒,请在场的女士喝?”
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了脚,过了一晚提起来又开始疼了,叶锦书在心里暗骂了吴业阳那死奸商一番,没好气:“别看那家伙只知道擦杯子,这个圈子里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这茬儿越提越气,叶锦书忍不住骂道,“认钱不认人的狗东西!骗了我的钱,还给我添堵!”
冉季恍然大悟,从昨晚起就困扰着他的问题,竟然迎刃而解了。
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冉季的语气都轻松了许多:“那你得到有用的情报了吗?”
叶锦书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这么好的事,花钱就能买关键情报破案,你把一个八卦臭奸商想得太有用了。不过也不是毫无用处啦,很多时候,我们获取到的一些信息碎片,或许到了某个场景,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34.034
冉季走出药房,仰头看头顶的防盗监控,心有不甘,抛尸现场就在马路对面,却因为道路两旁行道树和护栏的遮挡,别说马路对面,这防盗监控连马路都拍不全,而这却是整条沿街商铺门前防盗监控的通病,也难怪案情分析会上,程诗淼只用一句“无法提供有效参考”草草带过。
在亲临现场前,冉季也不愿意相信,不是背街,不是老城区,在小区大门口,对面还有商铺,竟然存在监控盲区。
而到了实地一看,冉季总算明白了原因——在此之前,他所听到的对抛尸地的描述,都是“雅江豪园大门外”,但这里和雅江豪园的大门其实有近五十米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一片绿地,除了一块刻了“雅江豪园”的大石头,还有大量早期修剪出形状的灌木和一些古怪的大石头,或许是因为经费不足,灌木已经很久没有修剪了,就算大门的监控真能拍到人行道,估计也会被这嶙峋的石块和肆意生长的灌木挡得严严实实。
叶锦书的车上只有一把雨伞,即使风大雨大,这位领导对下属也没有半分怜惜,打发冉季来马路对面了解监控情况,自己便撑着伞朝发现尸体的花园椅走去了。
行道树茂密,挡住了监控,好在也能挡住大雨,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雨点虽然大颗,但并不密集,冉季站在树荫下,红灯倒计时还有十秒。
下雨天,路上的行人极少,除了冉季,只有马路对面的西装男,他穿着黑西装,撑着黑色长柄雨伞,加之天空阴沉,树荫遮挡,他都快与这背景融为一体了。
绿灯亮起,西装男跨下台阶,迎面走来。
冉季走上马路了,才发现雨下得不小,便加快了脚步。
就在与西装男错身而过的瞬间,冉季的双腿竟像是被什么缠住,他回过头,视线追随着西装男远去,映在瞳孔中的绿色数字在变小,闪烁速度也在加快,他猛地回过神,从诡异的失神状态中抽离出来,步履也轻盈起来,赶在红灯亮起前,一口气冲上了人行道。
可当他再次回头时,西装男已经消失在了马路对面那条街上。
*
叶锦书撑着伞站在花园椅前,两天前的清晨,清洁工就是在这里发现了赖晓新的尸体,派出所很快赶到了现场,在这里拉上了警戒线,现勘同事们在现场细致地取证,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放过。
现在取证完成,这里也不再是禁区,没有警戒线,没有警察,任何人都可以靠近,它又变回公共场所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园椅。
那个人是怎样把赖晓新的尸体移到这里来的?
又为什么要移到这里来呢?
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监控盲区”吗?
叶锦书陷入思考,好像时间也凝固住了,听不见雨滴落在雨伞上的声音,听不见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听不见车轮卷起路边的积水飞溅出去的声音。
“叶队!”
静止在半空中的雨又坠落下来,树叶互相摩挲,马路上的车疾驰而过,更多嘈杂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钻进耳朵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叶锦书身边停了下来,冉季没有走进伞下,而是站在伞外淋着雨,低声向叶锦书汇报:“对面门店的防盗监控都被挡住了,上面有行道树,下面有护栏,连马路上的车都拍不清楚,根本拍不到马路这边。”
这个结果叶锦书并不意外,举着伞的右手抬了抬,冉季懂事地躲进伞下,从叶锦书的手里接过雨伞,问他:“叶队,你有什么发现吗?”
叶锦书没有回答,冉季也不敢再问,屏住呼吸看向他,试图从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获取点信息。
冉季后知后觉,这里是公共场所,如果凶手不小心留下了证据,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到现场来消除隐患,而这场雨来势汹汹,甚至不用他动手,大雨也能够替他把所有秘密冲进下水道里。
现在已经太迟了。
冉季轻易得到了答案,心中不免有些沮丧,连自己都知道的事情,叶队当然也知道。
可这样想着,冉季突然意识到叶锦书的视线并不是落在长椅上,位置更高一些,仿佛穿越时空,正在和那个已经不会开口的死者在对话。
“让开。”叶锦书说完便抬脚朝着长椅走去,冉季还没有回过神来,叶锦书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
冉季怔怔地望着叶锦书,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
且不谈他们知道这里死过人,要在这里落座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单是下着雨,这长椅上湿漉漉的也让人难以提起坐下去的欲望,但偏偏叶锦书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了下去,坐在了冉季记忆中赖晓新的尸体被发现的位置。
见冉季没有挪开,叶锦书抬眼看他,抬手想挥开他,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让开。”
冉季连忙往旁边挪,这座人墙移开,叶锦书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坐在这个位置的赖晓新永远无法看到的画面。
细密的雨点洒在脸上,风一吹就凉飕飕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冉季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叶队?”
叶锦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叶锦书掏出手机,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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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是沈确,他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沈确的声音:“在哪里?”
“雅江豪园。”叶锦书懒洋洋地回答。
“回来,有重大发现,孟初不仅接触了赖晓新,在赖晓新遇害当天,他和他的车都出现在了赖晓新的附近,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
叶锦书和冉季马不停蹄赶回滨海分局,一进办公室,叶锦书就问沈确:“怎么样,孟初的行动轨迹确认了吗?”
“视侦还在核实,核实了孟初的资金流水,当天13:21有消费记录,是一家叫‘黔程似锦’的餐厅,离赖晓新睡的那个桥洞不足一公里,姚远已经安排人去店里了解情况,调取监控了。”
“所以是中午吃的?”叶锦书皱起眉来。
“嗯,”沈确点头,“孟初又开了车,满足带走赖晓新的条件。”
“那按照胃里食物的消化情况,他是下午遇害的?这不是和刘法医推算的死亡时间对不上么?”张淞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沈确分析:“赖晓新很可能是在下午遇害的,凶手使用了某种延时诡计,这对与一个写推理小说的人来说,是可行的。”
叶锦书未置可否,只是看向张淞栩,又问他:“林深见鹿直播复盘的情况如何?”
“噢!直播我觉得没有异常,《荒村迷途》是新游戏,当天早上10点才上线,林深见鹿晚上7点准时开播,直播时间和电脑显示的时间是吻合的,他直播了五个小时,打到凌晨12点下播,中途一直在和直播间的网友互动,也就喝水上厕所会离开一两分钟,可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杀人啊。”
“游戏早上10点上线,他中午出现在赖晓新附近,一共直播了五个小时,有没有可能一部分是电脑调了时间之后的录播,再完成犯罪后,又真人上线进行直播了?”冉季追问。
张淞栩摇头:“没法那么丝滑地切换录播和直播,直播信号也没有中断,而且他哪知道录播录到什么时间换成直播?”
不待大家做出合理的假设,苏萌萌桌面上的座机先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应了几声,放下听筒才说:“孟初离开餐厅后去了紫苑广场,他的车从紫苑广场车库离开的时间是下午3点,他本人也出现在紫苑广场多个监控画面中。”
“这……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杀人,然后直播打五个小时的游戏,再去抛尸?这……不止是时间管理大师了吧,他要真是凶手,心理素质得多好啊?”张淞栩忍不住感叹。
叶锦书哭笑不得,又问苏萌萌:“萌萌那边了解的情况如何?”
35.035
“孟初是头部作者,他的成名之路很顺,16岁参加作文大赛得了一等奖,第二年就出版了第一本小说,之后稳定每年一本,本本大爆,他早就实现财富自由了。”
“就是不缺钱呗,”张淞栩总结,“其实他这么火,就算他不写书了,搞游戏直播,也能赚很多钱啊!”
“他的家庭情况呢?”叶锦书又问。
“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父母在他小时候就车祸去世了,是爷爷把他抚养长大的,爷爷是收藏家,两年前过世,寿终正寝,据说他继承的遗产,”苏萌萌不自觉压低了音量,“有九位数……”
听到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苏萌萌赶紧补充:“这个只是圈子里的传闻,你说的嘛,八卦也行……”
叶锦书无奈一笑:“行,所以他现在就全职写小说,和打游戏?”
“唔,”苏萌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摇头道,“他还在读书呢,C大研究生,导师是祁槐。”
“祁槐?”张淞栩大惊,“我们语文课本上那个祁槐?”
“对,就是那个祁槐,祁槐教授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夸孟初的写作很有灵气,对孟初的专业能力评价很高,不过孟初的玩心大,作业总是不能按时交,总是得威胁要挂他的科了,他才会交作业,他创作的时候会把自己关起来,谁都联系不上他。”
“有关他的创作,或者他的为人,有打听到什么吗?”
“有的,他近半年都没有创作,在四处采风,收集素材,之前作协聚餐的时候,他提到准备尝试新的题材,不想一直在舒适区进行写作,但具体题材需要保密,大家都很期待他的新作。他不是少年成名么,有很多老一辈的作家,虽然创作的时间比他长,但名气和收入,都远不及他,他很早就进入作协了,虽然他很火,但是他对前辈们都很尊敬,也不是看人下菜碟。之前有个老作家,搭上棺材本,把过去十年的散文整理了一下,出了本散文集,因为老先生不算有名,又不懂营销,书卖不动,孟初读了之后很喜欢,不仅买了好多来送人,还到处宣传,后来散文集还再版了。总之,在C市的作家圈子里,他的口碑很好。”
苏萌萌的视线扫过众人,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从情感角度上,似乎大家都很难把这个有温度的孟初和拿弱者开刀的连环杀人凶手关联起来,但同时他们也很清楚,这个展示在众人面前的孟初,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孟初。
“哦对了,他有荨麻疹,每次吃辣之后就会发作,但是他从来不忌口,他还说‘荨麻疹又不能根治,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吃辣吧?’总之,是个有点任性,及时行乐的家伙,”苏萌萌总结完,犹豫着开口,“老大,你说会不会……是个误会?有没有可能,孟初接触这些流浪汉,就是在收集素材,他想要尝试的新题材,会不会就是和这些流浪汉有关的?”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叶锦书点头,“但是刚才你提到的,有两件事需要你去落实一下,关于他父母的车祸和他爷爷的去世,看看这两件事是否和流浪汉群体有关。”
苏萌萌会意过来,连忙点头:“好,我现在就去落实。”
“松鼠,直播复盘还剩多少?”叶锦书扭头问张淞栩。
“还剩俩小时呢,既然小季回来了,就和我一起看呗!”张淞栩仍然不忘好兄弟。
冉季向叶锦书投去征求的目光,叶锦书还没来得及答应,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廖副局。
“叶队,在哪里?”
“刚回局里,什么事?”叶锦书抬手朝冉季一挥,冉季便点点头,朝张淞栩的方向走去。
“你带人去趟龙脊山,昨晚大雨,山体滑坡,冲出来一具尸体,市局的法医在现场看了,推测可能和我们这个案子有关。”
*
大案组赶到龙脊山时,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大老远就能看到闪烁着的警灯,市局、临江新区分局、龙脊山派出所的车都停在路边,冉季刚把车停稳,叶锦书便推开车门下了车,雨下得很大,他也没有撑伞,抬起警戒线就进入了现场。
空气中除了雨天固有的泥土味,还有一种特殊的臭味,像是把死鱼放在某种密封容器里,一个月后打开,腥味和腐臭味交织,钻进鼻腔的那一刻,胃酸反上喉头几乎是生理反应。
但一个有经验的警察会克制住这种生理反应。
叶锦书知道,这是尸臭,并且是高度腐败的尸体散发出的臭味。
临江新区分局刑侦大队长陈卓看到叶锦书朝着自己方向走来,连忙开口招呼他:“叶队!”
“陈队,情况怎么样?”
现场的警员都穿着雨衣,见叶锦书没有撑伞,陈卓连忙招呼手下给叶队撑伞,叶锦书摆手拒绝:“不用,撑伞碍事,带我去看看。”
陈卓点头答应:“好,俞队带着市局现勘的同事在里面,下了雨,山路滑,你慢点。”说着接过手下递来的口罩,转递给叶锦书。
叶锦书戴上口罩,跟在陈卓身后,跨过排水沟,循着他们踩出来的一条泥泞的小路朝着山林深处走去,口罩并不能隔绝熏天臭气,越靠近,气味越浓烈。
“这场雨下得大,龙脊山好几个路段都出现了滑坡,抢险车开上来清理路面,司机闻到这味道觉得不对劲,他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立刻就报了警,派出所上来一看……”陈卓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尸体被冲出来的地方,市局的两个法医正蹲在地上做尸表检查。
“俞队!”
听到陈卓叫自己,俞安雨扭过头来,他没有穿雨衣,白色的衬衫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他手里举着的伞没有撑在自己的头顶,而是挡在尸体面部上方,只可惜尸体高度腐败,面部已经完全无法识别,这“保护”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队、叶队,”俞安雨打完招呼又回过头叫蹲在地上的法医,“陆法医,叶队来了。”
蹲在地上的法医缓缓站了起来,俞安雨手里的伞也跟着他移动,他没有穿雨衣,但他除了裤腿和袖口被雨水沾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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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部分是干爽的,叶锦书才反应过来,俞队这是在给同事撑伞。
这位由市局刑侦副队亲自撑伞的法医转过身来,口罩挡住了他半张脸,即使是在恶劣的暴雨天进山,看到这具高腐尸体,他的眼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用毫无波澜的声音例行公事一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市局的法医,我叫陆离。”
“陆法医你好,尸体情况怎么样?”
“尸体高度腐败,面部无法识别,头发、牙齿、指甲全部脱落,局部出现白骨化,之前应该是埋在土里的,这次下暴雨,山体滑坡,被冲了出来,目测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更详细的信息,就只有等带回去做了详细化验之后才能得到了。”
大案组众人跟上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此刻冉季这个初生牛犊并不清楚这句话的杀伤力,下意识看向了陆法医脚边的尸体,高度腐败的尸体上还有蛆虫在蠕动。
虽然刚才扛住了这股恶臭的攻击,但如此具有冲击感的画面映入眼帘,冉季功亏一篑,胃里翻江倒海,他急忙捂住口鼻偏开头,但胃里的东西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到口腔,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吐出来,咬着牙硬生生咽了回去。
“哎哟……别看别看,”张淞栩连忙抬手来遮挡冉季的视线,“刚忘记提醒你了,没事啊没事……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见冉季随时可能破功,沈确侧身让开,和张淞栩交换了个眼神,递去台阶:“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松鼠,你带小季回马路上,向其他同事了解一下情况。”
为了对抗这份吐意,冉季不得不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虽然心有愧意,但也只能由着张淞栩领着自己往来时的路退出去。
退回到马路边,冉季才狂奔到另一边,蹲在排水沟旁吐了起来,几乎把胃都排空了,但呕吐的感觉却没有停止,只能不住干呕,呕得声泪俱下。
就在冉季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的时候,一只手扶上后背,轻拍着安抚他:“好了好了,吐了就好了,我第一次见到高腐,吐得比你还夸张。”
冉季回过头,张淞栩递来一瓶矿泉水,被大雨这么一淋,大家都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身上的衣服湿了,运动鞋上全是泥。
那一刻冉季突然很想告诉吴纬国,大案组不是他说的关系户小组,这群人,虽然家境优渥,但他们也和其他所有警察一样,案子来了会连轴转一个月,开案情分析会到深夜,他们也会冒着大雨进山,即使见到状态恶劣的尸体也面不改色。
因为他们见过太多,他们从来不是只处理小案子却能立大功,他们也执行危险的任务,负伤,但仍然在一线,他们只是拥有更多的资源和人脉,而这些也只是为了辅助他们办案更加顺利。
冉季接过矿泉水,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淞栩,道:“谢谢……”
“谢什么呀,快漱漱口!不行,回去我得给老刘说说,下次河里捞出巨人观要解剖,把你拎去观摩一下,多看,以后出现场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36.036
“死者右手小指第一节缺失,断面平整,有被切割的痕迹,月初全市法医培训的时候,你们局的刘法医有提到一个虐杀案的尸检情况,让大家帮忙参考,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受害者被凶手剁掉了右手小指,加上滨海分局昨天发的协查通报,”陆离垂眼扫过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我在猜想,这具尸体会不会和你们在调查的那个案子有关,所以就让俞队上报给了陈局。”
叶锦书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右臂高度腐败发黑,腐烂的皮肤组织和泥浆融为一体,透出泛黄的骨骼,还有白色的蛆虫在蠕动,他看得出神,片刻后才向陆离确认:“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
“尸体埋在土里白骨化的进程受很多因素影响,‘两个月以上’只是我基于现场情况与尸体腐败程度,估算的死亡时间,具体死亡时间,还需要结合更多化验结果进行推算,可能更长。”
雨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像是深陷泥潭的人挣扎着想要上岸,却又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为,那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受害人数量很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就像之前叶锦书在案情分析会上说的,凶手把一个和自己没有关联的人杀了,丢山里,丢海里,埋了烧了沉了,被发现的可能性极低,就算不巧像今天这样被大雨冲出来了,但这座城市里并没有那么多人关心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流浪汉的死活,没有失踪报案,很可能连尸源都无法确认。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也随之而来——这个人之前并没有把流浪汉杀了放在公共场所展示的爱好,那又是为什么,在杀了周金水和赖晓新后,他会把他们放在市区的某处花园椅上?
叶锦书舒了一口气,朝陆离微微颔首,又看向俞安雨,郑重道:“俞队,感谢你们把如此重要的情报同步过来,目前看来,这具尸体极有可能和我们正在调查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可能需要把这个案子转到滨海分局。”
“没问题,陈局已经交代过了,如果是你们正在查的案子,就以你们的需求为主,全力协助你们,那等你们局的现勘同事到现场了,我们做下交接,这雨一直在下,现场有破坏,我让我们局刑事照相和痕检把手上完成的取证转交给你们,法医尸表检查记录你们也留着,很有参考价值的,”俞安雨说着示意身边的陆离,“这可是我们市局的王牌法医。”
这点倒是不难看出,要没真本事,可受不起领导亲自撑伞,叶锦书顺势奉承:“久仰,多亏陆法医留意到这个细节,让我们没有错过这么重要的线索,感谢!”
“不用,”陆离摘掉乳胶手套,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这里就保持原样了,等你们的法医到了,我再和他沟通。”
“好的,”叶锦书侧身让开,吩咐旁边的郭雪明,“雪明,联系老刘,让他带人过来接手,”又看向沈确,“老沈,联系姚远,凡心公益拿回来的名单,今早反馈回来的情况,看下有没有无法确认行踪的流浪汉。”
陆离招呼蹲在地上做记录的法医完善好记录,现场保持原样,待他走到叶锦书的面前,叶锦书开口叫住他:“陆法医,我还有一个问题,和这具尸体无关,是现在困扰着我的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专业法医的意见。”
陆离转头看他,偏了偏头,示意请讲,叶锦书继续说:“法医通过胃内容物消化情况,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晚饭后一到两个小时,但我们从已知线索,发现这顿饭是中午吃的,你认为这是可行的吗?”
陆离反问:“你为什么能肯定,他胃里的食物,就是中午吃的呢?”
“因为解剖时有折耳根的味道,而他中午吃的黔城菜。”
陆离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给出了答案:“三种情况,第一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午饭后一到两个小时;第二种,这顿饭是死者晚上吃的;第三种,他的确是中午吃了黔城菜,晚上吃了其他的食物,但是因为折耳根的气味突出,虽然已经进入了小肠,但胃内仍然有折耳根消化途中产生的气味,所以让你们误以为那是晚餐食物的味道。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情况,希望能够给到你一些参考。”
*
海林公园外的便利店里,店员无所事事,侧身挡住监控,偷偷刷手机打发时间,昨晚下了场暴雨,到现在也还没停,来公园的人少,进便利店的人就更少了,她也落得个清闲。
“您好,欢迎光临——”
便利店门口的感应铃声响起,店员连忙锁上手机的屏幕,抬眼看向门口,已经摆出微笑:“您好,欢迎光临!”
孟初单手收回黑色的长柄雨伞,应了一声:“您好。”
店员对孟初的印象很深刻,昨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来的,眉清目秀的高个子帅哥,今天脖子上的红疹似乎已经消退了许多。
店员看着孟初修长的手指出神,孟初已经将雨伞放进门口的塑料桶里,一边朝便利店里面走,一边对店员说:“麻烦帮我拿两个豆沙包,分开装,谢谢。”
待孟初拿着矿泉水走回收银台前,店员已经麻利地装好两个豆沙包了,又扫了两瓶矿泉水,抬眼看向孟初:“您好,一共9.6元。”
孟初亮出二维码付了款,接过店员递来的豆沙包,微微颔首,又道:“谢谢。”
“您好,欢迎光临——”
孟初走到门口,感应铃声再次响起,他拿起自己的黑色长柄雨伞,“砰”的一声,雨伞应声打开。
店员目送孟初走出了便利店,才低下头滑开手机屏幕,暂停的短视频又继续播放起来。
“您好,欢迎光临——”
店员再次抬起头来,门口站着一男一女,视线和他们对上,店员不由得心口一紧,但还是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您好,欢迎光临……”
两人气势汹汹快步走了进来,店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女人从怀里掏出警察证:“你好,我们是白港分局刑侦队的警员,请你配合一下!”
*
孟初讨厌下雨天,他不喜欢泥土的味道,这味道总让他心情烦躁。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个凉亭,坐在凉亭里的男孩完全符合大众对流浪汉的刻板印象——头发脏兮兮乱蓬蓬的,身上穿着非应季的脏夹克,仿佛隔着数十米就能闻到他身上臭烘烘的味道了。
“付长宁。”孟初开口叫他。
付长宁也看到了孟初,朝他抬了抬下巴,算是问好了。
孟初走进凉亭,把长柄雨伞放在地上,走到付长宁面前,抬了抬手,问他:“你吃哪个?”
“有区别吗?”付长宁问。
孟初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付长宁便随手指了一个,孟初又把两瓶水放在条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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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付长宁身边坐了下来,趁着豆沙包是热的,咬了一大口。
“怎么又是豆沙包?”付长宁抱怨。
“豆沙包好吃呗,”孟初淡淡道,“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吧。”
“哎,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还想知道什么?”付长宁也咬了一口豆沙包,似乎是因为孟初和自己年龄相仿,昨天又聊了一下午,逐渐放下了戒备,竟然厚着脸皮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这天气好适合吃火锅啊!”
孟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两口吃完豆沙包,起身伸了个懒腰:“确实,这天气比较适合吃火锅——”孟初垂下手,回过头,声音里竟听不出半分情绪,“你想吃吗?”
*
“林队、邓队,他们出来了。”
林君恺坐在伪装成小货车的指挥车里,他的身边坐着白港分局刑侦队长邓金龙。
看着眼前监控画面里移动中的黑色雨伞,林君恺看向邓队,两人视线对上,邓队点了点头,他便沉声道:“各部门注意,嫌疑人有行动,目前我们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优先抓现行,若非嫌疑人做出伤害人质的举动,不得轻举妄动——收到回复。”
听着通讯器里此起彼伏的低声应答,林君恺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监控画面中移开。
从凉亭到海林公园门口这段路被无限拉长,埋伏在海林公园内的便衣刑警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仿佛时间流速也跟着慢了下来。
“嫌疑人已离开海林公园。”
“海林公园外B组全员,准备移动,停车场C1、C2开始移动。”林君恺吩咐完,坐在海林公园游客中心前长椅上假扮游客的一对便衣站了起来,撑开雨伞推着行李箱缓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停在海林公园露天停车场的两辆轿车也一前一后发动开出了停车场。
“他们果然进巷子了,已进入监控盲区。”
“黄杏二街的D组做好准备,嫌疑人即将出现,C1、C2移动到黄杏二街。”
孟初离开的路线在林君恺的意料之中,这是离开海林公园途经道路监控最少的一条路,即便撑着黑色的雨伞挡住面部,孟初也十分警惕。
他之前究竟是怎么带着一个大活人消失在监控范围内的——这件事,林君恺也很想知道。
巷子不长,正常步行速度走出巷子不过半分钟,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那头D组的汇报却迟迟没有到来。
“D组,嫌疑人和人质没有走出巷子吗?”林君恺有些沉不住气了。
“没……没有啊?”黄杏街派出所的李队答完,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林君恺心说不好,推开指挥车的车门跨下车,一边朝着巷子的方向狂奔,一边下达指令:“人质可能有危险!所有人,立刻实施抓捕!”
得到行动命令,待命中的便衣们都拔腿朝着巷口奔去,吴纬国离得很近,他拔腿就跑,刚冲到巷口,就看见那流浪汉蹲在一堆杂物前,站在流浪汉身后的嫌疑人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面无表情垂眼看着流浪汉的背影,就像在看即将被自己碾死的蚂蚁。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小刀。
“轰隆隆——”
惊雷之后,吴纬国回过神来,拔出手枪指向拿着刀的嫌疑人,呵道:“警察!不许动!举起手来!靠墙站好!”
37.037
叶锦书赶回滨海分局直奔指挥室,预审组的同事已经审了孟初两轮了,林君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望着监视器,眉头紧锁,看来审讯效果并不理想。
“老大!”
听到叶锦书的声音,林君恺回过头,叶锦书跟刚从海里捞起来似的,平日里帅哥包袱最重的叶副队此刻浑身湿透,鞋子上全是泥,发型早就没了,发梢还在向下滴水,呼吸也还没有平复下来,看起来着实狼狈。
林君恺关切道:“怎么不撑伞也不穿雨衣,你别闹感冒了!”
“我没事,一会儿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就行。”叶锦书说着把头发往后一捋,转头看向监视器。
林君恺这才问叶锦书:“龙脊山情况怎么样?”
叶锦书这人大部分时候都不正经,难得看他正经一次,那八成不是好事,他头也不回,声音很沉:“现场破坏严重,只能寄望老刘他们能够有点发现了,目前看来,剁掉右手小指第一节这个细节,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林君恺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甩了甩头,目前的他们只能由着这案子越查越大。
“他什么情况?”叶锦书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里的孟初。
林君恺也转头看向监视器,有些力不从心:“孟初把付长宁带出了海林公园,走进了一条没有监控覆盖的小巷,我们冲上去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一把刀……”
*
“你们真的搞错了,我不是想要伤害付长宁,那只猫,你们也看到了呀!那只猫不知道被谁拴在那里,还是个死结,猫挣脱不了,这么大的雨,都失温了,会死的,付长宁解了半天解不开,就想把绳子剪断,问我有没有指甲刀,我就摸到口袋里的刀,是《荒村迷途》官方寄给我的周边,是个模型,今早刚到,你们看我微博‘林深见鹿’,我还发了repo,我在玩刀的时候突然有人按门铃,就顺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了……它只是个道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割开,就让付长宁试试。”
孟初解释完也有些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和付长宁怎么认识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其实我是个写小说的,我准备写一本主角是流浪汉的小说,所以过去几个月一直在取材,不止是付长宁,我最近向很多流浪汉了解了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现在的生活。昨天我和朋友在海林公园喝了茶,看到了付长宁,觉得他很特别,因为他很年轻,看起来也很健康,不像智力有问题,他没必要做流浪汉捡垃圾,所以我就去接近他。”
“那今天为什么要带他离开海林公园?”
“付长宁说这个天气适合吃火锅,我就问他要不要吃,我请他吃,我想着他生活这么苦,应该很久没吃好吃的了,虽然我荨麻疹还没好,但是舍命陪君子嘛……”
“你们为什么会走进那条巷子里?”
“付长宁带的路,他说是近路,穿过去就到黄杏二街了。”
“你说你最近接触了很多流浪汉?”
孟初点头:“对啊!我电脑上记录了所有素材,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看。”
“那你认识这个人吗?”
孟初歪头看递过来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长得不高,肉眼可见右腿轻微蜷曲,脚尖点地,他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男人,抬眼看向面前的警察,答得十分坦荡:“我认识啊!他叫赖晓新。”
*
晚上十点,滨海分局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刑侦大队和刑技大队,还有跟着他们熬了几天的廖副局,大案组虽然又是踩点到,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着灌装咖啡和饭团三明治,叶锦书把附近便利店这几个品类的库存一扫而空,勉强凑齐了会议室里大家的宵夜。
众人吃得应付,一个饭团或是三明治,三分钟不到就下肚了,草草补充了点体力,林君恺便吩咐程诗淼主持开始,让大案组先说下龙脊山发现的尸体的情况。
“尸源还没有确定,凌晨暴雨导致山体滑坡,尸体是被冲出来的,现场破坏严重,有效线索的采集不乐观。有关尸体更多的信息,目前来看比较依赖尸检,但是因为尸体高度腐败,部分白骨化,老刘那边尸检也有点麻烦,尸检结果明天才能出来,各种化验结果在未来几天也会相继出来,目前这一块的重心,肯定是要寻找尸源,市局的法医推测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已经把近半年的失踪报案名单拉出来了,等详细尸检结果出来后进一步进行比对。”
叶锦书顿了一下,见众人没有发表意见,便言简意赅说出了自己的结论:“目前就右手小指第一节被切断这一特征,我认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犯案,如果是,说明凶手之前有把流浪汉虐杀后毁尸灭迹的行为,那么受害人,可能就不止赖晓新和周金水。”
“凡心公益给出来的名单,姚远那边核实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名单上,但现在行踪不明的流浪汉?”林君恺忙看向姚远,姚远刚喝了一口咖啡,呛咳了两声,忙不迭回答:“目前、还有、还有两个分局没有把核实结果反馈回来,已经反馈回来的没有问题,名单上的流浪汉目前都是安全的。”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程诗淼继续说:“另一方面,林队亲自带队,在白港分局、黄杏街派出所的协助下,把正欲行凶的重大嫌疑人孟初抓获,预审组对其进行了多轮审讯……”程诗淼看向廖副局,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目前,他承认了自己过去三个月在接触流浪汉,承认自己见过赖晓新和周金水,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今天是想要伤害付长宁……”
“他不是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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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书淡淡道。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毕竟这嫌疑人抓的是现行,人赃俱获,到了警局抵死不认的嫌疑人他们见多了,多审几轮,上点手段,招供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叶锦书却直接给出了一个否定答案,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廖副局的疑惑中带着些许不满:“你怎么知道?”
“孟初的说辞和付长宁的证词完全一样,无论是离开海林公园去吃火锅,还是走那条巷子,救那只猫,以及让孟初掏出那把刀,都是付长宁主导的,孟初再厉害,也不可能预判到这种程度,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他们说的是实话,这是个乌龙。孟初的微博我看了,今早的确晒了那把刀,还@了官方,我也问了物证科,那把刀没有开刃,一个狡猾至极、傲慢至极的凶手,才不会用这把刀杀人。”
只是叶锦书的这个解释似乎并不能服众,见众人都跃跃欲试有话要说,叶锦书补充:“真凶很有仪式感,他不会在公共场所杀人,赖晓新和周金水,都是在死后才被凶手切下小指第一节,他们身上并没有其他刀伤。”
“可是他见过赖晓新,在赖晓新遇害当日中午,他和赖晓新一起吃了午饭,还是黔城菜。”姚远反驳。
“对,他见过赖晓新……”叶锦书苦笑,“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因为闻到折耳根的‘气味’,默认了那是他最后一顿饭吃的食物,又因为他是个流浪汉,我们并没有考虑他的午餐和晚餐同样‘丰盛’的可能性,所以我们认为这顿黔城菜是他死前吃的。”
会议室里无人吭声,因为他们的确陷入了叶锦书所说的这个误区。
“但今天我在龙脊山的现场,把这个情况说给了市局一个对案件并不知情的法医,听了他的回答,我醍醐灌顶——黔城菜是中午吃的,但赖晓新的死亡时间是在晚餐后,大家回想一下,小熊法医当时说的,也是‘在胃里面发酵之后,那味道简直直击灵魂’,因为折耳根消化产生的气味很大,留在消化器官内,所以我们误以为折耳根和老刘说的那些食物是一起吃的,又因为他是黔城人,所以我们将‘赖晓新死前最后的晚餐是家乡菜’这个观点固定了下来。”
“还有,我联系了‘黔程似锦’餐厅,核实了那天他们点的菜,并没有海鲜,但是刘法医说赖晓新的胃里有海鲜,所以,那不是他中午吃的。”苏萌萌补充,又转头看向张淞栩。
张淞栩赶紧接话过来:“对!而且,他们分开之后,孟初去了紫苑广场,还逛了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我复盘了他晚上的直播,从七点到十二点,全程都在和观众互动,不存在录播的可能,而且有个很巧合的细节,游戏进程中角色得到了半块巧克力,他顺口就提了句还好他下午也买了巧克力,还翻出来吃了,这些都能说明不是录播,他整晚都在直播,根本没有时间去行凶。”
38.038
“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吧?万一这是团伙作案呢?他的分工就是接近受害人,带走受害人,所以行凶的时候他在直播也是可以实现的吧?”
“对呀,哪有那么多巧合?全部都让他遇上了,这才更值得深究吧?先赶到巷口的派出所的同事,的确是看到他要行凶,就算刀没有开刃,就算那里有只猫,这也不能排除他要行凶的可能吧。”
“我也觉得孟初这个人,不简单,他的心理素质很好,接受审讯的时候逻辑很清晰,他的回答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他也不像是因为突发事件被带到警局问话的人,正常人要被冤枉的,早就闹起来了。”
众人的意见产生了严重分歧,一时相持不下,廖副局咳嗽一声,打断了大家的争论,看向叶锦书:“尽快确定尸源,综合多维度判断龙脊山发现的尸体是否和‘8·8案’有关,没有铁证,先不并案。”
大家都明白廖副局的意思,一旦并案,就意味着可能还有更多受害人,这样的特大案件,省厅肯定会重视起来,省厅挂牌督办,破案压力更大,处理得不好廖副局和方局都得担责,若是单独成立专案组,从全市各分局抽调精英人才来办这案子,滨海分局又会丧失主动权——不并案处理只是缓兵之计。
廖副局又看向林君恺,吩咐道:“深挖孟初,排查他的社会关系,还原他的移动轨迹,他本身有知名度,他也有可能利用这一特性来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虽然今天的事情可能是乌龙,但他仍然有巨大作案嫌疑,就像刚才姚远说的,不能排除团伙作案的嫌疑。”
林君恺点头,廖副局强调:“预审的同事多下功夫——叶队,你也去会会他,看看他是真无辜,还是藏得深。”
*
叶锦书走进审讯室,孟初的视线从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移向了门口,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焦虑情绪,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甚至有点享受——毕竟对于一个推理小说家来说,“被当作嫌疑人”是不可多得的特殊体验。
“孟初你好,我是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的组长,我姓叶。”叶锦书坐下,把手里的罐装咖啡放在桌面上。
“叶警官,你好。”孟初十分有礼貌,他被抓进警局快十个小时了,这期间被不同警察翻来覆去审了很多轮,就像负责预审的同事给他的评价,他的心理素质很好,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愤怒,这的确不太像被冤枉的人。
“喝吗?”叶锦书扫了一眼眼前的咖啡。
孟初双眼一亮:“好哇!谢谢!”
叶锦书抽纸来擦了擦,起身走到孟初面前,拉开拉环,放在了他的手边,他抿了一口,感叹道:“活过来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急着回去啊。”叶锦书随口道。
孟初心直口快:“没事啦,我家里没有长辈,就算晚回家也不会有人担心。”
“你自己呢,你不想回家吗?”
孟初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像是坏心思被人发现,才有点不好意思:“每次来审我的警官不同,问的问题,问问题的风格,都有区别,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叶锦书哭笑不得,心里更确定这人不是凶手了,哪有这么有学术精神的凶手。
“你请赖晓新吃过饭?”
“嗯,赖晓新是黔城人,刚好那附近不是有家‘黔程似锦’么,我就说请他去吃,他很敏感,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一直拒绝,说不想让我破费,我就给他说他提供给我的素材,可以帮我创造的财富不止一顿饭钱,让他不要有负担,然后他才说实话,是觉得自己太脏了,别人不会接待。”
孟初说到这里,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悲伤:“我就给他说没有关系,我们比那些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的酒鬼干净多了,再说我们是消费者,餐厅哪有不接待的道理,他才答应了,但他始终有些顾忌,所以我们还错了个峰,一点才去,他还特意去公厕洗了脸,洗了手,结果坐下之后又不自在,几口就吃完了……一直在社会底层,即使是在这样的公共场所,也会让他感到局促。”
孟初有些唏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他有给你说他的故事吗?”叶锦书又问。
“嗯,他是跟着婆婆长大的,父母早年外出务工,从来不和家里联系,婆婆就带着情绪给他说他的父母死了,他不相信,老人去世后,他想要找父母,村里老一辈给他说,当年他父母是通过介绍人出去打工的,他联系上了那个介绍人,那个介绍人说他这种残疾人,找不到工作,他问了很久,问到了他父母当初工作的那个厂,结果他找来,厂早就不在了,他给我说的那个名字,我上网都查不到,可能压根儿就没有。他没有读过书,想法很简单,他以为找到父母,就能和父母一起生活,他身上连回家的钱也没有,就这样在城市里流浪,翻垃圾,捡东西吃,住在桥洞,住在公园,捡废品,被其他流浪汉驱赶。”
“他有没有给你提过,有公益组织帮助过他?”
“嗯,凡心公益嘛,这个我查了,的确是有收录流浪汉的信息,帮助他们找家人,还挺好的,能够关注到这个群体,帮助他们找到家人,而且也不是一次性的,每个月都会派人回访跟进,还挺有温度的大公司。”
叶锦书不做评价,继续问:“那天你们一起吃过午饭,就分开了?”
“嗯,我晚上有直播,去紫苑广场逛了个超市,买了点零食,晚上直播的时候吃,下午就整理了一下素材。”
“分开的时候,赖晓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有没有告诉你他今天要见谁之类的?”
孟初陷入沉思,然后摇头:“好像没有。”
“‘有’还是‘没有’?”
孟初面露难色,又思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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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才摇头:“没有。”
叶锦书点头,又问他:“那周金水呢?”
“等等,”孟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为什么只问我有关他们俩的,他们俩遇到什么事了吗?”
叶锦书看着孟初的双眼,平静地回答:“只是想要向你了解一下,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孟初似乎有些不服气,皱着眉,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口道:“周金水,和赖晓新不太一样,比较有脾气,也可能因为赖晓新是在山里长大的,骨子里比较自卑,所以会把自己放在比较低的位置,但是周金水和他的感觉不一样,一开始我接近周金水,想要采访他,他其实比较抗拒,后来我给他买了吃的和水,他才慢慢接受,跟我聊了一些,说话也比较冲,感觉得到他对这个社会很不满。”
“他和你聊了什么?”
孟初露出一个苦笑来:“叶警官,可能在你看来,或者在我们很多人看来,流浪汉处于社会底层,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在他们内部,他们也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就算在同一片区域,这条街的垃圾桶归谁,也是有约定的,一般身体素质好一点的流浪汉,就能占据商业街、火车站,这类地方的废品支配权。”
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孟初继续说,孟初又抿了一口咖啡,道:“流浪汉内部也存在鄙视链,智力低下无法沟通的,会被排挤欺负,甚至殴打,他们只能躲,一般都是半夜出来翻那些翻剩下的垃圾;身体有残疾的是次等,但这类流浪汉,一般脾气比较软弱,不会和人起冲突;像是年轻人和‘新来的’,也会成为排挤对象,那就各凭本事,看打不打得过。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同病相怜会抱团?但其实并不会。和他们沟通之后,我发现,无论在哪个‘社会’,内部都会分化,终究是弱肉强食,弱者里面,也会分化出更弱的人。”
“这些是周金水告诉你的?”
孟初摇头,目光暗淡下来:“他只是说,他们这样的人,死在哪个角落里,发臭了,影响市容市貌了,才会被发现,大家只会嫌恶地看着他们的尸体,就像是看到路上的死老鼠,不会有人觉得它好可怜,只会觉得好晦气。”
“他为什么会突然发表这样的感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叶锦书追问。
孟初掀起眼皮看向叶锦书,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好冷血”,但还是给出了答案:“他说他活动的区域,有另一个流浪汉,其实他们都不是朋友,没有说过话,见面甚至都不点头,只是知道有对方存在,也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很久没见到那个流浪汉了,可能是回家了,也可能是死了——他在提到那个流浪汉可能死了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他有点寂寞……”
见叶锦书不为所动,就衬得自己格外矫情,孟初脸上挂不住,虚张声势道:“哎呀,算了!我感觉你不会懂的!”
39.039
“文字工作者的情感本来就比我们普通人充沛,能体会到我们体会不到的情绪,这很正常,”叶锦书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继续问,“你和周金水见过几次面?”
孟初回想了一下,回答:“三次吧,第一次他不理我,第二次我就买了水和面包,跟在他身边给他解释我的来意,他一开始也不理我的,我就当着他的面把面包吃了,水喝了,又重新去便利店买了一份,他吃下去了,对我态度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最后一次就是正式采访?”
“是采访,但是也没那么正式啦!”孟初笑着摆了摆手。
“你也请他吃饭了?”
“嗯,当着他的面点了外卖一起吃。”
“你和流浪汉接触,一般都是这样的模式吗?”
“通常来说是买吃的喝的给他们,这也是保证他们生活最低的一个需求,”说到这个点上,孟初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好像我能给他们的,也只有这样了。”
“你收集的有关流浪汉的素材,可以给我们一份吗?我们不会用作其他用途……”叶锦书还没有说完,孟初便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呀!我也觉得刚才我说的不够详尽,说不定有漏掉的部分,如果能够对你们查案有帮助的话,我当然乐意提供,但是我有个要求。”
迎上叶锦书警惕的审视,孟初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你们得带着我一起回去取,我不接受别人在我看不到的情况下进入我家,还有就是……得让我来操作电脑给你们拷贝,你们不能碰我的电脑,”见叶锦书没有立刻答应,孟初忙解释,“不是,我绝对不是想要删除或者耍什么花招,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电脑,你们甚至可以按着我的手看着我操作……嗳等等,我是嫌疑人吗?我是不是不用这么卑微啊?”
叶锦书好笑,轻轻叹了一口气,点头应允了,孟初也松了一口气,又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们警方出面!”
这人还挺麻烦。
孟初当然看得懂人的脸色,不敢卖关子,赶紧说:“是和付长宁有关的,他是离家出走的,我昨天和他聊了很多,其实他离家出走半年多了,虽然能够‘活下来’,但是你们也看到了,生活质量确实不太好,吃了这么多苦,就算是为了惩罚他的叛逆,也惩罚到位了,他有自己的家,父母都健在,而且他的父母肯定也在找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他。”
见叶锦书蹙了蹙眉,孟初也有些无可奈何:“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他走进派出所,向你们求助了,就一定能联系到他的父母来接他,但是这小孩儿有点儿矫情,他其实很想父母来找他的,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就做个顺水人情,联系一下他的父母好不好?说他遇到了危险都行,总之你们把他说得惨一点,这样他父母心生怜惜,说不定就不追究他离家出走了呢?”
虽然麻烦,但是心地倒是挺善良的,叶锦书苦笑道:“放心吧,我们已经联系上他的父母了,他的父母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孟初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语气都更雀跃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我家拷贝素材?”
*
叶锦书回到大案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办公室的灯关了,只有冉季的电脑显示器透出来的光,借着这点光,叶锦书惊觉大案组众人都还在办公室里,或趴在桌上,或靠在椅子上,都已经睡了。
听到开门声,冉季看向门口,连忙起身,叶锦书忙竖起食指提醒他动静别这么大,冉季只得傻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叶锦书轻手轻脚走近了,才低声问他:“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回去休息,明天早点来就行么?”
冉季不好意思:“你们不是带着孟初出去了么,张哥说你可能需要我们,到时候你打电话又得回,不如就在局里待命……”
叶锦书叹了一口气:“他又不是凶手,就是去他家里取个资料……行了你也别熬了,现在回家也睡不了多久了,凑合着在这儿闭会儿眼吧!”
“没关系,我现在还不困……”虽然冉季嘴上这么说,但其实眼睛已经很干涩了,毕竟他从早上戴上美瞳到现在,也有二十个小时了,他下意识抬手来揉了揉眼睛。
叶锦书想到这非主流小孩的美瞳,有些惊讶:“你不会还戴着隐形眼镜吧?眼睛不想要了?赶紧去摘了!”
冉季没想到叶锦书竟然发现了自己戴着美瞳,连忙摇头,结结巴巴地谢绝了领导的美意:“不、不用,我高度近视,摘了看不清……”又乱找了个借口增强说服力,“我没关系,之前去酒吧看欧冠,戴这么久也没事的。”冉季垂下手,看向电脑屏幕,屏幕荧光映照下,他看到自己左手食指指背上那个小圆片——不是自己的美瞳还能是什么?
冉季的心口一紧,他不知道叶锦书此时的站位能否看清自己的眼睛,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也没空多想,立刻闭上了左眼,俯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备用的美瞳片,闷着脑袋对叶锦书说:“叶队,我去个洗手间。”说着连抽屉也来不及关,就想要绕过叶锦书逃走。
叶锦书却一把抓住了他,关切道:“怎么了?需要我陪你去吗?”
“没、没什么,我把眼镜片揉下来了,我去戴上。”冉季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却在叶锦书的面前暴露无疑,叶锦书松开了手,换了个轻松一些的语气,像个唠叨的长辈:“这样可不行啊小季,以后这样的情况还多,你得备一副框架眼镜在办公室里。”
“好……”冉季答应完,头也不抬,匆匆绕过叶锦书朝着门口走去。
叶锦书回过头看着重新关上的门,这才垂下手,一本警察证从他的袖子里滑了出来,这是刚才他从冉季的外套口袋里顺出来的。
办公室没有开灯,冉季桌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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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器便是唯一光源,借着显示器的光,叶锦书看到了冉季眼里的红血丝,以及没有美瞳遮盖的,蓝眼睛。
翻开手里的警察证,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叶锦书总算明白了冉季宁愿被人误会是个非主流也要戴美瞳的原因——警察证上的登记照不允许佩戴美瞳,没有美瞳遮挡的双眼是两种不同的颜色,棕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
在刚才看到冉季眼睛的时候,叶锦书也没有想到,这小孩的确有蓝眼睛,但他只有一颗蓝眼睛——鸳鸯眼的猫狗不算稀奇,可鸳鸯眼的人类还真不多见。
叶锦书合上警察证,随手丢在冉季的座椅上,舒了一口气,求知欲太强,未必是件好事。
“老大,你回来了?”
听到郭雪明的声音,叶锦书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他,应道:“嗯,没事,再睡会儿吧,明早还有案情分析会。”
*
案情分析会早上八点准时开始,刘法医已经完成了对在龙脊山发现的尸体的尸检,部分化验结果会在未来几天陆续得到,尸源排查也在进行中,但就与“8·8案”是否为同一凶手所为,刘法医表示除了右手小指,并没有其他指向性的证据。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并案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找到这个指向性的证据前,争取能让案情有所突破。
孟初就是此时大家心中的救命稻草。
但经过一晚上的审讯,现在不止是大案组,连负责预审的几人也逐渐偏向孟初并非凶手这个观点。
昨天林君恺申请了技术手段,技侦对孟初的电子设备以及社交媒体进行了排查,都没有发现异常。
而随着对孟初社会关系的排查进一步加深,警方对孟初越了解,自然也越发觉得他不是真凶——无论是生活圈还是文学圈,孟初都没有所谓的仇家,父母的车祸及爷爷的过世,均没有人为作案的痕迹,更别提和流浪汉有半毛钱的关系,并且在与孟初的编辑和导师沟通之后得知,两位均对孟初下一部作品的选材和“社会底层人物”相关此事知情。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昨天的抓捕行动是个乌龙,虽然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孟初和流浪汉群体有密切接触,但目的的确是收集创作素材。
会议室陷入低气压,原本以为找到了破案的方向,可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回过头才发现他们仍在迷雾里,疲惫至极的大家都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就在这时,廖副局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廖副局接通了电话,脸色越发阴沉。
各位刑警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通电话带来的必然不是好消息,也都悬着一颗心,盯着廖副局,大气也不敢出。
廖副局挂断电话,才叹了一口气,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林君恺的脸上,麻木地开口:“林队,安排点人出现场,老刘也带人一起去——新的受害人出现了。”
40.040
现场位于一个街心花园,发现尸体的花园椅正对着一片空地,早上有许多老头老太太在空地上打太极,也有晨跑和遛狗的人路过,派出所的民警到达现场之前,现场的照片和有关案情的“内幕”就已经在网络上流传开了。
“好早就在那里啦,我六点半来打太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里了。”一个老太太对民警说。
旁边的老头连忙补充:“我六点二十到的,他就在那里啦!”
“那边平时都是我们放包包的地方,今天他坐在那里,我都把包包放在花台上的。”又一个老太太抱怨。
她身边的老太太连忙附和:“就是就是,他坐在那里,低着头,我们都以为他在睡觉呢,还想着他怎么在那里就睡着了,看他衣服又脏兮兮的……”
老头老太太们十分热心,七嘴八舌提供着自己的情报,但他们说来说去,提供的信息无非就是“他们早上来打太极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那里了”,两个民警记得潦草,字迹龙飞凤舞。
赶上早高峰,滨海分局的车姗姗来迟,看到几辆警车陆续驶来停在路边,一个在记录的民警忙伸着脖子叫后面的领导:“老大!分局的车来了!”
“小伙子,你记下来没有啊,”老太太也留意到了停在路边的警车,嘴上不忘催促小民警,“那小姑娘的狗,拉都拉不住呀,直愣愣就冲过去了,一扑,那人就倒了,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倒下去的,都硬了,太吓人了!王老头胆子大,还去扶,都凉啦!小姑娘哭的嘞,肯定吓坏了。”
派出所所长连忙从警戒线里小跑出来迎接领导,警戒线拉得很远,几乎封锁了街心花园,但架不住目击者众多,现在警戒线外的围观群众,一半是派出所从街心花园里赶出来的目击者,一半是在听他们讲述里面骇人故事的吃瓜群众。
林君恺下车看到这么多围观群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下消息是摁不住了,他侧头吩咐程诗淼:“淼淼,让网安做好舆情监控。”
程诗淼连忙背过身去打电话,派出所所长迎上来:“林队!我们把整个街心花园都围了,岗亭就在那边,值班民警两分钟就到现场了,驱赶了围观群众保持现场,街心花园所有的目击证人也都留下来了,已经挨个在问证人证言了,就是……人手不太够,目前还没有问完……”
林君恺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苛责派出所的现场应对,只是答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从后面车上下来的刘法医,让他组织一下现场勘验。
*
沈确停好车,叶锦书坐在副驾驶座刷微博,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坐在后排的冉季小声提醒他:“叶队,到了。”
叶锦书敷衍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冉季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刚还在刷微博,现在已经在聊微信了。
“不急,等他们照完相我们再进去,这案子我们查不了了,这次的受害人,网上连照片都有了,都不需要我们确认龙脊山的尸体是否和案件有关了,三条人命,加上和上次犯案间隔时间这么短,这次省厅肯定成立专案组,安排刑侦专家下来,到时候大佬们也会重新调查,不缺我们这点儿小情报。”
叶锦书说完,车内静了下来,他扭过头,果然就迎上冉季满脸的不甘心。
他扯出一个笑来,安慰道:“想开点小季,我们处理不了所有的案子,但滨海区内还有很多案子需要我们来处理,这样的特大案件,就交给更专业的前辈们来查吧,虽然我们没有查到最后,但到现在为止,起码我们组的判断是正确的,凶手在行凶和抛尸的时候,最大的嫌疑人孟初正在我们局里,也能证明他的清白,不是吗?”
冉季咬咬牙,赌气道:“现在这案子还在我们局里,在确定专案组来之前,我们还不能松懈!”说罢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叶锦书一愣,眨了眨眼,一时有些在状况外。
目睹佛系领导被热血新人上了一课,沈确忍不住笑了出来,熄了火,落井下石:“听到没,不能松懈,领导。”
叶锦书无语,也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冉季刚冲到警戒线外,就听到程诗淼在向林君恺汇报:“林队,舆情方面叶队已经给网安反馈过了,也在协助网安搜索有关讨论,记录做删帖处理,但目前舆论发酵速度比较快,这个街心花园辐射的范围内除了一个老居民区,还有几个小区,好几张死者没有打码的照片和推断性言论以聊天记录的方式,在这些社群内已经传开了。”
“网安知道就行,他们会处理,照相人员刚进去,你先安排几个人去协助派出所收集目击者证言,让大案组确认附近的监控情况……”听到林君恺的吩咐,冉季才发现自己误会叶队了,回过头,就迎上张淞栩的目光。
张淞栩立刻朝冉季挤眉弄眼,招手示意他快过去。
冉季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叶锦书已经分配完任务了,看向冉季,依旧是随随便便的语气:“那,小季就去帮我买个蛋烘糕吧。”
冉季有点怀疑领导在边缘化自己,但还是循着叶锦书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卖蛋烘糕的小摊。
叶锦书补充:“顺便问问,今早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众人已经散开,冉季却迟迟站在原地,叶锦书抬手打发他:“去呀,不是还不能松懈吗?”
冉季羞愧难当,小声道歉:“对不起,叶队……”
“我不接受口头道歉啊,蛋烘糕买回来才能原谅你,馅儿要黄豆粉的,快去。”说罢也不再理会冉季了,抬脚朝着林君恺的方向走去。
*
很快现场完成了拍照固定了证据,痕检和法医陆续入场,林君恺和叶锦书也跟着进入了现场,远远地就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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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侧倒在花园椅上的尸体,叶锦书悄无声息地跟在刘法医身后,刘法医亲自对尸表进行了检验,安排助手记录:“尸体颜面青紫、肿胀,颈部有明显勒痕,尸斑指压褪色……”
刘法医的检验结果进了耳朵,却已经不过脑子了,叶锦书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顺着花园椅的朝向看向前方,果然看到远处大厦楼顶是房地产公司的巨型广告牌,不出所料,轻易在广告牌上看到了“超凡地产”几个大字,这和坐在赖晓新被抛尸的花园椅上看到的景象如出一辙。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其实叶锦书也拿不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叶锦书收回思绪,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沈确,他看向警戒线外,一时没有看到人,这才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沈确的声音:“这里基本上覆盖着监控,很可能拍到了凶手,你立刻上报给廖局,让视侦追查,就算省厅派专案组下来,我们交白卷也太丢人了。”
叶锦书嘲笑他:“太在意面子,会活得很痛苦的。”
“废话别那么多,马上去做!”
沈确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叶锦书嘴上骂骂咧咧,但手上还是拨通了廖副局的电话,又对身边的林君恺说:“老沈那边有发现,这次的抛尸地,可能不是监控盲区,很可能拍到了凶手。”
得到这个消息,林君恺也有点惊喜,连忙说:“好!太好了!你赶紧给廖局汇报,让视侦立刻介入……”话还没有说完,叶锦书那头地电话已经接通了,叶锦书朝林君恺点点头,对电话那头道:“廖局,我们现场有发现,这次的抛尸地周边有监控覆盖,很可能拍到了凶手,你赶紧让视侦全部投入进来排查监控,寻找可疑人物……”
叶锦书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的廖副局便打断他:“叶队,你和林队在一起吗?”
“嗯,”叶锦书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看来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料在发展,只是这个发展来得有点快,那一刻他好像稍微有点能体会下车前冉季的不甘心了,但他已经不是新人了,所以他问,“我把电话给林队吗?”
“嗯。”电话那头的老领导声音里平添了几分沧桑。
叶锦书把手机递给林君恺。
看着叶锦书的表情,林君恺也猜到了是什么情况,接过电话,主动开口:“廖局。”
“嗯,林队,省厅已经知道这个案子了,省厅很重视,刚才召开了紧急会议,成立了专案组,由总队的汪队任总指挥,亲自带人过来,专案组驻在市局,市局陈副局任副总指挥,除了汪队带来的省厅的刑侦专家,还会从全市各分局抽调精英,但应该主要是从市局抽人,名单会在半个小时内确定,专案组抵达现场前,保持现场。现勘留在现场继续取证,老刘组织,等待专案组现勘到达现场完成交接……刑侦队所有人,回局里汇总资料准备交接。”
41.041
回滨海分局的路上,满满当当一车人都一言不发,即使是从柏林之声音响里传出的古典钢琴曲,也难按捺众人胸中的焦躁。
从一个月前发现周金水的尸体,到今天发现的第三名已知的受害人,纵使滨海分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不眠不休连轴转了近两个月,案情也没有突破性进展,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尽快破案,让更有能力的人来接手案件的确是当下最优做法。
但又怎么会甘心呢?凶手一次次将受害人抛尸到公共场所,却又利用当前警方破案依赖监控的短板,利用监控盲区完成作案及抛尸,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警方,而好不容易这次抛尸地周边监控覆盖全面,极有可能通过监控找到凶手,这是滨海分局扬眉吐气的好机会,而在这个时候把案件拱手交出去,专案组若是顺着这条线索破获了这个案子,那滨海分局过去两个月的辛苦又算什么?
不知道实情的人,只会觉得在专案组极速破案的对比下,滨海分局是多么的无能——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发现赖晓新尸体的时候,就让专案组来接手案件。
“孟初还在局里,案件发生在他在局里接受调查的时间段内,基本排除了他的嫌疑,但是回去还是要例行再审他一次,一会儿老沈跟我去走个流程。”叶锦书总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了回来。
“嗯。”沈确应了一声。
“孟初把过去大半年他采访流浪汉的素材给了我们,我已经给萌萌说了,让她把周金水和赖晓新的部分提取出来梳理一下,雪明回去之后就帮着萌萌一起处理这块,到时候把有关两人的情报一起给专案组,今早的受害人,身份暂时还没有确认,确认后专案组有需要,我们再协助给他们。”
郭雪明点头:“明白。”
叶锦书扭过头,冉季手里提着蛋烘糕,一脸闷闷不乐,叶锦书佯装吃惊:“靠!我以为你没买呢!你怎么不给我啊!都冷了吧?”
冉季回过神来,身子跟着抖了一下,隔着塑料袋摸了摸蛋烘糕,小声说:“没冷,还是温的,叶队还要吗?”
“要啊,不然怎么原谅你刚才敢对我没大没小的,”叶锦书毫不客气接了过来,继续安排,“龙脊山发现的尸体,身份没有确认,没有和‘8·8案’并案,接下来几天,我们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找尸源,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以及是否和‘8·8案’有关。姚远那边应该还没有核对完,汇总给专案组的资料应该不会有这一部分,松鼠和小季回局里之后,就去找姚远把他们已经核对的部分拿过来,我们接着核实,优先看有没有现在无法确认行踪的流浪汉,基础资料能不能对上,排除之后再看近半年报失踪的人口。”
*
大部队浩浩荡荡回到滨海分局时,付长宁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也跋山涉水赶到了,见付长宁沦落成流浪汉,宁愿在外面吃苦受罪,也不愿意主动联系家里,个个都又气又怨,但训了几句,更多的情绪却是后怕,虽然过去大半年付长宁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但起码人是平安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到双鬓斑白的父母和老泪纵横的爷爷奶奶,得知自己失踪后,父母辞掉工作四处奔走在寻找自己,爷爷奶奶也拖着年迈的身体在火车站寻找自己,付长宁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承诺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叛逆,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见刑侦队的人回来了,付长宁忙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快步迎上前,恭恭敬敬朝林君恺鞠躬道谢。
案件由专案组接手,过去两个月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担竟然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卸了下来,林君恺这张绷紧到极致的弓总算松弛下来,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示意其他人按照自己刚才的安排汇总手上的资料,才朝付长宁摆手,道:“不客气,回了家,就好好学习,别再做让家里人担心的事情了。”
付长宁用力点头,又追问:“林队,你们怎么还不放孟初?他真的不是想要伤害我!我们真的是想要去救那只猫,昨天也是我提出让他请我吃火锅的,他知道我是离家出走,还劝我回家,还说如果我想要回去,他可以借钱给我,我回家之后再还给他……他真的不是坏人,你们误会他了!”
林君恺苦笑,孟初在警局接受调查期间发生了新的案件,基本已经排除了这个人是凶手的嫌疑,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付长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语气弱了几分,试探着询问:“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还想当面给他道个谢,他想从我这里了解的我这段时间的故事,我也没有给他说完,我想和他互相留一个联系方式,等我回去了也能继续给他讲……”
林君恺扫了一眼付家长辈们,提议道:“如果你们已经买好返程的票了,你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们替你转交给他。”
付长宁摇头,眼神坚定:“不用,我要当面向他道谢,而且我们还有一顿火锅没有吃。”
林君恺轻叹一口气:“那你们坐会儿吧,他应该很快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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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
*
虽然孟初在审讯上十分配合警方,从昨天下午被带回警局到现在没有表示过任何抗议,还无私地向警方提供了他采访流浪汉得到的素材,但他毕竟是公众人物,全网粉丝数量上千万,年年都有新书问世,他的一句话,哪怕是在作品中有任何含沙射影的言论,都有可能掀起一场对滨海分局的舆论战,叶锦书和沈确自然不敢怠慢,强调所有审讯内容不得对外公开,无论是直接发表在公开社交平台,还是出现在作品中。
孟初爽快地签了保密协议,表示自己十分乐意配合调查,从昨天到现在收获了不可多得的作为“嫌疑人”的经验,并承诺就这件事,绝对不会在任何公开场所发表任何言论,还给叶锦书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提供的素材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他。
得知付长宁的家人已经赶来接他回家了,孟初由衷一笑,叶锦书补充:“他在外面等你,等着你兑现火锅呢。”
孟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嘴上却是在笑骂:“他爸妈都来了,还惦记着我这顿火锅呢!”
沈确确认了保密协议上的签名,朝叶锦书眨眼示意,两人起身和孟初握了手,带着他走出了审讯室,和等在外面的同事完成了交接,又向孟初道了别,才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刚上电梯,叶锦书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廖副局,叶锦书心说不好,专案组的名单还没有定下来,他对破案的执念,仅限于这案子归滨海分局管,他可不想去当专案组的牛马,忙把手机塞进沈确手里,仓促地开口:“你就给老头说我早退了!手机落办公室了!”
沈确哭笑不得,这么烂的谎,他才不想帮叶锦书扯,也没有要把手机接过去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保持着这个姿势,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就看到了举着手机站在门口的廖副局。
叶锦书欲哭无泪,眼疾手快接通了电话举在耳边,装模作样地开口:“喂?”
廖副局的脸黑得可怕,垂下握着手机的手,冷声道:“我没瞎,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不接了吗?”叶锦书睁着眼睛说瞎话。
廖副局往后退了一步,叶锦书和沈确对视了一眼,只能认命。
待两人跨出电梯,电梯门再次关上,廖副局才开口:“专案组的名单下来了,我们局抽调了你们俩和刘法医,刘法医在现场,专案组的现勘抵达现场完成交接后,他直接加入一起行动,你们俩,马上去市局报道。”
42.042
省厅的大队人马下午才到C市公安局,加上从全市各分局抽调的精英,专案组有近百人,在报告厅集结。
汪总队在主席台上作动员宣讲,叶锦书和沈确坐在角落里,环顾四周,的确是很高规格的配置,除了省厅那几个在全国都排得上名的大佬悉数到场,C市公安系统内的名人也无一缺席——公安部足迹追踪大师的关门弟子涂建,C市警校犯罪心理学教授陈嗣述,有人型天眼之称的视侦专家姜满。
“场面话就说到这里了,这个案件的社会影响十分恶劣,在互联网上也有一定热度,网安的同志一定要做好舆情监控,同时做好正向引导,”汪总队的视线扫过全场,“因为是连环杀人案,加上今天早上的案件,目前我们将主要工作划分为两个板块,一部分同志负责前两个案子的复盘,这一部分老王来统筹,我们也抽调了之前负责案件的滨海分局的同志,你们就协助老王,把前面的案件梳理一下……听陈局反馈,前几天还发现了可能与案件有关的无名尸,是吗?”
报告厅内一片哗然,叶锦书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应道:“汪队您好,我是滨海分局刑侦队大案组的叶锦书,这个案件目前是我们组在负责,我的组员还在寻找尸源,暂时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通过已知情报,无法判定与本案有关。”
“行,”汪总队点头,“暂时不并案,辛苦滨海的同志们,尽快找到尸源,确认是否和本案有关。”
“明白!”叶锦书答应完,汪总队示意他坐下,继续说:“下发协查通报,盘一盘近半年全市范围内是否有以意外死亡结案的无名尸,看是否有类似相关线索。负责前两案复盘的同志,找到两个案件的关联之处,陈嗣述今天之内给一份凶手的侧写,今晚开个会碰一下,就用今早的案件来进行验证。当然,我们的工作重心,肯定是落在今早这个案子的调查上,这一块儿陈局做好统筹工作,前两个案件抛尸地都是监控盲区,今早的案件现场有监控覆盖,这是重大突破口,很可能拍摄到凶手,尽快通过排查,找到这个人。”
市局的陈副局在一旁点头答应,汪总队又说:“听说现场已经完成取证了,希望技术科室的同志们能够各显神通,尽快给出结果,现场的走访工作也不要落下,陈局这边安排一下……解剖工作是下午进行?”
“是,”陈副局连忙答应,“初步尸检结果今晚就能出来,各种化验结果未来几天陆续出来。”
“好,初步尸检后应该就能知道死因,死者身份确定也要同步进行,滨海分局那边从凡心公益那里拿到的流浪汉名单,也可以辅助参考。”
*
案情分析会定在晚上十点,市局刑侦副队俞安雨主持,听说这人今天跑了三个现场,还把前两个案子的资料都看完了,体力脑力双重消耗,此刻依旧生龙活虎,叶锦书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一身牛劲儿真是让人羡慕不来,不愧是他们市局的后备干部。
“大家辛苦了啊,我们直接进入主题,视侦这边已经通过监控,锁定了抛尸的时间,是在今天凌晨3:11分,通过监控,看不清抛尸者的面貌,模拟画像还在绘制中,应该明天就能有,但是通过抛尸者的装束,我们推测抛尸者也是一名流浪汉。”
大屏幕上是监控截图,能够看到一个流浪汉正扛着死者尸体朝着花园椅走去,尸体的双腿弯曲,显然尸僵已经产生,看来死者死后保持坐姿了好一阵。
“抛尸者从哪里来,抛尸后又去了哪里,视侦还在追查,我们会尽快确认抛尸者的身份。然后,有关死者的身份,我们也已经确认了,”俞安雨说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是凡心公益给过来的流浪汉资料,“死者马天骁,今年28岁,凡心公益给过来的资料显示……马天骁是个聋哑人。”
众人不免唏嘘,不仅是流浪汉,还是残疾人,为什么苦难会如此精准地降临在这个人的头顶,明明在世时已经吃过万般苦头,最后还是被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
“马天骁的尸检也已经结束了,那么,请我们这次主检法医,陆法医来给大家说一下尸检结果。”俞安雨说着将视线投向台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法医起身走上了主席台。
陆离没有戴口罩,叶锦书总算看到了这位市局王牌法医的庐山真面目,那的确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但又因为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便自带几分疏离感,他刚走到话筒前,前排就传了尸检报告过来,叶锦书留了一份和沈确一起看,继续往后传。
陆离的声音也从音响里传了出来:“今天下午,我们对马天骁进行了尸检,结果如下:死者马天骁,男,身高166,体重55公斤。死者体表有多处淤伤和蹭刮导致的擦伤,多分布在额头、后脑勺、趾掌关节、手臂、手肘、膝盖、小腿前侧,死者右手小指第一节缺失,创口无生活反应,是死后被切下的,现场未发现死者的小指。”
是和周金水、赖晓新相同的伤痕分布,以及死后剁掉右手小指第一节这一个仪式也完全一样,叶锦书飞快地浏览着尸检报告,一行字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陆离的声音也传来:“死者的死因是寰枕关节脱位。”
叶锦书飞快的回过头,沈确也正看向自己,似乎也有些诧异,这是不同于前两名死者的死因,这不符合连环杀手的做法,加上这次没有抛尸到监控盲区,不免让人联想到模仿犯的可能性。
“我们推测,死者受到强烈外力作用,导致第一颈椎与枕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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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节发生异常分离,在一瞬间,死者的脑干受到压迫,失去意识,丧失自主呼吸,伴随心血管功能紊乱,心力衰竭而亡,这个过程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陆离这话说完,负责复盘前两个案件的警员们之间炸开了锅,省厅刑侦总队的王长吉作为这个小组的领导,率先发言:“陆法医,死者不是被勒死的?”
陆离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了避免先入为主,专案组法医科全员也是在结束对马天骁的尸检后,才一起研究了前两名死者的尸检报告,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同,他解释:“死者颈部有勒痕,从痕迹上看,我们判断与前两个案件使用的凶器一致,为尼龙绳之类的绳索,只是我们做了实验,发现利用一根尼龙绳导致寰枕关节脱位,基本上不借助其他外力,仅凭人力,是无法做到的。”
这个实验结果反倒加深了大家的困惑,见众人都皱起眉,陆离也没有卖关子:“当然,我们不是在否认这三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相反,我们认为连环杀手有很强的秩序感,死者的选择,杀人的手法,抛尸的地点,这些都遵循一定的原则。前两名死者赖晓新和周金水,颈部有绳索留下的痕迹,身上的各种伤痕也与马天骁相似,所以我们推断,凶手杀死三名死者的手法是一样,但三名死者的死因不同,我们在讨论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陆离说完,起身拿起演讲台上的马克笔,转身走到白板前,几笔就画出了一个悬挂在空中的装置——四个角被线固定悬挂在空中的长方体,正中间还有一根线垂落下来。
“这是一个悬空的玻璃箱,四角固定悬挂在空中,上方的尼龙绳自然下垂,挂在受害人的脖子上,玻璃箱的高度应该不会超过一米,受害人在里面只能跪坐,所以受害人的膝盖和小腿前侧会有伤痕。受害人醒来发现自己正在这样的一个玻璃箱里,想要逃走,便使用手肘撞击,或是握拳捶打,进行挣扎,我们推测这是个玻璃箱,是因为我们认为凶手会观看这一幕,然后……”
陆离说着,握笔的手抬起来横向一拉,用手里的笔截断了悬挂玻璃箱的四条线。
“失去牵引力的玻璃箱自然下坠,受害人自身的体重与这个箱子的重量同时作用于他的颈椎,导致了寰枕关节脱位,受害人迅速死亡。”陆离总结。
这可比一般的吊死一个人残忍多了。
“可是,如此大的力量,为什么另外两名受害人的寰枕关节没有发生脱位?”有人问。
陆离回过头看向自己画的图,顺手将其中一条线圈了出来,淡淡道:“因为凶手之前留了一条线,玻璃箱会改变方向下垂,死者脖子上的绳子会绷紧,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他经过挣扎后窒息而亡的结果。”
43.043
沈确凑到叶锦书耳畔,压低声音开口道:“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天马行空,但是似乎是合理的。”
陆法医架设的杀人装置,和之前滨海分局刑侦队在案情分析会上讨论结果不谋而合——死者死前可能被凶手关在箱子或笼子里,起码就死者体表的伤痕做出的解释是一致的。
“嗯……”叶锦书的视线依旧黏在尸检报告上,音响里传来陆离的声音:“死者的血液、胃内容物均检测出地西|泮,推测凶手让死者吃下含有地西|泮的食物,趁他昏睡,将他转移到行凶装置中。死亡时间是在进食后一小时左右,凶手并没有长时间折磨死者。”
陆离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与众人对连环杀手的印象不太相符的结论:“凶手虽然观看了受害人的死亡过程,但是,其实他并不享受凌虐受害人的过程。”
报告厅内一片哗然,俞安雨赶紧拍了拍手,示意让大家先不要讨论,陆离继续说:“在受害人死后才切断他的右手小指第一节也可以印证,这并不是折磨受害人的手段,而是凶手的仪式,至于其中的含义,陈教授应该会给出答案——以上是死者的初步尸检结果,就目前掌握到的情报,我们倾向于此案与‘8·8连环杀人案’凶手是同一人。”
陆离说完朝俞安雨点了下头,走下了主席台。
俞安雨接话过来:“马天骁外套上提取出的毛发与纤维也已经送检了,未来几天会有更多化验结果出来,我们应该也会掌握更多有效情报,如果大家有发现,随时同步出来。那么接下来——”俞安雨的视线扫过坐在台下的汪总队,他偏头示意另一侧的陈嗣述,俞安雨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陈嗣述,试探着询问,“陈教授,有关凶手的侧写……”
陈嗣述闭上眼点了点头,掖着衣摆站起身,走上了主席台。
“各位同僚大家辛苦了,今天也比较晚了,我就少说废话,但在说出我的结论前,还是要提醒一下大家,有关凶手的侧写,只是基于案件已经掌握到的资料,利用犯罪心理学理论知识与我个人经验做出的推导,并不代表最终凶手画像,只是从我这个学院派的角度,给大家提供一些参考的方向,并不能作为案件侦破指导。”陈嗣述抬手推了推眼镜,保持着学院派一贯的严谨态度。
放低众人的预期后,陈嗣述才进入正题:“查看了周金水和赖晓新的案件资料,我对凶手做出了如下侧写:这个人的年龄在30岁到40岁之间,男性,使用非接触方式杀掉受害人,说明他并不是为了体验施虐的快感,这点刚才陆法医提到过,我也比较赞成,这也是本案的凶手和普通连环杀手不同的地方。凶手不触碰死者,从根本上是在刻意划清自己和死者,即流浪汉的界限,这说明这个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但是三名受害人死前都有进食,并且从食物中检测到地西|泮,说明他从事的工作与受害人有接触的可能性,而有关受害人的选择,目前看来均指向流浪汉群体,可见凶手仇视的某人与这个群体有关,他‘观赏’受害人的死亡过程,是他对身边那个与流浪汉有关的人仇恨的映射。”
“目前这个连环案件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死者被剁掉右手小指第一节,我个人倾向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一,凶手自己没有右手小指第一节,所以他不能容忍比自己劣等的流浪汉拥有;第二,他仇视的对象没有右手小指第一节,那么这些流浪汉就是充当替罪羊的。”
“抛尸公共场所这一点,我个人其实比较纠结,就本案的凶手而言,他选择抛尸在市区而非山区,说明他有将尸体展示出来的意向,他选择了监控盲区,并且十分缜密,说明他并不愿被警方发现自己的身份,但在第三案中,他却冒险选择了非监控盲区进行抛尸,那么凶手对抛尸地的选择,可能并非‘市区’加上‘盲区’,而是‘某个特殊意义的地点’,所以我建议对比三个抛尸地周边环境特征,寻找共同点,也许能够得到凶手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
*
张淞栩赶到包间的时候,一家人已经落座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今晚接风宴的主角,他那活泼可爱的小妹妹。
“张松鼠你迟到啦!”张识秋站起来,没大没小地数落起来。
张淞栩提了提手里的拿破仑,理直气壮:“是谁昨天在群里点我,说她落地就要吃到这家拿破仑的?”
“嘿嘿嘿!还是你最懂事!”张识秋远远地给了张淞栩一个飞吻,蹦蹦跳跳地迎上来挽过他的手,看到张淞栩小指上的固定夹板指套,大惊失色,“手怎么啦?”说着也不待张淞栩回答,便回过头看向了饭桌上的各位长辈。
但显然大部分长辈也不知情,张淞栩忙摆手:“没事没事,执行公务的时候和人打架,弄折了,快好了快好了!”
张识秋一脸同情地望着张淞栩,半晌才吐出一句:“哥,你不会打架很弱吧?”
张淞栩被她气笑了,装模作样抬手来掐她的脸蛋儿:“诶,张识秋,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啊,这嘴怎么这么损?”
“好了,秋秋,别逗你哥取乐——淞栩也快过来坐。”张清佑发话了,张识秋才肯放过张淞栩,坏笑着接过拿破仑蛋糕,转身递给服务员,让他帮忙切一下。
张淞栩一落座,家里长辈们的关切也接踵而至:“淞栩最近是不是在查那个连环杀人案?”
“嗐,我还不够格呢!那个是专案组在查。”张淞栩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那你最近还老加班,在忙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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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妈也凑过来添乱,张淞栩只得尴尬一笑:“除了这个案子,也有别的案子呀!我最近在查一具无名尸的尸源……哎呀,吃饭的时候咱能不提这个么,我怕影响你们的胃口。”
一众长辈还算识趣,知道这话题真要深入下去,今晚这饭就吃不下了,赶紧打住,转而问张识秋:“秋秋这次回来待多久?”
“半个月,但是下周我和朋友约了个演唱会要去台城,待三天回来,再待两天就要准备回学校了。”
“哎呦,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们一个个的,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才没有老呢!二婶风华绝代!”张识秋说着又飞了个飞吻过来,哄得一桌的长辈都开怀大笑起来。
*
张迎鹤的身体一向不好,酒也喝得少,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他也没有扫长辈们的兴,长辈举杯他就作陪,几轮下来脸都红了,张识秋忙按住他又提起酒杯的手:“哥,不能喝啦,都上脸了,这杯我帮你喝了!”
张迎鹤还在兴头上,不愿松手,但的确是有些醉了:“我没事儿,我今天开心,我们秋秋回来了,陪叔叔婶婶们喝点,没问题!”
“你舌头都快打结啦!还没问题呢!”张识秋拿出小管家婆的姿态,也不愿让步,坚持不准张迎鹤再喝了。
长辈们也清楚他们家老二这身体,纷纷劝张迎鹤量力而行。
平日里谦逊孝顺的老二,今天突然犟了起来,说什么也要把这杯酒干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张清佑总算开口:“好了,迎鹤,你不能喝了,这杯,哥帮你喝了。”说罢起身从张迎鹤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张迎鹤还保持着端酒杯的姿势,但手里已经空了,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也从半发酒疯的姿态里抽离了出来,脸上的兴奋褪去,眼神又回归平日里的阴郁。
张迎鹤收回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我好像是有点醉了,我去个洗手间。”
“慢点儿!”张淞栩连忙起身跨过去扶张迎鹤站起来。
张淞栩扶着张迎鹤走进包间里的洗手间,带上门,就看到张迎鹤径直走向洗手台,很快哗哗水声传了过来。
张迎鹤俯下身,掬了一捧水来泼在脸上,张淞栩抽了纸巾,扶着张迎鹤,小心翼翼地问他:“鹤哥,想吐吗?”
张迎鹤没有回答,重复着掬水的动作,泼了两三下,就停了下来,但手依旧接在水下,张淞栩安静地站在旁边扶着张迎鹤,看着水龙头里的水流出来,落在张迎鹤的掌心,又从指缝间流走。
他看得入神,所以他隐约发现了不对劲——张迎鹤的右手小指,好像和其他的手指有些不一样。
44.044
直到视线开始涣散,张淞栩才赶紧回神,伸手过去关了水,又捞起张迎鹤的手,就着手里的纸替他擦手,张迎鹤就像个木偶人,任由张淞栩摆弄。
张淞栩擦完左手,又抽了两张纸,摊开手示意让张迎鹤把右手递过来,张迎鹤乖乖照做,心安理得地接受弟弟的照顾。
张淞栩的手指上戴着指套,虽然看着笨重,但给张迎鹤擦个手倒是够用,还算得上灵活,连指缝也没有放过,大拇指到最后的小指,即使隔着纸巾,他也轻易察觉到了小指和另外四根手指的区别,没有温度,也没有硬度,是柔软的硅胶触感,里面没有骨头,相比人的皮肤,还有些粘纸。
张淞栩百感交集,他心疼张迎鹤,但他不想让张迎鹤把这份心疼理解成同情,他这个身娇体弱又多灾多难的二哥,总是因为一些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在意过的小事被送进医院的急诊室,轻则打针输液,重则手术住院,好像总是这样,他身上一定还有很多其他的,自己不知道的伤痛。
“淞栩,谢谢啊。”
张淞栩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张迎鹤,他的脸上还有些红晕,被水沾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眉毛和睫毛也湿了水,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便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牵了牵嘴角,似是在自嘲:“我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少喝点,鹤哥,我知道秋秋回来了,你开心,大家都开心呢,但还是身体重要。”张淞栩也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害的傻笑来,又抽纸想要替他擦干脸上的水。
“好,不喝了,”张迎鹤听话地答应下来,接过张淞栩手里的纸,在脸上随意压了几下,又把湿发往耳后一捋,道,“我们出去吧。”
“嗯。”张淞栩应了一声,目送张迎鹤转身按下门把,拉开了门。
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张迎鹤的手指上移开,那是社交距离上无懈可击的手指——肤色、皮肤纹理,甚至指甲,都和其他手指无异,但只要触摸到,就一定能够发现它和其他手指的区别。
张迎鹤竟然没有右手小指第一节。
*
好在张迎鹤并没有醉得太厉害,不需要人搀扶也能回到座位坐下,身边的张识秋立刻挽上他的胳膊,叮嘱他不许再喝了,示意碗里刚盛的鸡汤,张迎鹤便笑着答应:“好,喝汤。”
“对了,你们俩平时都不回家,我的车呢?电都亏完了吧?”张识秋突然发起难来。
张清佑和张迎鹤对视了一眼,无奈一笑:“为了迎接你回来,你鹤哥已经让人把你的车开去做了保养,洗干净停在院子里了,昨天还安排人把家里做了大扫除,就等着我们大小姐回家了。”
“算你们俩懂事!”张识秋心满意足,就着桌上的菜,奖励大哥龙虾肉一块,二哥排骨一块。
“当然得懂事啦,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张迎鹤喝了一口汤,又补充,“连哥的‘秘密基地’都打扫出来了。”
张清佑一愣,看向张迎鹤,他端着汤碗,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张识秋噗嗤一笑:“哈哈哈!‘秘密基地’,好怀念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佑哥躲在‘秘密基地’看书,难道不就是嫌我们太吵了吗?我们还专程跑去‘秘密基地’黏着佑哥。”
一桌的长辈都跟着笑,张清佑赶紧澄清:“我可没说啊!我从来都没嫌你们吵。”
“真的?”张识秋挑眉。
“嗯,真的呀。”张清佑说着把龙虾肉送进嘴里咀嚼起来。
“那哥为什么老喜欢躲在地下室里?”张迎鹤放下手里的碗,笑着追问。
张清佑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诚恳地解释:“没有躲在地下室,只是习惯了,我都默认那里是我的书房了,所以大学的时候,放假回家,也会在地下室看书和写作业,但是每次你带着秋秋来找我,我都很开心,真的。”
*
张淞栩喝了酒,加上明天休息,索性就把车丢在停车场,今晚就跟着父母一起回家住,他们家张太自然开心,但兴奋的劲儿也没有持续多久,上车三分钟后就已经全神贯注刷起短视频来。
张淞栩扭过头,他爹今天也没少喝,正闭目养神,别的不说,这绝对是套话的最佳状态。
“诶,老张,我问你啊。”张淞栩鬼鬼祟祟地开口。
“嗯?”老头儿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敷衍地应了一声,“有屁就放。”
“鹤哥的小指,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口,车内温度骤降两度,见父母双双将视线投了过来,张淞栩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僵持片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说了:“他手指怎么没的?”
沉默了好一阵,他爹才悠悠地开口:“哎,迎鹤小学的时候,他们学校去岛上拓展训练,三天,去的那天好好的,天气也好,结果第二天下雨,还起了大雾,也不知道他们学校怎么想的,竟然让他们冒雨训练,就出了意外,迎鹤的小指第一节整根断了,岛上也没有医院,就学校的校医跟着一起去的,据说也是最佳的保存方式在保存了,但是大雾封航,船在这边港口,学校赶紧联系了你大伯,后面又调动了救援直升机去接,但还是慢了一步,迎鹤的身体你也知道,药也不敢乱用,最后找了很多专家来看,还是没能保住……”
张淞栩目瞪口呆,火瞬间冲上头,义愤填膺:“不是!这什么垃圾学校!小学生搞什么野外生存啊?天气这么恶劣还要冒雨训练?他们没责任?”
“有责任不也是赔钱了事,你大伯缺的是钱吗?”
张淞栩哽了一下,有些丧气:“鹤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什么坏事都让他遇上了……”
“是啊,还好命保住了!哎……”
“不对啊,那时候我不是生出来了吗?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大伯不想让人觉得迎鹤是残疾,所以也没对外声张,但确实少个小指第一节,影响也没太大,反正迎鹤也不用干什么体力活,现在的硅胶手指做得多好,不靠近了上手摸,根本发现不了,你看你今天要是不提,我都给忘了。”
这点倒不假,不然张淞栩也不至于今天才知道,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右手,虽然谈不上完全共情张迎鹤,但起码他比其他人清楚,少了小指第一节,并不是“影响也没太大”。
他爹又连忙警告他:“但你别去问啊!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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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有点什么的。”
张淞栩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用自言自语的音量答道:“我知道,我不会问的。”
*
张清佑的司机将张家兄妹三人送回了家,向张清佑确认了明早来接他的时间,才开着车绝尘而去。
张超帆夫妇去世后,兄妹三人在这大别墅里还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张识秋读研去了国外,张迎鹤也谈了恋爱,把他在紫苑广场旁的大平层公寓给女朋友住,两人如胶似漆,他索性就不回家了,后来和女朋友和平分手,女朋友搬了出去,他似乎是习惯了,也还住在那里,至于张清佑,他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地出差,回C市也都住在银海酒店的套房里,这个家早就名存实亡了。
要不是张识秋这次回国,他们兄妹三人也不会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张清佑看着走在前面的弟弟妹妹,张识秋挽着他哥的胳膊有说有笑,张迎鹤提着张识秋的大行李箱上了台阶,进门开了灯,整个屋子从里到外都亮了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
温暖只有一瞬,接踵而至的却是无力感,阵阵钝痛在胸腔中蔓延,像是擦亮的火柴燃尽,余温还在,他却听到了心底的声音,这个家早就不是他们的那个家了。
*
虽然张识秋刚才在饭桌上活力满满,句句有回应,绝不让长辈的话落到地上,但她毕竟经历了长途飞行,还倒了时差,早就累了,明天的行程也早早订好了,安排了张淞栩做公主的陪玩,张清佑便催她:“秋秋,快去洗澡休息了,明天再玩。”
“知道知道!哥也早点休息啊,”张识秋说着走近张清佑,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是谁家好人国庆节还要上班啊,噢,原来是我的哥哥呀!”
张清佑被她逗乐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呀!淞栩明早八点来接你,说要带你去吃早饭?”
“是的!”张识秋仰起脸来,一脸嘚瑟。
“我几点叫你起床?”
“七点半?”
“好,那快点去睡了。”
“知道啦!那我上楼去洗澡啦!”张识秋松开手,蹦蹦跳跳朝楼梯跑,张迎鹤刚好端着牛奶绕出岛台,张识秋接过,象征性喝了一口,噘着嘴给了张迎鹤一个飞吻,道过晚安便上楼去了。
张迎鹤看着手里还剩下的大半杯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身后就传来张清佑的声音:“迎鹤,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张迎鹤回过头,难得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还给张清佑好脸色,应道:“好。”
目送张迎鹤上了楼,张清佑才转头看向另一边走廊的尽头,顺着楼梯往下就是地下室,那是他童年时期的“秘密基地”。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喜欢待在那里,是因为那里有木头返潮的味道,和记忆中自己和母亲生活的一居室的味道一模一样,而那个味道也随着父亲的好心,对地下室进行翻修改造,早已消失殆尽。
而此刻,那里仿佛有什么魔力,正吸引着张清佑靠近,而张清佑也并没有抗拒,抬脚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45.045
“我们复盘了街心花园附近的监控,仅通过天眼无法还原抛尸者的移动轨迹,他如何出现、如何离开,仅凭监控无法得知,目前我们比较倾向于他是乘坐交通工具到达现场并离开,所以现在已经进一步扩大搜寻范围,排查这个区间内到街心花园并离开的车辆,但这个工作量比较大,暂时还没有发现。”姜满做完汇报,意料之中,众人对视侦交出白卷都略显不满。
相较之前的两个案件,马天骁的案件清晰地拍摄到了抛尸过程,附近监控覆盖完善,视侦再一无所获就说不过去了。
但这也只是其他人想当然的推测,只有参与了监控排查的人才知道,凶手十分狡猾,就算让抛尸者露脸,也并没有留下更多与抛尸者有关的线索,虽然他们乘坐交通工具抵达现场,但仅凭抛尸者出现及离开的时间,根本无法找到对应车辆,他们很沉得住气,抵达抛尸现场的时间得往前推移,离开的时间更是无限延后,这要排查起来,工作量可就大了。
“好的,视侦的各位都辛苦了,不过既然要排查车辆,可以让交警队那边也帮帮忙啊,”俞安雨自然地把话接了过来,一点也不客气地向领导寻求帮助,“陈局——”
“行,一会儿下来了,姜满给我个时间区间,让交警队把这个区间的车辆信息筛一个出来,返给视侦,有可疑车辆优先排查。”陈副局也是全力协助的姿态,姜满有点感动,点了点头,又看向俞副队,这人心满意足,还朝陈副局竖了个大拇指,也是具有极强的向上管理能力了。
“听说从死者衣物上提取的毛发,检验结果出来了?”俞安雨看向坐着法医科众人的方向。
沈确转头看叶锦书,这人正抱着双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好像和自己跑了一天四处走访的人并不是他。
刘法医已经转头看了过来,沈确也没时间和叶锦书对耗,只能认栽,拿着报告起身回答:“是的,死者衣物上提取出来的毛发,通过DNA比对,锁定了一名嫌疑人。”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汇聚了过来,沈确只能在心里骂叶锦书,嘴上还是有条不紊地讲解:“罗仕友,男,32岁,有盗窃前科,也是个流浪汉,我们联系了他所在辖区的派出所了解情况,得知他的智力有问题,这也能印证他只是抛尸者,并非真正的凶手。”
四下都有人在议论,沈确没有急于往后说,等议论声小了一些,才继续说:“我们向派出所了解到他常出没的区域,但去到现场并没有找到他,通过走访还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附近的商户表示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他很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这的确是个晴天霹雳,但又好像又在意料之中,那个狡猾的凶手可不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
“凶手很可能意识到他已经被警方锁定,所以把他藏了起来,或者,已经将他灭口了。”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调查,专案组众人一开始那股势在必得的劲头也消退得差不多了,也总算能明白即使是破案率居高不下的滨海分局也会拿这个案子没辙的原因,马天骁案的线索远比前两个案子多,但一一追查起来也都无一例外走进死胡同,更别提前两个案子了。
“目前我们掌握到的证据就是这些了,后续还会继续走访了解,并尝试通过其他途径寻找罗仕友。”最后沈确总结。
“好的,没问题……之前在龙脊山发现的那具尸体,尸源找到了吗?”俞安雨追问。
“我的同事们还在努力寻找,目前还没有结果。”
“明白,罗仕友和无名尸,有进展了随时同步出来,”俞安雨说着示意沈确坐下,“我也说一下我们这边的进展啊,陈教授的侧写提到让我们复盘三个抛尸地,我们也有比较重大的发现,月月——”
被俞安雨叫到的女警抱着笔记本电脑起身,麻利地连上线,把照片投上了大屏幕,俞安雨讲解道:“这个,是发现第一名受害人周金水的地方,华贸大厦后面的花园椅,”俞安雨话音刚落,照片便切换到下一张,画面的正中间是个地产的广告牌,“这个,是我坐在受害人被发现的花园椅上拍摄的正前方的画面,也就是,受害人本应该看到的画面。”
台下一片哗然,叶锦书下意识虚了虚眼,大屏幕上是一个叫天源水郡的楼盘的广告,画面左上角赫然写着“超凡地产”,看来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这还真是凶手想要向他们或是向某人传递的讯息——这个连环杀人案一定和超凡地产脱不了干系。
身边传来沈确的声音:“你早就发现了?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叶锦书转头看向沈确,一脸无辜:“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早就发现了?这么大的发现,我要早发现了,还憋得住?”
“别装了,那天早上在街心花园,你不是跟着老大一起进了现场?我说你回头在看什么,那天你说要和小季出去一趟……你在那天就发现了吧?”
叶锦书也没有再反驳,回头看向大屏幕,画面已经变成了坐在雅江豪园外的长椅上能看到的那个广告牌。
俞安雨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这个是发现第二名受害人赖晓新的雅江豪园,坐在发现他的花园椅上,看到的是这张房地产的广告,对比了两张广告,我们发现,他们都是超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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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产的楼盘。”
画面再次跳转,又是天源水郡的广告牌,但周边环境不同,显然这是发现第三名受害人的街心花园所对应的广告牌。
“这是第三名受害人马天骁被发现的街心花园的长椅,坐在他的位置,也能看到天源水郡的广告。”
画面再次跳转,三张照片依次排列,看上去更加直观。
“三名受害人被抛尸在公共场所的长椅上,并不只是在向警方挑衅,而是想让我们警方,通过死者的视角,发现这三个广告牌,而这三个广告牌,恰恰都是超凡地产的广告,并且有两个都是天源水郡的广告,所以我们认为,凶手冒险抛尸在监控覆盖的范围,很有可能是在向我们明示这个天源水郡。”
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发现,听了俞安雨的讲解,众人恍然大悟,刚还死气沉沉的报告厅又活跃起来,大家议论纷纷,俞安雨也没有打断,听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说:“目前我们组讨论出来的方向有三个,大家可以听一下,我说漏掉的,大家随时打断我进行补充,然后我把这三种情况说完了,大家觉得还有其他情况,我们再一起讨论。”
“第一种情况,可能是个人与地产公司之间的矛盾,加上其中有两个广告都是天源水郡,所以我们正在加紧核实,了解天源水郡是否在建房、售房、交房的过程中,存在某些矛盾冲突,或是地产公司存在违规违法行为,当然如果没有发现,我们也会继续了解另一个楼盘华府明珠的情况,目前全市范围内,超凡地产的楼盘数量众多,如果这两个楼盘没有发现,可能也会持续扩大范围,了解其他楼盘的情况。”
“第二种情况,可能是超凡地产对家的行为,但如果是这种情况,也太隐晦了,诚然,案件发生后祸水东引,警方会严查超凡地产,对方可以借机制造负面舆论,抹黑超凡地产,但如果超凡地产没有问题,最后带来的实质影响也不会太大,要搞臭房地产公司的名声,方法多了去了,没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打这个哑谜,而且真这么做了,自己暴露的风险更大,所以我个人,对这种情况持保留意见。”
“至于第三种情况,即是凶手来自超凡地产内部,或者再扩大一些,整个超凡集团的内部。之前滨海分局的同事们发现,超凡集团旗下的凡心公益有一个关爱流浪汉的慈善项目,‘爱送你回家’,这个项目组收集了全是大量流浪汉的基础信息,这对于内部作案提供了条件,同时这也符合陈教授对凶手的侧写——凶手从事的工作可能和流浪汉群体有接触,所以我们将凡心公益这个架构下的员工都列为了重点排查对象。”
46.046
大屏幕上画面跳转,是两排户籍照,前两张就是熟面孔,叶锦书不久前才见过——凡心公益的负责人张迎鹤以及他的助理小胡。
“这是参与‘爱送你回家’这个项目的员工,这个人叫张迎鹤,是超凡集团慈善事业群总裁,前董事长张超帆的二儿子,现任CEO张清佑的弟弟。”俞安雨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嗅到了点豪门恩怨的味道。
俞安雨又指着张迎鹤旁边的照片:“他是张迎鹤的助理胡淳淏,凡心公益旗下有众多公益项目,各项目负责人给胡淳淏做汇报,再由胡淳淏汇总后汇报给张迎鹤,所以他们两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项目,但是也会了解这个项目的工作进度,还有这个人,是‘爱送你回家’网站的开发,但搭建结束后他已经投入到其他项目里了,只用定期维护,剩下的五个人,严格说来,才是真正的这个项目组的成员。”
画面跳转,是超凡集团的组织架构图,其中几个部门被红框框了起来,俞安雨解释:“我们了解了一下,除项目组以外,底线组、总办、总办秘书处,都拥有调取‘爱送你回家’这个项目收录的流浪汉详细信息的权限,我们也已经联系了超凡集团的底线组,让他们把内部访问记录拉出来给我们了,不过超凡集团那边暂时还没有把结果反馈回来,拿到名单后,我们可以定向筛选出同时访问了三名受害人的员工账号,访问时间也可以作为辅助,应该可以缩小嫌疑人范围。”
抛尸现场的广告牌指向明确,侦破方向逐渐明朗,同时这也符合陈嗣述教授对凶手做出的侧写,相比俞安雨分析的前两种情况,这第三种显然更能说服大家,连汪总队也频频点头。
“还有一件事,”俞安雨似乎有些犹豫,“这件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也不是秘密,我在这里提一嘴,大家听一下,至于有没有参考价值,我也不好评价。”
眼看俞安雨要讲八卦了,众人都自觉住口看向了他,叶锦书饶有兴趣,但也隐约猜到了俞安雨要说什么。
“超凡集团现任CEO张清佑,是老董事长张超帆的养子。”话音刚落,众人再度哗然,这话和刚才有关张迎鹤的描述结合起来消化,任谁都能解读出另一重含义——老董事长的亲儿子没有接班成为集团CEO,反倒是养子鸠占鹊巢,还丢了个没有盈利点的慈善事业线给他弟弟管理,这里面藏着什么心思,还值得细究。
紧接着俞安雨又抛出第二记惊雷:“被张超帆领养前,张清佑是个桥洞底下的流浪汉。”
报告厅几乎炸开了锅,这下连受害者是流浪汉也关联上了,俞安雨合掌拍了两下,见台下渐渐静了下来,他才继续说:“张清佑和张迎鹤兄弟俩的感情如何,我们作为外人无法评判,但我也去了解了一下,张超帆夫妇决定领养张清佑,是因为张迎鹤的身体不好,据说几乎是到了养不活的程度,张超帆就去找大师支招,大师就让他去领养一个命贱的,来帮助张迎鹤抵煞,果然领养了张清佑之后,张迎鹤的身体就有了好转,即使仍然没有大多数普通人这么健康,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生意人十有八九都迷信,但迷信到这种程度的着实少见,因为大师一句话,不仅领养了个流浪汉小孩养大了,还把公司交给他打理,对这个“挡煞工具”似乎太好了一些。
“至于把公司的慈善事业线交给张迎鹤管理,从对公司的掌控权来说,慈善事业群总裁肯定是没有绝对话语权的,但他毕竟是张超帆的亲儿子,参与公司决策,其他人多少也会给他点面子。从我了解到的来看,他个人对于经营公司似乎也没有野心,一来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二来他前两年沉迷一个女模特,两人出双入对,满世界游玩,也没有什么事业心,不过两人现在已经分手了,不排除他突然想要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可能。但无论怎样,我是觉得,如果他想要在公司占据一席之地,也没有那么困难,他们兄弟俩应该没有到为了争夺公司而剑拔弩张的程度。”
“但这个张清佑之前是个流浪汉这一点,的确又和受害人是流浪汉有点关联啊,”汪总队浑厚的嗓音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声,报告厅又静了下来,他问俞安雨,“这个张清佑,右手小指,有吗?”
俞安雨点头:“我们去了解了,也查看了近期一些新闻报道上他的照片,右手小指没有任何问题。”
“张迎鹤呢?”
“也没有问题,我们也在尝试联系张迎鹤的前女友,向她了解一下张家兄弟之间的关系,据说她和张迎鹤那段时间如胶似漆,如果张家兄弟真有些什么,她应该会知道点内情。”俞安雨对答如流。
“行,尽快联系张迎鹤的前女友,无论怎么说,了解流浪汉的信息,又对流浪汉群体可能存在敌意,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张家这对兄弟都是具备作案嫌疑的,重点挖一下。”最后汪总队指示。
“明白!”俞安雨答应完,又开始分配起任务,“以上是我们这次案情分析会的新线索同步,后续我们的调查,有三条线同时进行,一是继续寻找抛尸人罗仕友的下落,二是彻查超凡集团内部调取了三名受害人信息的员工,三是排查张家兄弟的社会关系、家庭情况,以及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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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报告厅,沈确跟上叶锦书,提醒他:“你手机震了很久了。”
叶锦书不耐烦:“你就当没听到吧。”
“谁啊?不会是死缠烂打的一夜情对象吧?”沈确开玩笑。
“嘘——”叶锦书没有否认,几秒后,口袋里的手机停止了震动。
两人刚走出接警大厅,沈确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廖副局,他哭笑不得,但还是滑开屏幕接通了电话:“廖局。”
“沈确啊,你和叶锦书在一起吗?”沈确瞥了叶锦书一眼,虽然心里很想卖他,但嘴上还是迟疑了半秒,也不待沈确回答,电话那头的廖副局继续说,“你给叶锦书说,案子是紧迫,但这么大个专案组,今晚少他一个调查也不会停摆,他爷爷生日,全家都在银海酒店,让他还是去露个面,就是这事儿,你帮我带话给他就是,挂了。”
廖副局说着挂断了电话,沈确还在状况外——这老头什么时候连家务事都管了?
但沈确还是追上叶锦书,把廖副局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去吧,反正今天跑了一天,也没有找到罗仕友,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现在跑现场去找人,做的都是无用功,刚好我也梳理一下手上的线索,看有没有其他的途径找人。”
叶锦书停下脚步,沈确也跟着站定了,才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叶锦书的口袋里传了出来,叶锦书总算放弃了挣扎,掏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语气意外地很温柔:“喂?”
隔着手机,沈确听到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哥,你还有多久到呀?宾客都到齐了,六点半仪式就要开始了。”
“刚才在开会,现在赶过来,但仪式应该是赶不上了,你乖乖吃饭,不用等我。”叶锦书笑着哄电话那头的小妹妹,但沈确还是分辨得出,此刻这人脸上的是假笑。
叶锦书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沈确,脸上依旧是那个假笑:“那我先撤啦,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然后像刚才那样听到了也不接?”沈确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叶锦书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那当然不会啦,沈公子要是给我打电话,我肯定秒接呀……”
两人说话间,大门口的闸杆抬了起来,几辆警车陆续开进市局,在长阶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为首那辆警车的副驾驶座车门最先打开,从车上跨下来的男人摔上车门快步走上长阶,刚走了几步,又不放心扭头吩咐身后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女警:“仙鹤,全部带去尿检,准备审讯,我先去趟罗局那儿。”
47.047
冉季到银海酒店车库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摘下头盔,掏出手机,果然季雨薇已经发了好几条微信了。
季雨薇:下班了吗?
季雨薇:骑车慢点,注意安全
季雨薇:到了给我发消息,我来门口接你
冉季回复了消息,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冉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叶队!”
叶锦书回过头,一脸见鬼的表情:“小季?你怎么在这里?”
“我爸妈来参加一个长辈的寿宴,让我也过来吃饭。”冉季快步追上叶锦书。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冉季按了楼层按钮,又问叶锦书:“叶队,你去几层?”
扫了一眼亮起来的按钮,叶锦书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敷衍道:“一样。”
“哦,好……”冉季懂事地退了一步,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叶绍基的寿宴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冉并不是常见的姓氏,放眼商政两界,姓冉的也只有那位纪委书记了,难怪这小孩儿一身正气,不畏艰难,原来是没经历过现实毒打的纪委家公子。
“叶队也是去参加寿宴的吗?”冉季觉得自己该找点话说。
“嗯,”叶锦书答得十分轻巧,转头看向冉季,“你说的那个长辈,是我爷爷。”
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冉季还愣在原地,目送叶锦书抬脚跨出了电梯,正前方是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海报,坐在正中间的老爷子精神矍铄,全家福里有老有少,粗略望去,少说也是四世同堂了。
可这张全家福里并没有叶锦书。
门口的迎宾台前坐着两个女人,其中穿着红旗袍的中年女人,冉季快速在全家福里找到了她,站在右边的角落,她身边坐的年轻女人也是全家福里站在她后面的女人,怀里还抱了个小婴儿,想必应该是她的女儿或儿媳。
叶锦书对她们视而不见,径直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两个女人的眼神有个短暂的交会,但察觉到在叶锦书身后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冉季,年轻女人立刻又摆出一个客套的笑,起身迎接冉季。
冉季十分拘束,小声解释:“我父母已经到了……”
“儿子!”季雨薇刚好赶来门口接冉季,远远地就朝冉季挥了挥手,又笑盈盈地朝两个女人点头。
冉季也朝她们颔首致意,快步朝着季雨薇的方向走去,刚走过迎宾台,就听到身后两个女人小声的讨论:“还以为那个杂种不来了呢……”
冉季的脚步一滞,仿佛头顶一束追光射下来,自己却浑身赤裸——她们怎么会知道?冉季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视线刚好和从大厅方向收回视线的年轻女人撞上,年轻女人愣了一下,又忙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来。
“怎么了?”季雨薇走近。
冉季回过头看向她,摇了摇头:“没事……”
“累了吧?路上堵不堵?”季雨薇自然地挽过冉季的手,领着他朝大厅走去。
“不累,还好,我骑车,不太怕堵车。”冉季一一回应,逐渐有了实感,然后他后知后觉,她们口中的“杂种”不是自己,而是叶锦书。
*
冉季落座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舞台上的叶绍基心情极好,孙子孙女们依次献礼,因为在国外未能到场的,也通过VCR送上了祝福,直到这个环节结束,冉季也没有看到叶锦书的身影。
主桌只有两三个人还坐在座位上,其他人都在舞台边,举着手机拍照,或是刚送完礼物下台等待下一个流程,叶锦书并不在其中,环顾四周,冉季总算找到了坐在角落的叶锦书,他端着手机正在回消息,对台上正在发生什么并没有兴趣。
叶锦书是叶家人,又不像是叶家人,他好像被隔绝在了叶家人之外。
冉季远远地望着叶锦书,只见他的眉心微动,然后将手机举到耳边,总算是看向了舞台的方向,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完美又虚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舞台下举着手机的女孩也正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舞台上的主持人正张罗着让叶家人都上台和老爷子拍大合照,连刚才在门口迎宾台前坐着的两个女人也都上台了。
叶锦书总算站了起来,女孩看到叶锦书,立刻朝着叶锦书的方向跑去,站在她身边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也跟了上去,叶锦书张开手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孩,又朝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咧嘴笑了笑。
“锦书!知礼、知妍!快过来拍照了!”站在舞台下西装革履的男人抬手招呼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冉季总觉得在听到男人叫叶锦书之后,叶家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有刹那间的凝滞,但不等他确认,大家又其乐融融地朝着舞台中央的寿星聚拢,叶锦书也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让冉季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他眼中被叶家边缘化的叶锦书,甚至都没有在门口的全家福上出现的叶锦书,在家族大合照中却被安排在了叶绍基的身边,刚才来寻他的妹妹挽着他的手,弟弟则站在叶绍基的另一边,其他同辈的孩子则是依次在他们身边排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三个人就是叶家下一代绝对的中心。
虽然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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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些时间,但拍摄却很快,摄影师示意拍摄完毕,台上众人一哄而散,叶锦书也想要溜,却被叶绍基一把抓住,他只能笑嘻嘻地转身祝寿,顺便给了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是叶锦书还是没有去主桌落座,虽然他的妹妹挽着他不愿放他离开,但他哄了一会儿,最后凑到小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她才肯松手。
目送叶锦书回到刚才的位置,一落座就和坐在身边的男人谈笑起来,想必也是哪家的公子哥了,身后竟然还浮夸地站了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
听到筷子和碗触碰时发出的声响,冉季才回过神来,转头发现是季雨薇给自己夹了菜。
“好了,仪式应该全部结束了,吃菜吧。”
“哦,好……”冉季连忙拿起筷子,视线却又不自觉飘回了叶锦书的方向。
“看什么呢?儿子,”见冉季这么心不在焉,冉鸣川也顺着冉季的视线望了过去,就看到了他家儿子的顶头上司,打趣道,“还早,过一阵再去敬嘛!”
冉季又不喜欢这一套,拒绝道:“我今天骑车了,不喝酒……”又凑到冉鸣川耳边,压低了音量,“爸,他怎么不和叶家其他人坐在一起?”
冉季确信冉鸣川听清了自己的问题,冉鸣川没有回答,冉季自知问了不该问的,赶紧低头吃菜,半天才憋出另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缓解尴尬:“叶队旁边那是谁啊,长得有点面熟。”
这次冉鸣川给出了答案:“哦,超凡的张清佑嘛。”
“超凡集团?张清佑?”冉季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他扭头看了过去,叶锦书依旧和张清佑说说笑笑,站在张清佑身后的保镖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雨天的记忆又清晰起来,是站在马路对面,那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西装男,他竟然是张清佑的保镖。
叶锦书带自己回到现场,又让自己去马路对面了解情况,难道就是为了支开自己吗?他们一定见过了,他们说了些什么?所以叶锦书才会突然在那个花园椅上坐下,所以看到超凡地产的广告牌后,他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这一定不是巧合,发现第三名受害人后,滨海分局大家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虽然很快就撤离了,但离开前冉季特意查看了周围的环境,的确也有超凡地产的广告牌。
叶锦书都知道,但他却只字未提,他明明认识张清佑,但在张淞栩提到他两个哥哥的时候,却无动于衷。
冉季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他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顶头上司。
对啊,从来没有人说过,警察全是好人。
48.048
叶锦书刚回位坐下,身边的张清佑便笑道:“妹妹不肯放你走?”
“16岁,正是粘人的年纪。”叶锦书端起橙汁抿了一口,视线往主桌的方向一瞟,果然视线就和叶知妍对上了,叶锦书只能举杯和她隔空碰了一下。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以后她出去读大学了,你想她粘你都没辙。”
叶锦书收回视线,朝张清佑露出一个坏笑来:“哦?张总这么有心得啊?”
张清佑感叹:“是啊,我可太有心得了,现在就盼着她放假回国待那么几天,也就回国当天晚上能抽出时间和家里的长辈们吃顿饭,之后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今天和这个朋友有约了,明天又和那个朋友有约了,后天又要去外地,也不说留个一天半天在家里休息一下。”
这抱怨意外的有些孩子气,叶锦书安慰他:“没事,等她学成归来,进了公司,你们不但家里见,公司也见,到时候烦都烦死你。”
张清佑苦笑:“他们也就小的时候会粘着你,长大了就要个人空间了,就算在同一栋大楼里也见不到的,除了必须到场的会议能碰上一面,像是这种长辈的寿宴,你想让他陪你来露个面都难。”
叶锦书听出张清佑说的是张迎鹤,无比自然地为他开脱:“那也不一定是你的原因呀,这种全是长辈的寿宴,寿星要不是我家老爷子,我也不想来的。”
“但愿是这个原因吧,”叶公子三番两次给自己递台阶,张清佑也就下了,又说,“说起来,谢谢叶队啊,这么关照我们家淞栩。”
“嗳,打住啊,”叶锦书放下手里的杯子,故意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张总悠着点儿说啊,我可没特别关照松鼠,我们公职人员,对这个很敏感的!”
张清佑大笑起来,端起杯子和叶锦书碰了一下,改口道:“那就,我们家淞栩给叶队添麻烦了。”
“确实挺爱添乱的,”叶锦书只能又把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橙汁,似是想起什么,“说到弟弟,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张清佑挑眉,放下手里的杯子,看向叶锦书,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表弟现在工作稳定了,准备留在C市,看上的就是你们家的楼盘,找我舅舅要了首付,结果两次都没摇到号,想买都买不了,但是他又不死心,其他的也看不上,这个楼盘二手房是有,坐地起价,他也不乐意。”叶锦书说着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呵呵,是吗?哪个楼盘啊?”
叶锦书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张清佑:“啧,好像是叫什么……天源水郡?”
张清佑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就回过神,偏头低声问身后的助理:“天源水郡是不是已经卖完了?13号楼也卖了?”
助理俯下身凑到张清佑旁边,声音不大,但足够叶锦书听清:“是的,我们这边已经全部卖完了,要买天源水郡的房子,只能看二手市场了。”
张清佑只得朝叶锦书耸了耸肩,连超凡集团的CEO都爱莫能助,叶锦书打趣:“什么房子啊,这么抢手?”
张清佑微微一笑,答得很官方:“天源水郡确实不错,是目前C市配套设施比较靠前的几个学区房之一,对口的小学和中学全是市重点,旁边又有若水天地,基本上买到就是赚到。”
叶锦书试探到了想要的反应,也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叹了一口气:“哎,那就是他没这个命,我还是让他早点放弃,看看别的楼盘吧!”
“如果是考虑一步到位,要买配套设施完善的学区房……明年我们这边还有个不错的楼盘,他要是不急的话,可以等等……我们不敏感,叶公子要是有需要,让淞栩联系我,整个小区任君挑选。”
“那敢情好!我给他说说,让他了解一下,我肯定是不会和张总客气的!”
*
张清佑之后有其他的安排,去给叶绍基贺完寿,又回来向叶锦书道别,叶锦书也趁乱要抽身离开,他几乎没怎么动筷,要不是遇到了张清佑,他拍完合照就已经离开了,毕竟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叶家人浓度太高的场合。
助理先下楼了,只有张清佑和叶锦书一起走进电梯,待电梯门关上,叶锦书才开口:“其实我们挺像的,你也这么觉得吧?”
张清佑一怔,叶锦书是叶家私生子这事在圈子里不算是秘密,但在外人看来,他是张家的养子,养子和私生子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叶锦书还不至于分不清。
他转头看向叶锦书,这分明就是知道内情的表情。
“上一辈的恩怨,我们可能没法释怀,当然也轮不到我们来原谅,但是如果你问我,对弟弟妹妹们是什么感情,我想应该,还是爱占据了上风……是吧?”
张清佑没有立刻作答,眼神逐渐失焦,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电梯在负一层停下,“叮”的一声响,张清佑回过神来,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朝叶锦书扯了扯嘴角,答道:“是啊……”
张清佑的车停在电梯间外,助理下车来给他开门,上车前他转身向叶锦书道别,两人握了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张清佑才上了车。
目送张清佑的车开走,叶锦书收起脸上的笑。
张清佑的右手小指的确没有问题。
“叮——”
伴随着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叶锦书收回思绪,抬脚朝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叶队!”身后传来冉季的呼喊,叶锦书回过头,只见冉季一脸焦急地追了出来,他又切换回扑克脸:“噢,小季啊,我想着你和你的父母在一起,也就没有过来给你打招呼,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叶队,能耽误你几分钟吗?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冉季一脸认真,着重强调了“很重要”,叶锦书没有拒绝的理由。
除此之外,叶锦书还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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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分试探。
“行吧,去我车上说。”
*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伴随着车门关上,车内陷入死寂,叶锦书没有发动汽车,转头看向冉季:“说吧。”
“叶队,超凡地产的广告牌,抛尸现场,有超凡地产的广告牌!”冉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锦书。
“真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叶锦书脸上的惊讶有明显的表演成分,继而甩锅过来,“这么重大的发现,你怎么不早说!”
冉季被问得一愣,顿时没了底气:“对、对不起……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因为我也只看到了两个现场,而且,发现第三名受害人之后,案子就转到专案组了,局里大家都有情绪,我也不知道找谁说……”
看冉季是真情实感在自责,叶锦书没绷住笑了出来,这下冉季更懵了,甚至不知道叶锦书在笑什么。
“虽然刚才是逗你的,但是很不错,你发现了很了不起的线索,不止是后两名受害人,周金水的抛尸地周围,也有超凡地产的广告牌。”
叶锦书如此坦荡地告诉了自己这个关键信息,反倒让冉季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他不是在包庇张清佑吗?就算自己不是专案组的成员,但就这么直说真的没问题吗?
“你们警校的犯罪心理学教授,陈嗣述,你还有印象吗?”叶锦书突然发问。
冉季连忙点头:“呃……嗯,陈教授,有印象,我上过他的课。”
“他也是专案组的成员,他对凶手做出了侧写,有提到让我们关注抛尸地周边的环境,所以专案组的同事特地调查了三个抛尸地,发现的重要线索,就是从死者的视角能够看到超凡地产的广告牌,我们认为这是凶手抛尸真正想要向我们传递的信息。”
“那刚才?”冉季不自觉脱口而出。
叶锦书笑道:“是啊,你说巧不巧,我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张清佑,刚好他的身边又有空位,我就走过去坐下了,和他聊了几句,还试探了他一下,提到了广告牌上的楼盘……”说着叶锦书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果然,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冉季几乎已经放弃了思考,迫不及待追问:“他是凶手吗?”
叶锦书皱了皱眉:“不知道,我们手里没有掌握更直接有效的证据,现在我们聊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对了,你回去了也别提这个案子,特别是别跟松鼠提。”
冉季听话地点了点头:“哦。”
“还有,龙脊山发现的无名尸,尸源要是有线索,你们先联系我。”叶锦书叮嘱完冉季,又给这小孩儿提供了点情绪价值,夸他敏锐,有刑侦天赋,让他继续努力。
小孩儿精神头都更足了,都下车了,还郑重地向叶队承诺会尽快找到尸源。
叶锦书把车开出车库了,才拨通了袁君的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袁君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啦?”
49.049
叶锦书到餐厅的时候,夏思勉已经点好菜了。
“都这个点了,你不觉得街边随便找个大排档,都比这白人饭好吃吗?”叶锦书刚拉开椅子坐下,服务生便端上一杯柠檬水。
夏思勉冷笑:“别人请客不要挑三拣四,是你突然打电话要来蹭饭的,就别管我想吃什么。”
“谢谢啊!”叶锦书向服务生道完谢,抿了一口柠檬水,像个背地里说人闲话的小老头,在玻璃杯后小声嘟哝:“还听不进去群众的意见……”
夏思勉懒得理他,扫了一眼餐厅大门,显然是“不吃就滚”的意思。
叶锦书能屈能伸,放下杯子摆出一脸谄媚:“我吃我吃,多难得啊,蹭到我们夏医生的饭!”
“今天你爷爷不是过生日吗,你又没去?”夏思勉皱眉。
“哎呀,去露了个面,尽力了,你总不能要求我和他们坐一桌,其乐融融地吃饭吧?”
夏思勉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叶锦书八卦地伸长脖子想偷看,夏思勉知道他看不清,就由着他表演。
见夏思勉毫无反应,叶锦书又觉得没趣,靠回椅背上,露出一个坏笑来:“对了,最近我和沈确抽调到专案组,一起在查一个案子,每天都出、双、入、对——”
“那又如何?”夏思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叶锦书来了兴致,故意拿腔拿调:“没什么,就随口提一句,你多心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期待吗?”
“没有。”夏思勉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叶锦书噗嗤一笑:“没有你喝什么水?是不是觉得有点热起来了?心里躁动难耐了?”
夏思勉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咬牙切齿:“夏锦书,你想死啊?”
夏思勉也只有真气急败坏了才会直呼自己的大名,叶锦书乐坏了,双手撑着桌面倾身向前,压低音量:“真没破镜重圆的可能了?当初是谁说非他不可的?你还真放得下啊?嗳,所以是他甩了你,还是你甩了他啊?你要是后悔了,给哥说啊,哥去帮你吹枕边风。”
“没有,永远也不会有——怎么,年轻的时候说的话你也信?”
不待叶锦书继续逼问,服务生已经推着餐车来到桌边,礼貌地提醒叶锦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叶锦书只好懂事地靠回椅背,等着服务生把餐车上的大盘子端上桌:匈牙利炖牛肉、油浸虾、烤羊排、鹰嘴豆沙拉,最后是西班牙海鲜饭。
服务生离开后,夏思勉提起叉子就吃了起来,完全没有要招呼叶锦书的意思。
“年轻的时候说的话才要信呢,人长大了,就开始说谎了。”叶锦书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夏思勉当然听出来了,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依旧低头吃饭。
叶锦书也不再逗他了,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这个旁人也没必要操这份心,便也拿起叉子,可视线刚扫过桌上的菜,脑中便灵光一闪,叶锦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原来不用大餐也可以……”
*
张淞栩一大早就到了张家别墅,兄妹三人也只有借着张识秋回国才有机会住在一起,家里没有保姆,连铁门都是张清佑亲自来开的。
停好车,见张清佑还站在门口等自己,张淞栩忙推开车门下了车,笑嘻嘻地给他打招呼:“佑哥早上好呀!吃早饭了吗?”
“还没,一会儿去公司吃,我给秋秋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要是我出门了,你出来取一下。”
“没问题!”张淞栩一口答应下来,跟上了张清佑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空旷的别墅毫无生气,好像连脚步声都被无限放大,张清佑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喝咖啡吗?”
屋内陈设倒是没有变,张淞栩扫了一眼咖啡角,看到了咖啡机旁边还有一个体积小很多的胶囊咖啡机,点头道:“我去做吧,你也来一杯吗?”
“行。”张清佑也不客气,转身便朝着客厅去了。
很快张淞栩就端着两杯美式来了客厅,放了一杯在张清佑面前,自己端着一杯,在单人沙发前坐了下来。
“秋秋也是,就去个机场,让司机送也行,非得让你跑一趟。”张清佑话语里带着几分抱怨,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们公主要去机场,让司机送怎么行?”张淞栩不遗余力耍起宝来,又问,“鹤哥呢?也还没起么?”
张清佑缓缓眨了下眼:“昨晚一点过才回来。”
“辛苦辛苦,佑哥你也要注意休息!”
“嗯,我知道,”张清佑扫了一眼时钟,“我去看看秋秋起来没有,你坐会儿。”
目送张清佑上了楼,张淞栩才掏出手机,喝着咖啡刷着微博,其实他也没吃早饭,连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洗漱完就赶来接张识秋了,结果这小丫头竟然还没起。
浏览完热搜,一杯咖啡已经全部下肚,张淞栩起身去洗杯子。
把洗好的杯子放在沥水架上,张淞栩才意识到这里没有清洁用具,没有擦手巾,连厨房抽纸也没有,岛台上空空如也,他回过头,厨房也没有调味料,这里的确没有一点居住痕迹,胶囊咖啡,冰箱里的牛奶和饮料,大概也只是为了迎接张迎秋临时准备的。
绕过岛台 ,张淞栩鬼使神差地转过头,他没记错的话,那条走廊通往客房和保姆房。
张淞栩突然有些恍惚,其实有关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记得的已经不多了,但他却记得那条走廊,记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以及楼梯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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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那个小天地,那里并不是杂物间,而是一间书房,有书桌,有沙发,有书架,上面摆着很多书,张识秋从小就爱看书,窝在那间书房,抱着书能看一下午。
明明大伯家有书房,窗明几净,有电脑,有游戏机,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张淞栩这才后知后觉,那是张识秋回国那天家庭聚餐,他们提到的张清佑的“秘密基地”。
他突然有点怀念,那不止是张清佑的“秘密基地”,哥哥们去工作,或是上学,“秘密基地”就被他们的弟弟妹妹继承了下来。
路过的客房,保姆房,卫生间,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走到楼梯前,声控灯亮了起来,张淞栩才惊觉记忆中长长的楼梯,原来也并不长。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木板嘎吱作响,还没走近,张淞栩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来张清佑说得没错,还真是请钟点工做了彻底的大扫除,连地下室也没有放过,只是比起能够通风散味的其他房间,密闭的地下室里的消毒水气味,要散去就要花更多的时间了。
推开地下室的门,张淞栩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抬手来,摸到了门边的电灯开关,摁了下去。
房间亮了起来,张淞栩却愣了一下——房间和记忆中不一样了,书桌没有了,小沙发被挪到了门边靠墙摆放,书柜上的书也都被清空了,房间空荡荡的,一跨进来就冷得出奇,和记忆中那个温馨的小天地已经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张淞栩鼻腔一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这地下室的消毒水的味道比楼梯间更甚,甚至有些刺鼻,也不知道这“秘密基地”被尘封了多久,竟然需要以如此高浓度的消毒液来清理。
但即使如此,也不应该直接把“秘密基地”给拆了吧,留在这儿也不碍着谁,就算空出来了,也没见得派上什么新的用场,还不如给他们留个念想。
张淞栩心里有些埋怨,鼻腔内又痒了起来,一个喷嚏呼之欲出,他张开嘴,仰起脖子,做好迎接这个喷嚏的准备,奈何这个喷嚏却卡在半道,他愣是酝酿了两秒,才打了出来。
打完这一连串喷嚏,张淞栩也顾不得此刻自己有多狼狈,他捂住口鼻,再次抬起头来,确认天花板上的确是多出了五个挂钩,这是张淞栩记忆中没有的东西,看起来实在突兀。
“淞栩。”
就在张淞栩还在思考它们的用途时,身后传来了张清佑的声音,张淞栩回过头,张清佑站在楼梯上,楼梯的灯光比他身后走廊的灯光暗上许多,一时竟看不清张清佑的表情。
“秋秋起来了,在洗漱,一会儿下来——司机到了,我就先去公司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淞栩突然觉得此刻说话的张清佑无比陌生,但他还是连忙应声,转过身,关了灯,带上门,快步走上了楼梯。
50.050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张识秋一气呵成画好了眼线,转过头,张淞栩正趴在方向盘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呼吸都停止了。
张识秋眨眨眼,两片睫毛扑闪,笑了出来:“张松鼠,你干嘛呢?”
张淞栩这才敢呼出那口气:“我怕你这笔戳到眼睛!”
“哪有那么容易戳到眼睛,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好歹也是二十万粉的美妆博主。”张识秋说着,示意自己斜前方正在录像的手机。
后面有喇叭声传来,张淞栩赶紧直起身子,才看到绿灯亮了。
“我眼线画完了,你安心开吧。”张识秋抬手打发张淞栩,便自顾自在旁边继续拍摄妆容展示,不同角度,变换姿势,捯饬了好一阵才停止了录制。
张识秋一边收拾化妆包,一边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会儿在飞机上把视频剪了,脚本写了……”
“我们秋秋也长大了!”张淞栩感叹。
“你干嘛呀!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干嘛突然在我面前装深沉!”张识秋扭头来看张淞栩,两颊鼓了起来。
“我们都长大了嘛,我就感慨一下,”张淞栩找补,又扯开话题,“佑哥上楼叫你的时候,我去看了‘秘密基地’,已经完全变样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那我的书呢?我的哈利波特呢!我的阿加莎呢!他们竟然敢动我的书!”
这下公主是真生气了,张淞栩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赶紧安抚:“谁敢动你的书啊?估计是挪到楼上的书房供起来了吧,地下室这么潮,也不利于储存。”
张识秋不乐意:“不行,我得问清楚!”说着就要打电话。
“嗳嗳,你先别打,你看看几点钟了?佑哥和鹤哥肯定在开会,你打的电话又不敢不接,那么多号人盯着呢,我们张总不要面子啊?这样,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了,绕回别墅,帮你确认,行了吧?”
张识秋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又补充:“找到了拍照给我。”
*
兜兜转转,都日晒三竿了,张淞栩又回到了张家别墅,他突然有种自己陷入了循环的错觉。
张识秋告诉了他大门的密码,他自己开门进了屋,换了拖鞋,熟门熟路地上楼进了书房。
一整面书柜墙带来的震撼,倒是没有因为他长大了而削弱半分。
张淞栩仰着脑袋找了半天,总算在其中一格找到了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马普尔小姐探案集。
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张淞栩拍了照发给公主交差,附上语音:“喏,你的书,好着呢!你安心去听演唱会吧!”
这下任务是真完成了,张淞栩走下最后一层楼梯,新的压力又来了。
这几天他们都在想办法确认龙脊山发现的无名尸的尸源,无奈叶锦书和沈确两大智囊都被抽调进了专案组,而这具无名尸很有可能和连环案有关,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找,整个国庆节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几乎都是回局里义务加班了。
张淞栩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走廊深处一片漆黑。
好好的“秘密基地”,为什么突然要清空?
屋顶的挂钩之前就有吗,用途是什么?是自己没有关注过,还是那本就是之后才安装的?
回过神来,张淞栩已经摁下了电灯开关。
房间重新亮了起来。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没有散去,这熟悉的味道总让张淞栩联想到泳池,可这里没有水,只有空荡荡的地下室,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抬眼看向天花板上的挂钩,同时努力在脑海重塑“秘密基地”本来的模样。
吸顶灯上的水晶装饰有些晃眼,张淞栩不得不收回落在挂钩上的视线,转头的瞬间,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张淞栩望过去,地上的确是有个闪光点,往前走两步,那闪光点又消失了。
循着记忆,张淞栩来到那个闪光点的附近,他蹲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瞬间照亮地上一点,亮晶晶的,是一块玻璃碎渣。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无论是书柜还是书桌,都没有玻璃,这里为什么会有玻璃碎渣?
寒意从后背升起,张淞栩转过头,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男人正微笑着的脸。
张淞栩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颈部肌肉一紧,连惊叫声也发不出来。
张迎鹤忍不住笑了出来:“淞栩,你在这里干嘛呢?”
空气重新灌入喉管,张淞栩总算能开口:“鹤、鹤哥,怎么在这里?”
“昨晚有点失眠,今早就多睡了会儿,我刚才听到外面有声音,还以为我们家遭贼了呢。”张迎鹤伸手拉张淞栩起来。
张淞栩起身,拍了拍裤子,叹了一口气,卖起惨来:“哎呀,还不是公主,听说‘秘密基地’被清空了,担心她的‘宝藏’,差点在路上就给你们打电话兴师问罪,我只能哄好她,把她送去机场了,折回来帮她确认咯。”
张迎鹤抬起手来敲了敲墙壁,实心的。
“有宝藏吗?”张迎鹤不解,环顾四周,“我怎么不记得地下室有暗格。”
“有啊,秋秋的阿加莎全集,还有哈利波特。”张淞栩一脸无语。
张迎鹤无奈一笑,才说:“搬去楼上了,地下室太潮了,为了给她搬上去,我过敏一周才好。”
张淞栩苦笑:“太不容易了!”
“是啊,成天就知道提些无礼的要求为难我们……”张迎鹤还没抱怨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密闭空间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连张淞栩都受不了,更别说他这金贵的哥哥了,泳池party溅起来的水都能让张迎鹤过敏,这全方位的“毒气”攻击,他哥可经受不住。
张淞栩赶紧推着张迎鹤的后背要往门口走,催促他:“鹤哥,走走走,这里空气质量不好,咱别在这里了,秋秋的书还在就行。”
两人转过身,张淞栩才发现,墙角有个闪烁着的红点,是正在运行中的监控探头。
*
“松鼠,谢谢你专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这些,就像你说的,这些都是只是没有明确指向的异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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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办案有时候需要第六感,但最终我们还是要依靠实证,你说是吧?”
叶锦书的视线往旁边一扫,坐在副驾驶座的沈确正皱着眉,双手抱在胸前。
音响里传来张淞栩沉闷的应答:“嗯。”
叶锦书笑笑,语气轻快了许多:“别想那么多,胡思乱想就会陷入归因错误的误区——嗳,你现在在哪儿呢?龙脊山发现的无名尸,尸源查得怎么样了?”
下一秒那头就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显然是听出来了叶锦书的弦外之音,张淞栩骂骂咧咧:“老大!现在是国庆节,法定节假日!我们整个国庆假期都在局里加班,关心一句没有就算了,你怎么还催人回去加班啊!”
“哎呀,你说这话就不亲热了,你真误会我了!我就是心疼你们加班,寻思着你们要是在局里加班,我就去骗你们沈哥请你们喝咖啡呀!”
“你连请客都舍不得吗?”张淞栩难以置信。
“哎呀,我请沈哥请,你们不一样的喝嘛!就这样,你一会儿回局里了,有几个人,报给我啊!”
电话挂断,叶锦书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
沈确知道叶锦书的用意,认了叶锦书讹的这顿下午茶,淡淡道:“松鼠能迈出这一步,不容易。”
“大义灭亲不是夸人的词儿吗,”叶锦书用余光瞟了沈确一眼,借题发挥,“要是哪天夏思勉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我肯定也举报他!”
沈确这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叶锦书这话里有话,索性装聋作哑。
叶锦书见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为了好弟弟的终身幸福,索性一记直球打了过去:“你和夏思勉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你俩……”
“袁君这消息可靠吗?”
可惜魔高一丈,沈确根本不接招,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
叫不醒装睡的人,对方刻意回避的问题,也注定得不到答案。
叶锦书只得作罢,看着马路对面那家猪脚饭小店,扯了扯嘴角:“谁知道……他那张嘴,半真半假。”
“那还真是得你真传啊。”
毕竟是自己先动手的,叶锦书也只能认了沈确的挖苦,再次看向马路对面,他的瞳孔骤然一缩——男人留着自然卷的中长发,鼻头有颗黑痣,紧身T恤,九分裤,人字拖,咬了一口手上的槟榔,走进了猪脚饭小店。
看来是真的那一半。
*
正值饭点,猪脚饭小店座无虚席,食客会默认拼桌就餐。
吴齐强在收银台前点完餐,转过身,刚好看到有个食客起身,恰好是个靠墙的空桌,他快步走过去坐下,招呼服务员过来收拾桌面,自己则掏出手机滑起屏幕来。
服务员刚走,就有食客在自己旁边和对面的座位落了坐。
吴齐强刚抬起头来,视线就和坐在对面的男人对上了,男人杏眼高鼻,眼下有一颗泪痣,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对自己微笑。
但他其实没有笑。
因为吴齐强认识这个笑面虎,他是滨海分局刑侦队的副队长。
51.051
吴齐强起身欲走,肩膀却被人按住,其实那人的力道并不大,但吴齐强却愣是生生被他按回了椅子上。
“警官,我最近没犯事儿啊!”吴齐强先发制人,卖起惨来。
叶锦书充耳不闻,掏出照片推到吴齐强面前,问他:“这个人,认识吗?”
吴齐强扫了一眼,照片中是个流浪汉,身上的衣服脏得都快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了,那张脸也没干净到哪儿去,黑黢黢一团,晃眼看过去,五官都糊在一起了。
但吴齐强的确认识他。
“不认识啊!”吴齐强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锦书也不急,指尖在照片上轻轻点了两下,朝吴齐强抬了抬下巴,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你再看仔细些呢。”
吴齐强心里有点慌了,最近那桩连环杀人案,明面上媒体虽然没报,但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受害人全是流浪汉,自己要是承认认识他,那可是要被当成嫌犯来对待的,到时候警察抓不到真凶,自己这种有前科的,指不定会被当做替罪羊。
“我真不认识他!”吴齐强刚一激动,沈确的手又按上肩膀,吴齐强顿时像被注入了镇静剂,懂事住了口,也不挣扎了。
“来,猪蹄肘子双拼——”老板娘吆喝着,端着吴齐强点的猪脚饭走了过来,看到这阵势,也噤了声。
叶锦书转头看向老板娘,朝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掏出警察证亮给她看,又扫了一眼桌面,示意让她放下。
老板娘配合地点点头,放下餐盘,悄声退开了。
叶锦书又不紧不慢收好警察证,看回吴齐强,语调平和,问他:“看得够仔细了吗?”
吴齐强不敢吭声,叶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俯身向前,压低了音量:“最近又发财啦?可惜了呀,才买了这么多青盐,无福消受了……”
“不……我、我不是……我……”吴齐强语无伦次,一时不知道该先否认什么。
叶锦书笑笑,直起身子,又点了点照片,冷下脸来,是命令的口吻:“说吧,你知道的,有关他的所有事情。”
吴齐强欲哭无泪,嘴唇开合,半晌才开口:“叶队,我……我之前是认识他,但是他突然疯了,傻了!谁都不认识了!我们一开始也以为他是装的,想要脱离我们,但是我们找过他几次,发现他是真的,”吴齐强抬起手,手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这里坏了!”
“慢慢说,从头开始说——他叫什么名字?”叶锦书问。
“罗仕友,他叫罗仕友……”
“你们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谁捡回来的,之前有点小偷小摸的本领,来了之后,就是让他去送送货,没事的时候,他就和那几个小鬼头玩玩牌……”吴齐强说得遮掩,但也没有太回避,因为他发现这两个警察来找自己,也并不是什么正规讯问。
“那时候他的智力是正常的?”叶锦书问。
“一直都是正常的!也没觉得他哪里不对,但是他突然失踪了,我们还以为他跑了,但是他也没有带着货跑,跑就跑呗,大不了以后遇到了打一顿!”吴齐强放松下来,江湖气也出来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抿紧了嘴唇。
“然后呢,你们之后又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你们没有想过他失踪期间可能发生了什么吗?”
“哎呀,这……谁会去管这些啊,就是有一天遇到他,都变成流浪汉了,见了我们,谁都不认识了,我们就是想知道也没办法啊!”吴齐强喊完冤,看叶锦书不满意,赶紧补充,“噢噢!不过!不过有个事情!当时闹了个乌龙,我们一开始是以为他死了!”
叶锦书和沈确的视线有个短暂的交汇,叶锦书看向吴齐强的双眼:“说说。”
吴齐强表达欲正盛,急忙说:“哎呀!就是当时,有个工地里死了个人,那地基水泥筑进去还没有干,掉了个人进去,死了,警察都去了现场的,我们一开始以为那是罗仕友,结果不是。”
“你们为什么觉得是罗仕友?”
“哎呀,那事情发生前几天,他还去那工地偷了钢筋,后来听工地上的人说,是偷钢筋的小偷掉进去死了,所以,我们都以为是他掉进去了,结果后来我们就这么在马路上遇见他了!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完全脱相了,成流浪汉了,傻了,也不认人了,我们又没义务把他带回来照顾,就让他自生自灭了。”
沈确问他:“你说的那个工地在哪里?现在修好了吗?”
“早修好了!卖得还挺好的,叫什么……哦!天源水郡。”
*
市局刑侦一队的办公室里,陆离翻看着凡心公益“爱送你回家”项目组提供的流浪汉资料。
汪月站在写满笔记的白板前,已经做好了发言准备,俞安雨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示意汪月:“没事,不等老齐了,月月说吧,一会儿重要信息我再同步给他。”
“噢,好!”汪月点点头,看向他们家老大搬来的外援陆法医。
陆离也刚好抬起头来看向汪月,汪月便顺势示意陆离手里的名单,开口道:“我们向凡心公益了解了一下他们收录的这个名单的逻辑,发现和我们一开始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什么意思?这个名单有什么问题吗?”俞安雨说着,歪着脑袋凑过去看陆离手里的名单。
“名单没有问题,只是我们以为这个上面收录了全市所有的流浪汉信息,但其实,并不是。”
这话说完,办公室里三人都看向了汪月,汪月自顾自点了点头,说:“因为流浪汉不会固定在某个地方,存在流动性,加上他们是公益组织,不存在强制性,项目组事实上也只有五个人在负责全市流浪汉信息收集,所以他们的回访只需要确认流浪汉是否还在记录时的地点,如果不在,就会标星号,次月还是不在,就会视作流浪汉已经离开,无法定位的流浪汉,就会从收录名单中被剔除。”
宋越追问:“那剔除了,这流浪汉又在其他地方冒出来了呢?”
“重新建档就好,工作人员说,这种情况还蛮常见的,”汪月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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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答案,“所以,目前我们手里的名单,严格说来,是这两个月全市能够定位到的流浪汉的名单。”
“难怪……之前在龙脊山发现的那具无名尸,滨海分局对照凡心公益提供的流浪汉的名单,并没有找到行踪不确定的流浪汉与之匹配,这样看来,就算他被收录过,也已经被剔除了……”俞安雨恍然大悟,又迅速找到解法,“但就算对外展示的数据剔除了,内部服务器上应该还会有剔除数据的存储,月月,找他们开发要被剔除的名单,以及查询了这些被剔除名单的访问记录。”
俞安雨说完,陆离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轻笑,稍纵即逝,他合上手里的名单,抬眼看向俞安雨,问道:“俞队,你为什么如此相信‘访问记录’?”
陆离这问题一出口,办公室其他三人都愣住了,视线相继落到了陆离手里的资料上。
好像现代人就是容易犯这样的错,过度依赖电子数据,将访问记录视作重要证据,却忽视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只要将资料打印下来,可以供凶手精挑细选,随时复盘。
凶手对受害者的筛选,并不一定会在云端留下访问记录。
“咚!”
一声巨响,办公室里众人都循声看向门口。
只见齐一慈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俞安雨无语:“老齐,这门今年已经报修三次了,你能爱惜一点吗?”
齐一慈反手把门推回去,又是一声巨响。
“这不是爱惜不爱惜的问题,你看,你说的三次报修,小宋撞坏一次,你撞坏一次,我撞坏一次,说明什么?”
宋越抢答:“说明这门质量不好!”
“嗳,对嘛,”得到想要的答案,齐一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门报修,是因为门的质量不行。”
俞安雨一想,也有点道理,便越过这茬儿,问齐一慈:“有发现吗?”
“有!大发现!”齐一慈顺手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大口,迫不急待地开口,“华府明珠,其实是早几年的楼盘,当时建到一半,停了,以为是烂尾了,好多业主去闹,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超凡地产的房子,烂尾?”俞安雨满脸问号,因为这案子,他才看了超凡集团的财务报表,财务状况非常健康,每年盈利稳步增长,特别是张清佑接手后,超凡集团更是跻身全国企业前两百,不可能存在烂尾的情况。
“当然不是烂尾!是因为最后那栋楼,有点问题,第一次还没封顶就倒了,第二次刚起来就倒了,你说玄乎不玄乎?”
“这么玄乎!”宋越听得两眼放光。
“还有更玄乎的,这两次之后就停了,过了差不多大半年,第三次动工……”
“又倒了?”
“这次没倒……但出人命了。”
宋越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晦气?这房子还卖得出去吗?”
“当然,卖得可好了。”
俞安雨的神情凝重起来,冷声问齐一慈:“出了什么人命?”
52.052
“浇筑地基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有个工人掉进搅拌车里,当场就死了,半边身子都搅混进混凝土里了,说来也怪,这次修起来,楼就没倒了。”
听完齐一慈的讲述,刑侦队众人都没有接话,虽然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但并不影响他们为此扼腕叹息。
只是陆离从来不在这样的共情场景内,他并不需要消化这份情绪,于是他问齐一慈:“另一个呢?”
“另一个天源水郡,13号楼浇筑地基那天,发生了意外,有个小偷掉进去,死了。”
这话一说完,大家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放在大环境下,这可以是两桩不相干的意外,但现在它们都被那个连环杀手拎了出来,此时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就没法再忽略了。
“他们怎么能断定死者是个小偷呢?”陆离问。
“尸体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几乎都埋进去了,要不是看到鞋子,都不知道人掉进去了,施工方立刻报了警,派出所问了现场的工人,他们都反馈前几天就发现有小偷来偷钢筋,也给工头说过,但是偷得不多,就也没有报警,只是给门卫强调,让他要加强夜间巡逻工作,但门卫肯定有重大失职,这小偷偷了一次又一次,第二次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按理说门卫兼顾夜间巡逻,小偷掉进去就会发现的,可那门卫晚上根本就没有巡逻,而是在门卫室里睡觉。”
“这……他们工地怎么老出事,不会是什么诅咒吧?”宋越打了个哆嗦。
齐一慈摇头,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迷信的说法……”
“打生桩。”陆离替他说了出来。
见陆离也认可自己的猜想,齐一慈大喜,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对吧!我一听完,就想到了这个!”
“想不到这个时代了,还有人信这个。”陆离语带嘲讽。
“主要是华府明珠那个,太邪乎了,两次修起来都倒了,这是什么小概率事件!别说他们信这个的,连我这个不信的,都会往那方面想,而且停工大半年,一开工就出事,但人筑进去,楼就不倒了,这十有八九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让打生桩,而且老俞,你上次不是说,张超帆把张清佑领养回去,就是因为张迎鹤身体不好,听了高人指点么?”
俞安雨没有接话,宋越嘴快追问齐一慈:“但这个和流浪汉又有什么关系?”
“听那些工人说,他们之前就推测那个小偷是附近的流浪汉,不是人埋进去了,就留了只鞋在外面么,那鞋破破烂烂的,派出所就到处走访,问了附近的商户,是有个流浪汉失踪了,看了鞋,有人说就是那个流浪汉穿的鞋。”
陆离饶有兴趣,问齐一慈:“那死者最后就留在地基里了?”
“啊!但凡把尸体敲出来了,我都可以破除迷信,相信这只是普通意外。”
“靠!”俞安雨一听就来火了,拍桌起身一气呵成,“哪个派出所负责的?谁允许他们这么处理的?”
“俞队。”陆离轻声叫他。
这声“俞队”把俞安雨的火气浇熄了大半,他坐回了沙发把手上,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见俞安雨消停了,陆离的视线又落回到手里的名单上,自言自语般点评道:“这么看来,用流浪汉,成本的确是比工人低很多。”
*
虽然今天还在国庆假期内,但张淞栩到大案组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在来滨海分局这一路,张淞栩都在消化这几天产生的情绪,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哥哥和这个案子有关,但是越来越多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个案子极有可能和他们家有关。
凡心公益旗下有个关爱流浪汉的项目不足为奇,哪怕这个项目的设立夹带着张清佑的私心,但至少在逻辑这是能解释得通的,可在张淞栩发现张迎鹤没有右手小指那一刻,事情就经不起细想了。
张清佑的“秘密基地”里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要腾空地下室?
天花板上的挂钩是用来做什么的?
地上的玻璃渣是哪里来的?
那个地下室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需要用如此高浓度的消毒液进行清洁?
以及今天早上,张清佑站在楼梯上俯视着自己的神情,那眼神里分明是警告,陌生到几乎能瞬间击碎张淞栩印象中那个温柔可靠的大哥的形象。
直到这一刻,张淞栩才思考起叶锦书旁敲侧击提出来的那个问题——他的两个哥哥,真的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感情很好吗?
过去他一直把张迎鹤的身体放在第一位,理所当然地觉得,张迎鹤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担起掌舵整个超凡集团的重任,所以现在就是对张迎鹤而言最好的安排。
但张淞栩从来没有想过——那张清佑呢?他就是心甘情愿的吗?
就算张淞栩知道张清佑是张家人,但外界并不知道,在外人看来,张清佑始终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养子。
他真的甘愿为这个连名分都不愿意给他的张家,付出自己的所有吗?
张淞栩不确定,起码现在他不敢确定。
张淞栩其实也有私心,他没敢告诉任何人,在发现马天骁尸体的街心花园,他看到了天源水郡的广告牌,所有人都在看尸体,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这具尸体正在“看”的,是天源水郡的广告牌。
对啊,如果张清佑不愿意呢?如果他是怀着恨意接手这一切的呢?
那最好的报复,就是亲手毁掉这一切。
张淞栩的脚下一绊,忙撑住了桌面,但此刻的心悸并不是因为这一绊,而是因为张淞栩突然想到,如果这一切真是张清佑做的,那么剁掉那些流浪汉的小指,是不是因为张清佑在杀掉他们的时候,将他们假想成了张迎鹤呢?
“松鼠,还没过年呢,现在拜年还太早了吧!”苏萌萌开起玩笑来。
张淞栩抬起头来,苏萌萌一怔,收起脸上的笑,连忙起身,关切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要不你还是回家休息吧,别强撑啊……”
“没事,绊了一下……”张淞栩缓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来,对办公室里的三人说,“老大说他要敲诈沈哥请我们喝下午茶,我把拼单发群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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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自己点啊!”
苏萌萌放下心来,笑嘻嘻地附和:“好耶!”
张淞栩掏出手机,强忍住想要给张迎鹤发消息的冲动,叶锦书刚才说的也没错,这些都只是异常点,并不是实证,自己突然给鹤哥发消息让他提防佑哥,怎么想都不合适,这反倒会引起两人之间的猜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
张淞栩把外卖拼单发进大案组的群里,很快苏萌萌和郭雪明就点好了单,张淞栩提醒冉季:“小季,点单。”
“我就……不用了……”冉季小声拒绝。
张淞栩走到冉季身边,歪着脑袋看他:“干嘛呀,不好意思啊?”
冉季第一时间没有吭声,慢了半拍,又摇了摇头。
那就是不好意思了。
“别不好意思!咱沈哥老有钱了,一顿下午茶,血皮都削不下来的,放心大胆地点吧!”张淞栩说着,索性就帮冉季点了,“跟我点一样的行吗?星冰乐?”
冉季迟疑着点了下头,小声说:“谢谢……”
“去群里谢沈哥吧!”张淞栩话音刚落,苏萌萌桌面上的座机便响了起来。
苏萌萌提起听筒:“喂,嗯……真的?我看看……噢!收到了!行……行!好,我明白了,辛苦了!熊法医,你立大功啦!”
电话挂断,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苏萌萌也没有卖关子:“重大突破!熊法医又检查了一遍无名尸的牙齿,发现了里面有一颗是烤瓷牙,上面有编号,凭借这个编号,我们有希望反溯到源头!”
众人为之一振,纷纷凑到苏萌萌的座位旁,研究起小熊法医发来的一张牙齿特写。
“这数字什么意思?我们要怎么查?”张淞栩转头问苏萌萌。
“熊法医说,一般来说,只有好一点的牙科医院才会系统地给烤瓷牙编号,不同医院的编号方式不同,之前他遇到过的那颗烤瓷牙,编号方式是患者ID加上定制日期,加上牙位编号,这样能够精准定位到患者个人,我马上拉个牙科医院的名单出来,我们挨个打电话去问,这样的组合方式,只要能找到对应的患者,大概率就是那个人了!”
“行,我们先排查市里大一点的牙科医院,要是没有找到匹配的对象,再打电话去问私人诊所。”郭雪明也赞成苏萌萌的提议。
冉季却皱起眉来:“烤瓷牙,应该……不便宜吧?”
听懂冉季话里另一层意思,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张淞栩干笑了两声:“嗐!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确认无名尸的身份,而不是去找连环案的受害者,对吧?”
冉季看向张淞栩,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开了口:“可是,他的右手小指……”
精准戳中张淞栩的痛处。
张淞栩抬手拍了拍冉季的肩膀,说:“那是之后的事情,先确认受害人的身份,再判定受害人是否和连环案有关,有关系,就交给专案组,没关系,咱们还有得忙的!”张淞栩说完又看向苏萌萌,“萌萌,拉个表,分下工,咱们争取下午就把全市的牙科医院电话打完。”
53.053
冉季当了一个月的警察,不敢说自己的技术精进了多少,但作为一个内向的人,对打电话这事,算是彻底脱敏了。
现在的冉季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核实更多信息,已经腾不出时间留给自己内耗了,这样也有好处,闷着脑袋打电话,熟练了,之前困扰着他的紧张感和焦虑感也渐渐消失了。
“好的,请您稍等!”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听冉季道明来意,十分配合,“请您念一下烤瓷牙上的编号。”
“1307022331。”冉季熟练地念出这串数字。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冉季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声脆响越揪越紧。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那头传来接线员甜美的声音:“久等了,我们这边核实到的确有一位信息匹配的患者,姓名王厚欢,男性,年龄36岁。”
找到了。
冉季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的声音。
“好!我和我的同事马上来你们医院,请你准备一下提供给警方的材料!还有,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
“噢,厚薄的厚,欢迎的欢。”
冉季挂断电话,猛地站了起来,发现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激动:“找到了!康泰口腔!”
张淞栩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冉季点点头,又看向苏萌萌:“辛苦萌萌姐查一下这位患者的户籍资料,医院提供的信息,患者叫王厚欢,厚薄的厚,欢迎的欢。”
“还有凡心给过来的流浪汉名单,也记得核实一下。”张淞栩补充。
*
走出接警大厅,冉季主动请缨要开车,说话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张淞栩的小指,张淞栩明白他的意思,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又不影响开车!”顺势背刺了一波领导,“你别这么客气呀!也就老大那么娇气,压榨你,让你给他当司机,我看你也平时也别太惯着他了!”
冉季在心里狠狠赞同,只是话虽这么说,下次叶队要安排他当司机,也由不得他来拒绝。
但张淞栩的一番好意他心领了,冉季配合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张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说小季,你怎么这么客气呀!咖啡不好意思点,这种小事也要说谢谢,你别这样呀,怪生疏的!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长,你总是这么客气,倒不利于拉近我们的距离。”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张淞栩的车前 ,张淞栩拉开了驾驶座车门坐了上去,冉季也跟着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张淞栩刚才说的话。
直到车开出滨海分局了,冉季才有些扭捏地开口:“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努力的,但是,你能告诉我这些,还是,想要谢谢……”
张淞栩大笑起来:“谢吧谢吧!一时半会儿逼你改,你也难受,不过说真的小季,你和我对你的初印象完全不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冷着张脸,惜字如金,我跟你握手,感觉你都想把手抽回去,我那时候就想完了,你肯定很难相处!毕竟一般长得帅的小朋友,还是你这种又高又帅的,都是只可远观的,没想到你只是内向,话说……你读书的时候,没少人追你吧?”
“没、没有吧……”被张淞栩这么一夸,冉季的耳朵都红了。
“咦——我才不信呢!”张淞栩一脸八卦的坏笑,“不过小季啊,你爸爸或者妈妈,是少数民族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说了,你的长相真的有种异域风情!就,高鼻梁,深眼窝,要不是咱们这工作属性,我都怀疑你是个混血了!”
张淞栩这话一说出口,前一秒还在害羞的冉季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冉季最害怕的话题,父母,身世,从小到大,冉季最害怕听到的,就是有人说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不是的……”冉季的声音更小了,头也埋了下去。
张淞栩听冉季声音变小了,飞快瞄了旁边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好了好了,我感觉我再夸两句你都要红温了,不过我真没开玩笑,你是真帅,而且也没有像我一开始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所以,我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
见冉季不说话,张淞栩又补充:“总之啊,你以后别跟我客气,也别跟队里其他人客气,大家都很好的。我才进警局的时候,师父就跟我说,大家以后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任何事都不用怕麻烦其他人,‘有什么事大得过生死呢’,这句话,现在我也讲给你。”
冉季转头看向张淞栩,他能感受到张淞栩此刻的诚意,刚才张淞栩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为了给冉季害怕的那个话题做铺垫,张淞栩抱着的,始终都只有善意。
冉季心口一热,点了点头,应道:“谢谢张哥,受教了。”
*
两人赶到康泰口腔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见二人走进大门,前台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接待纷纷朝他们颔首,其中一个开口询问:“您好,请问二位有提前预约吗?”
张淞栩直接道明来意:“你们好,我们是警察,刚才打过电话。”
刚说话的接待连忙绕出前台,抬手示意旁边休息区的沙发,恭恭敬敬地开口:“两位警官稍等片刻,我去叫我们今天的值班医生过来。”
“好的,辛苦了。”冉季也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两人刚坐下,另一个接待就拿来两瓶矿泉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怯生生地开口:“两位警官喝水,要是还有别的需求,我在那边,二位抬手示意我就好……”
“行,谢谢啊,没什么事,你去忙吧!”张淞栩自然地拿起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那接待才松了一口气,退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医生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径直朝着休息区走来,接待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见张淞栩起身迎接,冉季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位警官好!我是今天的值班医生,我姓崔。”崔医生走近,率先做出自我介绍,又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三人坐下后,张淞栩和冉季出示了警察证,讲明了来意,崔医生这才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了张淞栩,说:“这是二位要的资料,你们可以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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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什么问题,随时提出来。”
张淞栩接过牛皮纸袋打开,里面是一份病例。
“王厚欢的烤瓷牙,是你给他做的吗?”张淞栩随意翻看了一下,资料很简单,只有基础信息和牙齿情况。
“不是的,是我们这里另外一位医生,他今天没有上班,不过我刚才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位患者是我们招募来体验这款烤瓷牙的志愿者。”
崔医生这话一出口,张淞栩和冉季不约而同抬眼看向了她。
志愿者,就意味着是免费的,那么他就有可能是流浪汉了。
“他是流浪汉吗?”冉季迫不及待开口追问。
崔医生被问得一愣,顿了一下才回答:“啊、呃,是、是的。”
“你们为什么要给流浪汉做烤瓷牙?”张淞栩问。
“噢,因为我们医院改良了技术,所以换了合作商,不同的合作商想要和我们合作,分别免费提供了一些烤瓷牙的试用品给我们,我们院长一直热心公益,就说反正是免费的,那就关爱那些用不起烤瓷牙的群体,刚好我们医院外面有个流浪汉,挺和善一个大叔,每次我们把矿泉水瓶给他,他都会笑着跟我们说谢谢,就能看到他缺了颗牙,就借着这次的机会,免费给他做了烤瓷牙。”
“他一直在你们医院附近活动吗?最近你们有看到他吗?”
崔医生摇了摇头,说:“好久没看到他了,可能去其他地方了吧,哎,我们这个需要追踪观察近一年牙齿的损耗情况,也就是来我们医院让我们看一下,第一次是一个月后,第二次是之后的两个月,再就是三个月之后,可是我看了下记录,”崔医生说着示意张淞栩手里的资料,“第三次到现在都没有来,按理说,他八月就应该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冉季看向崔医生,“崔医生,王厚欢他,手指有残疾吗?”
*
两人回到滨海分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回到大案组办公室,苏萌萌和郭雪明还在等他们。
“这个王厚欢也是个流浪汉,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刚跨进办公室,张淞栩就迫不及待地问起。
“他真是流浪汉?”苏萌萌有些诧异。
看她这个反应,凡心公益给过来的名单上应该是没有找到这个王厚欢了。
“居民户籍能查到王厚欢,但他并不在凡心公益给过来的流浪汉名单上。”郭雪明回答。
“这么说来,流浪汉,加上右手小指被剁掉,他一定也和‘8·8案’有关!”苏萌萌一脸兴奋,可她说完后,办公室又陷入沉默。
“没在流浪汉的名单上……”冉季小声嘀咕,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孟初的那份资料呢?”
苏萌萌连忙坐下敲打起键盘来,她敲下回车,另外三人也恰好聚拢了过来。
孟初的资料里没有依照某个范式填写的基础信息,都是受访人口述的自身经历,以及孟初关注到的一些细节和他拍下的照片。
比起冷冰冰的基础资料,它所呈现出来的,是更鲜活的一个人。
孟初用笔记录了下来,一个名为王厚欢的普通人,充满苦难的一生。
54.054
夜生活刚开始,旧唱片酒吧里只有寥寥几人。
叶锦书和沈确并排坐在吧台前,叶锦书先发制人,点了一杯长岛冰茶,沈确本来也不爱喝酒,就让吴业阳给自己倒杯薄荷气泡水。
叶锦书支着脑袋看吴业阳给自己调酒,那张淬了毒的嘴一刻也没有消停:“你这酒吧不会要垮了吧?节假日还这么冷清啊?”
“多谢叶公子关心,依照叶公子来我这里开路易十三的频率,只要叶公子不破产,我这小本生意应该还能够坚持下去的。”吴业阳把一杯长岛冰茶放在叶锦书面前的杯垫上。
沈确在一旁乐出了声。
“你笑什么!你到底跟他一伙的还是跟我一伙的?”叶锦书抗议起来,大有要沈确现场站队的意思。
“当然是跟我一伙的啦——”沈确身边的高脚椅被人拉开,沈确转过头,就见袁君落了座,黑色皮夹克配上性感大波浪,朝自己抛了个媚眼,手指也不安分地从吧台上摸了过来。
沈确的动作无比自然,在袁君的手指触碰到自己之前,端起了手边的玻璃杯,是非常明显的拒绝了。
叶锦书当然也看到了,一把按住袁君的手背,警告道:“别乱摸!”
袁君抽回手,意兴索然,从手拿包里拿出香烟含在嘴里点燃,呼出一缕青烟。
“怎么样,罗仕友找到了没?”叶锦书问。
袁君摇了摇头,嘴里的话语也和烟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应该是被人带走了,或者,做掉了。”
虽然叶锦书早猜到罗仕友凶多吉少,但这话从袁君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定了定神,说:“我们截到吴齐强了,问了他一些当年的事,天源水郡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罗仕友偷了钢筋去卖,天源水郡死了个小偷,罗仕友失踪之后又疯了——这三件事,应该不会没有关联吧?”
袁君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朱唇如血,俯身向前。
叶锦书不自觉也跟着俯身凑过去,袁君开口,神秘感十足:“子不语,怪力乱神。”
叶锦书背了一口气,沈确也笑了,忍不住感叹:“为了钱,你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啊。”
调戏得逞,袁君直起身子,有点得意:“是沈哥欣赏的特质吗?”
“我真的没空陪你闹,人命关天,赶紧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叶锦书骂骂咧咧,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别打他的主意,夏思勉还没死!”
“分手了,就当是死了。”袁君不以为然。
沈确收起脸上的笑,声音也冷淡了下来:“如果今晚的主题是私事的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说着放下手里杯子就要起身。
“当然不是私事了!”叶锦书忙朝袁君使了个眼色,“说正事!”
眼看玩笑开过头了,袁君收敛了些,如实回答:“听说那场‘意外’,是被人做了局,死者是祭品……”
沈确又坐回了高脚椅上,看向袁君,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这是叶锦书之前没有想过的发展,他挑了挑眉,又问:“此话怎讲?”
“叶公子知道‘打生桩’吗?”
叶锦书和沈确俱是一怔。
“什么意思?故意找来流浪汉,制造成意外,就是为了打生桩?但要打生桩不是得……”叶锦书说了一半会意过来,难以置信,“最后就让人留在地基里了?”
袁君点头,又吸了一口烟,夹着烟的手指顺手往吴业阳身后的酒柜一指,吴业阳便配合地把那瓶百乐廷取了下来,端到叶锦书面前展示。
叶锦书咬牙切齿:“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
“本来天源水郡……”袁君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看向叶锦书,明目张胆敲诈,叶锦书只能认命,掏出钱包,气急败坏地把卡塞进吴业阳的手里。
见吴业阳把卡接下来了,袁君才继续说:“天源水郡地段虽然好,但是风水并不好,特别是出事的13号楼,之前迟迟没有动工,就是因为前期遇到了很多问题,发生了这个‘意外’,后面才慢慢顺起来。”
“已知罗仕友之前去偷过钢筋,但这并不能证明这个流浪汉去到现场,不是去偷钢筋的,对吧?”叶锦书的思路倒没有跟着情绪一起被搅乱。
“是的,所以我也说了,是‘听说’——道听途说,仅供参考。”
“且不考虑‘打生桩’是否真有效果,如果这件事是存在的,那么罗仕友突然失踪,回来之后又疯了,似乎也是通顺的,”沈确分析,“但是罗仕友这样的混混,杀人越货的勾当应该也见过,目睹了杀人,不至于被吓到精神失常疯了傻了吧?”
“那如果不止是‘目睹’呢?”叶锦书的目光晦暗,说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他也被对方发现了呢?目睹了杀人,还能活着离开吗?”
沈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虽然受到惊吓有可能导致精神失常,但是从吴齐强的描述来看,那并不是精神失常,更像是物理损伤导致的智力退化和失忆,他是本该被灭口的漏网之鱼……但这都只是猜测,如果要坐实,我们得有证据……”
叶锦书没再接话,似乎也在思考要如何论证他们的推测。
这其间,吴业阳替叶锦书刷了卡,服务生也在袁君的见证下开了酒,给袁君倒了一杯。
口袋里手机的振动打断了叶锦书的思考,他掏出手机,不由得一愣。
来电显示,是冉季。
叶锦书顶着疑惑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冉季的声音:“叶队,那个,我们可能找到龙脊山无名尸的身份了。”
听到这个消息,叶锦书眉眼都舒展开了,丝毫不吝啬表扬:“干得好!”夸完叶锦书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诧异,“都这个点儿了,你们还在局里?”
“呃,嗯……叶队,如果信息没错的话,这个人也是流浪汉,很可能和连环案有关,那……这个案子的受害人,是不是,可能有更多?”隔着电话听筒,叶锦书也能感受到电话那头冉季的小心翼翼。
叶锦书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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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想,我们先处理好眼前的问题,你们四个都还在局里?吃饭了吗?”
“嗯……还没,一会儿去吃……那萌萌姐把资料发到群里?”
“行,具体的我们见面谈吧,刚好老沈也在我旁边,我们组内聚个餐,国庆节大家加班辛苦了,你给他们说,老地方见,现在就出发吧,我们一会儿见。”
*
叶锦书和沈确刚点好菜,郭雪明的车就在路边停了下来。
张淞栩一跳下车就看到他心爱的老大和沈哥,他们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瓶和大排档的气质完全不搭的轩尼诗百乐廷。
“什么情况?国庆聚餐你就请我们喝假酒啊?”张淞栩走近,拉开独凳坐了下来,研究起桌上的酒。
“假一赔十。”叶锦书底气十足。
“骗骗小季得了,还想骗我啊?这里哪有百乐廷?”张淞栩不屑,无辜躺枪的小季也刚好走了过来,不过张淞栩说得倒也没错,这酒他都没见过,更别提分辨真假了。
“爱喝不喝。”叶锦书懒得解释,冷哼了一声,但一想到自己从吴业阳手里把酒抢过来的时候,袁君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就又舒坦了。
“老大,你们那边进展如何?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苏萌萌一坐下就开始追问归期。
叶锦书耸了耸肩,也没有透露更多,就着大排档的玻璃杯给大家倒酒,示意沈确:“喝点儿?你不用送我,我一会儿叫代驾。”
沈确这次没再拒绝,只是淡淡一笑:“第一次见这么喝百乐廷的。”
叶锦书还在记仇,忿忿道:“总比让骗子喝了好!”
这下冉季总算明白为什么张淞栩说开一辆车就好了,如此看来,大案组这聚餐,就是高低都得喝。
叶锦书把最后一杯酒递给冉季,冉季双手接过,嗅了嗅,又抿了一小口,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开,香辛料的刺激感只在入口那一瞬,紧接着是水果的甜,末了还有一丝花香,冉季稍作思考,就得出了答案,是玫瑰。
冉季喜欢玫瑰,在冉季眼中,玫瑰就是妈妈,在他还小的时候,季雨薇就告诉他,雨薇就是雨中的玫瑰,她还说,季霄,我希望你的世界和天空一样广阔。
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冉季转过头,果然就看到领导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幽幽地吐出一句:“价值五位数的酒,好喝吗?”
冉季瞳孔地震,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咳了起来。
张淞栩连忙给冉季拍背,埋怨道:“哎呀,你吓唬孩子干嘛呢!”又安慰冉季,“别听他瞎说,免税店五千多就能买。”
也没好到哪里去,冉季咳得更厉害了。
只有善良的苏萌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冉季。
冉季把茶水喝下去了,这口气也总算是缓过来了,心情平复下来,也隐约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变了。
叶锦书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酒,视线扫过大案组众人,已经收起了刚才戏谑的神情。
“你们那边的情况,说说看吧。”
55.055
“这几天我们把全省失踪人口都排查了一遍,按照尸检结果上的性别、年龄推测进行了粗筛,是有一些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但是再往下一步,推进就比较困难了。不过没想到,今天中午小熊法医给萌萌打了个电话,说他又检查了一遍现场发现的死者脱落的牙齿,发现里面有一颗是烤瓷牙,上面有编号。”
“烤瓷牙不便宜吧?”沈确提出质疑。
“是,我们一开始也觉得,如果是这样,那可能这死者和‘8·8·案’无关,我们就挨个打电话问市里的牙科医院,还真让小季问着了!”张淞栩说着,拍了拍冉季的肩膀,“我和小季火速冲了过去,拿到了患者的资料,医生告诉我们,他是个流浪汉,是医院找的试用烤瓷牙的志愿者。”
“请流浪汉做志愿者……都联系不上他,后续怎么追踪?”叶锦书不解。
“全凭自觉呗,他一直在医院附近拾荒,他们有时候也会把瓶子攒起来送给他,也算是和他有交集。本来要追踪一年的,但他就来医院复诊了两次,今年2月做的烤瓷牙,3月一次,5月一次,按理说再下一次复诊是8月的,结果到现在也没去,而且也没有在医院附近出没了,这些医护就以为他去了其他地方,殊不知他没有去复诊,很可能是已经遇害了……”
张淞栩说着,不免有些唏嘘,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酒,咂摸了两下,有些诧异:“还真是百乐廷啊!”
叶锦书哭笑不得:“你在质疑什么啊?都说是真的了!”
“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右手小指第一节,”冉季接话过来,“我们也问了牙科医院的医生,他的手指没有残疾,那么手指,大概率就是被凶手剁掉了。”
叶锦书叹了一口气,又看向苏萌萌,问她:“受害人在凡心公益给过来的流浪汉名单上没有,但是孟初的素材资料上有?”
“是的,小季在电话里确认了姓名,我们就立刻核实了户籍信息和凡心公益的名单,这个王厚欢,并不在凡心公益的名单上,不过,我们核实户籍信息的时候发现,他坐过牢。”
“坐过牢?那怎么DNA没有匹配上?”叶锦书听得窝火。
“因为只采集了他的指纹,但是尸体的指纹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
“他又是因为什么坐牢的?”
“盗窃,”苏萌萌答完又连忙补充,“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孟初的资料上,他采访了王厚欢……哎……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读书了,进了厂,后来老板卷款跑路了,工人们拿不到工资,就想出了个法子,把机器卖了,大家把钱分了,他年轻,就和厂里另外几个人一起,把机器搬去卖了,但是工厂抵押给银行了,里面的机器也是属于银行的,银行就把他们告了……”
大排档的生意很好,服务员风风火火地端着水煮花生和卤味拼盘过来,又风风火火离开,留下一桌沉默的食客。
见大家情绪低落,沈确先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动筷吧,边吃边聊,”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却也都没有主动夹菜。
苏萌萌用筷子戳着碗底,继续说着:“王厚欢说他很后悔,村里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只觉得他坐了牢,肯定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他说是他害父母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母亲成天以泪洗面,父亲去看过他一次,他就对他父亲说,是他对不起父母,让他们当做没有生他这个儿子,所以出狱后也没有回家。”
“他的父母还健在吗?”叶锦书问。
“户籍资料上显示,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他没有文化,坐牢几年,就更和社会脱节了,他还有犯罪经历,找不到工作,只能捡垃圾卖……没有文化的底层劳动人民,想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真的好难……”苏萌萌的声音有些发哽,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张淞栩抬手想要阻止,看了叶锦书的眼色,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苏萌萌有一对大作家父母,强敏感强共情是她基因里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会带给她痛苦,但同样能让她保持慈悲,做警察不怕感性,只怕麻木。
叶锦书夹了片卤牛肉到苏萌萌的碗里,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好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目前看来,已经满足并案的条件了,你们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说着看向郭雪明,郭雪明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这才说,“那明天辛苦雪明,把资料汇总起来,把报告发给林队,让林队报到市局,这些天你们都辛苦了,明天就在家好好睡一觉吧!”
没人接话。
过去这些天,他们投入了大量精力去探寻这具无名尸的身份,可真当这层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他们才发现那背后是个充满悲伤的故事。
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很正常。
叶锦书提起酒杯,邀请道:“好了,大家辛苦了,等这个案子破了,我再请你们吃大餐,今天就先凑合一下,来,碰一个!”
沈确当然明白叶锦书的用意,配合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大家这才相继端起酒杯一起碰了杯,叶锦书仰头喝了半杯,沈确赶紧去按他的手,有些埋怨:“你别这么喝,刚还一口气喝了一杯长岛冰茶。”
“放心,这点酒喝不醉我。”叶锦书笑嘻嘻地朝沈确眨了下眼。
*
这点酒的确喝不醉。
但再加两箱啤酒就不一定了。
或许是孟初文字的感染力太强,苏萌萌沉浸在王厚欢凄惨遭遇带来的悲伤情绪中,喝醉了就开始掉眼泪。
她仰着脸问叶锦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也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劳动报酬啊!有文化就懂法理,能够用法律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高高在上,利用法律,维护自己的利益,可法律制裁的,为什么是那些在底层挣扎的劳动人民,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没有文化,也没有人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做,那他们的利益谁来保护?谁能帮他们?你说那时候他该怎么办?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啊!”
叶锦书抬起手来抚摸她的头发,笑着安慰她:“你啊,我们啊,小苏警花,你能体察到他们的痛苦,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这就已经很棒了,未来你也一定能够帮到他们的。”
“可我帮不了他,他死了……”苏萌萌把脸埋在叶锦书胸前,哽咽着重复,“他死了……”
叶锦书轻轻叹了一口气,下一秒手就被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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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下意识往回抽,可那人力气之大,叶锦书竟然没能成功抽回手,低头一看,是张淞栩坐在地上发酒疯,哭天喊地:“那是我哥哥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张哥,张哥你别坐地上……地上脏……”冉季在张淞栩旁边手忙脚乱地要扶他。
叶锦书头昏脑涨,强撑着哄苏萌萌已经很吃力了,他实在兼顾不了张淞栩了,安排冉季:“小季,你扶着松鼠,给他打个车,把他送回他爸妈那儿去。”
冉季连忙点头答应下来,总算是抓住了张淞栩乱舞的手臂,扛上肩膀,把他架了起来。
走了两步,冉季又回过头来问叶锦书:“张哥爸妈住哪儿啊?”
“住哪儿?”叶锦书被他问住了,转头看向沈确,沈确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像是个被切断电源的仿生人,那张帅脸上没有任何醉态,依旧无懈可击,连头发丝都没有乱。
但这就是醉了,他们沈公子就是那种喝醉了也要保持矜持,无趣的男人。
好在叶锦书的脑子勉强还能转,他想起来了张淞栩父母家的地址:“观山海,A06,去吧!”
冉季连忙点头,扶着张淞栩往马路边走。
郭雪明买好单回来,看到叶锦书怀里爆哭的苏萌萌,又看向已经暂停住的沈确,一动一静,但他深知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于是郭雪明和叶锦书打商量:“我送萌萌回去,你送沈哥回去?”
“行,”叶锦书答应着,又揉了揉苏萌萌的头发,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雪明送你回家,别乱想,好好睡一觉,带着眼泪入睡,会做噩梦的哦。”
苏萌萌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来看叶锦书,叶锦书接过郭雪明递过来的纸巾,给苏萌萌擦脸上的眼泪,使坏着逗她:“你哭吧,眼线都花了。”
苏萌萌给了他一拳,踉跄着转过身,郭雪明赶紧扶住她,又有点不放心叶锦书:“老大,你可以吗?”
“没问题,代驾都叫好了,你记得一定要把萌萌送到家门口,交到叔叔阿姨手上,知道吗?”
“知道,那我们先走了。”
“嗯,明天你辛苦一下,早上就把资料发给林队。”
“明白!”
*
目送郭雪明扶着苏萌萌走向马路边,郭雪明叫的代驾已经等在车旁了,叶锦书松了一口气,走回沈确身边坐下,沈确已经把消耗降到了最低,连眼睛也是老半天才眨一下。
叶锦书觉得好笑,撑着脑袋看沈确,忍不住吐槽:“夏思勉到底喜欢你什么呀?你这种连喝醉了都没缝隙的人。”
听到夏思勉的名字,沈确总算有了反应,眼球转过来,睨了叶锦书一眼,什么都没说。
砰!
哪里来的暴躁狂,关个车门整条街都听得到。叶锦书在心里抱怨,转头看了过去,夏思勉的车刚好停在了郭雪明之前停的那个车位。
夏思勉也刚好绕过车头,视线就和叶锦书对上了。
叶锦书嘴角勾了勾,歪了歪脑袋,示意旁边的沈确。
夏思勉定在原地,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僵持片刻,还是败给了现实,黑着脸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56.056
夏思勉径直走到沈确身旁,单膝蹲跪下来,沈确的视线一路跟随着他,最后落到他的脸上。
夏思勉的心脏没由来地抽疼了一下。
沈确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就像他第一次见沈确时那样。
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可即使是原点,也是现在的夏思勉不敢奢望的。
对啊,要不是沈确醉了,他才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夏锦书!他怎么醉成这样了?你明知道他不能喝,为什么还给他灌酒!”夏思勉扭过头,有些幼稚地把气撒到了叶锦书身上。
叶锦书忍不住大笑出声,此刻摆出正牌男友姿态向自己兴师问罪的夏思勉,和昨天晚上那个说永远不会有破镜重圆可能的夏思勉,可真是判若两人啊。
“你这人可真有趣,在他旁边睡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他么?要不是他自己想喝,谁灌得了他啊?”
夏思勉正要发作,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脸颊,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沈确的眼里满是爱意,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就好像他真的是沈确心上之人。
可若他真被沈确爱着,此刻又为什么会觉得心疼呢?
夏思勉没想骗自己,他清楚此刻感受到的温暖都是假象,太阳早就坠下地平线了。
只是夏思勉还学不会拒绝沈确,他毫不犹豫抬起手按住沈确的手背,希望沈确的抚摸能够再长哪怕只一秒。
“夏思勉。”沈确叫他。
这三个字从沈确嘴里说出来,对夏思勉而言,有绝对的统治力,从前如此,到现在也没有削弱半分。
刹那间夏思勉甚至忘了自己刚才在对叶锦书发什么火,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摆出他最忠诚的姿态,回应沈确:“嗯,我在。”
“我难受……”沈确说,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委屈,即使他那张漂亮的脸上仍然没有流露出半分和“难受”有关的情绪,他向来如此,从不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在脸上。
“哪里难受?空腹喝的酒吗?胃难受,还是脑袋晕?”夏思勉的双眼在沈确身上巡睃,紧张心疼溢于言表。
沈确垂下眼,睫毛扑闪,小声嘟哝:“哪里,都难受……”
“好了,没事了,我们不喝了,我送你回家。”夏思勉说着起身,沈确的手却从掌心滑落,垂了下来。
夏思勉楞在原地,看着沈确垂下的手,心口又是一抽。
“我好像真的喝多了,”沈确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扶住额头,自言自语道,“我走了。”
说完沈确站了起来,刚起身腿就一软,夏思勉连忙抬手托住他,沈确却一把推开夏思勉,踉跄着往后退,眼看沈确失去重心就要跌倒,一只手从后推住了他。
“沈哥!小心啊!”冉季扶住了沈确,他刚才目睹了沈确推开夏思勉的全过程,看向夏思勉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你谁啊?”
眼前这小孩儿像只竖起倒刺的刺猬,夏思勉当然能够察觉到他的敌意,再扫了一眼冉季正扶着的沈确的手臂,夏思勉嫉妒得几乎要发狂,自然没什么好态度:“你又是谁?”
“小季?你怎么还没走?”叶锦书抬手拦住夏思勉,也是一副站定都勉强的姿态,夏思勉赶紧拎住叶锦书的手臂。
“叶队,我把张哥送上车了,来送你和沈哥回去。”
“不用啦!”叶锦书指向夏思勉,“你沈哥的男朋友来啦!交给他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冉季的脑子竟然不会转了,一时竟分不出叶队在和自己开玩笑,还是叶队帮沈哥出柜了。
下一秒夏思勉就把沈确拽回了他怀里。
这下不用分了,是后者。
“哦对了,他就是我表弟,”叶锦书由着夏思勉拎着自己,又咧嘴一笑,“就是他的狗,叫阿努比斯。”
冉季一脸懵懂,点了点头,点完也不知道自己在附和什么。
“行了,你别在这里发酒疯,走了。”夏思勉没好气。
叶锦书一把挣脱夏思勉,左脚踩右脚,朝着冉季跌了过去,冉季几乎是出于本能抬手接住了这个烫手山芋,和夏思勉大眼瞪小眼。
“不用!你送我们沈公子回去就行了,小季送我回去!”
这酒鬼身上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钻进冉季的鼻子里,冉季脑子一热,晕乎乎地应了下来:“对,我送叶队回去就行了。”
似乎刚才的挣扎耗尽了沈确最后的电量,他靠在夏思勉的怀里,浑身都是软的,夏思勉只迟疑了一瞬,便弯下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沈确靠在夏思勉的怀里,没有半点挣扎,像只温顺的猫咪,额头在夏思勉的脸颊蹭了蹭,又把脸埋进了夏思勉的颈窝。
冉季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完全无法想象矜持的沈哥竟然有如此粘人的一面,可他怀里的叶锦书却看得欢喜,扯着嗓子大叫一声:“夏思勉!”
叶锦书这一声吼打破了夏思勉的幻想,他表现得极度不耐烦:“别乱叫!”
“不要乘人之危,你想做任何事,都得先征求沈确的同意。”叶锦书意外的竟摆出了哥哥该有的样子。
夏思勉迅速冷静下来,声音也压低了:“不用你说,”又看向冉季,问他,“你可以吗?”
“嗯,”冉季点点头,语气弱了下来,“刚才误会你了,对不起,沈哥就拜托你了。”
“没关系,刚才我的态度也不好,那你们注意安全。”夏思勉说完,抱着沈确转身朝着马路的方向走去。
冉季一直目送着车开出车位,才想起来问怀里的叶锦书:“叶队,你车停哪儿呢?你家在哪儿呢?”
叶锦书没有回答。
冉季心说不好,低下头,发现这人竟然靠着自己睡着了!
“叶队?叶队你醒醒啊!你还没跟我说你家在哪儿呢!叶队!”
*
冉季拉开门,客厅的灯已经关了,这个点了,季雨薇和冉鸣川已经睡下了。
不过季雨薇还是像往常那样留了玄关的灯,芭丝特就端坐在门口等冉季回家,看到冉季回来,软软糯糯地喵了一声。
冉季轻手轻脚地换了拖鞋,腾不出手给叶锦书脱鞋了,反正这人脚也不沾地,冉季就这样背着叶锦书走过了玄关。
害怕吵醒父母,冉季没有开客厅的灯,借着玄关的灯光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
突然客厅的顶灯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冉季不自觉虚了虚眼,他定在原地,浑身僵硬,像个做坏事被逮了现行的小偷。
“儿子,回来了……”季雨薇的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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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冉季背上还趴了个人,一动不动。
母子二人对视了片刻,冉季才想起来解释:“哦!我领导,叶队!喝醉了,我问不出他家在哪里,只好把他带回来了。”
季雨薇松了一口气,示意沙发的方向:“把领导放沙发上,我去冲杯蜂蜜水,”说着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在抱怨,“怎么醉成这样,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的,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身体!”
冉季把叶锦书放在沙发上,叶锦书便软倒在沙发上,全程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看来是真的醉得不轻了。
季雨薇端来两杯蜂蜜水,递了一杯给冉季,低声问他:“你也喝啦?”
冉季接过蜂蜜水一饮而尽,有些不好意思:“喝了,但我没醉。”
季雨薇摇了摇头,接过冉季递回来的空杯子,又把另一杯蜂蜜水给冉季,提醒他:“让你们领导喝点蜂蜜水,舒服点。”
冉季听话地接过蜂蜜水,在叶锦书旁边坐了下来,轻轻推了推他,在妈妈面前,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叶队,喝点蜂蜜水吧?”
但叶锦书却没有反应。
冉季一连叫了好几声,叶锦书都没有回应,他有点紧张了,转头向季雨薇投去求救的目光:“妈,他怎么没反应啊?不会酒精中毒了吧?”
季雨薇一听也紧张了,走近了一些,问冉季:“你们领导喝了多少?”
长岛冰茶,百乐廷,还有好几瓶啤酒。
“确实不少,而且喝得有点杂……”冉季越想越不对劲,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叶队,叶队醒醒!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怎么了儿子?”听到冉季的呼喊,冉鸣川也腆着圆滚滚的啤酒肚走出房间,走近了才看到沙发上的叶锦书,也是一愣,继而向季雨薇打趣道:“这还是咱儿子头一回带人回家吧?”
季雨薇无奈:“老冉,你快看看,领导这是不是酒精中毒啊?”
“什么酒精中毒啊,就是喝醉了睡着了!”冉鸣川见怪不怪,可看冉季还是不放心,又指了指叶锦书的胸口,“哎呀,你自己听听嘛,他心跳是不是正常的。”
冉季想也不想就把耳朵贴到了叶锦书的胸口,一下一下,缓慢,沉稳,有力,的确就如冉鸣川所言,这是睡着了。
冉季这才松了一口气。
“行啦,带你们领导回房间睡吧,给他换身衣服,擦把脸,雨薇啊,给孩子拿条新毛巾。”
季雨薇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冉季手里还端着季雨薇给叶锦书冲的蜂蜜水,看向冉鸣川,冉鸣川赶紧摇头拒绝,他年纪大了,可不想起夜。
冉季叹了一口气,也只好仰头一饮而尽。
“杯子放这儿,一会儿我去洗,”冉鸣川朝冉季摆了摆手,“你快扶你们领导进去躺下。”
冉季听话地放下杯子,又扛起叶锦书的手臂,只是他比叶锦书高了大半个头,没有自主意识,叶锦书几乎是让冉季驮着在走,刚走了两步,冉鸣川就在旁边啧啧摇头:“哎呀!你不能这样!一会儿把他的手拉脱臼了!”
冉季只得停下脚步,尝试了几次想要背起叶锦书,可怎么都别扭,冉季急眼了,索性弯下腰,直接把叶锦书拦腰扛了起来。
57.057
听到门口有动静,冉季抬起头,就看到冉鸣川正笨手笨脚地把露营用的充气床垫拖进自己的房间。
冉季赶紧放下手里的毛巾去帮冉鸣川,紧张道:“爸,你怎么不叫我一声,你别把腰闪着了!”
“没事没事,”冉鸣川拖得气喘吁吁,朝冉季摆了摆手,又伸着脖子看向床上的叶锦书,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打趣,“你们领导酒品还挺好的,喝醉了就睡,也不发酒疯,挺好的。”
冉季把充气床垫拖到床边的地板上放下,转头也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安详的领导。
好在哪儿呢?他酒品要真好,那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有床不能睡呢?
冉季叹息,也只能认栽,让他在这里祸害自己,总比他在大排档睡死过去祸害老板强。
“给你们领导换身衣服,别让他就这么睡,你要没有的话,我去拿我的。”冉鸣川说着就要转身,冉季连忙叫住他:“不用不用,我有,我是想先给他擦把脸。”
“行,记得脖子也给擦一擦。”冉鸣川提醒完,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冉季的房间。
冉季再次拿起毛巾给麻烦领导擦脸,撩开刘海,露出白净的额头,叶锦书的皮肤很好,整张脸上竟没有一点瑕疵,此刻一动不动,像个漂亮的娃娃。
冉季心绪一乱,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叶锦书皱了皱眉,吓得冉季赶紧收回手,发现额头红了一片。
这也太娇气了。冉季在心里抱怨,手上却也只能收着力气,一点一点地按压擦拭,从额头,到鼻梁,再到眼皮、脸颊。
这还是冉季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叶锦书眼下的泪痣。
不会是假的吧?冉季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食指撑着毛巾在叶锦书眼下的泪痣上来回擦拭了好几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真是痣啊。
冉季猛地回过神来,惊诧于自己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操作,他惊慌地回过头,芭丝特正坐在床头柜上,歪着脑袋看他,他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他掩耳盗铃地回过头,继续帮叶锦书擦脸,这下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替叶锦书擦完脸,几乎是逃回洗手间搓洗了毛巾。
冉季再回到床前,叶锦书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也不知道是他抓住了芭丝特还是芭丝特自己钻进了他的怀里,此刻一人一猫,和谐得完全不像初次见面。
芭丝特扭过头来看冉季,一声不吭,只是脑袋在叶锦书的胸前蹭了蹭。
“芭丝特,初次见面你怎么就投怀送抱的?”冉季批评完芭丝特,也没有翻动叶锦书,借着这个姿势将手里的毛巾覆上叶锦书的后颈,叶锦书猛地一抖,睁开双眼,他怀里的芭丝特也受了惊吓一般跳了起来,一溜烟跳下了床。
冉季的心脏砰砰狂跳,嘴里结结巴巴:“叶、叶队……我,我给你擦一下,你舒服一些……”
冉季赶紧直起身子,趁着叶锦书醒了,转身拉开衣柜,胡乱抽了一件T恤出来,强装镇定:“既然你醒了,你自己换吧,换件宽松的衣服睡比较好!”
可是等冉季回过身,叶锦书的眼睛又合上了。
*
冉季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给叶锦书擦了身子换了T恤,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出了一身汗,加上喝了酒,冉季只觉身上又臭又粘,连芭丝特都离他远远的,他赶紧拉开衣柜门,拿上睡衣冲进了洗手间。
他熟练地扒开眼皮取下美瞳丢掉,眼睛总算能透气了,疲惫感也跟着来了。
过去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的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虽然案子转到了专案组,但无论冉季还是大案组其他人,似乎都不甘心,憋着这口气,想要尽快查出无名尸的身份,现在虽然查出来了他的身份,还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但总好过他默默躺在龙脊山上,无人知道他的遭遇。
现实虽然残忍,但唯有直面这份残忍,才能拨云见日,为受害人讨回公道。
看着镜中的自己,冉季呼出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总算告一段落了,起码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滨海分局的调查是能够给专案组提供帮助的,滨海分局在这个案子上,从始至终都是拼尽全力了的。
冉季冲了澡,一身轻松,走出洗手间,看到地板上的充气床垫和床上的领导,顿时压力又上来了。
*
早上,冉季的生物钟准时奏效,他睁开眼,转头看向书桌上的电子时钟,七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过今天是真的可以休息了,不用去局里,可以抱着芭丝特赖会儿床。
想到这里,冉季自己先美了起来,翻了个身,才发现怀里搂着的并不是芭丝特。
冉季脑子一嗡。
昨天发生的一切在大脑里快速倒放:带喝醉酒的领导回家让他霸占自己的床,领导顽强坚持到安排好每一个醉鬼,却没有坚持到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领导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豪饮千杯,自己打电话向领导汇报调查进展,领导说大家加班辛苦了晚上聚餐。
没有任何问题。
冉季甚至清晰地记得自己躺上了充气床垫。
可下一秒天塌了,因为他想起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深夜被尿意唤醒,半梦半醒之间上了洗手间,走出洗手间后习惯性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那体贴入微的好妈妈亲手兑的两大杯蜂蜜水!
冉季垂下眼,他的顶头上司此刻正枕在自己的臂弯里,手还抚在自己胸膛上。
心率迅速飙升,不止冉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叶锦书似乎也感觉到了,手指还动了动。
平复心情是做不到了,三十六计还是逃为上计。
冉季轻轻捧起叶锦书的手,可刚抬起一点,他的手就被叶锦书死死拽住了,他憋着这口气,只能改换策略,把叶锦书枕在脖子下的那只手先抽出来。
冉季的动作不敢太大,先试探着先往后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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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刚一动,怀里的叶锦书就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冉季。
冉季的大脑一片空白,也就着这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叶锦书。
“小季?你怎么睡在我床上?”叶锦书诧异,但他的所有情绪都止于诧异,这反倒让冉季的紧张和焦虑刹那消散。
冉季扯了扯嘴角:“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是我的床。”
叶锦书松开抓着冉季的手,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感叹:“我靠!我怎么在这里?我昨晚没回家吗?”
睡在冉季另一侧的芭丝特也站了起来,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踩着冉季的肚子款款踱到叶锦书面前。
叶锦书的注意力立刻被芭丝特吸引,一把抱起芭丝特,直接伸脸过去蹭,边蹭边给芭丝特打招呼:“哇,芭丝特你好呀!终于见到你了!你今天落到我手上了,那可就逃不掉咯!”
芭丝特任由叶锦书蹂躏,竟完全没有反抗。
冉季也坐了起来,难以置信:“芭丝特,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说明什么?说明小猫咪是分得出帅哥的。”叶锦书一边蹭一边臭屁。
冉季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叶锦书在自己的床上,抱着自己的猫亲热,他反倒像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啊?”叶锦书抽空问冉季。
“沈哥的男朋友来接沈哥走之后。”
叶锦书的手一松,芭丝特落回了床上。
“沈哥的,男朋友?”叶锦书一副见鬼的表情,问冉季,“你沈哥说的?”
“你说的。”冉季纠正。
“我说的!”叶锦书下巴都快掉了,“完了完了完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叶锦书仰天长叹,掀开被子下了床,刚站起来,松垮垮的运动裤就顺着两条大长腿滑到了地上。
冉季赶紧偏开头,解释道:“我爸妈说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你会舒服点。”
叶锦书提起裤子系紧系带,大大咧咧向冉季道谢:“哈哈哈,谢啦!昨晚我睡得很舒服,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我先去洗漱了,有多余的洗漱用品吗?”
冉季也赶紧翻身下床:“你等我一下,只有你的毛巾,牙刷我现在去拿。”
“好咧!”叶锦书答应着,光着脚就往洗手间走,刚好冉季也绕过床尾跟了上来,叶锦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冉季的手腕,吓得冉季浑身一紧,转头看向叶锦书。
“那个,你沈哥男朋友的事情……”
冉季会意过来,一拍胸脯,十分仗义:“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叶锦书哽了一下,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后时机合适,你可以适当在你沈哥面前提两句……不过如果他黑脸了,你就别说了。”
冉季不解:“为什么啊?”
叶锦书扯了扯嘴角:“我昨天少跟你说了一个字,他其实是你沈哥的,前男朋友。”
58.058
叶锦书洗过澡,穿着冉季给他安排的睡衣,和冉季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鲜美的鸡汤浇在米线上,作为宿醉后的早餐再好不过。
叶锦书暴风吸入,还不忘朝季雨薇竖起大拇指:“阿姨这米线绝了呀!”
季雨薇笑着摇头:“叶队过奖了,家里有什么就做的什么,鸡汤是昨天炖的,昨晚太晚了,就没热起来给你俩喝,早上起来就随便煮了点米线,烫了点青菜,能合你胃口就好。”
“合!合得不得了!以往我喝了酒,第二天早上一点胃口也没有,搞半天不是没胃口,而是早饭不够好吃啊!有点羡慕小季了呀,我说他怎么长这么高呢!喝着这么好喝的鸡汤长大,我都找不到长不高的理由。”
季雨薇被叶锦书夸得合不拢嘴,害羞地摆了摆手,冉鸣川也乐呵呵地附和:“是吧是吧,孩子妈这鸡汤一绝,叶队要是想喝了,随时给冉季说,下了班跟他一起回来喝汤。”
叶锦书,一个行走的社交悍匪,面对热情好客的长辈,那是绝对不会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好呀!那我以后一定长期来蹭饭!”
“叶队,米线和青菜够么?不够我再去煮点?”眼看叶锦书就要吃完了,季雨薇连忙问他。
“够吃了够吃了。”叶锦书说着,余光瞟向冉季,这人直接把碗端起来,把里面的汤一饮而尽。
季雨薇也察觉到了,问冉季:“儿子呢?够吃吗?”
“唔,我吃饱了。”冉季抽纸来擦了嘴。
“今天也要去局里加班?”季雨薇又问。
冉季看向叶锦书,叶锦书替他答了:“不用不用,小季整个国庆假期都在加班,也辛苦了,他们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今天就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了。”
季雨薇松了一口气,她自然是心疼冉季的,但在冉季的顶头上司面前,也不好多抱怨。
“叶队呢?你今天还要去市局吗?”冉季小心翼翼地开口。
“去啊,这案子一天不破,我就要去市局。”
“太辛苦了……”季雨薇感叹完,关切地询问,“叶队昨天休息好了吗?”
冉季脑内警鸣大作,一想到自己昨晚的乌龙,他就恨不能刨个地缝钻进去。
“好,特别好!我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却不料叶锦书竟然就这么一句带过了,说完他一脸认真,看向季雨薇,“那个……可能有点失礼,先给阿姨道个歉,就是……我能打听一下小季的床是什么牌子的床垫吗?这也太好睡了吧!我要回去把我的床垫换掉!”
冉季一愣,也看向季雨薇,显然季雨薇是没有想到,叶队睡一觉竟然种草了冉季的床垫,没忍住笑了出来:“完全不失礼,但我得去翻一翻,这屋子装修得有点久了,购物单据都放在文件夹里,我找到了让冉季发给你。”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叶锦书说完,也学着冉季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浮夸地舒了一口气,抽纸来擦嘴,又朝季雨薇颔首,“多谢款待,非常非常好吃!”
季雨薇摆了摆手,叶锦书又看向冉鸣川,也朝他颔首:“昨晚实在是打扰了,我还要去市局,那就先告辞了。”
冉鸣川一开口就是老领导那一套:“行,叶队,你去忙,你也辛苦了!”
*
冉季送叶锦书到门口,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叶锦书只是把头发洗了吹干,没有做任何造型,竟然比平时看起来年轻好几岁,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也毫无违和感。
就是十月了还让领导穿短裤,冉季有点过意不去,有些扭捏地开口询问:“叶队,要不我给你换条长点的裤子吧?”
“不用,我下楼就打车回家,衣服我洗了再给你带去局里啊!”
“噢噢,不用的,你直接带来也行……还有,你昨晚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你把车停哪儿了,所以你的车……”
“没事,晚点我自己去开,一会儿我给老沈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冉季点点头,就眼巴巴看着叶锦书穿好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不送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昨晚谢谢啦!”叶锦书说着,抬手来拍了拍冉季的手臂。
冉季受宠若惊,耳朵又红了,连忙说:“没事。”
叶锦书收回手,扶着防盗门准备关上,手却停在半途。
察觉到他有话要说,冉季立刻摆出听君差遣的姿态,看向叶锦书。
“你的蓝眼睛很漂亮,”叶锦书的眼里只有真诚,他说着,视线移向坐在玄关鞋柜上的芭丝特,补充,“和小猫咪一样漂亮,我想,组里的大家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加班熬夜的时候,把美瞳取下来也没有关系。走啦!”
防盗门关上,冉季还楞在原地,过了好半天,停跳的心脏才又重新跳动起来,可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膛。
原来从叶锦书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蓝眼睛,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与之相关的情绪。
暖意在胸口蔓延开,那是冉季过去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别人能够对他的态度,他从没有奢望过得到任何人的赞美,只求不厌恶,不嫌弃,不把他当怪物,当然他最期望的,是能够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而叶锦书,竟然如此随随便便的,就做到了。
叶队原来是个好人啊。冉季想。
*
叶锦书回家换了衣服下楼,沈确已经等在楼下了。
拉开副驾车门,叶锦书迫不及待打量起沈确来,红光满面,一点也没有宿醉的模样。
成了。
好你个夏思勉,也不知道发条消息来感谢我一下。叶锦书在心里嘀咕,扣上了安全带。
“你和夏思勉,昨天,好了吧?”叶锦书试探着开口。
“夏思勉?”沈确一脸诧异,飞快转头瞟了叶锦书一眼,那眼神那表情,的确是在问“关夏思勉什么事”。
叶锦书懵了:“不是,你在演吗?你真的断片了?昨晚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夏思勉送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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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呀!”
沈确更诧异了:“不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我送你个鬼!我自己的家都没回得去!”
“夏思勉没送你?”沈确皱眉。
“这不是给你俩制造机会吗,就把小季薅住了,结果你们一走我直接倒了。你简直不知道我有多无语,醒来发现我在小季家……”叶锦书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你和冉鸣川一起吃过早饭吗?”
沈确笑得很苦,显然比起嘲笑叶锦书,他更在意昨晚夏思勉送他回家的事情。
叶锦书又偷偷打量起沈确,脸颊、脖子、手背,裸露出来皮肤没有留下任何奇怪的印记。
夏思勉占有欲那么强的人,沈确真要答应和他复合了,他不知道得把沈确啃成什么样。
这么看来,他是真断片了,而夏思勉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还真什么都没做!
叶锦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如果夏思勉这么没用,到头来自己的牺牲算什么?算自己多事吗?
叶锦书不甘心,清了清嗓:“你早上起来,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夏思勉没有乘人之危吧?”
“没有。”沈确想也没想便回答。
答得这么干脆,再加上沈确甚至不知道是夏思勉送他回家的,再验证只会让自己的心更冷。
“怎么可以这么没用的?这时候这么正人君子干嘛啊!”叶锦书欲哭无泪。
沈确瞥了叶锦书一眼,冷冷道:“你还在我车上呢,就算你心里真这么想,也拜托你不要说出来。”
“不是,我想不明白,你们俩这样,到底图什么呢?”叶锦书有点破防了。
“叶锦书,”沈确的语气却很平静,“这是我和夏思勉的事情,你管得太多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沈确明说了,叶锦书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干涉了,叶锦书和沈确这么多年朋友,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早以前就达成过共识了。
叶锦书没再说话。
车开往市公安局,两人一路沉默。
*
终于在进入市局所在的街区后,叶锦书收起了刚才的情绪,切换成了工作模式,对沈确说:“对了,今早我冲澡的时候想到一件事,如果真像我们推测的那样,罗仕友目睹了天源水郡那出‘意外’,而他也被对方发现了,那群人肯定是奔着要灭他的口去的,他又真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说不定……”
“他进过医院。”沈确自然地接话,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没有越不过去的分歧。
叶锦书点头:“对!”
在工作上,他们一向同频。
“目前我比较倾向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受了重伤,对方以为他死了,而他好运被路人救了,送进了医院;另一种,则是在对方行凶的时候,就有人出手制止,把他救了下来,送进了医院。”
“嗯,总之,先查查看医院的收治记录,说不定能够找到点线索。”沈确说着,右打方向盘,将车开进了市局。
59.059
张淞栩昨晚醉得不轻,加上近期身心俱疲,他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睡到了下午,下楼的时候听说他家张太正在茶室和其他富太喝茶聊基金,他可不想被拉住营业,就让阿姨不要声张,自己蹑手蹑脚换鞋出了门。
他昨天把车停在局里了,不过上次和冉季约好了之后要一起骑车,他特意让人上门检查了他的路王,顺带做了保养,今天刚好可以骑车出门检查一下保养成果。
天气很好,只是十月的风已经有些冷了,冷风一吹,酒精的后劲儿都吹没了,张淞栩的头脑异常清醒,就是肚子有点饿。
好在假日海滩旁停了很多餐车,热狗、咖啡、冰淇淋,张淞栩饿得能吞下一头牛,怒点两份热狗,又点了旁边餐车的手冲咖啡。
看着宽阔的滨海大道,想着反正今天冉季也休息,择日不如撞日,张淞栩便拨通了冉季的电话。
*
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在下午,在进报告厅前,叶锦书才接到袁君的电话,这人还记着昨天叶锦书虎口夺食的仇,态度奇差,得到叶锦书下次一定赔一瓶百乐廷给他的承诺,才肯松口。
案情分析会依旧是市局刑侦副队俞安雨主持,这案子办了这么多天,还横跨国庆假期,连省厅的大佬都肉眼可见的乏了,他却依旧精神饱满:“我就直接进入主题了啊!侦查有重大进展,告破在即,各位都辛苦了,咱们再加把劲儿!”
这话的确振奋人心,报告厅里一时有些躁动,就听俞安雨说:“先说第一个重大发现,就是咱们滨海分局的同事已经确认了龙脊山无名尸的身份!通过受害人一颗烤瓷牙上的编号,锁定了受害人的身份,经过核实,所有信息都能够匹配得上。通过烤瓷牙编号反溯源头,这个思路也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俞安雨说话间,王厚欢的资料投到了他身后的大屏上,照片中的王厚欢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笑容却十分真诚,他咧着嘴,露出两排牙齿,牙齿很黄,牙缝间还有黑色的污渍,于是其中的那颗相对白很多的烤瓷牙就显得格外明显。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也是个流浪汉。
俞安雨的面色沉了下来,严肃道:“受害人王厚欢,也是一名流浪汉,通过死者流浪汉的身份,以及死后小指被凶手切断的细节,现确定将王厚欢纳入‘8·8案’受害人名单,一起并案处理。”
报告厅里一片哗然,有人提出质疑:“他也是流浪汉,流浪汉名单中没有找到吗?”
这话一出口,台下讨论更盛。
叶锦书和沈确坐在人群里,并没有加入讨论,但仅凭传到耳朵里的只言片语也能够听出来,大家都在质疑滨海分局的办案能力。
但事实如此,那份名单上的确没有王厚欢。
倒不如说叶锦书比他们更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王厚欢长期在康泰口腔医院附近活动,连孟初都能采访到他,“爱送你回家”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却没有将其收录入名单之中?
好在俞安雨也及时给出了答案:“是的,王厚欢确实没有收录在我们从凡心公益得到的流浪汉名单中,”他顿了一下,又纠正,“严格说来,‘爱送你回家’项目组曾经收录过王厚欢的信息,只是因为后续未能追踪到她,所以被剔除出了实时名单中。”
叶锦书一怔,转头看向沈确,沈确也皱起眉来。
“我们现在手里的这份‘爱送你回家’的流浪汉名单,严格说来应该被称作‘近两个月全市能够定位的流浪汉名单’,之前我们并不清楚收录逻辑,以至于我们的理解和事实有一定偏差,让大家误以为这份名单包括了项目组遇到的所有流浪汉,但大家之前也看过了项目组的架构,实际负责这个项目组的只有五个人,所以他们的回访机制是:次月回访无法追踪的流浪汉会标星号,连续两个月标星号则视作该流浪汉已经离开了这个区域,便会将流浪汉的信息剔除。”
“因为是公益项目,不具有强制性,不能强制要求流浪汉留在原地或者与项目组保持联系,而流浪汉群体的流动性本来就很大,涉及到寻亲,信息必须要及时更新,确保信息的准确性优先级较高,如无效信息太多,反倒会影响寻亲。”
众人听了俞安雨的解释,纷纷会意过来,法医初步尸检结果表明,龙脊山发现的无名尸死亡时间超过两个月,如果他真是流浪汉,因未能追踪,导致被名单除名也是正常的,也难怪滨海分局没有在凡心公益给过来的名单中找到失踪的流浪汉与受害人相匹配。
与此同时,众人意识到了另一件骇人的事实,俞安雨也摊开说了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受害人很可能不止我们已经发现的四名,在更早之前,或许还有更多的受害人,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受害人的遗体,所以我们并不知道。”
这个消息对警方而言无疑是个噩耗,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还有更多受害者,这个案件受害者的身份特殊,他们是社会边缘群体,本身社会关系薄弱,他们的失踪,要想通过主动方式排查出来难于登天。
说到这里,俞安雨的视线扫过台下,找到了叶锦书,给叶锦书递了个眼神,询问道:“找到罗仕友了吗?”
叶锦书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的状态很不错,也没有为难沈确,主动开口:“有关罗仕友,我们这边有一些发现,可以补充一下。”
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叶锦书不紧不慢道:“之前我们得到的情报是罗仕友有智力障碍,并且有盗窃前科,但经过我们深入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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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实,我们发现罗仕友之前的智力是正常的,他因为会一些盗窃的技巧,加入了一个有些涉黑性质的小团体,因为小团体里有人吸毒,他们也有渠道,会以贩养吸,所以罗仕友也会帮忙送货。”
“你的意思是……他是装的?难道参与抛尸,是他的自主行为……他是帮凶?”俞安雨说完,忽然一怔,没有再说下去。
叶锦书摇摇头,说出了他在进入报告厅之前才得到的天价情报:“我更倾向于,他因为外力打击,导致头部受到损伤,出现智力退化,失忆,等一些列的后遗症。”
报告厅里坐着的都是省厅和市里选出来的刑侦高手,自然猜到叶锦书这话不是空口说的,叶锦书掏出手机,把一份翻拍的病例照片发给了俞安雨。
很快汪月把病例投到了大屏上,患者姓名并不是罗仕友,时间也是在两年前,上面赫然写着:中度弥漫性轴索损伤,清醒后出现认知障碍,全面性记忆障碍。
这份病例上患者姓名和记录时间看似都和现在他们讨论的这个案件不沾边,但俞安雨的表情却在看到时间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报告厅里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这份病例意味着什么,但俞安雨却再清楚不过,病例的记录时间,正好是天源水郡发生“小偷盗窃钢筋失足跌入未干透地基”意外的那一天。
俞安雨看向坐在下面的他的智囊陆法医,得到对方点头回应,猜测得到印证,他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叶锦书,神情严峻,明知故问:“叶队,这份病例有什么问题吗?”
“这份病例,就是罗仕友的。”叶锦书说完,报告厅的空气有刹那间的凝滞,继而众人又议论起来。
“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我没看错的话,上面的患者姓名并不是罗仕友吧?”
“当然不是,这只是随便起的一个名字,因为那个时候,他也并不知道罗仕友的真实姓名。”
“你说的‘他’是谁?”俞安雨直勾勾地盯着叶锦书。
叶锦书嘴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张清佑。”
*
汽车行驶在龙脊山的盘山公路上。
助理给张清佑汇报:“小张总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见张清佑没有反应,他又继续说,“明天的森林公园徒步,早上再出发也来得及……”
张清佑看向窗外,淡淡道:“没关系,反正迎鹤和秋秋都不在家,住哪里都一样……下午没有其他行程,你送我到别墅就不用跟着我了。”
助理一怔,忙说:“老板!还是让我跟着你吧,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不用了,”张清佑转头看向助理,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把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60.060
叶锦书口中的三个字如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响,抛尸人罗仕友和张清佑有直接关系,这个线索在此刻几乎能够左右案情下一步的侦查方向,偌大的报告厅里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在屏息等待叶锦书继续解释。
“单看这张病例,可能大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大家再看看这个,这是两年前,也就是记录病例当天的一个出警记录。”
叶锦书又发了一张图片给俞安雨,很快这张图片也投在了大屏上。
是两年前发生在天源水郡的那出“意外”的出警记录。
报告厅里一片哗然,这是罗仕友抛尸的那个街心花园正对的广告牌上的楼盘。
“两年前的天源水郡发生了一起意外,一名‘小偷’趁夜潜入工地,盗窃钢筋,因未注意脚下,跌落进刚浇筑的13号楼的地基里,又因为是夜晚,无人发现并施救,他死在了未凝固的混凝土中,而这个‘小偷’恰好是附近的流浪汉。”
又是流浪汉。
好像一连接受了太多爆炸性的信息,众人已经不再那么一惊一乍了,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在报告厅中。
接连出现的受害者都是流浪汉,而无论是天源水郡还是凡心公益,都与超凡集团,与张清佑和张迎鹤这对兄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各位老刑侦心里都已经有数了,只是证据还不够,动机也还没有浮现出来。
“也是在同一天,罗仕友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被张清佑送进医院,”叶锦书刻意做了个停顿,“顺带一提,天源水郡在发生‘意外’之前,的确丢了钢筋,那个小偷,其实是罗仕友。”
所有的线索都串连了起来,之前偷钢筋的是罗仕友,那个“失足跌落”的流浪汉并非去盗窃钢筋的小偷,只是这两件事先后发生,加上对流浪汉的刻板印象,让人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若是将两件事分开来看,这出“意外”就显得蹊跷起来。
附近的流浪汉为何在浇筑地基那天不慎“失足跌落”,无人发现直至清晨?
而盗窃了钢筋的小偷罗仕友,为何又在同一日身受重伤,被超凡集团的大公子化名送进医院急救,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张清佑又是在何种情况下向他伸出援手的?他的失忆是意外造成的,还是人为造成的呢?
换种说法,罗仕友在那天,做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才让他陷入必死的绝境之中?而为何偏偏那么巧,救他的人,是那个张清佑?
“说到这里,我也补充两句,”俞安雨接话过来,“我们这边也调查了华府明珠和天源水郡,也有一些发现。关于天源水郡,情报和叶队刚才说的差不多,再多补充一句,听说发生‘意外’的13号楼,之前总是会出现一些小问题,导致无法正常施工。另一个华府明珠,也在浇筑在地基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俞安雨这番话顺利将话题引入了另一个领域,谈论起迷信话题,大家都不自觉压低了音量。
“华府明珠的9号楼,修了两次都倒了,第一次封顶前倒了,第二次刚起就倒了,于是华府明珠停工了半年,期间有很多业主维权,半年后华府明珠再次开工,就在浇筑地基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有个工人掉进了搅拌车里,半个身子都搅进机器里了。”
“打生桩吗?”有反应快的人提了出来,继而进一步论证,“原来如此!难怪他们要收集流浪汉的信息,又只保存两个月,超凡地产在全国有这么多房产,这也太没有人性了!”
虽然在私下讨论有提到打生桩的猜测,但这毕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为了防止大家继续发散,俞安雨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有关‘打生桩’,只是带有迷信色彩的推测,无法得到求证,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凶手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抛尸在市区,就是想要让我们去调查这两桩‘意外’,至于这背后有什么,我想,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充足的理由,请张清佑来局里为我们解答一下了。”
俞安雨看向汪月,他身后的大屏幕再次跳转,是一对情侣在圣托里尼的合影。
“同时,我们也已经联系上了张迎鹤的前女友柳馨,”俞安雨说着,视线扫过台下,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据她所说,张迎鹤没有右手小指第一节。”
*
张淞栩和冉季沿着海滨大道一直骑到了金砂湾,他们在盘山公路临海一侧一个小小的停车区停了下来。
张淞栩摘下头盔,看着下面黑黢黢的礁石滩,感叹道:“还是那边的金砂滩风景更好啊!”
冉季也看向那片礁石滩,抬手往前一指,对张淞栩说:“就是那里,第一次见到杨西,他就是从那里,跳海的。”
张淞栩打了个激灵,他是没想到这小孩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惊悚的一句话,扭头看冉季,后知后觉:“哦!原来你和老大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啊!”
冉季也后知后觉,点了点头,说:“是,我们都看到杨西跳海了,就一起冲下去救他了,那时候叶队也没有说他是警察。”
张淞栩回过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冉季也跟着看过去,问他:“看什么呢?”
“那上面有个疗养院,老大的外婆,就在那座疗养院,阿尔茨海默,我去看过老太太两三次了,回回都是初次见面……”张淞栩说着自嘲一笑,回过头看向远处的海面,“连我都会有点失望,老大应该会很伤心吧。”
冉季也不清楚答案,他只记得那时候叶锦书看海的神情充满悲伤,那是在他认识“叶队”后,再没从叶锦书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冉季无意识地开口问张淞栩:“张哥,那时候叶队为什么会被停职?”
说完了冉季才猛地回过神来,心跳突然加快,他惊诧于自己竟然主动想要了解叶锦书。
“呵呵,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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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个。”张淞栩抬起自己的右手,虽然指套已经取了,但冉季还是看明白了他在指代什么。
冉季大惊:“是叶队把你的小指掰断的?”
张淞栩一愣,噗嗤笑了出来:“哈哈哈!小季,你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冉季有些窘迫,脸上又开始发热了。
“你知道全市的涉黑案件都是我们局在处理吧?”张淞栩问。
冉季点点头,张淞栩垂下眼,摊开掌心,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我们这边得到线报,有个夜场涉嫌从事违法活动,我们便衣执勤的时候,遇到了点小状况,估计是对方看出来了我们是便衣,有几个人突然来找茬儿,我们起了点冲突,夜场的安保,也就是打手,立刻就围了上来,沈哥在旁边极力劝阻,想要息事宁人,可那打手却突然动手,还趁乱掰断了我的手指,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老大也知道。”
冉季一听也火了,拳头都不自觉攥紧了,咬牙切齿:“他们怎么敢啊?”
张淞栩看着冉季,仿佛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叶锦书,本来该生气的事,他却笑了出来:“对吧!老大那时候的反应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我?和叶队?”冉季难以置信,甚至有点被侮辱的感觉。
“嗯,之后收网的时候,老大也参与了抓捕,他们那个头子,范源庆,刚好就是被老大抓住的,因为他在抓捕中反抗,右手小指第一节就意外折断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任何一个知道前情的人都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源庆在看守所里一直在闹,说要告老大暴力执法,还说他们手里有监控,要是不给个说法,就在网上曝光。当晚出任务的同事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并没有记录下当时的情况,但根据大家的证词,也都说了对方暴力拒捕,老大才动手的。”
“所以……叶队到底是不是故意掰断他的小指的?”
张淞栩嘴角牵了牵,并没有正面回应:“本来廖局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对方在看守所动静那么大,方局也很在意,况且曝光执法视频,虽然不合法,但是可以引导网络舆论,对我们警方肯定不好,网安压力也大。其实老大认个错,服个软,老头们肯定也愿意给他擦屁股,但他就是倔,硬刚到底,廖局一怒之下,就把他的职停了……”
冉季听完倒是一点不觉得意外,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这就是叶锦书的行事作风。
“要不是因为你来了,还有就是突发了滨海实验中学的案子,估计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张淞栩话说到一半,像是被什么打断,突然停了下来,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那一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冉季看他着反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老大的电话……”张淞栩鬼鬼祟祟环顾完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清了清嗓,接通了电话,语气中带着些许谄媚,“喂?老大……”
61.061
张迎鹤接到张淞栩电话的时候,正在机场高速上。
张淞栩的语气有些紧张,声音也压得很低:“鹤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淞栩,怎么了吗?”张迎鹤询问。
“你和佑哥在一起吗?”张淞栩没有回答,而是试探着追问。
张迎鹤顿了一下,答道:“没呢,大哥现在应该在龙脊山的别墅里吧,明天总办们要在龙脊山森林公园徒步,哎,要不是港城这个慈善晚宴,我也好想去山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啊!”
虽然是非常细微的呼吸声,但张迎鹤还是听出了电话那头的张淞栩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淞栩?”张迎鹤又问了一遍。
“我……”张淞栩有些犹豫,却又立刻改换了语气,强打起精神,“没什么……鹤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在外面不要乱吃东西,晚宴上也不要乱吃东西,不要乱喝东西,最好也别喝酒……保镖带了吗?带了几个?”
张淞栩如此紧张自己,张迎鹤反倒有些无奈了:“哪有那么夸张呀,我知道,”继而又放柔声音,安抚道,“放心吧淞栩,带了保镖,也不会乱吃东西,我可不想出差过敏。”
“嗯……那就好,出门在外,更要保护好自己,鹤哥,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张迎鹤看向窗外,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张淞栩这通电话的目的和态度听上去都不像是“没什么”。
不待张迎鹤细想,手机又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还是张淞栩。
张迎鹤滑开屏幕接通了电话,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问张淞栩:“淞栩,又怎么啦?”
“鹤哥,你检查一下,跟在你们后面的车,有没有什么异常……”
张迎鹤打断他:“淞栩,你到底怎么了?大哥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连张迎鹤也不自觉跟着紧张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催张淞栩,也是保持沉默,等待张淞栩开口。
过了好久,那头的张淞栩才哑着嗓子开口:“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现在出发来机场送你吧。”
“今天不用上班吗?”张迎鹤有些诧异,“之前不是在查什么案子吗?”
“嗯……已经告一段落了,详细的我们见面说吧!鹤哥!提醒司机和保镖,提高警惕,看有没有奇怪的车跟着你们,一定要保持距离,发现异常,立刻报警!”
*
车停在张家别墅前,张清佑推开车门下了车,助理也跟着下了车,目送张清佑头也不回,推开铁门进了花园。
这栋别墅比城区里那栋大多了,张超帆在世时,夏天一到,他们一家会来这里住上两个月,就算张迎鹤和他那模特女友如胶似漆的那段时间,一周至少也会抽出周末回家。
可张超帆过世后这两年,他们三兄妹夏天也没有再来这里避暑了,张识秋出国读书了,张迎鹤就更不回家了。
张清佑一直知道,父亲就是他们三兄妹唯一的粘合剂,父亲过世,这个家也就散了。
他也曾努力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保护好弟弟妹妹,就算他们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就算他们从小锦衣玉食,从没有吃过自己吃过的苦,就算,他们明明过得那么幸福,却仍然觉得不满足,仍然觉得,自己掠夺了属于他们的资源。
其实张清佑从没有想争什么。
妈妈一直告诉他,他是有爸爸的,只是他的爸爸并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个说着,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会陪伴着他长大的女人,最后还是食言了,她撒手人寰的时候张清佑才不过十岁出头。
张清佑被送进了福利院,他被同学嘲笑、欺负,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终于有一天,张清佑攥着本该交到学校的百来块钱资料费,毅然踏上了寻父之旅。
说来好笑,他只知道他的爸爸叫张超帆,还只是一个读音,甚至连具体是哪几个字妈妈都没有告诉过他,只说他的爸爸在C市,他就问着路,能坐公交的就坐公交,不能坐公交就走路,还真让他到了C市。
可来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是个大都市,他找不到他的爸爸,他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又累又饿,只能翻找垃圾堆里别人丢下的食物,他一看到警察就跑,怕被警察抓住送回福利院。
后来他遇到了好心的流浪汉,带着他一起住桥洞,分给他吃的,带他去捡瓶子。
即使是小小的张清佑,要辨别出那个流浪汉智力有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来,但他对张清佑却倾尽所有,张清佑甚至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父爱。
就在张清佑几乎要接受自己的一生要这么过,下定决心要照顾好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流浪汉,未来给这个流浪汉养老送终的时候,张超帆出现了。
流浪汉极力阻止,他口齿不清,没法和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沟通,他只会挡在张清佑面前,胡乱挥舞着双手,想要赶走他们。
其实在张清佑看到张超帆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认了出来,这个人是他来到这里要找的爸爸,这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父子感应。
但张超帆却不是来认亲的,他告诉张清佑,他的儿子生了很严重的病,港城的大师指引他来找到了张清佑,希望张清佑能够跟他回去救救他的儿子,他会对张清佑视如己出,让张清佑接受教育,吃饱穿暖,会给张清佑比在这桥洞下更好的生活。
那流浪汉虽然脑子不好,但是却好像听懂了张超帆的话,竟然停下了阻止,任由救助机构的工作人员过来带走了还处在木讷状态的张清佑。
原来他已经有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孩子了,难怪他,不来找我。有那么一刻,张清佑想,要不就算了吧,比起张超帆,流浪汉或许更需要他这个儿子。
但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个男人在说谎。
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张清佑做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匪夷所思的举动,他仰起头对张超帆说:“我可以和你回去,但是我爸爸怎么办?他脑子不好,没有自理能力,我可以和你会去救你的儿子,那你能不能给我爸爸提供食宿?”
那一刻张清佑看到了张超帆微笑着的嘴角有一个不太自然的抽搐。
张清佑心中欣喜万分,因为自己赌对了,果然张超帆知道自己是他的亲儿子。
因为张超帆问他:“他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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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佑摇头:“我没有爸爸,是他把我捡回来,给我吃穿,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他把我当他的儿子,所以我把他当我的爸爸。”
旁人听来童言无忌,感人肺腑,但钻进张超帆的耳朵里,却该是如同针扎一样了,但他依旧保持着体面,微笑着点头答应:“没问题,我会安顿好他。”
张清佑就以一个如此戏剧的方式被张超帆带回了张家,成为了张超帆的养子。
张清佑有过不满,也嫉妒过自己那个病恹恹的弟弟,他得到了张超帆所有的宠爱,但后来张清佑转念一想,要不是张迎鹤的病,或许张超帆永远找不到一个借口把自己领张家,自己应该感谢张迎鹤才对。
至于张识秋,她是在张清佑的见证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虽然张家一开始是想要个健康的儿子,但张识秋出生后,却也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
养母对张清佑不算好,但也绝对不坏,那女人出身好,心高气傲,压根儿也没把张清佑放在眼里,更不屑对张清佑有任何小动作,好在张清佑也没有执着过想要感动她,从她身上得到母爱,毕竟张清佑有自己的妈妈。
也是在张清佑长大后,才后知后觉,或许养母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能够接受自己回到张家,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的委曲求全罢了。
养子也好,私生子也罢,对张清佑而言,都只是一个名分,要与不要,都无所谓。
张超帆临死前才和张清佑相认,说自己对不起张清佑,让张清佑理解他的苦衷,这么多年虽然对外宣称他是养子,但给他的都是亲儿子的爱,还说把公司交给张清佑自己很放心,最后叮嘱张清佑照顾好弟弟妹妹。
那时候张清佑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他就在心里想,其实不用这样的,虽然他在这个家里,始终没有归属感,始终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但是,在这里的生活的确比在桥洞下当流浪汉好太多太多了,他一直心存感激。
无论是玄学还是心理作用,他的到来让张迎鹤的身体变好,也让他感到欣慰,在和这个病弟弟这二十多年的相处中,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张迎鹤好,真心地照顾着张迎鹤的身体和情绪,即使他眼睁睁看着小时候病恹恹的弟弟随着年龄的增长,褪去对自己的依赖,生出敌意,又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但这是他的亲弟弟,任何一切,他都能够包容和原谅。
在叶绍基的寿宴上,叶锦书问他的那个问题,其实老早他就悟出答案了。
他对张超帆有过怨恨,那只是因为张超帆对他母亲的不公,但若是问他是否会将这些情绪转嫁在张迎鹤和张识秋身上,他的答案,是从未有过,因为这是他所珍视的弟弟妹妹。
可即使张清佑如此努力了,这一切也终会破碎。
商贾之家很难有绝对干净的,巨富更是如此,张清佑作为集团的接班人,看到太多肮脏的勾当,在接手超凡集团后,他也努力想要扭转这一切,他每年投入大量的资金到公益项目,一来希望行善积德能够保佑那体弱多病的弟弟,二来希望老天能够宽恕父亲当年的种种罪行。
只是他想错了,也做错了,他的弟弟并没有领情,而是领悟到了另一层含义。
62.062
张清佑一步步走下台阶,寒气从地下室的门缝里溢了出来,凉飕飕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里面应该是张迎鹤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也是时至今日,张清佑才意识到,其实在他发现问题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他想要补救,无奈那个窟窿却越来越大。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原来张迎鹤已经这么恨他了。
只是张清佑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的一个善意,竟然给这么多流浪汉带来了灭顶之灾。
如此想来,自己确实也算不上无辜。
张清佑抬手放上门把,长舒了一口气,按下了门把。
就在按下门把的那一刻,张清佑感受到了异常的阻力,那不是按动门把时该有的阻力,他心说不好,只听见“啪”的一声,继而门内传来急促的“咚咚咚”的响声。
张清佑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他抬手开灯,眼前景象让他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神经瞬间断裂——天花板正中心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箱,玻璃箱里面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一根尼龙绳,正在拼命挣扎,随着他的挣扎,玻璃箱左右晃动着,他双手抓着脖子上的绳索,但似乎也没有改善他的处境,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球外凸,面目狰狞,满脸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但张清佑还是认出了他,他是罗仕友。
也是在这一刻,张清佑明白了自己开门时感受到的阻力为何——玻璃箱的四个角本来都有绳索,将玻璃箱悬挂在天花板的挂钩上,门把手上连着一根绳子,绳子的末端连着一块刀片,完成了它的使命,正静静躺在地上。
正是自己刚才开门,导致其中同侧的两条绳索断裂,让罗仕友陷入此刻的险境之中。
张清佑想也没想便冲过去双手托起这个玻璃箱,手腕和手臂承受着重压,张清佑毫无保留使出了全力,听到上方传来大口喘息的声音,他也松了一口气,但手里还托着重物,他又把这口气提了回去。
虽然张清佑平时有日常锻炼,但他很清楚,玻璃箱的重量加上罗仕友的重量,自己没有办法长时间托举,也抽不出手来打电话搬救兵,自己力竭的那一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罗仕友死掉。
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张迎鹤为他设置的陷阱,这只是张迎鹤在展示自己的杀人手法,方便张清佑认罪的时候供述。
*
张清佑永远忘不了,在久违地打开自己“秘密基地”的大门时,看到陈列在书柜上的并不是自己和张识秋的书,而是一排泡着人类手指的玻璃罐那瞬间的震撼。
他就在这份冲击中,狼狈地将那些玻璃罐抱起来,机械地来回了好几趟,直到把它们都转移到了车子的后备箱。
他忘不了深夜坐着快艇,把玻璃罐里的手指倒进大海时,他的手抖几度抖到打不开盖子。
他祈求能够有一条大鱼一口吞掉这些手指,吞掉张迎鹤的罪孽,连骨头渣都不要剩下。
他惊恐,忐忑,悲伤,百感交集,却没有一刻想过对张迎鹤兴师问罪,更别提主动上报。
那是他的亲弟弟,犯了错,误入了歧途,但那也情有可原,他可怜的弟弟,因为受伤后被学校耽误,失去了小指,心里难免不平衡。
或许那也不见得真是人类小指,那只是自己的判断,并没有拿出来检查,或许只是做得很逼真的模型呢?
况且就算那是人类的小指,那也不一定是杀了人之后剁下来的,小指的主人肯定还活着,电影里演的,那些欠债不还的赌鬼,追债人不也是剁掉他们的小指吗?
剁掉小指的人也能够正常生活,剁掉小指在法律认定上不过是最低的十级伤残,张迎鹤肯定已经花钱解决了这些问题。
对,一定是这样。
张清佑在极度恐慌中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了出口,逐渐冷静了下来。
事后张清佑没有主动找张迎鹤,就当自己没有进过地下室,也没有看到过那些手指,因为张清佑怕自己把握不好度,让张迎鹤觉得自己摆出家长的姿态在教训他。
可张清佑等了很久,张迎鹤也没有主动找上门来。
因为张迎鹤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给了张清佑回答——一具抛在城区公共场所的,被被剁掉小指的流浪汉尸体。
这是独属于他们兄弟之间的暗号,是张迎鹤在告诉张清佑:你看到的每一根手指,都曾经属于一个鲜活的人,一个和你一样的,该死的流浪汉。
但张清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全部。
第二具流浪汉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张清佑才读懂了张迎鹤的另一重暗示。
天源水郡,华府明珠,都是超凡地产发生过意外的楼盘,这背后藏着的,是张超帆的秘密,而张迎鹤能够精准找到罗仕友,自然也能够猜到当初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可能误会了,以为这出自自己的手笔,他误以为自己提出加设关爱流浪汉的公益项目,是为了储备资源,而自己能杀,他也能杀。
其实建房发生意外很正常,但如果是在浇筑地基时发生的意外,只要是搞工程的人应该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毕竟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秘法。
也是在这一刻,张清佑这才意识到,他那温顺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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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的弟弟,已经失控了,是自己的纵容给了张迎鹤胡闹的底气,张迎鹤就像个顽劣的小孩,不断地挑战着自己的底线。
他要和自己鱼死网破,他要毁掉一切,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终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下,所以在坠入深渊之前,他要大闹一场,再拉一个人陪葬。
但同时他又狡猾地留了一条退路,他想赌,赌自己的真心,赌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是否愿意为他扛起一切。
张清佑的手腕和肩膀又酸又痛,可他仍然咬牙托着玻璃箱,罗仕友因为他父亲的私心,差点丢了性命,不仅失去记忆,智力退化到了孩童的程度,还沦为了流浪汉,现在又因为自己,不仅被张迎鹤推出去抛尸,还命悬一线。
是自己害他变成现在这样,自己不能再害死他。
“啪!”
是悬挂着的那两条绳子中的一条也不堪重负崩断了,现在只剩下一根绳子悬挂着,玻璃箱里的罗仕友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也挣扎了起来。
身体的力竭和精神的绝望如同两座大山,都压在了张清佑的肩头,让他托在手中的玻璃箱愈加沉重。
可就在这一刻,张清佑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罗仕友,得死在这里。
他一定见过张迎鹤了,如果他活下来,万一他在证言中说了对张迎鹤不利的话,那自己替张迎鹤扛下一切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再甚者,自己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他了,虽然他现在是个流浪汉,但万一他的记忆恢复了呢,万一他在警方面前抖出了天源水郡的事情呢?
张超帆都死了,不能让他晚节不保。
张清佑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心脏在胸腔里鼓动,每一下撞击都那么清晰,两条手臂的承重已经到极限了。
他不想杀人,他想救下罗仕友,但如果罗仕友不死,警方如何给自己定罪?罗仕友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后患无穷。
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了,不是自己想让他死,而是因为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一刻张清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一声嘶吼中,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张清佑闭上眼,哽咽着呢喃,像是在对罗仕友忏悔:“对不起,你必须死……”
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压在双手的重量减轻了,他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眼前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也举起双手帮自己一起托起了玻璃箱,他大声呼喊:“老齐!地下室!我们在地下室!”
张清佑认识他,C市最另类的富二代,白云镇首富俞侃的那个警察儿子,俞安雨。
63.063
出租车只能开到要客服务区的入口,此时距离张迎鹤登机还剩十分钟,张淞栩和冉季下车后一路狂奔,敲开张迎鹤所在的要客休息室的门,来开门的是张迎鹤的助理胡淳淏。
“淞栩来了,”张迎鹤起身迎接,看到跟在气喘吁吁的张淞栩身后的冉季,他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朝冉季也点了点头,笑容显得官方了许多,“有什么事情,非要急着现在说。”
张淞栩有些冒失地冲到张迎鹤面前,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张迎鹤一怔,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力道却在半道停了下来,兄弟俩就这么手牵着手,气氛有些僵持。
“鹤哥,你没事吧?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吧?”张淞栩用力握着张迎鹤的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张迎鹤右手小指的硅胶指套的触感。
“没事,我没事,”见张淞栩如此紧张自己,张迎鹤的语气也放柔了一些,关切地询问道:“淞栩,你今天好像有点紧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淞栩没有回答,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胡淳淏,胡淳淏立刻会意,对张迎鹤说:“张总,我出去抽根烟。”
“去吧,”张迎鹤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提醒他,“看着时间回来。”
“张哥,我也去外面等你。”冉季懂事地说完,也跟着胡淳淏出了门。
休息室的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张淞栩和张迎鹤,张淞栩这才松开手,又仔细检查了张迎鹤一番,张迎鹤开玩笑:“好了,我现在状态很好,连过敏也没有,不要再检查了,坐下说吧!”
张淞栩点点头,跟着张迎鹤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屁股刚沾到坐垫,张迎鹤便不经意地开口:“刚才那位,是上次和你一起来公司的警官吧?”
“噢,叫他小季就好!国庆节我们一直在加班,昨天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今天休息,我看着天气不错,就和小季约了一起骑车,我俩还在金砂湾呢,突然接到叶队的电话,把车丢在金砂湾,打了个车就过来了,小季不放心我,才跟着来的,”张淞栩的面色沉了下来,“鹤哥,近期我们查的那个案子,好像和佑哥有关。”
张迎鹤一愣,第一时间开口否认:“怎么可能,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大哥每天忙着打理公司的事务,哪有时间干其他的?应该只是警方需要大哥配合调查吧,你别这么草木皆兵。”
“不是的!”张淞栩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半天说不出口。
张迎鹤也不催,静静注视着张淞栩,他知道张淞栩是警察,案件侦破期间,有关案件的情报,连警队内部都是保密的,就更别说自己这个外人了。
但张迎鹤对张淞栩而言,并不是外人。
所以张淞栩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鹤哥,媒体曝光的,那个在街心花园发现的受害人,除了流浪汉身份,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没有对外透露。”
张迎鹤难得见他这个弟弟的表情如此认真严肃,也跟着摆正了姿态。
“他被剁掉了右手小指。”张淞栩说着,飞快扫了一眼张迎鹤放在大腿上的右手。
张迎鹤的神情微动。
张淞栩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鹤哥,秋秋回来那天,我陪你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你捧水来洗脸,帮你擦手的时候,觉得小指的触感和其他手指不一样,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就问了我爸……鹤哥,你的右手小指,在小学的时候因为意外没能保住,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张迎鹤的眼球左右晃动,似乎是张淞栩接连抛来的重磅炸弹让他有点应接不暇,这么看来,张淞栩知道自己残疾的事竟然是最轻的一个了。
“淞栩……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就算那些被杀的流浪汉,小指都被剁掉了,大哥也不一定是凶手啊,况且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张迎鹤说着,自己都没了底气。
寒意从后背升起,张淞栩怔怔地望着张迎鹤,叶锦书提议的试探方式简单有效,先把情绪拉起来,再制造这样的语境,张迎鹤放松警惕,说不定会露出破绽,毕竟真凶和其他人有着巨大的信息差。
比如此刻,张淞栩从没有说过所有受害人都被剁掉了右手小指。
“鹤哥,上次我们来找你们调取凡心公益收录的流浪汉名单的时候,听胡助理说过,‘爱送你回家’这个项目,是佑哥亲自提出来的,而且我们让你们拉了后台搜索了受害人名单的员工信息,佑哥,每一个受害人都搜过。”
“但是……”
“鹤哥!”张淞栩抓住他的手,眼眶也红了,“在情感上,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是,太多对佑哥不利的证据了,这没法解释。”
“可为什么呢……大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张迎鹤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看向张淞栩的神情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立刻打电话来问你在哪里,有没有和佑哥在一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张淞栩说完有些哽咽,张迎鹤抬手抱住了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淞栩,我这不好好的嘛……”
“那天,秋秋去台城,我来接她去机场,佑哥上楼去叫秋秋,我洗了杯子,想到那天晚上聊到佑哥的‘秘密基地’,就走进了地下室,才发现那里完全变了模样。”
“嗯,秋秋出国之后,我和大哥也没怎么回家,地下室太潮了,我怕秋秋的书受潮,就挪到楼上书房了。”
“不止如此,我发现,那个房间里,还有监控,天花板上还多出了几个挂钩,我明明记得,原来没有的。”
“挂钩?”张迎鹤有些疑惑。
“你应该很久没有去过地下室了,我也不知道那挂钩的用途,佑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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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后来地下室叫我,他站在楼梯上叫我,我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表情,让我觉得好陌生,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了……”张淞栩把张迎鹤抱得更紧了,“为什么,我们兄弟,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或许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张家人吧。”
张淞栩后背一僵,就听到耳边张迎鹤的声音:“明明我爸妈对他那么好,我和秋秋,从来也都是把他当做亲哥哥,二叔二婶,家里的大家,全部都把他当做自己人,或许是自卑作祟,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家人过。”
“可我觉得,佑哥对我还是很好的……”张淞栩小声嘟囔。
“那是你太单纯了,淞栩,”张迎鹤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抱着张淞栩的手,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张淞栩,“我爸走之前就把公司交到他手上了,可爸一走,他就一纸调令让我去做慈善事业线的总裁,你猜是为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你的身体,佑哥是为了让你轻松一些……”
“所以我才说你单纯嘛,因为他不安心,他怕我抢走他手里的东西,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他的,”张迎鹤摊了摊手,语气十分洒脱,“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的身体情况就这样,确实也累不下来,真要我去拿命拼的部门,我可能也会折寿三十年,在养老部门行善积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这样,你真的甘心吗?”张淞栩试探着询问。
“不甘心又能怎样?”张迎鹤扯了扯嘴角,“只要有钱花,公司不垮,我们秋秋吃穿不用愁,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要从他手上把公司抢回来这种事,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张迎鹤看向张淞栩,好像他只花了眨眼的工夫就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消化掉了,眼里只剩下安宁祥和,“有些东西,是我们家的,就是我们家的,就算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会落下来,流浪汉就是流浪汉,穿上再贵的衣服,骨子里的劣根性,这辈子也难改。”
张淞栩有些恍惚,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张迎鹤让他感觉陌生无比。
休息室的广播通知响起,提醒到港城的贵宾准备登机了。
张迎鹤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他拍了拍张淞栩的手臂,安慰道:“淞栩,不要多想,我要登机了,今晚这场慈善晚宴我必须到场,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张迎鹤站了起来,张淞栩也跟着起身,和他走到门口。
张迎鹤拉开门,脚步却顿住了,叶锦书和沈确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身后站着的,应该也是警察了。
张迎鹤转头看向张淞栩,眼里这才有惊恐流露出来。
“淞栩?”
张淞栩也收起刚才的天真直率,眼里是对张迎鹤的失望,他的嗓音有些嘶哑:“鹤哥,这场慈善晚宴,你可能参加不了了。”
64.064
“张清佑!你清醒一点!”俞安雨一吼,张清佑便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与此同时,他更清楚地意识到另一件事:没时间犹豫了,罗仕友必须死在这里,唯有让警察亲眼看见自己杀掉罗仕友,才能够坐实自己的罪名。
张清佑松开了向上托举的双手,他看到了俞安雨脸上神情的变化,也看到俞安雨嘴唇开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他的世界像是开启了降噪,环境音全部被屏蔽,只留下自己的呼吸声充斥着耳膜。
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着,一下两下,越来越快。
过去的种种在眼前回闪——张超帆来桥洞下接他,父子对视的那一刻,彼此心底都已经有答案了;地下室的味道让他想起和妈妈一起住过的房子,他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会梦见妈妈;以及拍全家福照片的那一天,他站在旁边局促不安,是张识秋冲上来挽过了他的手。
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变了样的地下室,书架上不再是张识秋的书,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罐,里面是人类泡得发白的小指,头顶的监控闪着红光,记录下了那个惊慌失措却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包庇张迎鹤的自己。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张清佑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俞安雨撞了过去,他要亲自撞破笼罩着自己的这层幸福假象。
就在撞到俞安雨胸膛的那一刻,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钻进了耳朵里,于是他也听清了俞安雨在说什么。
俞安雨说:“不要一错再错!包庇张迎鹤,看着他杀人还给他善后,那并不是爱他!”
这下,连自己对他的真心,也要被人质疑了吗?
“他必须死!”张清佑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张清佑看到俞安雨脸上的惊诧,俞安雨被他撞开,玻璃箱失去支撑再次下坠,现在只有一根绳子和挂在罗仕友脖子上的绳子,这次玻璃箱再次下坠,罗仕友应该会在瞬间死亡。
一切都结束了,罗仕友不用再承受人间的痛苦了,不过他应该不会等太久,等自己死了,再下去向他赔罪吧。
“让开!”俞安雨抬手一掀,张清佑只觉得自己重心不稳向旁边跌去。
“哐嘡——”
一声巨响,张清佑跌坐在地上,刚抬起头,便浑身一僵——俞安雨硬生生接住了下玻璃箱下坠的力度,侧身承受了住了撞击,而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咬着牙,试图把玻璃箱推起来,让里面的罗仕友好受一些。
张清佑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好荒诞,两张奋力挣扎着的脸被一层玻璃隔开,一边是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另一边是个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里面的流浪汉任人鱼肉,外面的富二代却在拼死营救。
对啊,人命哪有什么贵贱之分,张迎鹤杀掉的,自己刚才想要杀掉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为……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张清佑的眼睛里涌出来,朦胧中他看见被关在玻璃箱里的,分明是自己。
在决定杀掉罗仕友的那一刻,他也将自己置于了死地。
“老俞!”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一群警察从门口涌入,来不及惊叹,纷纷冲上来帮助俞安雨,几个警察协力托起玻璃箱,里面的罗仕友受到惊吓,也在玻璃箱里哭喊起来。
俞安雨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另一只手扶住刚才承受了撞击的手臂,他转头看了过来,视线和张清佑对上,他眼里的愤怒竟带着几分悲伤和同情,然后他说:“张清佑,你还可以回头。”
*
之后张清佑被带回市局,他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待了很久,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还没有结束。
就算罗仕友没有死,但既然警方找到自己,就说明他们对自己有怀疑,以张迎鹤的身体状况,杀人善后都不会是他亲力亲为,尸体上不会留下有关他的证据,只要自己认下来,警方也不能把张迎鹤怎么样。
还好提前料想到情况可能有变,把张迎鹤支去港城参加慈善晚宴,要是问题没有处理好,他还有退路。
张清佑正这么想着,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张清佑都不陌生,他堂弟的顶头上司和同事,滨海分局大案组的叶锦书和沈确。
“俞队的手没事吧?”张清佑主动开口。
叶锦书扫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坐下,态度十分冷淡:“这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
张清佑一愣,也意识到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自嘲一笑,垂下眼,道:“也是……”然后他抬眼看向叶锦书,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的诚意,“都是我做的,你们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什么是你做的?”叶锦书追问。
张清佑知道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讯问,便正色道:“杀人,抛尸。”
叶锦书的眉头一皱,似乎对张清佑的答案略感不满,又问:“你杀了谁?”
“周金水、赖晓新、马天骁,今天,我也准备杀掉罗仕友。”
“可我怎么听俞队说,你是想要救罗仕友?”
“我不知道俞队为什么会理解成我想要救罗仕友,”张清佑答得云淡风轻,“但我的确是要杀他,也在事实上阻止了俞队救他,俞队手臂的伤,不正能证明这件事吗?”
看来在进审讯室前,俞安雨的提醒并非多虑,张清佑的确是想帮张迎鹤顶罪。
“今天龙脊山别墅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详细情况,之后我们会向俞队进行核实,”叶锦书一句话带过,就好像刚才的杀人未遂并不重要,他直视着张清佑的双眼,放慢了说话的语速,“我们按照顺序从头说起吧,先从动机说起吧,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他们是流浪汉,我只要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去,曾经是流浪汉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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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作为张超帆的‘养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的污点,就算我现在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集团,无论是公司董事会还是外界,他们表面敬我服我,私底下不也在嘲笑我鸠占鹊巢吗?”
“杀掉他们,并不能改变现状,更不能解决问题,你不会打算用这个理由来忽悠我吧?”
“不需要改变现状,我也不指望他们能解决任何问题,在叶队看来,我就不能只是纯粹地泄愤吗?看到他们如此卑贱、低劣,我觉得活成那样还不如死了,要不是我把他们丢在公共场所,你们警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死了,他们的存在,就是这样可有可无。”
“既然只是为了泄愤,为什么你又要把尸体抛到公共场所呢?”
张清佑双眼开始失焦,轻声呢喃:“为什么呢……可能因为,想要毁掉现在的一切吧……”
*
“龙脊山上别墅的地下室?”张迎鹤一脸茫然,“之前是每年都会在龙脊山上避暑的,我爸过世后,我们三兄妹夏天也就没有再上山了,我的话,平时在外面住得比较多。”
“你近期有去过龙脊山上的别墅吗?”俞安雨问。
“近期……”张迎鹤认真思考后,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明天我们公司的总办们要在龙脊山森林公园徒步,我因为今晚有个慈善晚宴才不能参加,不然大概率,我今晚会住在上面。”
“你们家线路异常,全屋监控在过去的几个月都没能正常运作,你对这件事是否知情?”
“嗯,我知道啊,”张迎鹤答得很干脆,“不止是我们家吧,隔壁几栋都出现了这个情况,物业有联系我,说是小偷干的,我就全权委托给物业恢复了,难道物业没有处理好吗?”
张迎鹤很狡猾,心思也很缜密,他不仅切断了自家的监控线路,还切断了邻居家的线路,而这样的大面积监控线路遭到破坏,在物业看来自然是出自小偷的手笔,修复的费用由物业承担,极有可能被搁置——起码从现状看来,物业的确如他所愿,并没有及时修复监控,当然,就算物业修复,他也随时可以再破坏一次。
比起在市里杀了之后带来龙脊山抛尸,的确是在这里杀了之后就地埋了更省事。
俞安雨今天在现场看到的杀人装置,和陆离在案情分析会上推测出来的几乎一致,龙脊山别墅的地下室极有可能是多名流浪汉遇害的第一现场。
但今天警方在地下室抓到张清佑“犯罪”的现行,这的确太巧了。
进门处有非常明显的机关,张清佑显然是被陷害的,只是从张清佑的态度看来,他似乎打算替张迎鹤扛下这个连环杀人的罪名。张迎鹤装傻,张清佑认罪,如果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指向真凶是张迎鹤,很难说服检方。
就在俞安雨还在苦恼如何撬开这只狡猾狐狸的嘴时,身边的陆离突然开口问张迎鹤:“你觉得张清佑是个怎样的人?”
65.065
张迎鹤听懂了陆离这个问题里的信号——警方的怀疑对象是张清佑。
“如你们所见,作为集团的掌舵人,他的工作能力很强,也十分认真负责,超凡集团能有今天,特别是他主管的地产,能够扛住压力,在如今行业低迷的大环境下仍然保持涨幅,足以窥见他的实力。”张迎鹤答得官方。
单刀直入,这张迎鹤还真是一点不迂回,于是陆离顺水推舟:“超凡地产一直是张清佑在负责吗?”
“当然,他大学期间就在公司挂职实习,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地产,一步步到管理层,我爸死后他才接手了集团的CEO,但地产也一直握在手里。”
“那对于张清佑而言,超凡地产应该很重要吧?”
“应该,是吧……”
陆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张迎鹤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温声细语道,“他为人善良,热心公益,超凡集团每年会投入大量的资金到慈善事业里,把我安排到慈善事业线,就足以表明他的立场。”
审讯室里的两个警察都听出了张迎鹤话里的意思,养子独揽大权,还把真正的继承人推去没有赢利点的慈善事业线,这么看,兄弟俩之间的明争暗斗果真如同外界传言。
陆离却佯装没听懂,顺着张迎鹤的话继续说:“那倒也是,毕竟慈善事业只出不进,若是有私心,搞点小动作,轻则损失金钱,重则毁坏名声,从公司利益出发,选择自己最信得过的弟弟来做一把手,的确能够防微杜渐。”
似乎是没有料到陆离会这样理解,张迎鹤有片刻迟疑,才尴尬一笑:“呵呵,是的。”
只是这笑里,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很快张迎鹤又补充:“他在慈善上有很多想法,凡心公益很多项目最初的设想都是他提出来的,比如‘爱送你回家’这个关爱流浪汉的活动,当初也是他提出来的,说希望我们公司能够有所作为,关注这一部分弱势群体。”
张迎鹤拼命划重点,奈何陆离却油盐不进,点点头,又自顾自地追问:“刚才你一直站在公司的角度在评价张清佑,那么作为家人呢,作为他的亲弟弟,你觉得他如何?”
陆离不经意间加重了“亲弟弟”三字的读音,要惹张迎鹤不爽,陆离有的是招。
果然陆离轻易捕捉到张迎鹤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但张迎鹤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端起一个豪门正统继承人的架子,居高临下地点评道:“他是个合格的养子,起码他在努力守护我们张家的一切,也不枉我父母对他的养育和栽培,至于我们之间的相处,成年之后他进了公司忙着工作,我们私下里交流也不太多。”
陆离直视着张迎鹤的双眼,做了这么久的铺垫,终于如他所愿把这话递到了他的嘴边:“那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吗?或者你觉得你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吗?”
张迎鹤却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说:“我认为我们之间是没有矛盾的,我和秋秋从小都把他当亲哥哥,我的父母也把他当亲儿子,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工作,从来都没有给过他压力,都只有支持。不过,可能在工作上他比较要强,加上对自己身份的不自信,他就把我当做假想敌了吧,但其实,我从没有想过要跟他抢什么。”
张迎鹤正在期待陆离继续追问下去,却不料陆离“咔哒”一声打开面前的文件夹,依次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面向张迎鹤推到他面前,问:“这照片上的人,你见过吗?”
陆离又是点到为止,张迎鹤到嘴边的话又只能咽回肚子里,只是话是咽回去了,情绪却已经酝酿到位了,那团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
但毕竟是在审讯中,张迎鹤还是配合地扫了一眼陆离推过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都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便压着胸中不爽,用官方的口吻回答:“我是凡心公益的负责人,所有慈善项目都会过目,‘爱送你回家’每月的名单也都会过目,所以流浪汉的照片我应该都见过,只是具体谁是谁,可能对不上号。”
陆离挑眉,带动上眼皮慢悠悠地抬起来,看向张迎鹤。
坏了,是陷阱,张迎鹤后知后觉。
“但这是居民户籍照,既然对不上号,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是流浪汉的呢?”陆离问。
张迎鹤一怔,他那张苍白的帅脸顿时失了刚才的从容,有些磕巴地解释:“我、抱歉,我惯性思维了,因为刚才问到这个话题,我就默认他们是流浪汉了。”
“可我刚才也没问你啊,不是你自己主动提到流浪汉的吗?”陆离不紧不慢,又将了他一军。
这个警察刚才的种种言行都是故意的,装迟钝听不懂弦外之音,再误打误撞回归正轨,又戛然而止不再深入,种种都只是为了调动自己的情绪,骗自己露出破绽。
张迎鹤紧张起来,刚才说过的话在大脑快速闪回,他懊悔自己言多有失,又一边思考着如何找补。
陆离却没有给他找补的机会,甚至没有等他回答刚才的问题,又推了一张照片到他面前。
是罗仕友。
“那这个人呢?”陆离又问。
张迎鹤瞳孔一震。
该承认,还是该否认?警方目前到底掌握了多少?张清佑被抓之后说了些什么?
张迎鹤盯着照片看好了几秒,最后谨慎地摇了摇头,答道:“没见过……”
*
走出审讯室,沈确抬起右手抚额,指尖按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张清佑到底怎么想的?他真觉得凭那么牵强的理由,他能帮张迎鹤顶罪吗?”
“怎么不能?”叶锦书唇角微微一翘,“只要他足够坚持,张迎鹤又咬死不认,我们找不到决定性证据,他不就能成功顶罪了?”
虽然很荒唐,但叶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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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却不假,只要警方找不到强有力的证明张迎鹤是真凶的证据,现在就张清佑在现场杀人未遂这一点,只要他认罪,检方给他定罪也只是流程内的操作。
叶锦书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旁边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省厅老王的声音:“请进。”
叶锦书推门而入,这是一间指挥室,墙上多个屏幕分别是审讯室内不同角度的实时画面,画面中是正吃着盒饭的罗仕友。
王长吉回头,见来的是叶锦书,急忙问他:“怎么样,张清佑都吐了?”
“吐了,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都认。”叶锦书的语气堪称随意,轻飘飘的,却够得这位预审组的组长重重叹一口气。
不过王长吉也没有太意外,这么大的案子,就算锁定了嫌疑人,也抓回局里,也还不能够掉以轻心,审讯也是一项大工程。
“罗仕友这边情况如何?”叶锦书问。
王长吉摇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确实有问题,他的证词不一定能用,但至少问问,或许能够提供点什么方向呢。他估计也吓坏了,什么都答不上来,不过,我们刚才把张清佑和张迎鹤的照片混进一对照片里给他指认,他一下就指出了张清佑。”
“他指出了张清佑?”
罗仕友这里问不出线索这点他们早有预期,但精准指出张清佑确实在他们意料之外。
叶锦书转头和沈确有一个简单的对视,又问:“会不会是巧合?之后再试几次呢?”
王长吉朝屏幕抬了抬下巴:“两次都指了张清佑,也不知道饿了他几天,刚吃完一分盒饭,也就休息了十分钟再审,结果审一半又要吃东西。”
看着屏幕里正狼吞虎咽吃着盒饭的罗仕友,一个想法从脑内闪过,叶锦书问王长吉:“他审一半说饿了?”
“是啊,才吃完,又叫一份,这罗仕友,说起来智力有障碍,还挺狡猾,他能意识到我们让他指认照片,是他在帮我们,所以指完了就肆无忌惮向我们讨要吃的,吃东西都是次要的,主要我们不给他,后面的他也不配合……”
*
走出指挥室,带上了门,叶锦书抬起手肘撞了沈确一下,戏谑道:“诶,你把阿努比斯训得这么好,你怎么看?”
“这是被人训练出来的……”沈确沉着脸,“‘在照片中找到张清佑就能得到食物奖励’,只要不断重复训练,就算他头部受伤,智力退回到十来岁,这件事也是能够理解的,所以他会无视问题,在众多照片中精准地选出张清佑,并讨要自己的奖励,是有人教他这么做的。”
自己的灵光一闪得到了沈公子的认同,叶锦书笑了起来:“对吧,真是坏呀,我就说他怎么会把罗仕友的死活交给他那个一根筋的大哥,原来罗仕友不论死活,都只会对张清佑不利啊。”
沈确冷笑:“就这样,张清佑不还是为了保护他,上赶着去当杀人犯吗?”
66.066
张淞栩也留在市局做了一轮笔录,张迎鹤没有认罪,张淞栩又是当下最了解两位嫌疑人的警察,专案组的领导了解了这层关系,打算好好利用起来,暂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
张淞栩十分配合,表明了立场,也主动回避了对详细案情的了解,做完笔录就乖乖留在休息室里待命了。
叶锦书和沈确来休息室陪张淞栩吃了晚饭,他把路王的钥匙给了冉季,让冉季帮他把车骑回家,这下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只是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虽然张淞栩打从心底希望这是误会,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哥哥对他都很好,但同时他也深知,这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凶手,因为那个抛尸人罗仕友就在他们家在龙脊山上别墅的地下室里,还差点被张清佑亲手杀了。
没有胃口食不下咽的不止张淞栩,还有沈确。
叶锦书下午就发现沈确的状态有点不对了,但叶锦书清楚沈确,就算问他,答案也只会是“我没事”,索性就不问了,直接上手摸额头。
烫的。
叶锦书赶紧抬起另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又两只手互换,确认沈确的额头的确是烫的。
“你好像发烧了!”叶锦书提醒他。
“嗯,我知道,没关系,回去吃了药睡一觉就好。”沈确却不以为然。
“你疯了?你这脑子经得住这么烧?烧傻了怎么办?你赶紧回去了!别等案情分析会了,快走!”
“不用,没有那么严重,我喝醉酒第二天身体总会闹点毛病,没关系。”
“就是啊沈哥,你回去休息吧,专案组这么多人,你的工作匀一匀,不会影响总体进度的。”张淞栩也帮腔。
“马上就案情分析会了,结束了我就回去,这下总行了吧?”沈确也退了一步。
叶锦书刚张嘴,沈确就瞪了过来,他只好闭上嘴。
如果说之前他们加入专案组查这案子,是被领导抽中来渡劫的,按部就班,跟着指示查案,本本分分,无功无过就好,发烧生病自然是个正当的下班理由,但现在不一样了,案情逐渐明朗,锁定的两个嫌疑人都是张淞栩的哥哥,沈确和叶锦书已经不能再随波逐流了。
*
案情分析会定在晚上八点,叶锦书和沈确在休息室陪张淞栩到最后一刻才赶去报告厅。
俞安雨被巨型玻璃箱砸了那么一下,又在审讯室泡了一下午,现在除了原本被发胶固定住的刘海垂了一绺下来,基本还是满血状态。
“大家辛苦了,未来这十几个小时至关重要,一定要打开张迎鹤这边的突破口,只要找到一个实证,就成功大半了!”俞安雨一开口又是熟悉的打鸡血环节。
加入专案组这些天,叶锦书还真时常产生自己要被他同化从成热血刑警了的错觉。
不过俞安雨这话不假,24小时是死线,一旦把张迎鹤放出去了,再想要把他抓回来可就难了。
“今天下午,预审组全员出动,审了两位嫌疑人,张迎鹤和张清佑,受害人兼马天骁案的抛尸人,罗仕友,同时也向两位证人,张迎鹤的助理胡淳淏,协助我们拖住张迎鹤的滨海分局刑侦队的弟兄张淞栩,问询了证词——从结果上看,不容乐观。”
俞安雨说着,视线扫过台下参与了审讯的众人,果然个个都愁容满面。
但愁也不是办法,俞安雨吁了一口气:“先同步一下下午的审讯结吧,我们这边审了张迎鹤,对于别墅监控被破坏一事,他表示知情,但很久没有去过龙脊山了,有关这点的真实性,视侦还在核实,”俞安雨说着看向姜满,“希望尽快能听到好消息。”
姜满点了下头,算是对俞队这份期待的回应了。
“其次我们发现张迎鹤对张清佑有着明显的敌意,在交流中,他有目的地在强调张清佑负责超凡地产,以及张清佑和流浪汉的关系,有栽赃的意图。我们还用受害人的照片试探了他的反应,他认识受害人,知道他们是流浪汉,却谎称自己‘对不上号’,这点十分可疑,包括对罗仕友的态度,他也说不认识。”
“目前已知受害人的三个案子,案发时间内,张迎鹤恰好都有不在场证明,面对问讯对答如流,也都有人证,审讯结束后我们通过电话联系了相关人证,他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参加派对,派对组织人都能确认时间,以及张迎鹤在场,并且派对上还有其他的人证。但在这点上,我倒认为十分可疑,毕竟周金水的案子发生在两个月前,对于两个月前具体某一天的派对,还是一个时常有不同应酬的人,记得如此清楚,更像是早有准备。”
本案真凶是张家兄弟其中一人,这点专案组内部还是能够达成共识,但真凶究竟是张清佑还是张迎鹤,还是产生了一定分歧,毕竟张清佑被抓了个杀人未遂的现行,论嫌疑,他的嫌疑肯定高于张迎鹤,但俞安雨话里话外都更倾向于张迎鹤是真凶,台下众人又小声议论起来。
“实证,我们要实证。”汪总队一开口,讨论声戛然而止。
俞安雨点点头,又说:“根据张迎鹤的身体状况,结合在龙脊山别墅现场的杀人装置,我们认为,他杀人很可能并没有亲自动手,从找到流浪汉作为杀害对象,到将流浪汉带回杀害,再抛尸,这些也并非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俞队说这话就有些不讲武德了,毕竟“张迎鹤的身体状况不支持他完成犯罪”,这也是专案组内坚持真凶是张清佑一派其中一条有力的依据。
俞安雨话锋一转:“不过,虽然他的身体很差,但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自信,甚至说是自负也不为过,多审几轮,相信他总会露出破绽。”
大家倒没有这么乐观,毕竟这只是理想状态,说到底,还是得找到直指张迎鹤的实证才站得住脚。
“张迎鹤的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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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情况差不多是这样,”俞安雨说着看向叶锦书,“听听张清佑的审讯结果。”
“张清佑和张迎鹤恰好相反,他‘承认’所有人都是自己杀的。”叶锦书话音一落,报告厅一片哗然。
这结果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我也不认为他是真凶,”叶锦书的语气十分笃定,众人纷纷都看了过来,“他承认杀人,提到了近期抛到公共场所的三名受害人,以及今天未能成功‘杀害’的罗仕友……”
“抱歉叶队,我打断一下,”俞安雨突然插话进来,“因为说到这里了,我怕影响大家的判断,所以我有必要说一下我进入张家在龙脊山的别墅地下室时的场景——张清佑举着双手,托着玻璃箱,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那绝对,是想要救罗仕友。”
俞安雨的话印证了叶锦书的猜想,但却不是大家想听到的,这样的大案子,比起嫌疑人抵死不认,没罪乱认更影响警方的判断。
“这点张清佑没有承认,并且张清佑确实是撞开俞队,阻止俞队救罗仕友,我认为还是存在杀人未遂的情节。”虽然叶锦书不认为张清佑是真凶,但在评判上却依旧保持高度的客观和公正。
“我不否认最后他的确撞开我想要阻止我救人,但是我也不想否认他最初的判断,现场门把手上有绳子,绳子的末端是刀片,导致装置启动,很可能是有人给他设下的陷阱,我相信在危难时刻,人的本能反应能够反映出他的本心,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冲过去救罗仕友,说明他一开始并没有要杀害罗仕友的想法,至于之后为什么阻止我救人,我认为,在那样的场景下,他很可能是为了顶罪,毕竟,没有什么比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杀死一名流浪汉更能坐实自己的罪行。”
听完这一席话,叶锦书的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俞安雨捕捉到了这个笑,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就配合着叶队完成了这“一唱一和”——叶队是要借自己这个当事人之口,让“张清佑不是真凶”这事更有说服力。
虽然大家同一阵线,俞安雨还是有种自己被人算计了的不适感,但他也只能认了,清了清嗓:“我要补充的就是这点,叶队继续吧。”
叶锦书眨了下眼,是在对俞安雨说“合作愉快”,又继续说:“张清佑认了抛尸到市区公共场所的三名受害者,却并没有提到龙脊山塌方被冲出来的王厚欢。”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有人开口打断,“他也不知道其他尸体有没有被我们发现,肯定只默认抛尸到公共场所给我们看的这几名受害人。”
“他甚至对王厚欢的照片没有特别的反应,我和我的搭档有刻意观察他在看到王厚欢照片时的微表情,我不认为这是装的,并且,在他积极认罪的前提下,如果那些人真是他杀的,他也没必要隐瞒,没有想起来忘了提是一说,看到了,想起来了却不认,似乎并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
67.067
没人反驳叶锦书这个观点,顺着他的逻辑来思考,张清佑的“认罪”的确更像是“顶罪”。
“之前我们认为张清佑有重大作案嫌疑,其中一点,是公司的内网有他搜索三名受害人的记录,但我们不应该单看搜索记录,还要结合搜索时间,我发现张清佑查询三人的资料,都是在案发之后,并且,他也没有搜索过王厚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张清佑是在得到了已知情报后,才进行的搜索。”
众人醍醐灌顶,如果张清佑是真凶,他完全不用在杀人后还堂而皇之地利用公司内网搜索受害人。
在案发后搜索受害人的行为,更像是想要核实,受害人是否有被收录进“爱送你回家”的资料库里。
“关于作案手法,张清佑说他是在‘爱送你回家’的名单上选择受害人,带到龙脊山别墅的地下室,利用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个装置杀害的,杀害之后剁掉右手小指,抛尸到公共场所。有关这一段的叙述,非常粗略,对于我们询问的细节,他也都保持沉默,比如如何带走受害人,是否有给受害人吃食物,是否使用麻醉品,以及杀人装置的详细构造,这些他都答不上来,只一味强调人是他杀的。”
叶锦书说到这里,许多“张清佑真凶派”也逐渐倒戈,这里的人都是从各个队伍里抽调来的精英,张清佑这样的异常状态,已经足够说明他并非真凶了。
“有关抛尸地的选择,张清佑有提到,他之前在一个做犯罪策划的团伙那里买了一份‘安全区’的地图,除了抛尸马天骁的街心花园,周金水和赖晓新的抛尸地都在‘安全区’内,这个负责做犯罪策划的团伙上个月被我们局的萧南一带人抓了,为首的嫌疑人供述,有提到这份‘安全区’的地图,这点倒是可以得到证实。”
也是说到这里,叶锦书才回想起袁君对自己说的“玩笑话”。
不和干净的人做生意,是这个圈子的规则。那时候袁君口中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张清佑了。
“至于受害人被他剁下来的手指在哪里,他说开着快艇扔进海里了,大海捞针,这个我们很难求证,理论上也很难再找到了,不过我们还是联系了海事部门,如果渔民捕捞时有发现手指,会及时上报给我们。”
“此次审讯,我们并未提及华府明珠和天源水郡的‘意外’,以及他当年救了罗仕友的事情,因为我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并且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希望后续审讯的同事能够先避开这一点,如果我这边拿到证据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击破他心理防线的关键点。张清佑的审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那后面负责审讯张清佑的弟兄都注意一下这点,暂时先不要触及这个话题,”俞安雨自然地接话过来,将目光投向王长吉,“罗仕友那边的情况如何,王哥说说?”
王长吉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碰掉了别在耳后的香烟,坐在他旁边的同事连忙弯腰帮他捡烟,两人手忙脚乱交接了半天,他才重新把烟别回耳后,一脸沧桑:“我们这边也有个对张清佑不利的情况,虽然能够从审讯中发现,罗仕友的智力的确有问题,什么都问不出来,他连说话都说不利索,更没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却能够准确地在众多照片里,选出张清佑,无论多少次。”
这下新增了个“人证”,众人又开始摇摆了。
“当初送他到医院的是张清佑,会不会是他头部受伤,虽然失忆了,但还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才总是指认出张清佑?”俞安雨递去台阶。
“不排除这种可能,”王长吉说着伸长脖子看向叶锦书的方向,“就等着锦书那边有关当年罗仕友入院情况的调查结果综合起来分析了。”
叶锦书配合地拍了拍胸口,示意包在他身上。
后续负责收集证人证言的同事也依次做了总结,两位证人的问询结果中规中矩:
胡淳淏只是个苦命打工人,有提到之前滨海分局的刑警去找他们要过“爱送你回家”项目收录的流浪汉资料,但因为其中一个警察是张总的弟弟,张总嘱咐他全力协助,警方要什么就给什么,手续流程可以之后再补,所以也没有什么危机感,更像是领导利用自家资源帮自家人办事,对连环案更是毫不知情。提到张迎鹤,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张总身体不好”,有很多过敏原,要是早上没来公司,八成是又过敏了。今天的出差倒不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他也是昨天临时接到的电话,今早才急匆匆从老家赶回来的。
张淞栩就更不用说了,他自己就是警察,尽可能客观地把自己两个哥哥的情报分享出来,相比外人,他这个家人知道的信息肯定更多,提到近况,他只是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哥哥们的异常,没能早些阻止他。
“下午审讯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后续的工作安排如下:王哥继续组织审讯。现勘的同事已经对龙脊山别墅进行了勘验取证,接下来张家在市内的别墅,张迎鹤在紫苑广场的公寓,张清佑在银海酒店长住的套房,都需要进行现场勘验取证,分组行动,人手不用担心,陈局已经让市局技术队全员留下来协助了。”
俞安雨说着看向聚集着法医们的角落,语气不自觉也放柔了:“要检验的东西有点多,辛苦法医科各位,尽快给出检验结果。”
俞安雨哗哗翻动着他面前的笔记本,继续安排:“刑侦分为三个大组,一组我组织,排查张家兄弟的社会关系,和视侦一起确认两人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二组涂师兄带人上龙脊山,龙脊山派出所和临江新区分局都会协助搜山,月月之后会把发现王厚欢尸体的具体位置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传给你,结合张家别墅的位置,可以划定一个搜索范围,搜寻一下其他受害人。”
涂建是公安部足迹追踪大师的关门弟子,这是他擅长的领域,虽然深夜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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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难度很大,时间也很紧迫,但好在有大量人力支援,他还是很有信心,点头领了任务。
俞安雨又看向市局刑侦二队的杨逸舟,两人视线一对上,杨逸舟就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冲俞安雨眨了下眼。
“三组杨哥带队,核实龙脊山上张家别墅监控线路被破坏的情况,物业当时报了警,也保存了监控录像,杨哥看能不能找到破坏监控的人,以及是否和案件有关 ,”最后俞安雨看向叶锦书,“叶队刚才说需要向医院确认一下罗仕友被救时的情况?刚好这条线索也是叶队这边得到的,就辛苦叶队跟一下,明天之内能把结果反馈回来吗?”
“没问题,”叶锦书答得十分有底气,要不是沈确知道他的德行,不然真要和报告厅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心里真的有底了,叶锦书答完,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给大家说一下,我滨海分局的同事刚联系我,今天下午张清佑被抓后,有人在外面散布张清佑是连环案凶手的谣言。”
报告厅又炸开了锅,大家自然不会怀疑叶队的情报来源,但“张清佑被抓”和“张清佑是连环案嫌疑人”,这情报是专案组内部独享的,连媒体那边都压着,不可能有人知道——排除专案组内部有“内鬼”,这消息不胫而走就显得很可疑了。
“不过不用担心,已经被摁下来了,滨海那边但还在追查是谁在散布谣言,会尽快找到源头,因为发现得早,要找到源头应该不算太困难。”
*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陈副局把俞安雨留下嘱咐了几句,就赶着和汪总队、罗局一起给省厅领导视频会议做汇报去了。
俞安雨走出报告厅,发现等在外面的不止陆离,还有叶锦书和沈确。
陆离不算是好相处的人,他和叶队他们之前几乎没有交集,绝对不是会站在一起等自己的关系,那就是叶队他们找自己有事了。
案情分析会刚结束,他却特意留下来等自己,显然不是有事忘了说,而是有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公开的情报。
俞安雨走近,压低了音量:“叶队,还有什么事情吗?”
叶锦书轻松一笑:“嘿嘿,是有点事,因为和检验有关,所以就把陆法医也拉住啦。”
俞安雨飞快瞟了陆离一眼,问叶锦书:“什么事?”
“我的组员张淞栩,也就是是张清佑和张迎鹤的堂弟,之前有跟我提起过他们家的一个秘密,”叶锦书说着,收起了脸上的笑,表情严肃了起来,“张清佑并不只是张超帆的养子,而是张超帆的私生子。”
俞安雨瞳孔一震,陆离却没有太震惊,淡然地接话过来:“如果张清佑是私生子,那张超帆的一系列决定倒是可以理解了,所以呢,你想让我给他们做个DNA比对?”
叶锦书点头:“如果,这是真的,或许,在审讯上能够有那么一丁点的作用吧。”
68.068
两人走下市局大楼前的长阶,沈确问叶锦书:“去哪儿?”
“你问我去哪儿?刚才是谁答应松鼠案情分析会结束就回家休息的?”叶锦书阴阳怪气反问沈确,“不会是我吧?”
沈确的脑袋昏沉沉的,连还击叶锦书的力气也没有了,叹息道:“不是要去查罗仕友当初住院的事吗?”
“我会查的,你自己回去吃点退烧药,好好睡一觉,睡醒了给我打电话……”叶锦书突然停下脚步,难以置信,“不是吧……”
“什么?”沈确转头看他。
叶锦书抬手往前一指,沈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市局门口停了辆雅马哈R6,支着大长腿靠坐在那车上的,不是冉季还能是谁?
“小季?”沈确也吃了一惊。
叶锦书提高音量喊了一嗓子:“小季!”
冉季抬起头来,看到叶锦书和沈确正快步朝门口走,他赶忙起身站直,待他们走近了,才叫他们:“叶队,沈哥……”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着吧?”叶锦书有点服他了。
“我把张哥的车骑回去了之后有点不放心,就过来了,给张哥发了消息,他说他还没出来。”
“你告诉他你在门口等他了吗?”沈确问。
冉季紧抿着嘴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垂下了头。
“看吧,傻子。”叶锦书点评。
这小孩怎么能这么老实?
沈确无奈,好声劝他:“小季,你回去吧,松鼠暂时还得留在市局。”
冉季抬起头,一脸惊恐:“张哥怎么了吗?”
“你别紧张,他是自愿留下来配合调查的,他不会有事,只是今天应该不会出来了,所以,别等他了……”
“等等!”叶锦书一把揽过冉季的肩膀,“松鼠确实是不用等了,但我深切感受到了你想要为这个案子出一份力的决心。”
冉季又惊又喜,这都能感受到?
于是叶锦书说:“那你就陪我去走访一个证人——”说着也不管冉季答不答应,又朝沈确努了努嘴,“喏,小季陪我去就行了呗,你回去休息吧,我真怕你病死在我面前!”
突然被抓壮丁的冉季和突然被诅咒的沈确此刻大眼瞪小眼。
“沈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发烧了。”
——“没事。”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沈确理亏,只能改口:“只有一点发烧,也没有很严重。”
“那也不行呀!一定是昨天喝了酒,又吹了风,今天还到处跑,”冉季的反应比叶锦书还大,话说一半突然住了口,面露犹豫,扭头看叶锦书,“叶队,但我不是专案组的人,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啦,张迎鹤不就是你和松鼠拦下来的吗?我给廖局说一声就是了,专案组现在巴不得人越多越好,况且你只是暂时代替你沈哥陪我去走访了解情况,问题不大的。”
冉季立刻被说服,没了后顾之忧,放心接下了这趟苦差:“那行!我没问题的!”又看向沈确,“沈哥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叶锦书心满意足,看向沈确:“搞定啦,你放心,小问题,根本用不着你聪明的脑袋瓜,这不牵条狗都能查!”
绷紧的神经一松懈,沈确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心帮忙还要被这坏心眼领导揶揄是小狗,他都替小季委屈。
果然小季同学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被领导骂了,小声抗议:“我不是狗。”
“没人说你是狗啊!”谁知这人理直气壮,直接不认。
硬要对叶队刚才的话做阅读理解,反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冉季只好吃了这哑巴亏,又意识到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叶队,我只有一个头盔,不能载你。”
“不用!你把你车停进市局,然后开你沈哥的车,先把我丢去烟雨三街,我车还停在那儿呢,我们先把你沈哥送回去。”
*
夜生活刚开始,烟雨三街车多人多,叶锦书开着车跟在沈确的车后面,车里播放着重金属摇滚乐,他摇头晃脑,跟着鼓点摇摆着。
路过昨天吃饭的大排档,叶锦书又想起昨晚的闹剧,两眼一黑,抬手暂停了音乐的播放,拨通了电话出去。
很快车载音响里传来夏思勉的声音:“喂?”
还喂呢。
叶锦书气不打一处来,质问他:“夏思勉,你昨晚对沈确做什么没有?”
“没有。”夏思勉不假思索。
他倒是刚正不阿!
叶锦书瞬间被引爆:“你是猪啊!弟弟,我的好弟弟!我都把你的心上人灌醉送你嘴边了!你但凡张张嘴呢,也叼住了呀!”
电话那头只有长久的沉默,夏思勉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在安静的车厢里,气氛越发尴尬。
“咳,那什么,这么说吧,你给我交个底,是真对沈确没意思了,还是有意思,但沈确不愿意。只要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沈确了,那这心我以后也不瞎操了,你爱谁谁,如果你还喜欢沈确,想要和他复合,那你就跟我说一句,哥一定挺你到底。”
叶锦书已经难得的摆出知心好大哥的模样了,夏思勉却还是无动于衷。
但至少没有像上次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没有可能了,依照叶锦书对夏思勉的了解,这就是还对沈确念念不忘的意思。
叶锦书也懒得和他迂回了,直接抛出王炸:“沈确在发烧。”
“什么?严重吗?吃药了吗?烧了多久了,量体温了吗?”夏思勉一串连珠炮抛了过来。
“呵,没良心的,我以为你哑巴了呢!”叶锦书冷笑。
夏思勉却没空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一个劲儿追问:“到底严不严重,一直没退烧你就送他去医院啊!”
“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严不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沈确,他难受又不会表露在脸上。”
“等等,你们现在还没下班?”
“嗯,才开完案情分析会,今晚估计得熬一宿……”
“胡闹!”夏思勉提高了音量,“发着烧你还让他熬夜!你疯了吗?”
“我看你才是疯了,你在跟谁嚷嚷呢?夏思勉,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东西,”被夏思勉吼这么一下,叶锦书更确信他的答案了,难得没有给他怼回去,语气反倒软了下来,“放心吧,不会让他发着烧熬夜的,我抓了个壮丁,现在正开着他的车送他回家呢。”
电话那头的夏思勉松了一口气。
“反正消息我带到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还有,我拜托你,你俩老夫老妻了,啥花的没玩儿过,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整那套!你不主动,你不会指望沈确主动吧?”
“不用你管。”夏思勉说完,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挂断了叶锦书的电话。
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叶锦书背了一口气,又贱嗖嗖地学着夏思勉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不用你管’——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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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么说你们是两口子呢?我要真不管,这家都散了!”
叶锦书越说越气,自言自语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又拨通了袁君的电话。
*
安全护送沈确进了屋,叶锦书在电梯里鬼鬼祟祟地把那串神秘的数字发给了夏思勉。
“你为什么要把沈哥家的密码发给别人?”身后飘来冉季的声音,叶锦书吓得一哆嗦,回过头,就看到冉季近在咫尺地脸,正用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叶锦书后背有点冒汗,但面上却很冷静,搬出糊弄小季的惯用招数,理直气壮道:“不是‘别人’,是你沈哥的男朋友。”
“你不说是前男友吗?”
这小孩儿这时候怎么又不好糊弄了!
手机震了一下,叶锦书赶紧低头查看消息,试图回避这个话题。
是夏思勉的回复:我知道,他家密码没改
扳回一城的机会来了!
叶锦书再次抬头,已经是满脸得意,朝冉季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炫耀道:“人家本来就知道你沈哥家的密码,你看,虽然分手了,但你们沈哥,密码都不改的,这说明了什么?”
冉季认真作答:“说明沈哥的安全防范意识不太强。”
“叮——”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叶锦书白了冉季一眼,没好气:“你就是个小屁孩儿,你啥也不懂!”说罢抬脚跨出了电梯。
冉季追上叶锦书,两人刚走出楼栋,就见不远处一人飞奔而来,正是夏思勉。
叶锦书啧啧两声:“你看,人前男友多积极呀。”
看到叶锦书,夏思勉也放慢了脚步,他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一个是药房的袋子,一个是门口便利店的袋子,还没走近,夏思勉就先开口:“沈确还好吧?”
“你自己上去看呗。”叶锦书偏头示意身后的电梯,又拉回来够着脑袋去看购物袋里是什么。黄桃罐头,好符合刻板印象的购物理念。
夏思勉仰头向上看去,很快把视线收了回来,他看了叶锦书一眼,又看向冉季,最后把手里的两个袋子递给了冉季,是和跟叶锦书说话时完全不同的礼貌口吻:“这个,辛苦你跑一趟,拿上去给沈确,可以吗?”
冉季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乐于助人的小手已经伸过去接了下来,叶锦书拦都没拦住。
“你自己送上去啊!”叶锦书瞪完夏思勉又瞪冉季。
这下冉季也不敢动弹了,但夏思勉就这么僵持着,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其实冉季倒是觉得夏思勉现在的做法很绅士,于是咬咬牙,假装不懂叶锦书的警告,说:“那,叶队,我先把东西送上去给沈哥。”
“谢谢。”不待叶锦书再“从中作梗”,夏思勉先道了谢。
*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夏思勉才肯收回视线。
“是不是我越说你,你就越不配合?”叶锦书恨铁不成钢。
“昨天沈确吻我了。”夏思勉却答非所问。
这话来得太陡了,叶锦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夏思勉,这人脸上没有半分和喜悦挂钩的情绪,那应该就不是欲擒故纵了。
夏思勉垂眼看着地面,眼神发直没有对焦,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强撑着一笑:“他说,没有结果的喜欢太累了,所以他决定,从现在起……”
夏思勉的声音发哽,音量压得很低。
“就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