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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三十四章

作者:青山不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34


    那年,是个寒冬。


    白天的温度罕见地降至零下,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大雪,结果盼了一天,都没等来雪。正当大家意兴阑珊,败兴而归时,深夜的天空却忽然下起鹅毛大雪。


    陈国平在那张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于是披了件外套,到家附近的烧烤摊喝酒。


    正是这次出门,让他结识了那位刚从不夜城下班的洗脚妹。


    洗脚妹没有一个正经名字,她身边的同事都叫她——小花。


    小花年纪不大,三十左右的样子,家在遍地黄沙的大西北一个落后、贫穷的农村。


    高中辍学,仅仅因为村里人一句“一个女孩子,书读那么好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


    二十出头,她就被父母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身无长处,邋遢、不讲卫生,脾气也不好,喝醉了酒就爱打人。


    她逃过两次,每次回家求救都会被父母送回去,于是她又会挨上一顿更毒的打。


    几次三番,小花累了。


    她不再逃,而是开始偷偷攒钱。


    大西北不缺劳动力,因此她能干的活不多,每月只能零碎的攒一点点。等她攒到足够逃离婆家的钱,已是两年后。


    然而那时,她被查出怀孕了。


    怀孕了的小花被视作累赘,整个孕期反复孕吐,没了工作,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男人无法在她身上泄愤,便去外面偷吃。


    偷吃也不知道藏好,被出门购买婴儿奶瓶的小花撞个正着,她气得上前要说法,没留神脚边的香蕉皮,不小心摔个四脚朝天,鲜红的血液从她下半身哗啦啦往外流。


    送到医院捡回一条命,孩子却没保住。


    男人不但不心疼,反倒怪她孕期乱跑,一个孩子都留不住,没用。


    出轨背叛,流产住院,在小花身心都最脆弱的时候,周遭只有责怪和谩骂的声音,就连她的父母,都劝她息事宁人。


    小花心神俱疲。


    她哭不出来,眼泪全咽回了肚子里。


    流产后,男人主动把她送回家,让她的父母照顾,她这才得以在家休息整整一个月。


    待身体精力恢复了七八成,她买了一张东行的车票,瞒着家人从那个村落逃了出来。


    她要离开这片土地,彻彻底底地从那个男人的巴掌里飞出来。


    小花一路东行,一路求职,然而她文凭不高,但凡好点的连锁公司,都因学历原因拒绝了她。


    人想活着就得吃饭,要吃饭就需要钱。


    大城市藏龙卧虎,小花不过是只最渺小的蝼蚁,没有傍身之技,她只能在小餐馆做服务员谋求生活。


    直到后来,小花经人介绍来到不夜城。


    ——一家对外宣称正规营业的按摩店,项目包括洗脚、采耳、护肤等。


    金碧辉煌的大楼,锃亮的大理石地面,都照映出她生涩、无知的脸庞。


    不过这张脸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她年轻漂亮。小花长着一双让男人见了心生怜悯的大眼睛,闭嘴不言时最楚楚可怜。


    大堂经理见她第一眼便决定留下她,并给了她一份按摩的工作。


    这份工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它不仅仅需要按摩客户的肩膀、腰背,有时候甚至需要进行一些擦边服务。


    小花刚开始并不适应,每次从房间出来都红了眼眶,低着头贴着墙面走。但几次过后,她便从容接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毕竟,不是这份工作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这份工作。


    小花并不抗拒那些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抚摸、流连,比起所谓“老公”的巴掌和拳打脚踢,她宁愿周旋于不同男人之间。


    他们是她的客户,服务他们至少能让她拿到了一笔不错的工资。


    至少,她不用每天面对黄土,以泪洗面。


    -


    一位无依无靠、漂流在外的女人,遇见一位孤独寂寞的男人,无疑天雷勾地火。


    烧烤摊前,陈国平请她吃了几串烤肉,跟她碰了几次杯,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厮混到了一起。


    这个寒冷的冬天,他们决定彼此取暖,结伴共度。


    陈国平和小花相差十几岁,共同语言不多,偏偏在生活上挺契合。


    小花从不过问他的往事,毕竟他年近五十,在他们那个小村庄,甚至都是可以当爷爷的年龄。孤身在外漂泊的人,谁没几个故事?


    小花心知肚明,所以,她不问。


    当然,小花也不太情愿讲述她的过往,两个人起初客套、礼貌地对待彼此。


    直到某个夏夜,他们没有夜班,吃过晚饭后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恍若一对恩爱夫妻。


    走着走着,小花突然流下眼泪,蹲下身抱着双臂哭泣。


    那夜,他们买了几瓶酒,走到一条宽敞清澈的溪流边,对着天幕那轮明月干了两瓶酒,慢慢倾诉衷肠。


    陈国平终于知道小花身上的故事。


    年过半百的他,早练就了一颗坚硬心肠,极少有故事能够打动他。可他这回,非但没有看低小花,反倒起了怜惜之情。


    那夜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确定、稳固。


    小花为了他辞去不夜城的工作,找了个商场销售的工作,工资虽然不比从前,不过两人抱团取暖,好过一人苦苦挣扎。


    偏偏天不遂人愿,小花在去年年中查出癌症,晚期。


    吃不下饭,走不动路,身体渐渐消瘦,神智也变得不清,陈国平散尽家财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从面前消逝,却别无他法。


    小花去世后,他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守了两个月,度过新年后,决定回老家找寻妻女。


    经历过小花的生死,他居然开始期待家庭圆满、老有所依。


    然而当他在风光路蹲守大半月,好难得才蹲到董莲,她却对他避之不及。


    那种冷漠、不屑的眼神刺痛了他,所以上次他才不管不顾扇了董莲两巴掌,并抢走她的钱以示惩戒。


    -


    不过……


    陈国平拿筷子的手缓缓停住了,刚刚路上遇到邻居问陈历怎么突然回来了。对啊,今天周四,应该是上学时间。


    他怎么突然回家了?


    该不会是董莲打电话跟他告状了?


    陈国平气得咬了咬牙,有些心虚地看向陈历。


    “爸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陈历捕捉到他的视线,慢腾腾放下碗筷。


    “其实也没……没啥大事。”陈国平理亏在先,自然说不出口,只好一杯一杯喝着酒,“是爸对不起你们。”


    静了一瞬,他忽然放下酒杯,表情为难地看向陈历:“可能我现在提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无理,但……”


    “什么要求?”陈历不欲听他多言。


    “你也知道,爸这几年在外过得不容易,你看现在家里的外债都还得差不多了,我想,我想回来和你妈,还有你,一起生活。”


    “我前几天遇见你妈,但是我看她好像不太乐意见到我。”


    “要不,你帮我做做你妈的思想工作?”


    “爸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证,爸这次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照顾你妈和你,再不会做出抛下你们两个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他言辞激烈,态度恳切,甚至手都举到半空对天发誓。


    又是哭诉这几年的不易,又是信誓旦旦保证,陈国平的话术一套接着一套,眼睛都因为感怀而微微泛红。


    他的演技不去电视剧里发挥,着实可惜。


    可惜。


    可惜几年前,陈历见过母亲被人掀倒在地,被人指着鼻尖破口大骂,她那样柔软,一次次被其他人的言语和眼神踩到泥里,却为了他苦苦撑着。


    他见过那样卑微可怜的母亲,低着头驮着背,乞求别人原谅,乞求他们多宽限点时日。


    在危难时,他置母亲于绝境不管不顾。所以,他绝无可能原谅陈国平。


    陈历的回答干脆利落:“不需要。”


    迟来的关心与忏悔,对他而言一点也不珍贵。他宁可接下来的日子永远缺少父爱,缺少父亲陪伴,也不需要这毫无分量的道歉。


    陈国平出现在母亲面前,只会让母亲一次次想起当年被人“千刀万剐”的日子。


    回忆令人痛苦。


    “不需要,不需要什么?”陈国平难以置信地一掌拍到桌面,摇了两下头,“你不需要爸爸了?”


    陈历并不答话。


    静了两秒,陈国平又气又急,响亮的嗓门吸引来旁桌的目光。


    “你现在翅膀硬了,长大了,不需要爸爸了是吗?”


    “我养了你十几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陈历,你扪心自问,我亏待过你吗?”陈国平陡然抬高音量,“这些话是不是董莲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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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妈……”


    “不是。”


    陈历出声打断他,搭在桌面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爸,我没打算不管你。只是我们,不再适合一起生活。”


    陈历当着他的面,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在陈国平震惊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将烟点燃。


    猩红的光在陈国平的瞳仁中亮了起来。


    仿佛就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瞬间,他意识到陈历并没有以前那么好忽悠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受他掌控的小孩。


    一支烟燃尽,陈历将要说的话完整表达,末了给陈国平留了思考、衡量的时间。


    “爸,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这是我目前的电话号码,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罢,陈历将烟蒂摁灭在桌面的烟灰缸中。


    这家小馆并没有禁烟标识,餐馆内抽烟的人坐了好几桌,基本都是刚下班的中年男性,烟雾缭绕的环境里,陈国平喊住他。


    “陈历,你对你亲爸居然这么狠心?”


    陈历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想明白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刚走出餐馆,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酒瓶子坠落在底,陈国平火冒三丈地指着门口,骂道:“白眼狼!”


    “陈历,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他还在骂,陈历充耳不闻,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


    陈历回家时,董莲已经吃过饭,坐在漆黑的客厅玩手机。她听到大门开锁的动静,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反问:“谁?”


    问话的同时缓慢起身,谨慎地往房间的方向走。


    下一秒,令她心安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


    “妈,是我。”


    陈历突然回家,令董莲措手不及。她原以为陈历在视频里说的那句“想回家,想吃妈妈做的菜了”是随口一说,毕竟学校离家远,来回一趟不容易。


    谁知,他居然真的出现在家门口。


    董莲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夸张,她扯了扯衣角,往门口走。


    她清清嗓,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妈妈不欢迎我?”陈历与她玩笑,伸手去摸玄关口的灯,“怎么不开灯啊,小心看坏了眼睛。”


    “等等。”在他摁下开关前,董莲忽地喊住他。


    然而她并没有阻止他开灯的理由。


    她的儿子聪明、机灵,心细如发,任何异常的表现落在他的眼里,必然会被瞧出端倪。但若是开了灯,蹲守在楼下的陈国平就会发现家里有人……


    那个落在脸颊的巴掌,至今仍令她心惊胆战。


    “怎么了?”陈历立在原地,佯装不知。


    “开灯吧,妈妈。”他阖上身后的门,摁下了身侧的灯,随着暖色灯光照亮房间,陈历的声音也落了地。


    “没事的,有我在。”


    从餐馆回到风光路,陈历没有第一时间上楼,他特意在居民楼下站了一会儿才回家,本意是想吹吹风,吹散身上残留的烟味。


    她不想抽烟被董莲闻出,那会让她多虑。


    只是当他站在楼下,不经意仰头,望着家里对应楼层的屋子一片漆黑,不免心脏缩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他当然知道董莲不开灯的用意,所以他回家的第一时间,不多问,也不戳穿。只是放下行李,上前给了董莲一个拥抱。


    董莲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问他有没有吃晚餐。


    陈历顺势摸了摸肚子,笑说:“正巧饿了,那就麻烦妈给我煮碗面吧,加两个蛋。”


    董莲哑然失笑,应声后钻入厨房忙碌。


    陈历放完行李,挽起衣袖准备跟进厨房,董莲挥挥手赶他出去:“去坐着,马上就好,不用你帮忙。”


    陈历听从她的话没进去,也不离开,他双手抱臂,倚着墙壁透过玻璃门,盯着董莲忙碌的身影。


    他想,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他们已经适合彼此扶持,彼此照顾,彼此牵挂。他们会永远做对方坚实的靠山。最难的路已经走过来了,未来,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安宁。


    即使对方是他的父亲。


    陈历搭在胳膊上的手渐渐缩紧,内心下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他想,他要竭尽全力守护这个小家。


    因为,他只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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