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司南引被重新召出来时,又晃了几下而后直直坠落。
咻的一声。
戚棠接住,重重的砸在掌心,看它毫无光泽的摊开,她两眼茫然,“这是?”
虞洲环顾四周,目光却在意料之外中注意到远处城阙外闪动光泽的结界。
奇了怪了,司南引是罕见又可靠的宝贝。戚棠兀自疑惑,抬眼才注意到虞洲的目光凝重而遥远。
“怎么了?”
虞洲捏起司南引,向其注力,却见电光火石,远处结界细微的刺啦一下,冒着火光,而司南引再次坠落。
这下连戚棠也发现了。
那道结界似乎……有点奇怪。
戚棠道:“那是什么地方?”
虞洲道:“大约是主城。”
戚棠手掌掂着黯淡无光的小圆球,轻轻抛着把玩:“那我们去一趟吧。”
也许可以礼貌的问出为什么司南引会失控。
虞洲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拈,指腹揉搓。
她在想那一瞬间,将灵力注入司南引的一息之间,残存下来的错觉。
难以形容。
主城的结界十分醒目,在没有发挥作用时即使归于隐蔽,虞洲也暗暗将方向记在心里。
戚棠便跟在她身侧走。
却没多紧张。
戚棠暗暗垂着眼,心底对这一趟有危险的估算。
司南引不是凡物,并不会因为某些结界而被影响,即使当年在扶春时,也从没出过差错。
戚棠忽然觉得:“兴许,我们可以去修一下?”
虞洲讶异挑眉,道:“好。”
戚棠道:“不然我们再去打一把剑吧。”
虽然明面上没有武器、看上去柔弱也是杀招,戚棠却不爱这样迂回隐晦,她修道堂堂正正!
虞洲道:“好。”
她在某些微妙的片刻,和从前无忧无虑的样子重合。
主城看着不近,走起来却很费事,又是小半天,她二者几乎没有休息,戚棠打着哈欠,排在门外等着进城的队伍中。
就是一些基础的测试,看看是人还是妖。
每当这时,戚棠就会心虚的摸摸自己的心跳——
是跳动的。
确实可以通过测试,只是有人狐疑的看了戚棠两眼,戚棠愣愣的瞪了回去:“有事吗?”
那人问:“你叫什么?”
戚棠老实巴交:“我叫见晚。”
“姓见?”
戚棠也不管正不正常,顶着一张乖的脸:“嗯,不好听吗?”
“……”那人问,“你是哪里人?”
戚棠措手不及:“我……你们……地域歧视?”
那人:“……”
戚棠挠挠头,压低声音:“是有什么地方的人不能进吗?”
她真好奇。
队伍越积越长,甚至有人八卦的竖起了耳朵,那人:“没有,你进去吧。”
戚棠也乖觉:“哦。”
她点了点头,就进城门等着虞洲也进来。
戚棠脑子在转,眼睛却安静地垂下看地。
这城里不会有认识戚棠的人吧?
虞洲很快通过,并没有被问其他的问题。戚棠在想,莫非是画像?
一张她曾经听说过去没有见过的、扶春小阁主的画像。
当时路过其他门派的修士时,曾经有人跟她说过这件事。
她与那小阁主很像。
如果有这个画像在,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扶春灭门,它曾经的一切都无从取证,邪或正,早都难以评判。
只是那位弟子,林琅,为此事蒙上阴翳。
扶春即使不恶,也绝非清水。
戚棠想,还是不能被发现。尤其林琅,他可以说是全江湖的仇敌。
身为他唯一留下活口,虽然戚棠知道没留,但也只有她们几人知道而已。
她死而复生是更大的秘密,一个就足以压垮人,更别说她这样惊世骇俗的还有两个。
不能被抓起来威胁林琅。
不能被抓起来研习为什么死而复生。
不能被人杀死然后剖开,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戚棠叹了口气。
她才清醒时冷得好像看谁不爽都能一刀子下去,眼下人身上活气多了些,却好似更愁苦。
虞洲留意她耷眉:“怎么了?”
戚棠摇摇头,眉眼还是没舒展,她道:“先找个休憩的地方听听附近的八卦吧。”
时隔多日再一次走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
主城繁华,长街人熙熙攘攘,两旁摊贩络绎。
戚棠想,即便这几处地方相隔不远,差距竟然这么大吗?
戚棠找了个住店,坐在堂下听人聊天。
别的不说,她还真的挺爱喝着茶听人聊天。
这里却没有白头仙翁的名号。
戚棠想,难道是方向错误了。
那男的说白头仙翁出现时浑身笼罩白光,他们都低头跪拜不敢看真人模样。
其实没有线索,找到确实不容易,戚棠也不气馁,丢花生米吃。
她半佯装、半本性。
听见有人提起这个城里驻守的门派。
“听说了吗,去云大人,又去带了些小娃娃回来。”
戚棠一惊,花生米哒的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但这似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没人把他当秘密。
虞洲压低声音:“照生派祁家,祁去云。”
戚棠:“嗯?”
虞洲便用指尖在她手心写字。
痒痒的。
戚棠勾了勾手指。
虞洲道:“祁家,按理来说,不应该在这里的。”
那是真正的修仙大派,不同于散修,是与皇室有渊源,会出大国师的荣耀门庭。
戚棠道:“大家族,是不是有本家外家之分?”
虞洲道:“是,只是这里并不属于丰饶之,而且祁去云,是祁家嫡系的子孙。”
这么一听,好像就有点奇怪了。
戚棠问:“难不成他心系天下?”
这话虞洲当然回答不出。
戚棠就贼兮兮,凑到她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你说我如果问他们那些小孩拿来干嘛,他们会不会对我起疑?”
虞洲点头:“会。”
方才有目光往她这里来。
戚棠想,卧虎藏龙?
其实这一趟并没有探听出多少有用的工具,戚棠也不知道司南引是不是失传的宝贝,贸然拿出来修她心里不安。
司南引会这样的原因尚未明晰。
戚棠道:“我们再潜几天,我想再摸摸情况。”
她大概知道自己赌不起。
而这时,凌绸已经到达了周摇城,聂恒迩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主心骨,如果有尾巴大约会摇的特别欢快。
凌绸道:“恒迩。”
她温和许多,报完仇后整个人都温柔平和,好像那几年的戾气透支的是她这一生的全部。
聂恒迩看看凌绸:“嫂子,你只一个人来吗?”
凌绸道:“我怕他们不信我,先来看看。”
聂恒迩:“嫂子和那两个姑娘不是朋友吗,朋友怎么会不信呢?”
她一直也未曾否认聂恒迩的嫂子,也不欲与他多说,只是去看了看他的父母,二老苍老许多,除了揍聂恒迩的时候看上去宝刀未老,其实也是垂暮之年了。
凌绸而后去聂恒易作为人死去时候的墓碑那里拜了拜。
她点着蜡烛,烧了纸钱,在狂风大起时安静的闭上眼睛——
她大约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
凌绸喃喃:“原来我竟然,还算个好人。”
戚棠竟然还信她。
但她不想再维持下去了。
徒劳的、让人很累。
最后才去了那间房,晏池坐在床沿上,每日用符咒清洁。
还有那一眼假的胡须。
凌绸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那姑娘。
凌绸笑着的眼忽而沉下,轻轻叫了句师兄。
晏池不是只偏心戚棠的,他待所有弟子都好,天赋极高、总是指点他们。
一群没有未来的人在他庇护下,过得很是不错。
凌绸关上门时,碰见了犟种聂恒迩,他恶狠狠的、非常在意的说:“嫂子,那可是个男人。”
凌绸道:“去你的。”
只是一些基础的号脉和针灸。她要探一下他的灵识与内息。
***
在路上晃荡几个时辰,祁去云的名声还不错,众人的评价出奇的高。
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忽然降世的英雄。
戚棠了解到这里从前荒芜,没有源源不断的溪流,整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路旁栽沙树,风大时会被连根掀翻。
屋子也是,木板房,或者地窖。
没人能过好日子。
没钱、没吃的、没好住处。
这倒符合虞洲的认知。
那小贩提起祁去云,话都密了,如数家珍一般,连他的坏脾气也觉得妙极。
这娇贵大少爷一来,满脸嫌弃,还吐乞丐口水,让趴在他鞋前面的死人挪开点,死别的道上。
他说他是新来的大官,可以让大家过好日子,只有一个条件。
那摊贩神神叨叨,戚棠被他勾的好奇:“什么条件?”
“供奉他。”
戚棠:“……”
她看了虞洲:“供奉?”
摊贩说:“一开始没人愿意呀,哪里还能造的起神庙呢。”
可是从他来之后,日子便一天天好了起来,飞沙之地竟然长出绿草,干涸的泉眼重新汩汩冒水。
以人之身,行神之事。
于是城里慢慢有了小土庙。
他们供奉过神佛,可是没有庇护他们,他们依旧过得凄惨而悲凉。
原本庙里的神像被推倒,碎了一地,而后属于祁去云的像拔地而起。
他们日日跪拜,终于日子好了起来。
戚棠偏头看向虞洲,眼眸里的疑惑浓得化不开。
“你们也可以去拜一拜,真的很有用。”
【作者有话说】
戚棠(礼貌敲门):可以关下屏蔽器吗,影响我信号了谢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2
第132章
戚棠又转过头问小贩:“是吗,这么说很灵啊,在哪里,我也去拜拜。”
她看上去竟然兴致勃勃、很是期待。
小贩一怔:“你沿这条街往西走,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最亮堂的地儿。”
买了小贩好几个肉包,还给了一些犒赏。
小贩说:“哟,贵客慢走。”
沿街走过去,果然是很亮堂,戚棠一眼就看见了。
她撞撞虞洲胳膊:“是不是有些金碧辉煌了?”
一些聊胜于无的夸张修辞,不确定内部材质是否是黄金打造,但确实瞩目耀眼。
庙不算大,走过摆香炉的院落,便是正儿八经的佛堂摆设的地方。
庙里人来人往,却几乎没有和尚,仿佛只是一间规模算大的路边庙。
香火却鼎盛。
烟雾袅袅,戚棠觉得呛鼻。
许多人跪着祈福,将烟举过头顶,闭目虔诚磕头。
满园落叶。
戚棠跨过稍高的门槛,看见明黄的团蒲,漆红木头桌案上供着香炉,再往上看,才是祁去云的像。
她看清了神像。
彩塑,一张周正雪白的脸,顶着一带玉帘的冠。
漆黑的眼睛,却好似低压压的看着众人。
一个男人,衣服是红粉白配色,衣摆还雕成花瓣涟漪荡漾开的模样,漏出方正的履面。
手势兰花指,指*节上有枚红玉扳指。
仿照原先神像的尺寸,看上去很是高大。
大约是仿照真人模样而建,戚棠心里似有若无的冒出一点不自在,细密的阴冷感从后背往身前钻,只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确实是不值一提的阴冷感。
饶是此情此景,戚棠还是直视他,她在低处,抬着头,盯了那人一会儿。
戚棠在想,这眼睛会动吗?
寻常神像自然不会,只是戚棠没法将这样与众不同的神像一以概之。
那双眼这样刻画,真像与人对视。
半晌没动弹。
与神像对视也不知道熬的是谁,戚棠眨着眼睛想,不会动。
戚棠看他涂的殷红的嘴唇,略带生疏的对应脑子里的词汇——
骚包?
她看看虞洲,虞洲不信这个,她也不是很信,但是戚棠想了想自己的目的。
待前者走掉之后,戚棠紧跟之后跪在蒲团上,磕两下、双手合十,闭眼在心中许愿——
虞洲在她身后静静看她闭上眼、许愿认真的侧脸。
她同那几年模样变得实在不多,轻易就能勾起人最柔软的情思。
愿望难许,戚棠想得咬牙。
很快,她心里落定——
如果你真的灵验,让林琅出现在我面前吧。
许愿离心的片刻,空气仿佛凝滞,戚棠听见自己心脏重重的跳动两下。
虞洲眉眼也凝重几分。
——你拿什么来换?
这声音仿若空谷传音,带着低沉而沙哑的回声,一下子炸开在戚棠脑子里。
一道男声。
戚棠毛一竖,登时睁大眼睛扭过身看虞洲。
虞洲显然并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她担心的看着戚棠,在注视到戚棠摇头时,一言未发。
戚棠便压下忽如其来的惊惧,说实在的,她好像就最初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祁去云的神像,心里百无禁忌的乱想——
这是声音好像和人物不太相符啊?
低哑神圣的嗓音和轻浮的长相。
她记得自己在许愿,眼下又规规矩矩拜回去——
用我的一根头发吧。我许的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愿望。
她强调。
……
戚棠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她仍是伏身,规矩的在心里补充——
别的我不愿。
然而那个声音却再未响起,她摸不准这个传说中的神有没有答应,亦或者这也许是个不平等的买卖。
神想要的,她必须给。
强买强卖实在是很难预防。
走出神庙,那种缠绕灵魂的凉嗖嗖的感觉才彻底消散。
戚棠抬眼看那块匾额。
只有神庙二字。
她问虞洲:“你有感觉不舒服吗?”
虞洲摇摇头。
戚棠羡慕这种免疫,她道:“我感觉背后发凉。”
像是幼年时怕鬼,偏要逞强说鬼故事时的感觉。
虞洲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软软的、杏粉的大袖外披给戚棠披上。
用物理对抗一些神秘。
还是有用的,此时天并不冷,却也不热,戚棠感觉舒服多了。
良久,在前往住店时,虞洲看戚棠:“你许愿了?”
戚棠点头:“嗯。”
周遭行人来往,虞洲道:“什么愿?”
戚棠正欲脱口而出,半道改口:“说了就不灵了。虽然我感觉,他办不到。”
最大的变量,林琅。
戚棠想,她相信林琅才不会轻易被控制来见她。
那可是她在外都杀疯了的小师兄,也许才是弑神的大杀招。
***
浅尝了下主城的食物,感觉没什么滋味,戚棠便乏味的咂砸嘴巴,觉得还是白天套消息的小贩那儿的肉包好吃。
入夜后,没商定行动,处在一个观望的状态。
两人还是一个屋。
在不可靠的环境中,可靠的彼此。虞洲推开一道窗缝,看入夜后街上人的动态,虽不及那个古朴的村落,却也是日落而息。
虞洲不免惦念起那村里的人口中的“白头仙翁”。
那处的白头仙翁可以庇护人性命,这处的所谓祁去云却能叫此地肥沃富硕,连带护人安居乐业。虞洲想着交集之处是否两相关联。
但是没有线索,很难推进。
戚棠盘腿坐在床上念心诀,她进步很快,有一种开窍了的感觉。
然而只有戚棠自己知道,无情道于她而言,怕是难。
即使她动心忍性、剥脱全部喜恶,也是难。
她本身便已不纯粹是个体了。
修道于人而言,筛查从来残酷。如果戚棠没有那份际遇,也许只会是个普通人。
虞洲才慢慢阖上窗,看她脸白了又白,过来给她渡力:“你心思不定,为什么?”
她神情冷淡,却在看她时才浅浅多了些温柔在。
只是实在没有这样的性格,她杀人是强,弱项在此,她不擅长对人好,仓促的表明心迹反倒达成了反效果。
总之虞洲已经不信任何话本了。
她连回忆都不愿意。
戚棠定住心神,脸色好了一些,一口血倒是没呛出来,她心思确实不定,这于修道来说本就是大忌。
她眨眨眼睛,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现在是不是算厉害的了?”
这话极像她向人讨要夸奖、卖乖来的。但是虞洲知道,她真想知道自己的斤两。
虞洲道:“晏池五分上下。”
戚棠道:“那是……不厉害?”
虞洲道:“檀如意在你之下。”
戚棠道:“但是她确实……”只是性格偏执又古怪,看上去不弱而已。
虞洲竟然笑了,戚棠喃喃的话语尽数被听进二中:“已经很不错了,来日方长。”
戚棠忽然想到,压低声音凑近虞洲,那张笑意尚未完全褪去的脸忽的紧张,戚棠问:“那你……厉害吗?”
虞洲很厉害,戚棠知道,但是眼下有了一些波折,那么虞洲如今,修为如何呢?
虞洲垂眼:“不及晏池。”
真心或假话,戚棠看不出,她只是颇为阴阳的哦了一声:“你不是说你如今护不住人了吗?”
这是虞洲拒绝留在周摇城找的借口。
虞洲一顿。
戚棠笑眯眯:“知道啦。”
烛火跳动,稀碎的噼啪声融入黑夜。
一些夜话,和绝口不提的真心。
两人和衣而睡。
戚棠睡得浅,在翻身时脑袋跌下玉枕,当然有咚的一声,只是她要面子的没叫。
虞洲睡侧塌,只在黑暗里眨动了几下眼睛。
呼吸间,一根发丝便轻悠悠从床沿下滑落而后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戚棠睁眼,再闭上。
直到屋里那股古怪的气味蔓延——
细微的、不容易叫人察觉的香味,白檀混合一些戚棠说不出的东西。
戚棠便安静起身,坐在床上,看着骤然出现的林琅:“……”
一根头发的代价,大约只是林琅的幻象。还附赠了一些环境,那时候的海棠花摇晃,林琅站在树下和她聊天。
戚棠看着他飘忽的脸和眼,捏着拳心,却意外的红了眼睛。
是假的,但那确实完全复刻她记忆里的林琅。
小师兄正经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
全扶春,只有她一直拿林琅和她同级,觉得他也就一般厉害,还总是气他。
虽然林琅并不在意就是。
不能露怯。戚棠想。
她眼里的水雾便随风消散,连带一抹薄红也荡然无存。
戚棠眼眸定定的,凝视黑夜里凭空而来的虚妄。
她想,如果代价付出巨大,难道真能把林琅本人掳过来?
只是思索片刻,戚棠觉得祁去云应当不会这样做。
林琅如今在江湖的名声,几乎算是滥杀无辜到极致,他一来,即便胜算为零,他与城中人鱼死网破,也必定是主城的一大劫难。
戚棠伸手触碰,喃喃道:“竟然只是这么个把戏?”
林琅的幻象一触即散,一根发丝实在太过轻巧。
戚棠瞠目,她在林琅的幻象消散后碰到虞洲。
热的、真的虞洲。
戚棠一顿,方才一些哀丝齐刷刷跑个没影:“诶?”
这声儿还挺响,带着错愕和完全没想到。
虞洲:“方才……”
屋里没有光亮,唯一的来源便是开缝的窗户,虞洲的眼睛幽暗,站在床头这样看她,无端叫人有些压力。
戚棠瞳孔倒是光莹莹的。
瞳孔黑的大抵很容易反光。
戚棠一言难尽:“我许的愿望……成真了。”
虽然本质上,戚棠觉得是诈骗。
【作者有话说】
小贩错愕:你也太好安利了吧?
基本上每晚零点左右更新吧~嘿嘿嘿嘿(脸红)在逐渐恢复写文的状态,加油!
大家也要天天开心哦~
133
第133章
虞洲:“?”
戚棠道:“我许愿,林琅出现在我眼前。”
虞洲一顿。
戚棠道:“方才,我看见了他的幻象。”
戚棠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诉她,知道在虞洲的视角里,出现浓稠的白雾以及妖冶的味道。
没有幻象。
戚棠道:“既然是幻象,肯定要我自己想像。”
所以是很久之前的林琅。
她都不知道现在小师兄变成了什么模样。
戚棠垂眼,她虽然不说,但看得出十分难过,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夜色静静的,虞洲盯着她垂下的、睫毛半遮的眼睛,戚棠又忽然抬眼,摸了一把自己乌黑的长发——
很难判断有没有少一根。
她许愿的时候确实少了点思考,以至于此刻有些被动。
戚棠道:“假设少了一根,那么实现心愿就要付出代价,而城中人要实打实的过上好日子,必然不能是很廉价的东西。”
而城中如此,当时那群人可以拿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戚棠不明确。
第二日早,戚棠气势汹汹的去找昨日的小贩问罪。
她板着脸、瞪着眼睛:“你怎么不说明白呢?枉我这样信任你!”
小贩:“……诶?”
戚棠红着眼睛:“那根本就是唬人的,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小贩:“这不可能。”
戚棠有理有据:“我有个少时走失的哥哥,我想要找到他,可是我许完愿,昨夜他就只是梦一样的出现在我眼前不过片刻便消散了,我要这样一眼做什么,我要见到他人啊!”
情真意切、字字肺腑。
虞洲便轻轻搭住戚棠肩背,目光安抚,她较戚棠冷静些:“不成真便罢,怎可如此戏弄人。”
小贩被一唱一和夹着插不上话,待两人安静时,他问:“既然要实现,就要相应的代价。姑娘可是小气了?”
戚棠道:“我说结草衔环,难道……是我这条命轻贱,不值得吗?”
她半真半假,在眼缝间看小贩表情。
虽然这是她随机挑选的,但戚棠仍然存疑。
小贩挠头:“啊?”
他暗示道:“你要拿些实际的。”
戚棠:“……”
戚棠和虞洲对视一眼,便紧接着问:“比如说?”
小贩说:“小愿望,金银财宝、发钗什么随身之物都是可以的,难实现的愿望要的就多了些。”
戚棠咬唇,苦恼的模样,抬手给他看自己的两袖清风:“可小女子什么也没有。”
小贩似乎想说些什么,眼底的流光狡黠,有些小聪明的意思在,只是戚棠终归是外人,他按下心思,只是鼓弄他的摊子:“你什么都没有,能让你见一面已然是神旨,姑娘还是要知足才好。”
这里人对那个神庙,超然的认知让戚棠觉得灼手。
好像套不出话来,戚棠想,来硬的?
不行,别人家的地盘。
至少此刻不行。
这次不买肉包了,戚棠拉过虞洲转身就走。
小贩啧了一声,唉这姑娘。
***
戚棠说:“怎么办?”
这城不大,但人不少,戚棠虞洲二者即便再强,也不可能对城中所有人下死手。
虞洲道:“也许我们可以去问,宵禁的原因。”
这次换个小贩,满大街的摊贩,戚棠换了个涂脂抹粉的大娘。
她摆出一张乖的脸,异乡人的口音:“阿婶,我才来这里,想问个事?”
大娘不给面子,摇着蒲扇:“胭脂五文,香包六文。不买走开。”
戚棠笑了两下,语气却不友善:“你不说我就不买,你说了我就多买。”
大娘还在摇蒲扇:“你问。”
戚棠说:“我觉察此处安全富裕,可是怎么没有夜市啊?”
大娘脸色一变,红白交杂的,开始赶人:“不卖你不卖你不卖你。”
戚棠在她推搡之前就往边上让,虞洲倒是冷静,在人潮涌动之前拉着戚棠穿人群,钻进了巷子里。
隐蔽处安静,戚棠说:“这是什么秘密,竟然连外乡人也不可以问。”
外乡人不知情不是应该很正常吗?
虞洲摇了头。她道:“这里同从前相比天差地别,我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何种情况。”
只是那个村落,是为了安静避免吸引妖鬼之物,这里分明有结界,没有妖鬼侵袭。
戚棠难以置信:“总不能因为早睡早起身体好吧?”
虞洲一顿。
戚棠的思维离谱又写实,叫人想笑又无从辩驳,因为他们谁都不了解祁去云。
这里的人提起他都无端神化,将祁去云摆的很高很高。戚棠设身处地是能够理解,但她毕竟有自己的图谋打算。
这时候就要惦念一下遥远的朋友了。
戚棠想,要是杭道春在,应当可以再探查出什么。
她们还是莽撞了。
虞洲看上去就是那种自负武力、杀出重围的人,戚棠经验不足、也算被保护的好,眼下齐刷刷沦落此种境况,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靠在巷子窄窄的墙壁上,戚棠有点吃瘪,但是看着虞洲与她同为天涯沦落人觉得好笑,不免嗤笑出声。
虞洲说:“怎么了?”
戚棠回:“就是感觉好笑。”
哈!
适应了城中规则却毫无收获,戚棠想,那么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我的确不想死,可也不想一直被框住。
戚棠决定轻轻的反骨一把。
戚棠问:“祁去云只有庙没有官邸吗,那他住哪里?”
虞洲:“官邸?”
此处应该有个城主府,只是没人提,大家更倾向于神身份的祁去云,而非一城之主。
戚棠默默的猫腰看那地的大娘,看她神情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反倒落寞的,垂着眼,用大蒲扇一下一下扇着自己的肚子。
——不卖你,快走!走!
戚棠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受影响,很快就靠在虞洲耳边絮絮叨她的猜测以及思考。
戚棠道:“我们再去许个愿。”
虞洲问:“林琅?”
戚棠戳戳自己戳戳虞洲:“以你以我,他真来了我们能保全自己吗?”
虞洲道:“他如今的实力,连我也不清楚。”
即便在扶春那几年不如虞洲,他确实他们所有人之中,实战经验最丰富的。
从他可以单独杀掉妖界二把手可以看出,林琅绝不好对付。
而且。
虞洲目光落在戚棠身上——她不会愿意的。
戚棠不会愿意将林琅和自己置于一死一生的独木桥上。
虞洲想,她做不到。
戚棠摇头,摸出一枚铜板:“这次,就许愿见到祁去云本尊吧。”
她语调轻松,眉眼甚至微微笑起来,走去神庙的时候还蹦蹦跳跳。
许愿似乎是没有限制的,她许了两次,都听见了那个除信众之外听不见的那个声音。
只是这次这声音还轻轻的嘲笑了一下戚棠的抠门。
戚棠捏拳,在心里哼了一声。
戚棠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得有一个完全与这些事情脱离的人。
那枚铜板被单独放在兜里。
既然可以出现幻象,那么就证明无论是什么愿望都可以被实现,实在困难,还可以操纵人的想象,令其出现幻象。
难怪香火鼎盛。
***
只是她前脚踏出神庙,后脚照生派的弟子便过来,拿着戚棠的画像问对比戚棠的脸。
那张画像,比正常画像稍微抽象了一点——
戚棠满脸黑线的记起曾经一面之缘的某派弟子说她和扶春小阁主画像十分相像的事。
她不甘。
这么抽象,哪里像了?
还刻意的、额外多点了一颗痣。
戚棠看向虞洲,她眼下清清冷冷,稍显艳色的一颗痣。
这颗痣,为什么会被画在她的脸上。
照生派全是男弟子,皆是灰与粉的弟子服。戚棠听他们脚步声密集,而后将她们围住。
五个人。
戚棠茫然,为首的弟子:“接到密报,你是扶春的小阁主?”
戚棠本来就不会承认,看见那个画像更不愿意承认,她甚至有些恼怒,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张画边上:“哪里像!”
小姑娘还挺凶。
虞洲哑然笑了下,眸中莹莹。
戚棠乱比划:“我、我长这样,这画这样,你侮辱我?”
她一脸“苍天呐”,照生派弟子也不全是严肃的,有些人觉得像,有些人觉得不像,“师兄,会不会是密报有误?”
为首的那位心底明显存疑,戚棠便特别好商量的说:“那等你们有了确切证据再来歹我好吗?”
他们大约想请戚棠进牢里坐坐,戚棠一开始也没反对,只是问:“那可以见到你们老大吗?”
有人不服:“凭你,还不配见到我们殿下。”
戚棠想这么不好商量,她哦了一声:“见不到的话,不去。”
住的店可不便宜,也不会退钱,而且万一进去了不让她和虞洲一个牢房,跟谁说理呢?
照生派又一名弟子道:“既然阁下敬酒不吃,那么请恕我等无礼。”
没有武器是误区、长得柔弱也是误区,世间人总是以貌取人。
戚棠叫虞洲休息,她来。
她想,传说中扶春小阁主是个不顶用的,那么她倘若可以证明她武力还不错,是不是可以减轻他们的疑心。
她俩没有武器,戚棠在虞洲兜里摸摸,她想应该有暗器吧。
摸出一个针线包。
戚棠瞳孔放大,看着虞洲的眼睛,缓缓打了个问号。
随身带针线包,戚棠弯弯眼睛,觉得属性不太搭。
虞洲面无表情,耳尖薄红。虽然她也不知道红个什么劲儿。
戚棠很快接受现实,聊胜于无。
毕竟疑似传说中的废物小阁主,并不是懒怠,而是没有天赋,修道一说,没有天赋还不如做寻常百姓。
照生派不打算以多欺少,只是叫的最厉害的那位冲出来,他甚至不打算用佩剑。
戚棠想,这算讲道理吗?
无情道在伴生骨的加持下,发挥更大的效力,戚棠又憋着气非要证明自己,牵引细线驱动飞针,针针往人破绽上戳。
叫人难以招架。
这招与操纵傀儡异曲同工,戚棠琢磨很久,眼下是第一次实操。
“她竟然和曲闵打的不分上下,不是说那位小阁主几无天赋、又体弱多病吗?”
【作者有话说】
虞洲通过关的方式:杀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书果然不能带脑子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4
第134章
当然,也没有耳聪目明到招招看出破绽,挨打的时刻也多,戚棠毕竟不算典型意义上的天才,只是没有破绽就乱戳。
打架不都是这样。
戚棠还未入道之前就学会打架了。
这位他们口中的曲闵修为一般,在戚棠眼里甚至还没有檀如意有威胁。
被叫停,为首的那位沉声道:“曲师弟,回来。”
姓曲的很是不甘心,却也立刻收住手,没再多比划一招。
回到那人身后,恭谨道:“师兄。”
那师兄大约是有分量的人,戚棠仔细看住他的脸,将他和那祁去云的神像对比,不太像。
服饰倒是很有同一门的味道。
既然对方叫停,戚棠也顺势收手,她实战经验不多,加之有些乱来,照生派一时之间自然没有应对之法。
可要是再久,戚棠不确保自己会不会落在下风,而且对面人很多。
以多打少固然很爽,但她在弱势,就不太有滋味了。
“你修的什么道,招式怎么乱七八糟的?”
戚棠不回话,慢慢收手,将针线收起来,站在虞洲身侧,神色平静:“贵派与人结识的方式很别致嘛。”
阴阳刺了一句。
没有杀意,点到为止,即使是那位曲闵看上去如此不服,也只是点到为止。
为首的那位道:“失礼之处,请姑娘海涵。”
戚棠海涵了,“有证据再来找我吧,随时恭候。”
她无师自通的人情世故在此刻占据上风,甚至还能冲人笑一下,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善意,扯扯虞洲的袖角拉着人一起走了。
走几步还能听见身后声音。
那人声音冷漠,“回去领罚。”
曲闵虽然不服但道:“是。”
语气里的不服真是明显。
戚棠并未回头,只是现下才有空琢磨那群人的目的。
找戚棠是真,试探她也是真的。
她确无把握打得过曲闵,只是形势所逼,而且对方试探意味很强,戚棠默默松开了拉着虞洲袖子的手,摸摸针线包:“还挺好用。”
虞洲便解释起前因:“那日补完袖子,周摇城的人说送我们了。”
戚棠哦一声。
她又问:“你说这样,可以打消他们对我的猜疑吗?”
时至今日,找戚棠有什么意义呢?
虞洲觉得不能。
戚棠也觉得不能,只是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她本来就是,根本无从否认。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戚棠想,实在不行游一下。
不想那么多。
今天的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祁去云作为本城中颇具名望的人,没有人许愿是见到他吗?
戚棠不得而知,只是贸然打听容易打草惊蛇。
今天问的那个卖胭脂水粉的大娘就是例子。
才入夜,街上安静。
戚棠悄咪咪趴在窗缝上看,虞洲将司南引瘫在掌心。
戚棠回头,看着虞洲。
指节还扒在窗沿上,模样机灵古怪的。
戚棠道:“今夜幻象如果再出现,你不要紧张,安静在原地等待幻象消失就好了。”
虞洲一愣。
戚棠垂眼,起身从窗边走至桌前同虞洲讲话,手往兜里摸,撵着那枚铜板,笑了一下。
这次幻象出现的时间应该会再长一些,毕竟一枚铜板远比青丝来的贵重些。
虞洲没问为什么,戚棠却自发解释起来:“我们两个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是彻底在这件事之外的。”
算是留有后手。
戚棠还有自己的想法。
她孤身之后,偶尔也会思念一下父亲和母亲。
却好像冥冥中只感觉他们仍然在扶春,只是不在她身边而已。
戚棠想,若有那么一天,她也想要这样,被人记挂,明明不在身边,却在人心里。
她被人记挂,放在以为总能相见的地方。
***
有了前车之鉴,今夜几乎睡不着。
戚棠在床上翻来翻去,手指摸在铜板上。
屋内安静漆黑,戚棠只能感知到除她之外虞洲轻轻的呼吸声。
两人没有聊天。
情绪暗涌,戚棠想——
如果她们之间没有那样的经历就好。没有一开始的利用,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话又说回来,一开始没有虞洲她大概率已经死了。
就算不是虞洲,也会是别人的。
她指甲抵在铜板上,无意识的摩挲。
直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慢慢蔓延,侵入戚棠的鼻腔——
来不及咳嗽,戚棠指腹落空,只剩一层薄软的布料。
没了?
戚棠一震,手在兜里鼓捣,真没了。
于是仓促抬眼,果不其然看见一个同彩塑相差无几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粉和红的衣袍。
戚棠目光慢慢往上挪,挪到脸上——比彩塑生动灵活些,至少那双眼此刻轻佻的、玩世不恭的看着戚棠。
不同于神庙中颇具神性的一眼。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懒怠惬意的搭着。
戚棠喃喃:“祁去云。”
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自己的像放在神庙叫人供奉。
香火于人类而言,也有用吗?
戚棠照例伸手一摸——她记得那时候,一摸就散了,而后是被她吵醒的虞洲。
抱着这样的心理,戚棠指尖往前够,祁去云弯腰往身后多,那种玩味的眼神变得震惊:“大胆!”
幻象也会说话?上次没说。
戚棠皱眉,非要挨一下。
碰到了。
戚棠惊讶,囫囵睁圆了眼:“本尊?”
那人脸上明白白的“你这蠢货”:“你在说废话?”
戚棠难以置信:“可是……我只付出了一枚铜板,你是不是有点便宜?”
这孩子咋啥话都说。
祁去云:“走了。”
戚棠:“诶?”
“既然如此,”戚棠问,“那你为什么不彻底实现我的上个愿望?”
这问题果然叫祁去云停住脚步。戚棠留意到他的衣摆的确像花朵一般荡开。
那彩塑还挺写实。
祁去云又得意洋洋落座,找个舒服的姿势摊着:“你自然见不见都无所谓,你知道他前些日子又屠了一个门派吗?”
戚棠:“单枪匹马?”
祁去云道:“是呀。空有一身蛮力。”
戚棠默默住嘴。
林琅现在强的有些吓人。正常人应该不能一下子屠门派吧?
把他带过来,他好不容易弄成这样的主城还有好日子看吗?
既然知道她所求的愿望,戚棠拿不准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祁去云一直好整以暇的看着戚棠,戚棠实在不喜欢和古怪的人聊天。
“除去铜板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代价?”
戚棠说话时喜欢直直看着人眼睛,莫名叫人觉得无知又坦荡。
“别人当然要,”祁去云也看着他,绕有深意,“你就不用了,戚小阁主。”
他果然知道,戚棠心头重重一跳。
“我不是小阁主了。”戚棠问,“那些人用了什么代价?”
所以没有人会用昂贵代价换和祁去云见面。
扶春和照生派一直没有交集。戚棠不认为祁去云之前和她有过交集,眼下直觉问他身份也是白搭。
他有个众所周知的身份。
祁去云不喜欢她不照他预期的回话,不回答,懒洋洋的拨弄指甲盖,也不消失,似乎准备和戚棠耗着。
戚棠想,莫非她体质实在特殊,怎么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戚棠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当然她胆子一向很大:“……檀如意是你的谁?”
祁去云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身:“谁认识那个变态!”
他一下子炸了。
戚棠:“……”各有千秋的性格,还真有瓜葛。
戚棠翻身回床上睡觉了。
她本来也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祁去云身上,她还有夜探此地的打算。
祁去云反倒稳不住,他好似一直在众人簇拥下,这会儿看人背过身准备睡觉不乐意:“你都没有要问我的吗?”
戚棠道:“有呀,但你不回答,你可能不想说吧。”
祁去云:“不想说你就不问了?”
戚棠忽然坐起身:“……别的代价是小孩吗?”
祁去云没回答,唇角古怪的勾起来,眼睛更大更亮了。
戚棠指指客房里可以照到祁去云的镜子:“你就不要说人家檀如意了好吗?”
檀如意表情至少可可爱爱的。
祁去云:“!”
戚棠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那没有孩子的呢?”
祁去云在镜子的加持下,笑容收敛,表情端着,“这么聪明,戚小阁主不如猜一猜?”
戚棠乱的很。
祁去云见不到她不问问题,问了却也不好好回答,觉得吊着人玩这有意思,笑了起来道:“故事需要慢慢猜,小阁主暂且好好休息吧。只是不许许愿了哦。”
戚棠道:“照生派呢?”
她言简意赅,祁去云却懂:“你只要不去许愿,他们不会来找你。”
他也不管戚棠应不应,本尊离场的方式是在烟雾缭绕之中衣摆如风的窜出窗户。
虞洲:“……”
她早在烟雾来袭时便坐起身,时间有些长,她担忧,却也只是目光锁住那一块。
听不清说什么,只有戚棠的声音含糊,像是隔着什么。
戚棠的回答,祁去云没有说对不对,她是瞎猜的,盲目将那个村子里的事情通这里牵扯起来。
这里确实也没有几个孩子。
戚棠一路都没怎么遇到。
要孩子做什么?
戚棠看向虞洲。
虞洲:“是本人?”
戚棠说:“是的。竟然是走的窗户。”
来的时候她都没留意,大概那时候心思没在这上头。
幻象可以凭空而生,本尊却不行。
135
第135章
戚棠慢悠悠腾位置,叫虞洲上自己床来。
虞洲:“……”
她犹豫片刻,而后在戚棠啪啪拍了两下床沿的催促声中做好决定,虞洲便起身往她身边待。
床榻软软的,温温热热。
虞洲没顾得上看戚棠,只是想她大约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横坐着,戚棠还分了点褥子给虞洲,实在平心静气得可怕。
没等虞洲多想,戚棠将跟祁去云的聊天都跟虞洲复述了一遍。
谈正事。
虞洲:“林琅?”
戚棠道:“是啊,我这位师兄到底想做什么呢?”
虞洲也说不明白,即使是她最仇恨怨毒的时候,也也没有这样做。
平白无故乱造杀戮,从来不是他们理解中的林琅会做的事——
虞洲道:“出了此地,待查好司南引失灵的原因,我们就可以去找他了。”
她宽慰戚棠。
戚棠留意句中的“我们”,其实此行说不上艰难险阻却也应当不容易,戚棠不想贸然拉着虞洲陪她一道犯险。
她没有护住别人的能力。
虞洲察觉她眉眼间的犹疑,并不提点,默默垂下眼,看上去接受了自己并不太重要的身份。
虞洲想,大抵如此,才正常。
她说或不说,戚棠有自己的处事方法。
戚棠发现她沉默异常,已然歪着头低在她面前。
还眨巴了两下眼。
虞洲:“嗯?”
戚棠盯着她漂亮的眼,“我在想,为免夜长梦多,我们今夜就去探一下吧?”
她思维转变如此快,倒显得虞洲有些矫情。
虞洲眼眸一定,落在她漆黑而闪烁的眼中,点了点头:“好。”
麻溜的梳洗一下,方才枕得发丝凌乱。
戚棠简单的拨了两把,固定住发束不会脱落就好,看着虞洲:“回来还要休息呢,不用太规整。”
为没让虞洲挽发做解释。
其实姑娘间如此无碍,只是虞洲对她说过的话让她总是忍不住瞎想两下。
戚棠捋捋额际碎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压下去。
虞洲点头,二人也从窗台一跃而下。
身手利落洒脱,虞洲声音低低的,走在戚棠身侧:“你远比从前厉害多了。”
无论是心境或是修为,都今非昔比。
戚棠含蓄一笑:“客气了。”
她蒙此大难,若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只怕她那父亲要夜里入梦,怪她没用了。
此时街上寂寥,偶尔有巡查的脚步,穿着打扮是见过的照生派的弟子,他们白天并不怎么行动。
戚棠在遇见他们之前甚至不知道此处有个照生派。
这个地方确实很奇怪。
巡查队伍一过,街上连一盏灯笼也没有。月色凄冷遥远,落下的影子都暗淡。屋舍漆黑,远远看上去仿佛鬼影重重。
戚棠猫在一户人家窗下,准备听两耳朵——不能听的她再走开。
只是夜实在深了,差不多都睡了,听了一会儿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戚棠默默的站起身,对来的太晚的祁去云颇有怨念。
为什么不让我许愿?
怕她再许些奇怪的?
戚棠想,她那两个愿望也不奇怪啊。
巡查的队伍脚步无声,片刻间就又回到了他们面前,仿佛一支幽灵一般。举着发白的灯笼,只是穿过一条又一条巷道——不只是街,还有房屋之间毗邻的巷子。路过堆叠东西的地方还要踹两脚,弄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人。
戚棠:“……”
这样严防死守,戚棠反倒更疑惑了,这夜里究竟有多大的秘密。
她拉着虞洲尾随队伍。
她俩隐匿声息。
戚棠心底都发凉。
在怀疑自己跟的队伍到底是不是人,但她看见了白天与她过招的曲闵。
曲闵是带队的头头。
巡查第二圈的时候,那群人中有人说话。
“曲师兄,根本没必要查,如今夜里哪还有人敢出来。”
戚棠拉着虞洲竖起耳朵。
另外的人接话道:“毕竟总有外城人入内,还是需要谨慎一点。”
“谁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敢冒险夜里出门,怕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好了闭嘴,再多说把你剁了。”
戚棠:“……”他们门派的人是这样相处的吗?
戚棠竖眉,狐疑的看了眼虞洲。
而且据方才话里的意思,夜里外出,会伤及性命?
戚棠来不及多想,只能跟上他们的脚步,那才是最安全的举措。
毕竟看上去可以藏人的地方都会被踹被掀,以她旁观的角度,那一脚力道还不小,寻常人一下就上西天了。
好在也一直没有发生一些类似于越危险的时刻越容易踩到清脆树枝的蠢事。
这城里真是安静,连只鸟雀与夜猫都没有。
戚棠想不通,此处早已经和普通城镇不同了。
直到在一片静寂中,有声短促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楚的一声孩子的啼哭混在夜风里。
戚棠眼看着那群人脸色大变,而后齐刷刷的朝某个方向飞身而去。戚棠登时一愣,错漏了半步。
她也不可能和他们一齐飞身而至,只好跟虞洲一路摸索,好在脚程快,看见屋里突兀的亮起蜡烛,无数人影重叠在窗纸上。
有人还在门外看守。
戚棠领着虞洲绕后,翻墙进院,猫在窗户之下。
她托着腮,边听边思考。
“明日。”极短的一句话,是曲闵的声音。
“大人,大人你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妇人带哭腔的音,意外的耳熟。
戚棠想,果然是个孩子。
只是此刻没听见那孩子的声音。
“你明日不去,早晚会有别人去的。”曲闵道,“能在此处过这样舒坦的日子已是极大的恩赐,夫人不要太贪心。”
那妇人今日没能瞒住自家的孩子,眼下面色灰白的跌坐在地。
怀里的孩子再度昏厥。
可是已经太迟了。
闹闹的,那妇人一直在哭,但是声音不是很大,大约被尽数封在这个院落里。戚棠往外瞧时,仍旧一片静谧,她和虞洲面面相觑,觉得今夜探查到的消息已然足够,后退几步起身往外处走。
虞洲才松了松拉她的指尖。
她还以为……
戚棠驾轻就熟的翻出院外,才记得那是白天里卖胭脂水粉的大娘。
***
戚棠一直没弄懂为什么夜晚出来会性命堪忧,直到与身边人越走越远。
夜里安静,为了不引照生派,她一路都没说话。
却在某一时刻惊心的发现形单影只,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诶,呼吸声呢?
戚棠想。
她垂眼,地上那影子虽然淡,却明明白白只有她一个人。
戚棠转头,整条空荡的街只剩她一个人。
这好像……似曾相识。她大约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
戚棠没叫没吵,只是环顾四周确定虞洲不是被人拖走了才又继续往客栈走去。
毕竟虞洲武力值远远高于她,绑虞洲不如绑自己。
然而事情好像远没有这么简单。
鬼打墙一般的境况,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这里来。戚棠弄不明白是真的有鬼还是误入了幻境。
这里,以祁去云为主,那么大约都是擅长布置幻境、催生幻象的人。
戚棠并不恐惧,只是尝试沾血破局,但是似乎没有找对其中破绽,以至于失败。
天上还是那轮月亮。
还是走不出去,原本并不长的一条街忽然无限蔓延。
戚棠想起了先前巡街那人说的话,这就是……会死的原因吗?
……虞洲。
幻境不知道如何破,即使虞洲很强。
戚棠心底轻喃,她理智占据上风,也还是忍不住担心。
她都还没有好好的、格外细致的叮嘱过虞洲,必要时不要管她。
虞洲此刻应该也在担心她。
戚棠定了定心神。
她知道自己得尽快破局,凡阵法必有阵眼。
戚棠摸出兜里的针——她一直没还,这说明此刻虞洲手无寸铁,戚棠更不放心了。
四针并发,穿在线上。往周围刺探,毫无所得。
戚棠将四周摆设全部打乱,原先的摊位大挪移,将熄灭的灯笼重新点燃,看它在夜风中一晃一晃。
既然有风,说明不是封闭的幻境。
戚棠将血附在针上,将其随风向,逆风甩出,听见漏气的声音。
直到耳边一些仿佛被水稀释过的声音变得清晰,戚棠以为她破了幻境。
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
她仍旧没有看见虞洲,四周还是空空荡荡、一片寂寥之色。
可在又一眨眼间,那道白衣的影子站在街前。
还是幻境,戚棠想。她没有听进多余的呼吸声,此地太静了,静到连多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无处可逃。
那道身影几乎没带外泄的杀气。
那是虚影,因为可以看见一些不同于人的虚幻的轮廓。
戚棠却蓦然顿住脚步,一步也上前不了,甚至有些怔恍无措的感觉。
因为那道虚影转过身。
月白衣袍、青阳剑,眉眼周正疏阔,断情绝爱的脸,神情平和。
他本人从来与绝情无关,是世上最温和宽厚,最将世人放在心上之人。
她可以说是几乎由那人一手带大的。
督促她学习,盯她课业,为她带礼物,罚她也确实照顾她的,从小到大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戚棠没走上前,就算脸色稳得住,心情却糟糕的可怕。
是什么人胆敢将她霁月的师兄放在这里?
戚棠脸一板,久未的生起气来。她捏紧拳头,问幕后始作俑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始作俑者没有出现,只剩夜风呼啦啦几声,算是对戚棠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此刻虞洲:砍砍砍(bushi
136
第136章
可是四周毫无声息。
戚棠耳力不错,一星半点也捕捉不到。
无法叙旧,戚棠怔在原地,一双星眸隐隐含泪。
那泪意不过是一瞬就消散的水雾。
她抿唇,像是极力辨认,企图从中判断出眼前的晏池是否会是障眼法。
可戚棠认得青阳、和师兄持剑的样子。
他那时总站在树下指导戚棠,身姿苍劲笔挺,握剑时剑尖往身后收。
下一秒,寂静夜色中突兀传来两声鼓掌声。
那声音是道开关。
原本长身玉立、面色极白却只是眼皮眨动的晏池提剑而来,衣摆晃出虚影。
他招招破风,青阳出鞘时寒芒毕露,流光划过他森然冷意的眼。
戚棠承他教诲多年,受他提点,认得出那是怎么样的招式。
晏池毫无意识,麻木空洞,衣白如雪,即使没有实体、紧靠残魂的力量,也叫人难以抵挡。
他没有杀意,却招招致命。
戚棠没想过会和他对上,后退几步躲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很少这样为难过。
她存着救她师兄的心思,晏池原本只是缺魂少破,倘若魂魄受损,只怕她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戚棠眼睫在颤,往右避让。
然而心底有更可怕的猜想。
所以说……
即使参破第一层幻境,走到这一步的人,也有可能会被师兄杀掉。
晏池毫无理智下的修为多少,戚棠不敢轻估,只是寻常人难以应对。
她抽身不得,眼中光影闪烁,面上隐约透出悲伤来。
他从前正气凛然,一柄青阳锄强扶弱,是人人称羡的修士。
戚棠根本不敢想晏池如今满手无辜之人鲜血的样子。
师兄知道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凌绸请来的所谓医者正在给晏池治疗,那道缓缓输送进去的灵力将他周身虚虚围绕的光影拉扯来去,置身其中的人却毫无变化。
猩红的、泛白的灵力缠绕。
三魂七魄扯来扯去,可是少的那一魂没有回来。
“怎么了?”见术法已停,但晏池还是这副样子,凌绸问,“你不会没有办法吧?”
那人颔首,语气慎重:“有人炼化了他缺失的一魂。”
抽走的那一魄倒是没有动静,想必应当在虞洲手里。
凌绸自知插不上手,耸肩抱臂,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你可要负全责哦。”
他披着斗篷,兜帽盖住大半张脸,露漏出颜色惨白的下颌。他道:“知道。”
声音仍然带有少年的轻哑,他微一抬头,看向凌绸:“你最近不在鬼蜮,也没事吗?”
凌绸脸一板:“所以你们快一点,我也很担心。”
其中多少真心,不得而知。
良久沉默,凌绸问:“你的计划里,会灭掉鬼蜮吗?”
那人摇摇头。
凌绸信了:“好。”
***
一片肃杀的死寂过后,虞洲眼梢无情,她看人的目光同看死人一样。
这人设阵将她和戚棠分开,有她自己的图谋。
虞洲道:“檀如意。”
正是檀如意。
那么祁去云知道戚棠身份也不足为奇了。
檀如意换了条鲜红的衣裙,发髻上一支石榴色的玉珠簪子。
虞洲目光落在那支簪子上,而后才是她的脸。
那的确是张看起来天真烂漫的脸。
为什么要屡次三番暴露戚棠的身份。
檀如意娇蛮道:“你怎么不叫我檀姑娘,没礼貌。”
虞洲的修为超过檀如意的想象,她远比她以为的要厉害很多。
檀如意打不过她,但她有别的方法。
虞洲显然没多少和人纠缠的心思,她知道,破此阵,才能见到戚棠。
不知道戚棠如今怎么样了。
只是这么一想,虞洲浑身杀意就剧烈动荡。
等到报仇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所以她此刻要杀掉檀如意。
檀如意受了伤,但她死不了,只是咳咳了两声,想着不愧是虞洲。
她遍经世事这么多年,再没遇到过比她能难对付的人。
还好有情丝。
还还有戚棠。
觉察对方杀意,檀如意也不怕,她慢慢和虞洲聊起了那天她同戚棠的聊天,唇畔弯弯道:“我和她提起了你,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她语调婉转,带着蛊惑。
“周摇城那日,她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要多。”
虞洲只给她留两句话的时间,下一秒掌风化成剑意,脚尖轻点就往檀如意身上挥去,冷漠无情的眼、和招招狠厉的剑意——
还有一字一顿的:“不好奇。”
戚棠想对她说的,用不着别人转达。
她不违心,她当真是这样想的。
檀如意当然恼怒,可也只有瞬间,她敢站在虞洲面前,用她十分不舍的戚棠做威胁,当然不只有这一句话做底气。
——我可以给你,只是我有一个哥哥。
在片刻间,在檀如意脑中晃过。
脆弱的、哝哝软语,少女依恋的、逐渐失去焦距的杏眼。
檀如意忽的站定,而后悠悠然等着虞洲,直至掌风划过眼前。
她道:“不死不休的感觉,如何呀?”
玩味戏谑,她饶有深意。
虞洲那一掌便没盖下去。
***
戚棠伤痕累累,她本来就不是晏池的对手。
她呛了口血出来。
对于这样的杀招却心底有数。
生骨。
没有透露给外人的、还以为在她身体里的生骨。
有人为此而来。
有点疼。
她想。
可其实特别疼,她连呼吸也疼,疼的发颤,鼻尖上沁满汗珠。
衣衫上大片血渍,如同妍丽的花。
但是她松懈下来,生骨需要活剖,这人不会杀死她。
果不其然,察觉她出气少时,又是啪啪两声。
戚棠看着晏池静止,负剑站在一侧。那人却没出现。
戚棠默默调息静气。
既然目的在她,那么虞洲不会有事。她心神一下就定了,汗洇湿眼睫,她擦了擦唇边的血。
看不见,擦不干净。她不知道她此刻多狼狈苍白。
她一直没说话,幕后的人也没说话。
总归戚棠不急,她便抽空调息,修复受伤的肺腑。
师兄能做师兄是有原因的,戚棠忍不住想。
又庆幸,是她单独对上师兄。
大概不能忍受她处于弱势还是如此模样,又操纵晏池给她几下。
虽然反正不会真的弄死她,但戚棠还蛮怕人给她弄残的,吃力抵挡,能躲就躲。
戚棠听见人笑了一声。
对那人来说,大约是遛人的快乐,也是下马威。
“你从哪里找到他的?”
晏池变成这样的原因,戚棠大约知道一些,但不清楚。
幕后者倒很讶异,她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应当是变换了声调,“小阁主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倒也不辜负啊。”
戚棠笑了起来,捂着心口,断断续续的:“如雷贯耳?我未出山门,扶春便覆灭了,我贯了谁的耳。”
这话大约是嘲笑。
只是戚棠心境早已不同,她显得格外心平气和。
“想必阁下才是吧,捏着这样厉害的武器,阁下应当战无不胜,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杀不掉的人吧。”
所以从来,没有消息传出去,只是在晓色时,徒留具尸首,完善夜里不能出门的虚妄传言。
她受的伤很重,但是眼下除了脸色苍白竟然看不出什么来。
戚棠将喉间血腥咽下,她需要有筹码,装出足以吓住对方的阵仗。
越冷静越唬人。
她和虞洲学的。
“也不能这么说,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对方气定神闲,显然认为局势完全掌控,“只是很少。”
画面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平和。
戚棠道:“比如?”
对方道:“目前还没有吧。”
【作者有话说】
137
第137章
戚棠撑了一把,只觉得自己手腕剧痛。
才真正知道原来有晏池师兄为她传道受业解惑是这样大的恩典。
心口像火烧似的,所有伤口都发烫般泛着疼。
鲜血汩汩而下。
戚棠在想该怎么办。她看着被催动对她来说及是无敌的晏池。
“你……”戚棠抬眸,气促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戚棠有两位出众的师兄。
对方倒是很诧异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衡中君的名号,我可是听说过的。”那人道,“难道小阁主从来不知道,你的师兄有多威名赫赫。”
所以甫一得到,欣喜如狂。
戚棠压下眼睫,余光里瞄向某个角落。
她默默扭动手腕,剧烈疼痛中听见咔哒声,她那会儿有些筋骨错位,眼下强行扭转,疼的额头、鼻尖沁满冷汗。
总归能忍,她咬咬牙、咬的腮都疼。
“我师兄是个好人。”戚棠气息轻颤,只能看到某个角落一些聊胜于无的光影变换。
对方一直不说他真实的意图,戚棠心底厌烦,简单的判断出方位后无心也无暇与人多做交谈。
“既然你知道他是谁,”戚棠舌尖抵腮,露出些锐气来,“你也配,差使他。”
戚棠起身极快,她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要将晏池师兄的灵魂夺过来。
方才刺探出的方位,戚棠闪身过去时,果不其然看见一个黑衣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人。
不入流的东西。
大约即使平时不用他亲临现场,此刻也必须到。
戚棠不能死在没轻没重的晏池手上,她需要活着、献出她需要献出的东西。
大抵没想到方才语气冷静温和、看上去全然脱力的女子竟能在此刻忽然爆发,黑衣人猝不及防挨了戚棠一针。
可戚棠只有一招的机会,将针钻入人的喉咙处,可是角度偏了,而后破皮而出,带着沾满血的线。
听见一声叫。
而后是两下掌声。
戚棠想,要是有剑就好了,哪怕是个匕首。
就算杀不掉他,也能阻止一下他催动晏池的时间。
拖延对戚棠来说就是最大的转机。
被触怒的黑衣人叫晏池:“快,给我削了她的皮。”
晏池本质上不听差遣,只是被控制,于是仍旧以那样的出招对付戚棠。
不会挫骨削皮。
戚棠回身应对,她边躲边道:“不准备与我交手试试吗?”
她语气平静却轻松,带着些不该出现在此刻的好奇,“阁下该不会……是个废物吧。”
狠话没得到回应,便有一阵骤风来袭。戚棠是真没反应过来。
破了幻境穿透结界到戚棠身边的虞洲:“嗯?”
她听见了一些微末。
戚棠也一怔,她方才一躲正好被忽然出现的虞洲拦腰收住,眼下脸颊贴在她肩膀处,抬眸盯着人:“诶?”
有体温。
随即心脏猛的一跳。
虞洲过来了?
虞洲却没来得及多说话,她看着出剑的晏池,又看了看满身伤的戚棠,将戚棠往身后挡,操纵着抄起身边的扁担格挡。
瞬间的动作,最下意识的反应。
只属魂体的物理伤害有所削减,虞洲又撑了一把,扁担没能彻底碎掉,裂开一半,露出一些乱翘的茬子。
虞洲出招速度更快。
戚棠看着那个对她来说形同虚设的扁担,被虞洲挥得忽啦啦破风。
她才知道虞洲的弱同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方才要是敢拎着扁担朝人过去,别说偷袭,当场就被摁下了。
鼓掌要不了多少时间,只需片刻。
虞洲在留情,她知道晏池对戚棠的意义。戚棠也没闲着,她起身追到方才蹲人的地方,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弃卒保车,大约在虞洲出现那一刻就跑了。
这人肯定知道虞洲。否则凭他对晏池的信任绝不至于只是两个人就逃跑。
戚棠垂眼,想着先控制住晏池再说,她几步轻跃,站在晏池身后,目光在他手上的青阳上。
“如果……”戚棠话未说完,虞洲就抬眸过来,手上动作不停。
她这句话说不出。
但戚棠此时此刻没什么表情,这于她而言似乎不是很难的决定,她看向虞洲,道:“有舍有得,我不会怪你。”
她没说的明确,意思却鲜明。虞洲却道:“你放心。”
她不会愿意戚棠为难。
何况,只是一个晏池而已。
晏池不知道被怎么炼了一下,实力同他本人比没有强太多,却又韧又耐打。
直到幻境破开了一道缝,细密的光透进来。
凌绸带着晏池本尊站在边沿。
本尊仍然挂着那撇奇怪的胡子,额心却贴了一道符咒,那道魂魄不由自主的向那里飞去。
那是他之前被打散的魂魄在向本体融合。
只是很显然,融合失败了。
凌绸便抬手将那灵魂收进一个戚棠没见过的容器里。
戚棠看着凌绸。
虞洲收手,站在戚棠身边,目光却在她肩膀胳膊上殷红的血迹处。
凌绸道:“大夫说,魂魄不全好不了,我就把晏池带来了,想着万一能自己归体也很好。”
是她想当然了。
戚棠好奇的歪着头打量,问:“你怎么知道在这?”
凌绸一笑,不直说:“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她不说,戚棠也不问,想着也许是人脉亦或是别的,总之没有恶意就行。
好奇点到为止。
凌绸道:“有劳虞姑娘将剩下那一魄交给我吧。”
先前为了遏止晏池失智伤人的行径,虞洲将他的那一魄抽走保管——
戚棠不知道这件事,偏头看虞洲,正巧对上那双眼。
漂亮的、看了她许久的眼。
她看着她,如今猝不及防对视,虞洲也不怎么挪开目光了。
戚棠想问什么又都忘了,见人看着自己,心道不会是在等她同意吧,于是试探性的点了下头,就见虞洲将锦囊取下,递到凌绸手上。
还真是。
戚棠:“……”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这种她占主导的感觉,很奇怪。戚棠不适应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起民间传说故事中的耙耳朵。
戚棠:“……”她在乱想什么。
戚棠看着锦囊交接,压下胡思乱想,松了一口气,骤然想起一件事:“那,师兄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凌绸自然看出这幻境血雾重重,只怕尸骨叠满深渊也不过如此,多是些入不了轮回的鬼,也不知道多少是死在晏池手上的。
她也不管。
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各有命,你我能做的也不多……难道放任他如此吗?”
凌绸对晏池好似不看重,捏着锦囊的手却紧了一紧。
凌绸说的有道理,戚棠道:“不能,不能放任他如此。”
她神情泰然,看向凌绸时笑了笑,“总要救了才知道吧。”
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知道晏池的选择。
凌绸就牵住晏池,饶有兴致的同戚棠道别,看着这两位站在一道颇有同生共死的味道,走的时候又把结界给阖上了。
戚棠:“?”
戚棠单手叉腰,又点了点自己,看着虞洲:“师姐她?”
说实在话的,有点莫名其妙。
她接着道:“……不是要帮我们出去的吗?”
就只是来接晏池的?
戚棠这副错愕又完全没想到的样子还真是鲜活灵动,同她笑笑闹闹的样子截然不同。
虞洲失笑,看着她乱糟糟的发,忍不住伸手替她挽了一下,心里又酸又软:“疼吗?”
戚棠到底是没躲开,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适应了,只是鼓着腮摇头:“不疼。”
褪去一开始的剧烈疼痛,现在多些疼麻了的感觉,流血的地方也停了,伤口会慢慢痊愈。
对她来说不死就很好了。
虞洲掐她手腕诊脉,此处到底是幻境,另种意义上的绝境,没有草药。
脉平、从容和缓。
虞洲问:“想不想去把那个人揪出来?”
戚棠眼睛一亮:“想。”
特别想,害她一直在挨揍。她也要打回去。
戚棠露出了睚眦必报的獠牙,却像只撂爪子的小猫。
虞洲道:“好。”
***
戚棠没问怎么做,虞洲带着她往深处走。两人并肩,城中静得只能听见二者的脚步声。
幻境与白日的主城构造相同,只是没有人息,空气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戚棠越走越觉得路熟——
这不是许愿的地方吗?
直到站定,白日那座野庙似的建筑在这里却辉煌而高大,那棵院里的树藤蔓盘踞,树干拔地而起,仿佛擎天。
门口站了两只巍峨凶猛的石狮子。
还有闭锁的门上有块匾额,写着“照生”二字,镀金流光,颇具威仪。
“他们驻守在幻境里,”虞洲道,“所以我们没有发现照生派的落脚处。”
因为现世中根本没有,所以白日,只有寺庙前出现的那一支非常针对性的队伍。
戚棠道:“这样也可以吗?”
虞洲道:“很难。”
但是可以做到。
【作者有话说】
没碎的扁担:难道这就是有后台的感觉。
138
第138章
一片静寂无言中,虞洲偏头问:“你知道我为何会知道此处吗?”
戚棠一直没问,她不算是多有好奇的人,只是虞洲提了,她才看向她。
照生如此隐晦,能为外人所知的确很奇怪。
虞洲道:“檀如意同我说的。”
那些被隐去的对话,那双眼,以及漂浮在虞洲记忆中,已然死去很久的檀廖——
檀如意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记得,我曾经有过一个哥哥吗?”
她语气天真而疑惑,好像连自己都要忘了。
虞洲想不通这个问题的关窍,可檀如意曾经的确有个哥哥,那是个温厚的、唯独愧对小妹的人。
戚棠道:“似敌似友,她到底是什么人?”
虞洲眸色晦暗、难藏诡谲,“她如此异常,你对她应当也有别的猜测吧”
戚棠道:“有,但说不清。”
无凭无据,她心底实在不愿以恶意猜测旁人。
第一面,只当她是个好恶随心、善恶不辨之人,如今细想,每一分都透着不对劲。
戚棠想,下次再见时,她需得好好看看那张脸。
“我曾对你说的,不要信她。”虞洲细细盯着她的脸,她不动杀意时那张面孔素白得宛若细绢,柔和地毫无攻击力,大约只在戚棠面前,即便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由何而来。
虞洲继续道,“你如果有问题,问我,我一定会回答,绝不隐瞒。”
她这样直白。
戚棠眼皮一颤,思考了下:“好。”
话说出口时,才觉得轻松。
其实你我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或轻或重,也许是抱着此生都不能叫人知晓的心思在,但至少此刻,坦诚之心可贵。
照生门派中没有想象中那样狂风骤雨,那扇门竟然开了。
戚棠抬眸看,只见出来一个弟子,他不以真面目示人,待着腮鼓鼓的白面具,道:“二位贵客请进。”
戚棠顿着,然后想,不能白来。
虞洲看着她几乎不带犹豫的脚步——
比之勇敢,也许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
她是拼补起来无足轻重的生命,想在覆灭前做些什么。虞洲轻轻勾住她袖子,这动作于她而言还是难得。
可她当时想着,便做了,多余的思考一分也没有。
戚棠偏头:“怎么了?”
虞洲才似回过神,“注意台阶。”
戚棠头转回去:“……”这人真奇怪。
世间之事大都很奇怪,措手不及的叫戚棠连错愕都藏不住。
她被人引进内堂,看见了高台之上,与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祁去云并肩的——
“林琅。”
即便是面覆银罩,但是戚棠还是一眼认出。
她喃声极轻,眸光却定定的落在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身上。
好像话本中,坏人都是穿深色的。
戚棠乱七八糟的想。她大抵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虞洲只觉得她的眼似乎要落泪,那道不知何处的光点落在她瞳孔中,恍惚叫人错觉泪珠。
那银面实在敷衍,林琅大概没有隐藏之意。
春秋过后、人是物非。
原来她难过时不会哭,她只是眨动眼睫,若有似无地泛了点涟漪——甚至可能是幻觉。
祁去云懒洋洋道:“你许的愿,我替你实现了,尽快离开这里。”
今日穿粉衣、看上去骚包到花里胡哨的男人语气不紧不慢,但看上去像是林琅大发慈悲替祁去云解决麻烦。
戚棠摇了两下头:“我的愿望都已成真,他不是我的心愿。”
祁去云噌的一下站起身,林琅说:“好久不见啊。”
嗓音沙哑,不复从前。
祁去云便莫名其妙的熄火,半挑着眼睨着几人,施施然走了。
他们分明从前话最多,如今见面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戚棠眼底信赖全无,也没什么恨意。
她情绪未完全时横生变故,比恨先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是悔。
她同行尸走肉最大的区别大约是,她被自己支配着,必须去做点什么。
慰藉她痛苦愧疚的灵魂。
“好久不见。”
厅内寂静无声,只剩烛火跳动声。
虞洲听见烛火噼啪声下,她记忆里悠远宁静的对白。
——“我总是在想。”
既然这个世界能有人依靠生骨死而复生,那么或许,她可以期盼一下重头来过。
她能终止错误。
但戚棠什么也没说。她好像有些矫情。
可那是双别离的眼睛,往先时候只看眼便能觉察出的笑意此刻落寞。
虞洲道:“不要。”
戚棠:“诶?”她甚至在心里试探性地发问:你听得见?
虞洲当然听不见她的心声,她只是顿了几秒后重复道:“不要。”
她还是记得这个眼神。
孤注一掷之前的……短暂而又犹豫、漆黑的目光。
——如今你会怎么做。
才到如今,戚棠抬头,盯着那空洞里的眼,被阴影压的暗暗的,充满阴鸷可怖味道。
“我一直很想问。”戚棠话语停顿。
——你为什么要灭了扶春。
他以为会是这类的问题。
自他这么做了之后,有许多人问过他,昔日好友、或者宿敌。
还有晏池。
养育之恩竟轻如鸿毛?
当然轻了。
他想不到深仇大恨要如何消弭,他能复仇,别人自然也能。
冤冤相报,不能了又如何。
戚棠问:“你在溯洄镜中看见了什么?”
戚棠有远比复仇更为紧要的事情。
林琅一笑,才意识到今非昔比,他总是以过去的目光来看戚棠,看他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师妹。
“师妹不如杀了我,剖开我的记忆看。”
戚棠没有这样的能力,她也不知道世间会有这样的法子。
她就眨了两下眼睛:“我不会,你教我吗?”
他明明残忍,戚棠看他孤僻的眼,却总是记起他从前的样子。
人真可怕,还会惦念从前的情意。
“你知道,此处为何会存在于幻境中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戚棠摇头,她也是第一次见。
一般门派,没有别的力量借助,是很难存活于幻境中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此处才是真实的世界。”
戚棠抬眸,盯着那双阴郁诡谲的眼。
大多人无法混淆幻境与现实的区别,是因为幻境总是充满杀机荒芜,当一切置换,现实成为铺满荆棘的坎坷之地,人是很难分清的。
戚棠说:“我不信。”
林琅一怔,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那看来,不能这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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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第139章
“……连你都骗不过,要诓别人就更难了。”林琅道。
戚棠怔忡,满腹疑问,被挡在心口。
她即便是问,林琅也不一定会答,顾左右而言他。
关于杀她,林琅没几分愧疚,他轻飘飘地笑,戚棠觉得灵魂在空中飘。
却有麻木感,像是从心尖上蔓延开来。
戚棠快忘了来此处要做什么。
我到底……来做什么。
然后是似有若无的悲伤、与平静一道由心上蔓延开来,像是捆束起来的东西破开了口,汩汩淌出些不得而知。
她眨下眼,叹气,直到脚步微微后退时,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搭了一下。
……虞洲。
肌肤如玉,凉得人一激灵。
戚棠偏眸瞧她,也只能看见她状似无意、垂敛眼睫下剔透的眼。
她幽幽叹气,无不在意道:“就算是骗过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自嘲,也没多少气愤在,倒显得无可奈何。
她从前不会这样,林琅想。
死而复生是玄而又玄的事情,他想过戚棠之后的样子,会是何种秉性,亦或者还是从前那样。
如今一看,倒是那位阁主最愿意看见的样子。
那为是即便用手段将所有人都作为戚棠性命垫脚石,仍然无悔意的男人。
可他死前说——
“我也仅能做到这一步了。”
林琅想看他痛不欲生,而不是如此淡然。他鬓发已然斑白,苍老年迈,所有修为被尽数抽离,一些天谴般的惩罚落在他身上时,衰老得很快。
林琅道:“我会让你女儿为此付出代价,看着她濒死,告诉她,她的父亲母亲,是多狠毒的人,告诉她所谓扶春……”
他好像听不见残忍的话,一字一句落在他耳中,隆隆嗡鸣,他只放空般看着微尘浮动,像卸下了全部重担。
沉默良久,久到林琅失去耐心。
“无妨。”他道,他从未如此宽宏大量,对待林琅的态度温和,头一次像在看晚辈,“人死灯灭,她可怨我恨我,也不需要祭拜我,人是求不到来生的,我放任默许大错铸成时,就预料过会不得好死。”
“你从未后悔?”
“……记不得了,”漫长的时日,无辜者的性命,他也会在梦里惊醒,直到日复一日后的麻木。
他声音沙哑,缓缓的,“可我知道我无法看着妻儿死去。”
他眸光落在远处的灰烬上,目光黯淡涣散,带着暮色般的眷恋。
没有后悔。
即使重来,如有万一,仍旧会不惜一切代价。
三魂七魄被捏碎的时候,林琅吐了口血。他大仇得报,却有密密麻麻的痛楚。
人生天地,总是脱不开情之一字。
情谊于他而言,曾是万般珍视、远比性命要紧的东西。
戚棠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她母亲格外偏爱,于是有人千方百计为她寻来生路。
只是……
林琅轻微的撇了一眼,一命还一命。
戚棠倘若拿剑来杀他,就另说。他既然默认戚棠已死,就不再想将她牵连进来。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既定的人物,即使命运出现改变,仍然要置身其中。
“我以为你至少还会信我,毕竟你我从小就认识,”林琅耸肩,无不遗憾,又道,“原先还以为你会隐姓埋名……”他轻笑了一声,目光便落在虞洲身上,“然后过好日子。”
隐匿于村镇,天真无忧下去。
她从不能担当重任,修为也勉勉强强,所以叫人为她死,实在很难心甘情愿。
只是没人能在经历生死劫难后装作无知无觉的继续活着。
戚棠想了想好日子,乏味地垂下眼睫——
不会再有。
那样的好日子不会再有了。
空荡的风声响起,起先是一声鸡叫——
长鸣。
正如人间一般,也许是其声能穿过幻境。
“你不知道祁去云。”林琅摘下银面——相由心生,他阴沉,就连眼眸也暗,他继续说,“他照拂一方天地,心狠手辣,为达目的……”
那声音慢悠悠的,带着威胁与警告,然而戚棠知道,以卵击石,也许会让她和虞洲都葬送在这里。
戚棠眸光落在他脸上。
“不择手段,”林琅一笑,“你没有第三条命。”
“回家吧。”最后的叮咛飘渺如云烟。戚棠仿佛没听见,只是看见。
他薄唇轻启,字却无声。
***
戚棠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只见身床榻一侧人影清瘦萧条。
瘦了许多。
虞洲如今靥面苍白,戚棠恍惚觉得她是忽然如此。
这一路的确很苦,苦到度日如年,又瞬息而过。
她垂眸,一句话也说不出。
事实上,她见到了林琅,却什么也问不出,这叫人无奈又无力。
戚棠直觉溯洄镜的内容十分重要,让人三缄其口,让人杀性大起。
戚棠便眨了两下眼,任由虞洲冰冷外表下仓惶的眼神投来。
戚棠问:“这几日很累,怎么不在你的房间休息?”
虞洲道:“做了噩梦。”
戚棠搭搭她的肩膀,“不碍事,梦境而已。”
她也同样。
血液沾染满手,她在衣摆上擦了又擦,只是徒劳。
黏腻得像是不能呼吸。
然后才醒。
梦里与现实交错,屋内并未点灯,戚棠微妙的直觉跳动,她伸手摸了摸漆黑的夜色。
指尖触空,什么都没有。
她收手,触感残留般摩挲指尖,低低思索。
有点意识到那句问询是何意思。
她记得临别前,她问:“姑且当是我们最后一面,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在溯洄镜里看见了什么吗?”
即使是谎言也无法被戳穿,真相随着溯洄镜被永远粉碎。
戚棠真心想知道,问了第二遍。
此处错失时机,以后再难寻到机会。
林琅嘴唇翕动,良久道:“…笔墨,话本,喜不自胜。”
他看戚棠的眼神,在说并不指望。
戚棠了然:“……”
寥寥几字,聊胜于无。
林琅此人,不想说的很难强求。她走的时候,才堪堪记起一些目的,步伐又一顿,回头问人:“那些代价,那些人愿意为了好日子而付出的代价,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孩子。
是那些孩子。
林琅说:“总归不比现世苦。”
戚棠累累的、怠惰的倚在虞洲身侧,胳膊相抵,眼底空空的,而后问她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才惊觉夜色之下,那人凉的厉害。
戚棠用胳膊贴虞洲的温度,望进她眼底时,看见忧怖交叠。
这很难得。
她摸摸人沁凉的掌心,颇意外道:“这么可怕?”
噩梦惊醒后,她反而还好。
虞洲一言不发。
她梦见——前尘旧事,重蹈覆辙。
只有最后持剑相向的一幕深得刻骨铭心,她仍然作恶、娇纵跋扈,视人命如草芥。
她说:“早不该放过你。”
那不是戚棠。
她却疼得很。
眼前人触手可及,才叫她心里定了又定。
***
噗嗤——
檀如意吐了口血,她盘腿坐在洞穴之内,乌黑发髻上的步摇摇摇晃晃。
虞洲!
她调息凝神,越想越气,气到笑出声来。
唇瓣染血、眼孔漆黑。
——你帮我保护好哥哥。
不对,不对。
檀如意笑起来,不明朗畅快,她压抑着恶毒天性,硬生生拧出一个微笑——
呸。
140
第140章
她竟然轻巧的放过了这个地方,没在做纠缠。
直到彻底走出城门,虞洲才想。
戚棠并不是容易好言相劝的人,虞洲记得她倔强,最固执时泪眼朦胧也不会改口。
戚棠倒是平静,她最后看了眼这个地方,就转身:“走吧。”
直到那时刻,司南引才重新启动,晃晃悠悠的从布袋中飞出。
大概这样的灵器,是极好支配控制的。
譬如此刻,它颤颤巍巍飘着,却仿佛已然得了指引,有要去的方向。
虞洲眸色沉沉,指尖流转灵力,她可以阻断别人对司南引的干预。
戚棠拦住道:“没关系。”
语焉不详,仿佛不止在说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还有很多。
她并不太疼,无论是心上亦或是身体上,或许也早已分不清楚疼痛是什么,那种难受弥留,最残忍也不过如此。
她目光空空落在远处山景上,虞洲目光随她而至,周遭景色也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戚棠留在鬼蜮的时间太多,一切觉知都吃力,譬如此刻她虽然醒着,可仍然觉得难以融入。
时移世易,她只能慢慢了解,像林琅,他知道很多,要做很多。
察觉隐瞒,也许是说不出口的隐瞒。
她有些麻木。
“纸是包不住火的。”戚棠微微笑起来,连日劳累,她连唇色都淡,笑起来却不同。
笃定而从容,透出些病态的固执来。
虞洲掌心空攥,再看时戚棠已然一派正常。
她看向虞洲,眸光澄澈。她说:“走吧。”
城与城之间,步行不过几个时辰,她们脚程快,在日落时到达另一个城。
城门即将紧闭,她们是最后的进入者。
两人风尘仆仆,落脚处选了个客栈,也不知道这城中有何大事发生,厅堂里挤满了穿道门服饰、看上去门派与门派格外泾渭分明的修士。
大抵忽然闯进两个陌生人,穿着朴素、看上去略年轻些的眼瞳清澈,径直走进时,并未看向两侧。
几乎算是横穿了大批人群。
柜台前并无店小二,戚棠便回身找,与一众人大眼瞪小眼。
看上去是为首的人,一直在看戚棠——
真奇怪,戚棠想。
那目光不算悚然,到底也略带威压,像在看可疑人员。
“你们包场了?”
戚棠竟然问出口了。
那张画像真是害她白担心了,根本没人知道戚棠长什么样,而且明面上,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
大约是林琅传的流言。
“哦,”为首的络腮胡道,“那倒没有,请坐。”
戚棠道:“好的。”
“……”
众人目光对目光,觉得这姑娘未免也太冷静了些。
“小二,来两碗面——”
没有小二,小二被吓到躲后厨了,她是不知道这里之前在发生什么,但是进来后感觉空气凝滞,似乎不算小事,大概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
贴个告示、闲人免进多好。
既然没贴,戚棠也已经进来落座,她就问虞洲:“你吃什么面,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厨子。”
“我们一道去。”
她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貌似被人认出来了。
其气质清冷从容,偏偏没带武器,叫人无法笃定。
江湖上见过她的活人几乎所剩无几。她的凶名在外,不算大名鼎鼎,却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有人见过她血溅半面的模样。
但如今这样素色,发丝半挽,好像连面相也不太相同。
严格来说,虞洲并不是为虎作伥的坏人,只是也并非善类,若真是,只怕也许呀留意。
“虞?”其中鸦青色道服的人半惊半疑地开口。
毫无杀意的女子,眉眼甚至算得上温和,叫人难以确定,是以那个洲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虞洲漠然垂眼,戚棠看向他,道:“鱼,你要吃什么鱼,我去后厨顺便一道帮你说了。”
……还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真叫人匪夷所思。
那男子似乎觉得莫名其妙,又仿佛脑子打结,半天结巴之后竟然顺着应了,笑笑道:“鲈鱼吧,有劳姑娘了。”
戚棠道:“客气客气。”
“……”
两人脚步轻移转进了柜台后侧的小门。
偌大的厅堂里沉静半晌,有人问:“刚说到哪儿?”
实在是有要求,各门派行事不能影响正常百姓的生活。
记起话茬的人拍桌而起——
给了钱,就有吃的。厨子在后厨,店小二手舞足蹈地讲厅堂中发生的事。
戚棠十分有礼,那店小二微妙的觉察出氛围好转后又回了厅堂。
待戚棠和虞洲回到厅堂时,人差不多散了。
小二便依照往常先上一壶茶。
厅堂中交谈声细密,与碗筷碰撞之声一道混杂。
要鱼的那位没走,身边坐了几位他的同门。
看上去俱是年轻人。
年长的、修为高深的人几乎都去了四方之地或者漤外收拾烂摊子。
“你怎么要吃鱼?”那几位嘀嘀咕咕。
“我、我也不知道。”他显然也摸不着头脑道,“方才一下子,就只想到鲈鱼了。”
但鲈鱼的确鲜美,过过嘴瘾也好,这几日过得并不痛快。
他们几人又看向戚棠一桌。
衣着素简、眉目澄澈——不应该啊,传说里多凶狠之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不是吧?”
没人回应。
倒是戚棠迎上目光又看回去,两相对视间,尴尬的人先挪开目光。
他挪开片刻又挪回目光,看上去尚年轻,略青涩道:“两位,如今城中生变,我看你二人仿佛远道而来,还是应该尽早离开此处。”
旬阳城。
戚棠问:“可是我看此处,风平浪静啊。”
摊贩热络、行人如织。
那人道:“师门密令,不能同你多说,近日修士居多,所以看上去没有异常。”
他们已然在此地守了一月有余,妖鬼外族才算是夹着尾巴、微微偃旗息鼓了些。
戚棠道:“多谢了,我们暂歇一日,明日便会离去。”
那人道:“如今世道乱,还是尽早找一安稳可庇之处,等到……过些日子,就好了。”
等到?
过些日子?
戚棠想问,但对方已然起身他们显然当戚棠的寻常人,并不欲与之多说,礼节性告辞之后,客栈空落落的。
店小二提着的心落下来,又给戚棠送了叠点心。
虞洲眉间深色重重。
戚棠问:“方才这是怎么了,我都不敢多说话。”
她笑起来,有些庆幸模样,也就仗着店小二一开始不在厅堂之中,打算套出点话来。
店小二说:“唉,没听懂,稀奇古怪的就要打起来了。”
彼时他还兴致颇深,企图听两耳朵,这些人一看便是高山之上的修士、传说中的隐世之人。
但是没听多少,一言不合,有人拍桌而起。
小二道:“说什么迟早把什么的剁碎了,凶得很。”
他边说边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戚棠心说更乱了。
她看着虞洲,虞洲道:“城中乱况大抵是由于各宗门之首都去了四方之地,布阵加固那里的结界,妖族狂悖之徒众多,兴风作浪是他们的本性。”
戚棠道:“是了,不知这乱况何时才能转好。”
她虽惆怅,却也无计可施,如今那传说中的生骨不在她身上。
而她这条命是、虞洲替换给她的。
她恍然、突兀地再次意识到这件事,并且不知原由的忽然颤了一下。
戚棠问:“你说若是从前的我,会做怎么样的选择?”
虞洲想,大概会哭着去献身。
她半凉不凉地笑了笑,戚棠:“……”
大方向的事暂时轮不上戚棠操心,她哪怕操碎了心,除了无可奈何和心力交瘁之外也没有办法。
她的道法不深,修为更是一般,遇到妖邪也可勉力一战,对于古老阵法,那些修补之术,她是真有心无力。
思及某些不可做之事,戚棠略带心虚地看了眼在她身侧调息的虞洲——
虞洲凉凉地看过来。
她是不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戚棠想。
虞洲道:“不要想。”
戚棠想,果然。
戚棠心说我就想想。
虞洲道:“想想也不行。”
“你听得见?!”戚棠悚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像在阻止心脏发声。
虞洲哂笑,那是个微不足道嘴角弧度,戚棠却看得分明。
她道:“听不见,你要是表情严肃些,我也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
戚棠道:“好吧。”听不见就好,她们之间还不至于赤诚到这一步。
好似不是第一次有如此疑问。
戚棠怔怔看了眼虞洲,也许她对自己的了解,远胜于任何人。
虞洲后来不提有关情愫的只言片语。她如此顾念她。
戚棠心底惊悸——
她说她这是不忍。
虞洲继续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唯独性命攸关之事,不行。”
她甚至可以去死,也不想再捱过、那好似几百年的光阴。
她对于死而复生,再无把握。
对于重重来世,也并不期许——
她冥冥中有直觉。
说不上来,却也觉得只有眼前。
戚棠讷讷:“哦。”
虞洲道:“答应我。”
她看着戚棠,眼若秋水——
戚棠忍不住想,美人计。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的时候,她又觉得无话可说。
话本的影响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大了,早知记性这么好,就看点有益的书卷了。
戚棠说:“好。”
她这次是郑重的,不带敷衍,也是真心的,不想平白无故献出自己的性命——
有关答案,林琅想做什么,又想让她做什么?
戚棠想。
结果到了此时,她才知道潇洒的师兄原来满腹心事,从一开始就将一些都瞒得死死的。甚至于知道许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都不是很好意思留作话——会尽力写,会给故事一个好结局的,她们好好的,也是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