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可爱的崔荷欢呼雀跃地提着一只狐狸跑过来,“陛下,臣女猎到一只山狐!”
魏亭亦是举起手中犹在挣动的野鹿:“陛下,您方才射中了一只雄鹿。”
乾元帝道一句赏。
崔荷激动地俯身谢恩,山狐肥硕一只,她精准地射中了脖颈,闻着血腥却在陛下面前显露本事,且皮毛剥落能制一副绯艳的围脖呢。
乾元帝无视她谄媚,心思游离在一侧又凑到一块的两人身上,看魏亭比划着手,羞涩又得意地讲述自己如何在林中寻到负伤的雄鹿,那模样真叫人厌恶。
眼神一偏,再看崔雪朝满目温柔地仰着头,耐心地听对方叭叭叭说个没完,心底的不满越发浓重。
猎物交予宫人,崔荷看见那只雄健的鹿,不由惊叹:“您看这鹿的角,多锋利多可怕呀。入林不过须臾,陛下您不费吹灰之力便猎到如此高雄的猎物,箭术真是高超!”
乾元帝这才正看她一眼,原来这不稳重的货还有几分用处,于是微扬声线,“你说什么,朕方才没听清。”
崔荷羞答答地红了脸,又把夸耀陛下的话,大声地说了一次。
崔雪朝和魏亭果然回眸看了过来。
乾元帝稍满意,正要说什么,却见魏亭那小子格外嚣张,竟然比手引着崔雪朝要走。
他轻咳一声,喊了一声魏侯,“入林这么久,你可有收获?”
魏亭羞愧地摇头:“臣不曾有所获。”
看吧,他什么都没有,跟着魏亭能得着什么好。
乾元帝大度道:“不必灰心,继续努力吧。”
“臣遵命。”
话落,魏亭迟疑地看几眼崔雪朝,本来他打算和崔家姑娘好好说几句话的,若一切稳妥,把阿奶叮嘱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对方,若魏家姑娘对他有意,那就该照着流程准备提亲的。
只是陛下高坐马上,威严的眼神直直望着自己,魏亭只好翻身上马,跟上帝王驰猎的脚步。
临去时,乾元帝深深地望了一眼立在翠绿林间的姑娘,可惜她不肯在人前亲近自己,只是避而垂眸。
乌泱泱一团转瞬消失在林间,崔荷今日猎到东西,又在陛下面前展现过自己不同于其他娇柔女流的飒爽,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崔雪朝听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自己如何勇猛地狩猎,只觉耳中嗡嗡不休,好容易出了猎场,躲清闲地避到帐中喝茶。
坐了不足半刻,听嗡然大钟响彻长原,日中到了。
流水般的食盘摆上长案,崔雪朝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盘樱桃酥山,几勺槐叶冷淘饭,正盘算着是不是回汤泉宫歇觉,听见有人轻唤自己。
抬眼望去,怔了一瞬,急忙撑着站起给对方行礼:“夫人安好。”
妇人生得宽善相貌,说不必多礼,示意崔雪朝坐好,自己也寻了近处的蒲团坐下:“入苑的那日远远瞧见你了,总想与你说说话,可惜不得瑕。”眼神悠悠落在长案上,露出笑意:“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少时一般贪吃凉物?若是婷娘还在......”
婷娘是崔雪朝母亲的名讳。
妇人话提一半,忽得哽住,“是我失言了。”
崔雪朝说没事,看她眼眶泛红,知道是想起了前程往事,抿出一道笑意:“阿娘的坟在外埠,约莫端午就能迁回望京,您若是还记着她,让底下的人送经卷来,我帮您念给她听。”
妇人欸了下,见这孩子行事举止沉稳老练,心疼她的经历,又想起亡了的长女:“云霞的长生灯供在了尘寺,我清明时去看她,听庙里师父说你去过,难为你刚回京就去见她。”
辜云霞和崔雪朝自幼时便在一块,拜同一位女师,连及笄礼都合办在一处,两人合力开了西游博川女学,貌与才双绝,是旧时王朝璀璨又颓靡下的姝绝。
末帝临朝,辜云霞被掳入云台,当夜悬梁自尽,辜家为保女儿尸首,辞去御史台职务。
“新帝复了你阿叔的职务,我也回了望京。”
辜夫人擦擦眼角的泪珠,“听闻你归京却避居京郊,本想得空去找你,只是天意难测,你入了采选的册,一耽搁到今日才见你。你可好?在宫中没人为难你吧?”
崔雪朝吸下鼻子,遏制住失态,不敢看辜夫人关切的眼,只盯着长案笑了笑:“最难过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眼下这些不算什么。”
“我见过你父亲那位侧夫人。”
辜夫人道:“若是有难处,凭咱们旧日的交情,你不必怕我为难,只遣派人来我家中。千难万难,有我替你出气!”
她和崔雪朝的母亲情如姐妹,可惜时运多艰,无法并济难关,打听到对方竟是难产至死,对崔家的侧夫人自然印象不妙。
崔雪朝好比在她膝下长大,在辜夫人眼中算半个亲生的,夫君复位,虽比不上崔举的次辅荣光,却也有几分人脉,不畏惧给崔雪朝撑腰。
崔雪朝呢,领情是一回事,自己还不到求助外援的地步。
“只是若哪一日出嫁,我想请夫人来做簪客。”
女子出嫁的簪客,一般是亲生母亲来。
女儿家乌云鬓发盘妇人发髻,往后要做他家妻妇,母亲做这第一个簪头的人,意在为女儿送嫁,盼孩子婚后幸福美满。
辜夫人自然满口应下,两人说了不久,一道燕似的影子远远喊着阿娘投到辜夫人怀中,气咻咻道:“阿娘,我讨厌魏盈!”
辜夫人抚着女儿的发苞,温声宽慰几句,又跟崔雪朝介绍:“这是云霞的妹妹云缨。”扯了女儿问礼:“这是崔家的大姑娘,你唤她一声阿朝姐姐。”
小姑娘羞怯地唤了一声姐姐。
崔雪朝看她与记忆中姐妹几分相似的容颜,摘下发髻上的绿眼石宝簪递过去:“姐姐今日出门没预备好礼,这个簪子就拿着玩吧。”
小姑娘看一眼母亲,见母亲点头才喜滋滋地收下礼物。
辜夫人慈爱地看着幼女:“云缨,你小时候可喜欢阿朝姐姐了。一岁时阿朝姐姐抱你,你还尿湿她一件软烟罗的披帛,害得她哭了好久,还是你云霞姐姐赔了她一匹才算。”
辜云缨半大姑娘知道羞了,捂着阿娘不准她说自己的丑事,过半晌团坐在一旁,见阿朝姐姐行云流水像画上仕女般制茶,呼地眼睛一亮:“姐姐房中悬着的秋游图,抱着狸猫玩线团的姐姐是你!”
崔雪朝想想,依稀记得那副画,于是点头。
小姑娘没长心眼,语出惊人:“我阿哥常盯着你的画看呢!”
辜夫人道不可胡说,见崔雪朝神情不变地继续碾茶,解释起来:“云生是在看他妹妹罢了。”
辜云生...
算算年纪,他应该二十九了,那年她及笄,云霞和她对坐描着烈焰红唇,嘴一张像能吃人,也如云缨一般语出惊人:“阿朝,及笄礼后,我阿兄来下聘,你看可行?”
家道流离,末帝残暴,崔家落败,辜家自身难保,她知道不能,却不得已求到辜家门上。
刚失去女儿的辜夫人大病不起,辜大人辞官,辜家愁云惨淡,辜云生红着眼眶站在门上,“阿朝,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为保门庭,辜云生选择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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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帝疼爱不已的妹妹端秀公主。
一别多年,崔雪朝其实早就忘了与辜云生那段算不上恒久的爱,只道:“云生阿兄可好?”
辜夫人笑容艰涩:“他和那位公主....群主...”前朝亡了,公主退荣成郡主,“两人日子过得还好,有个五岁的女孩,名唤明月。行路颠簸且身份尴尬,不曾来上林苑。往后有机会,我引荐她给你。”
崔雪朝道好,再多的不必说。
大帐热闹,尤其秀女们和官眷子女混在一块嘻嘻哈哈,显得崔雪朝一人扎在末席有些格格不入。
辜夫人看几眼人群中乐不可支的崔荷,悄声道:“听闻陛下有意濯选她做贵妃。”
崔雪朝一顿,顺着辜夫人视线看去,“她明朗娇媚,又有崔家在后,意料之中。”
“只是记名在你母亲名下的,却沾了好大的光。”
辜夫人很是不平:“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前两天你家那位侧夫人还被人排挤,如今那些女眷们倒不嫌脸疼,又热乎乎地凑上去攀姐姐妹妹的交情了。”
“听说你父亲要扶正她了?”
崔雪朝直起身子,“她自己说的?”
“倒没直说,不过隐晦地说了几句。崔大人只一子,出自她名下。你母亲不在不能扶为嗣子,除了正她夫人之位,还能有什么办法?她的女儿封于后宫,崔大人自然会锦上添花。”
辜夫人见她面色不对,有心问几句,恰时内监者唱喏,陛下巡猎归营,一时按捺住话头。
魏亭没心眼子地提着一只长灰耳的肉兔子,步撵步跟到大帐,身上衣衫让活泛的兔子腿踹了好些灰泥印子,忍着不耐烦栓好递到妹妹魏盈手里,警告道:“说好的兔子给你捉来了,回头养在家里,别再去阿奶那儿告状!”
那厢乾元帝志得意满地往大帐虎步,身后内监十好几个,或抬或举着棍拴悬满满的猎物,声势浩大地为帝王助阵。
臣下恭维之声如海浪,乾元帝换过充盈汗气的衣衫,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是威慑铁血的君主。
只是随口应几句,眼珠子总是往大帐末端的倩影去看,遗憾她过分谨慎,总自谦过头不肯往人前坐,又想起自己在林中告知她‘不要心急’,会不会惹来误会?
狩猎间隙,魏亭那小子矫健的身影总在眼前,三十多岁的帝王突然惶恐,以他这样的年纪作配崔雪朝,会不会被嫌弃是老牛吃嫩草呢?
可惜上晌林间蔽日,不知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
胡思乱想着,忽而见她抬眸,眼神执拗地望着某处。
又在看谁?只猎到一只灰兔子的魏亭嘛?
刚起的酸涩尚没翻成怒气,看清她是在凝视着被秀女们围在中间的崔家二女,袁望一下慌了神。
方才在林间,崔家二女似乎对他献出好大的殷勤,那时他是不是忘了推拒?
等等...
乾元帝思绪一转,生出一种拨云见雾的喜悦。
怪不得离开前,她不肯抬头看朕。
怪不得朕在跟前,她却和魏亭笑个没完。
呵呵呵,小女子手腕,崔雪朝莫不会以为朕很在意吧?
一帐之外,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迷茫和无措,乾元帝的心肠又拧紧了。
是他不对,独断乾坤的帝王不该总在小女儿情事上让她伤心!
那崔家二女实在可恶,虽是无心,却阴差阳错地为他们的爱使绊子。正好她性情跳脱又喜欢骑马射箭,与魏亭真是作配。
乾元帝在无人知晓处,默默决定选秀之后,就为这对佳偶赐婚!